第94章
是顾轻舟的家。 每次看到这房子,司行霈的心中就肯定了一层:他的轻舟只是寻个地方落脚,她在等他接她回家。 很快,司慕就写好了。 顾轻舟也拿了印章下楼。 盖好了章,司行霈问他们:“你们可要同行去看看?” 司慕颔首:“好。” 现在不去,将来传到老太太和二叔耳朵里,只怕会觉得他对司骏冷漠。况且,司慕也担心司行霈搞鬼,不去他不放心。 “轻舟,你要不要去?”司行霈笑道,“也许,你可以在旁边帮我们出出主意。” 司行霈是这么说的,却做了个拿照片的动作。 他在暗示顾轻舟,若顾轻舟不肯去,他就把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的离婚书照片给司慕看,甚至公开。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没空你侬我侬的,他想要抓住任何一点看到顾轻舟的机会。 天天和顾轻舟见面的人,大概无法理解司行霈的相思之苦。 “堂弟出事了,我们应该尽力。”顾轻舟却只是看司慕,“可要我去?等会儿一起回来,也能作伴。” 她说话很有技巧,对司慕进行了顺毛安抚。 司慕就服服帖帖的,这次没有炸毛。 “一起吧。”司慕道,“阿骏出事了,祖母会很担心的,她老人家那么疼你……” 三个人相互欺骗着自己又欺骗着对方,一起出发了。 顾轻舟和司慕上了同一辆汽车。 司行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情绪莫名。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情顿时又大好。 顾轻舟不知司行霈的情绪,只是和司慕独坐。 司慕不说话,顾轻舟也不开口。 第485章 崇尚暴力的司行霈 司行霈一直在计算着时间。 他在等待。 等顾轻舟完全属于他。 说不着急是假的。 从前等她长大,现在等她和司慕理清楚这段协议的假婚姻,司行霈一直看着鲜嫩无比的人儿在眼前晃,却无法下口,着急焦虑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一个半月的期限,他心情就好转。 他最近是掰着手指算日子的,比谁都清楚! 车子到军政府监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下车,看了眼巍峨高耸的院墙,心中莫名发紧。 “又来这里了。”她想。 第一次是司行霈带着她过来的。 那次,他叫人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从此给顾轻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再次站在这门口,顾轻舟耳边还能清晰听到那人惨烈的叫声。 她打了个寒战。 “别怕。”司行霈下车,站在顾轻舟身后,“这里已经没那么暴力了。” 只有司行霈清楚顾轻舟。她现在脚步发僵,说明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往事那一幕,顾轻舟肯定记得。 司行霈后悔的事不多,带她来看那么残酷的刑罚,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人都没有天眼,不可能想到以后的事? 那时候的司行霈,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前途,更没想过和某个女人相爱。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乖巧稚嫩的女孩子,会成为他心尖上的宝贝。 若是知道…… 那时候为什么带她来看?大概是她偷了自己枪的顽皮,让他想要捉弄她吧? “没什么可怕的,走吧!”司慕回身,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带着顾轻舟往里走。 司慕印象中的顾轻舟,永远都是镇定从容、胆量非凡的,他都没想到顾轻舟会惧怕小小监牢,心中诧异。 他甚至听不懂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的话,好似他们有什么秘密瞒住了他。 肯定有。 他们在一起两年,经历过很多事,司慕全不知道。 “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司慕想,“多到她能为他去死。” 气不平,又有些嫉妒,司慕用力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却抽回。 司慕微愣,继而恼怒。 三个人各怀心思,进了监牢。 司慕拿了手谕,递给了看守监牢的人,让他去提出李胜来。 顾轻舟坐在刑讯室旁边的椅子上,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稍微松懈,她就能把惧意全部释放出来。 司行霈一直在留心顾轻舟。 看着她唇色微微发白,司行霈很想过去抱住她。 “还这么怕。”司行霈心疼。 那段经历,对顾轻舟来说是噩梦,司行霈却一直不以为然。 众目睽睽之下,司行霈若真敢去抱她,她回头一定要气上很久,忐忑很久。 司行霈压抑着情绪,一副随意的态度,余光却始终在顾轻舟身上。 李胜很快被提了出来。 关了很多年的囚犯,又是受过重伤的,李胜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全是伤疤,甚至断了一条胳膊。 军政府的监牢,可没有善待犯人的规矩。 “司少帅,好久不见啊。”李胜看到司行霈,就咧开嘴笑,笑得全是不怀好意。 那笑容狰狞,有恨,有恶毒。 他紧紧盯着,似乎那恨意能把司行霈生吞活剥了。 司行霈笑,笑容倜傥风流,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他很英俊,笑容就看上去人畜无害:“原来你想着我呢?还不错,算你有良心。” 李胜的笑容就维持不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啐司行霈一口。司行霈却抓过了狱卒手中的长鞭,狠狠抽了李胜一鞭子。 李胜脸上,立马鲜血纵横。 司慕愕然:“你做什么?” 好好的,没说话就动手,让司慕看不惯。司行霈如此不尊重人,行为野蛮,司慕一阵阵的憎恶。 “打招呼啊。”司行霈不以为意,还想要再把这个刁钻的李胜处理一番,不成想却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抿着唇。 若是司行霈再打下去,顾轻舟眼前就会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顾轻舟胆子已经很大了,只是这座监牢给了她压迫感。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丢下了鞭子,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那边,李胜破口大骂,说一定要杀了司行霈泄愤等。 狱卒堵住了他的口,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好了,人我带走了。”司行霈道。 司慕愤然。 司行霈实在太过于暴戾,司慕对他的行事一万个看不顺眼。 “我告诉你,这是军政府的犯人,你怎么带走的,就要怎么给我还回来!”司慕厉声。 这是警告司行霈,不许他再次动用私刑。 司行霈无所谓耸耸肩:“放心,一根毛都不会少。” 既然司慕说了,司行霈就会把李胜完完整整送回来给他。至于到时候李胜的肢体还在不在一个身体上,司行霈就不管了。 敢绑架司行霈的堂弟,千刀万剐了他们都是轻的! 司慕是绅士,他不崇尚酷刑和暴戾,而司行霈年轻不能服众,他就是靠血腥立威的。 两种不同的世界观,让司慕和司行霈相互看不起。 司行霈没有再讽刺司慕,不想平添口舌之争。 出了监牢,李胜交给了司行霈的副官。 副官给李胜打了一针,李胜立马陷入昏迷。 司行霈道:“走吧。” 看他的样子,居然不是亲自护送李胜回去,而是要跟顾轻舟他们回城。 “……你不去找阿骏了吗?”顾轻舟出了监牢,终于能说话了,只是舌头稍微有点发涩。 “我手下的人会去找。”司行霈笑道,“我这次亲自回来,不就是想见见你们吗?” 是想见见顾轻舟。 司慕愤怒,往前站了一步。 “你赶紧滚,否则李胜我重新关回去。”司慕道。 司行霈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看望祖母,明天下午再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 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深感疲倦,对司慕道:“随便他吧,别浪费口舌了,你说不过的。” 跟司行霈讲道理? 顾轻舟都看得出司慕在白费力气,司行霈故意气他的。 不等司慕再说什么,顾轻舟自己钻进了汽车里。 司慕也上了车。 司行霈和他的随从们分开,自己只带着司机和另一名副官,开车跟顾轻舟和司慕回城。 司行霈很无赖把车子开到了新宅门口。 “做什么?”司慕道,“你不可能住在这里。” “没事,我就是护送你们俩回来,免得你们俩再出事。”司行霈笑道。 笑得那么随意,那么嚣张! 司慕攥紧了拳头。 “晚安。”司行霈笑,然后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塞了个纸条给他。 他跟过来,是有话跟顾轻舟说,而不是故意气司慕的。 纸条塞给了顾轻舟,司行霈的任务完成,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离开了新宅。 他直接去了司公馆见老太太。 顾轻舟捏住纸条,有淡微的温热。她不用看,都知道司行霈写了什么在上面。 肯定是约她明天见面。 如果不答应,就威胁她把离婚书直接甩给司慕,亦或者直接甩给报纸。 这种套路,顾轻舟实在太清楚了,因为她也这么干过。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了了解彼此的灵魂和思想。 顾轻舟有点伤感。 她回房之后,果然见司行霈在纸条上用大白话写着:“轻舟,明早九点,司公馆见。你要来,否则……” 意味深长的“否则”。 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 早起时,她问司慕:“可要去看看祖母?堂弟失踪了,司行霈来找咱们,二叔只怕已经知道了。咱们不露面,二叔会不会说咱们漠不关心?” 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司慕就大怒。 堂弟失踪,二叔可没找过司慕,而是舍近求远去找了司行霈。 “不去!”司慕冷冷道,“怎么,你想去见他?” “……我是想去的。咱们事情做了,人情没到,反而落下埋怨。”顾轻舟道,“凭什么好处都让司行霈领了去?祖母现在不知道,等阿骏找回来,自然会晓得的。那时候,祖母想起我们俩闭门不出,还以为我们毫无作为。” 司慕沉吟。 这席话,若是其他人说,司慕根本不想理。 可顾轻舟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至少总能说中司慕的心坎。 没有司慕的允许,司行霈也带不走犯人,明明他们也愿意帮忙的,凭什么落下个不顾手足的名声? 这些话,一旦传开,就可能传到军中去,对司慕的威望有损。 “走吧。”司慕将其他的儿女私情都压下,对顾轻舟道。 于是,他们俩吃了早饭,就去了司公馆。 果然,二婶是在老太太身边的,等着听消息。 若顾轻舟和司慕不出面,二婶就会知道,司行霈找了他们,他们俩却装作不知。 这些罅隙,以后会留下不满和口实。 司慕瞥了眼顾轻舟:“没想到,她人情世故方面也比我通透。” 如此想着,司慕心中情绪微动。 这时候,司慕也发现,司行霈其实早已离开了司公馆。 他松了口气。 顾轻舟则低头看了眼手表。 “八点四十二了。”顾轻舟思忖。 还没有到九点呢。 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带着司慕吧? 第486章 奇妙的约会 司行霈走了。 顾轻舟蹙眉,心想:“司行霈不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他怎么会先走?” 他时常盼着见顾轻舟,既然有机会,哪怕是众人在场,他也要多看几眼才肯离开的,如何会爽约? “不会是阿骏出事了吧?”顾轻舟心中打鼓。 他们费心费力救阿骏,阿骏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这边想着,就跟司慕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顾轻舟和司慕来看老太太,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的。 上次一起吃饭是端午节,当时满大家子人,司芳菲也回来了,老太太只顾和司芳菲说话,反而把其他都给疏忽了。 老太太还有很多话想问顾轻舟,只盼着顾轻舟来。 “慕儿忙,倒也就罢了,你整日在家,怎么不常来摸牌?”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失笑:“祖母,我也忙啊,常有些人情往来。这些琐事最烦人了,看上去不值什么,却耗功夫。” 老太太很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 如今军政府是顾轻舟当家,她理应八面玲珑,方才是司家儿媳妇的风范。 “是这个理儿,人情是最耗功夫的,也难为你了。”老太太笑道,又问顾轻舟,“有动静没有?” 这是问她怀孕了没。 司慕在旁边,无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尴尬咳了咳:“还没。” “都大半年了。”老太太担心,“别是……” “姆妈,您现在知道轻舟为何不来了吧?”二婶看着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不自然,连忙在旁边打岔。 老太太哈哈笑,感叹了几句“老了,人老了就是罗里罗嗦的”等,转移了话题。 说了几句,司慕也起身去驻地,他先走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 等她起身告辞时,二婶追了出来。 二婶眼泪连连:“轻舟,阿骏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想要安慰几句,二婶自己却抢了话头:“轻舟,阿骏他是留书出走,直接往苏州去了。我想着平城离苏州更近,才跟你二叔商量,让阿霈去寻找他,他更近些。并非不信任你们。” 这是其一。 还有个原因:二婶跟司夫人蔡景纾一直不太和睦。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是丑事,二婶不想妯娌看笑话,自然不会去找司慕了。 司行霈则会保守秘密。 “我明白的二婶。”顾轻舟道。 听到说留书出走,顾轻舟略有所思。她当然希望能找到堂弟,因为那孩子对顾轻舟也不错,很敬爱顾轻舟这个嫂子。 “二婶,我能去看看阿骏的房间吗?”顾轻舟问。 二婶微讶:“怎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顾轻舟道,“若是不方便,那我就回去了。” 二婶还是很喜欢顾轻舟的,因为顾轻舟跟司夫人关系也不太好,不会将二婶这边的丑事告诉司夫人。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跟我来。”二婶道。 顾轻舟随着二婶往里走,路上又问了一些情况。 比如司行霈怎么说,去哪些地方找了等。 “……那边有消息吗?”顾轻舟又问。 那边,自然是指司行霈了。 二婶叹了口气:“还没有。阿霈一早就回去了。” “走得急吗,会不会是有了消息?”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 二婶没察觉,只当顾轻舟是在关心司骏,道:“不急,陪老太太吃了早饭,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今天老太太起得早。” 顾轻舟颔首。 她跟着二婶,去了趟司骏的房间。 二婶告诉顾轻舟:“他有个青花瓷莲台模样的存钱罐子,是南边的商人到岳城办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就给了阿骏。 阿骏孝顺,又喜欢水墨,宝贝得不行,时常放钱进去。这次他离开,连那个宝贝都砸了,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带了很多的钱走。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司骏是跟着叫王卿的女人私奔的。 “……王卿是谁?”顾轻舟又问二婶。 二婶也听司行霈说起了王卿。 王卿三十出头,不可能是司骏的同学;照片二婶也看了,更不是司骏的老师。她在岳城的伪装身份,司行霈也在查。 一时查不到。 十五岁的孩子跟三十来岁的妇人私奔,这可能吗? 二婶深感荒唐。 “照片您还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随手拿出来递给了顾轻舟,这是司行霈给二婶的。 顾轻舟接过,仔细看了几眼。 这张照片上的王卿,是被司行霈抓住之后狼狈的模样,仍可以看得出眉目妖娆。 顾轻舟看了又看。 她凝眸沉思。 司骏屋子里,就是普通小男孩子的屋子。 学校有网球课,他脏兮兮的网球鞋甩在旁边;书架上有书籍,也有杂志;抽屉里有电影票、舞票和跑马票。 “轻舟,你帮忙好好看看。”二婶在旁边道。 虽然司行霈已经看过了,但男人和女人接触的事情不一样,顾轻舟也许能看出其他端倪来。 二婶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嗯。”顾轻舟应着,眼睛一下也没停,仍在四下里查看。 她打开了司骏的衣柜。 顾轻舟看到了一把二胡,就好奇拿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的?”顾轻舟问。 二婶心中一咯噔,因为司行霈来的时候,也问这二胡是做什么的,和顾轻舟的口吻一样。 难道,这二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学校的声乐课,每个学生学一种乐器。大部分的学生选了钢琴,阿骏却说钢琴难,轻易得不到高分。他将来想公费出国,分数很重要,所以他另辟蹊径,选了二胡。”二婶道。 二婶又补充道,“他们声乐课老师是个洋人,却喜欢听中国的戏曲,阿骏说他这是投其所好。” 聪明、勤奋、上进而且懂得钻营的司骏,最后居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顾轻舟心中,有了个很清晰的轮廓,她猜想司骏还在岳城。 对方绝不会带着他。 一旦行踪泄露,全部被司行霈或者司慕抓住,王卿就没了保命符。 她的保命符是司骏。 于是,她会把司骏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也明白,司行霈去了哪里。他绝不是离开了岳城回平城,而是去了城里。 “二婶,我能再看看阿骏的抽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 顾轻舟打开了抽屉,发现了各种票,却独独没有戏票。 “大少帅拿走什么了吗?”顾轻舟又问。 二婶摇摇头:“没有。” 没有戏票! 顾轻舟再三确定之后,这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二婶,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也会帮着找阿骏的。” 二婶颔首,只当顾轻舟是说了句客气话。 顾轻舟则立马回了家。 她叫了副官:“带上五十人,跟我去趟宝怡饭店。” 副官道是。 二婶说,司骏很巴结他的老师,是希望成绩更出众些,将来能考取公费生;而他的老师喜欢戏曲。 岳城时髦的大饭店,很多地方都有舞厅,会请俄国人或者英国人专门教跳舞。 然而,在岳城也有洋人,他们同样有权有势,需要娱乐。那些西式的歌舞,他们自己喜欢,但不乏有猎奇者,酷爱华夏的文化。 于是,宝怡饭店不设舞池,专门搭建了一个戏台。 他们家有自己的戏班,当然也会邀请其他出名的名角客串。 这里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比戏园子更新颖些,吸引了不少的洋人和戏迷。 司骏学二胡,又巴结爱听戏的洋人老师,什么票据都保留的司骏独独没有戏票,却有几盒宝怡饭店的火柴。 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的人在门口停下,把宝怡饭店前后门都包围住。 就在顾轻舟准备进入的时候,司行霈的随身副官走过来了:“顾小姐。” 这位副官一直站在门口等。 司行霈早已猜到顾轻舟会来。 他叫顾轻舟去司公馆,不是为了在司公馆见她,而是为了把她引到这里来。 他了解的顾轻舟,一定会发现他所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他昨天就到过了司公馆。 他做做样子,顺便约会顾轻舟,还要顾轻舟不经意间甩开司慕。 “这个人!”顾轻舟咬牙。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司骏救出来,那些什么情报探子,在司行霈眼里根本不够分量,他们的计谋放在司行霈面前就是简易且漏洞百出。 司行霈回来,完全是为了见见他的轻舟。 “原来递纸条给我,是这个意思。”顾轻舟想。 她到饭店来,自然觉得时间紧急,不会特意去通知司慕。 她只身来了。 这就是司行霈要的。 他可以强行掳走她,也可以随便耍个滑头,就让她心甘情愿走向他。 “顾小姐,您请。”副官道。 司行霈的副官,都拒绝将顾轻舟称呼为少夫人或者太太,在他们心中,顾轻舟依旧是司行霈的“顾小姐”。 顾轻舟看了眼那副官。 副官依旧如从前那般敬重她,因为司行霈。 已经到了,况且顾轻舟也想救出司骏,就跟着副官进了宝怡饭店的大门。 “顾小姐,这边请。”副官道,说着就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楼下的戏台上,好戏早已开锣。 司行霈的好戏,也在上演。 第487章 私会 顾轻舟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视线最好。 桌上有几碟子凉菜,一坛最上等的陈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姜片加热,能泛出馥郁幽香,整个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对着门而坐,目光看着一层薄纱之外的戏台。薄纱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却不影响雅间的人观看戏台上的水袖佳人。 听到脚步声,司行霈回眸,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好像是约会顾轻舟的男人,就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约。那么自然的招呼着,请她坐下。 顾轻舟走进来,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 司行霈随手,给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黄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起潋滟的涟漪,似一块琥珀。 顾轻舟没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吗?”顾轻舟问司行霈,“让别人担心,你这么悠闲就是想把我骗过来,是否太无良心?” 司行霈笑,侧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噎住。 认识司行霈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司行霈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和进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真正的乱世枭雄。 他唯一善待过的人,是她顾轻舟而已。当然,假如他没有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话…… 顾轻舟想着这些,又觉得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心情一时间灰败。 “轻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给你。”司行霈笑,几乎要凑到顾轻舟身边,“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你!” 顾轻舟眉宇凌厉:“我不要,全是黑的脏的!阿骏呢,他在哪里?” “急什么?”司行霈道,“好好吃顿饭,听场戏,喝坛酒,阿骏自然就回家了。” 对方是搞情报的,消息灵通,手段不错,司行霈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似吊儿郎当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实则早已安排妥当。 司行霈虚虚实实的,才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胜,是司行霈为了更重要的事,同时麻痹对方,以为他真的上当。 等对方中计,司行霈就直击要害,来找阿骏了。 宝怡饭店是个妙地方。整个饭店的二楼做成雅间,三楼空出来不住人,四楼才是客房。 这样的话,房钱比五国饭店还要贵一倍。 只是,四楼远离了一楼戏台的喧嚣,倒也不吵闹。有点声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会介意,毕竟早上九点才开锣,十一点就歇了,下午三点开锣,唱到晚上八点。 整个唱戏的时间段,都避开了休息的时候,当然哪怕楼下戏台开场,也吵不到四楼睡觉。 “这地方多好,有戏班,有饭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随便藏个人,还不是跟玩闹一样?” 顾轻舟沉吟。 “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顾轻舟道,“有人来搜查的时候,把人涂上油墨,往戏子里一推,也许就糊弄过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轻舟这里就过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 副官进来。 “叫小伙计过来,点菜吧。”司行霈道。 桌上还没有吃的,他在等顾轻舟。 机会难得,上次请顾轻舟和司慕吃饭,出现了刺客,司行霈遗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顾轻舟坐在他身边乖乖吃饭,他的心情就会很好,有种难得的安静。 副官道是。 很快,小伙计就到了门口,并没有进入雅间,而是把菜单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给司行霈。 司行霈伸过头来,问顾轻舟:“吃什么?” 顾轻舟想要往旁边挪。 司行霈就揽住了她的脖子:“躲什么?躲得了吗?” 顾轻舟气急。 司行霈叹气:“轻舟,我就是想你了。” 顾轻舟的心,就倏然被什么填满。简单的话,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调侃,可顾轻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从司行霈的口中说出,还是落入顾轻舟的耳朵里,都是千斤重。 顾轻舟很想跟从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曾几何时,他翻墙跳入她的房间,得意洋洋看着她:“轻舟,我回来了。” 每每想起,心就拧成一团。 往事像一张很宽大的网,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紧,把她打捞上岸,挣脱不了。 顾轻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稳住情绪,声音有点暗:“想吃红烧圈子和鲈鱼。” “真乖。”司行霈这才满意,自己又哗啦啦点了一大堆菜。 半个小时后,副官帮着上菜,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司行霈夹菜给她:“尝尝清蒸鲈鱼。” 顾轻舟低头,吃司行霈拣给她的那块鱼肉,长长的青丝低垂,差点掉到碗里,她用手撩到耳后。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洁白的皓腕微抬,衬托着青丝,越发觉得青丝有淡淡清辉,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带你走。”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叹气,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舟……” “别这样!”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未婚,你未嫁!” 那离婚书是伪造的。 而且,顾轻舟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绽。 岳城的法律没有承认,顾轻舟就不承认。 她站起身。 司行霈叹气,只得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饭,我不捣乱。”他无奈道。 顾轻舟这才坐下。 司行霈看着她吃鱼,仍觉得她像是他的猫,矜贵,骄傲,有脾气! 他爱这样的她。 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一点点的酝酿,一点点发酵。顾轻舟吃鱼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了。 她快要哭出来。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骏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耳边有戏台依依呀呀的软语,她落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湾。 顾轻舟不记得司行霈拥抱了她多久。 他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门口传来副官的声音。 “……师座,找到阿骏少爷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经不再是小小的团长了,他手下的兵力,顶得上一个军政府。 可他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愿意大兴干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亲和谈,任小小少将,部下接受岳城军政府的编制。 听到副官叫他“师座”,而不是“督军”,顾轻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与抱负,想到他对天下的大爱。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个满脸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间里。 司骏浑身无力,双目努力睁开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药,中间经历了颠簸,后来就不知发生了何事。 “盈盈呢?”他这样想,陷入昏迷。 顾轻舟上前,摸了摸司骏的脉,又查看了舌苔,才转动自己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取出银针。 她扬起脸对司行霈道:“是迷魂汤。” 几针下去,司骏慢腾腾有了意识。 他想要开口,舌尖却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半晌才涩涩道:“二……嫂……” “是我,阿骏。”顾轻舟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司骏还想说什么,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骏再次醒过来,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顶。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骏很心虚。 祖母身后,则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大伯家的兄长和嫂子。 顾轻舟立在人群的后面。 “……跟祖母和二叔说说,为什么要留书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仪态威严,把二老爷的气势全压下去。 司骏和家里其他孩子一样,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开口,司骏哪里还敢玩花哨,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我是学二胡的时候认识盈盈的。”司骏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对我很好,然后……然后我只是喝了点酒……她说她怀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妈骂她……” 司骏断断续续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却听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惊,包括顾轻舟。 他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觉得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详情,后面的问题要单独问了。 顾轻舟跟着众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言语,静静站着。 司行霈则没有出来。 众人站在屋檐下,都默不作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厉喝:“蠢货!”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被人算计了,你还维护她?”司行霈骂道,“再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二叔和二婶也在屋子里,却愣是不敢吭声。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第488章 你哪个字没听懂? 顾轻舟站在屋檐下。 司慕立在她不远处。 几位堂弟堂妹都在偷听,顾轻舟也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有司慕漠不关心。 “二嫂,大哥会不会真的要打断阿骏的腿?”有位堂弟问。 顾轻舟道:“吓唬他的。真打断了,你大哥养阿骏一辈子吗?”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司慕眸光似利箭,猛然睃了过来。 顾轻舟拿司行霈开玩笑,触及到了司慕的忌讳。 他很讨厌这样。 顾轻舟沉默,不再说什么,继续偷听。 “她根本没有怀孕!”他们听到司行霈的声音,“她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只是把你灌醉,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没睡她!” 屋檐下偷听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位堂妹道:“还好还好,要不然阿爸真的要打死阿骏!” “没出事就行,还能挽救。”另一个也道。 顾轻舟没言语。 司慕也慢慢转过去脸,不看顾轻舟和众人。 一个小时之后,老太太才从屋子里出来。 闲杂人等散去,顾轻舟和司慕陪着老太太回房。 司行霈也跟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知道顾轻舟和司慕也派人找了司骏,他们应该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老太太实在疲倦,不愿意说,就让司行霈代劳。 司行霈道:“就是王卿给阿骏喝了点酒,两个人脱了衣裳睡在一起,王卿谎称自己怀孕了,又坚持称我们家容不下她,要阿骏带着她跑,留下孩子。 阿骏给家里留书,这样他一天不回家也没人怀疑,很顺利就把他迷晕了,关在宝怡饭店的地下储藏蔬菜的地窖里。” 王卿安置好了司骏之后,一路往苏州逃,又有阿骏的留书,司家的人肯定以为他去了苏州,到时候南辕北辙,司家找不到司骏,王卿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一切很轻易就被司行霈识破。 “……她今年都三十三了,阿骏才十五,她勾搭阿骏,成功怀孕了自然要跑,阿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家里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太太,甚至姨太太都不行。”司行霈道。 男人是很难抵御女人的刻意挑逗。 司骏没有经历过情事,更是容易上当。 王卿一点老态也没有,只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这种女人,最容易勾起情窦初开少男的欲念。 况且,司骏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不太得宠,他母亲分给他的爱不够多。 于是,他从王卿哪里得到了爱情又得到母爱。 诡异的走向,让一心钻研读书、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司骏几乎崩溃,最后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毅然带着钱跟王卿私奔了。 “你二婶还说,应该在他房里放两个干净丫头的。”老太太冷笑,“都什么年代了,我这老太婆都知道通房丫头是老黄历了。” 然后又指了司行霈和司慕,“你们兄弟小时候,谁跟前有人服侍?你们也不是好好的?独独阿骏做出这种事,可见这孩子将来没什么大用处。” 顾轻舟觉得,司骏将来是学术型的人才。 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倒是很会变通,而且想着办法得高分。 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既然学术好,世故自然就差了点。 “吃一堑长一智嘛。”顾轻舟笑道,安抚老太太,“年纪轻吃了点亏倒也很好,能辅助成长。” 老太太的气稍微顺了。 “别人有心利用,就防不胜防了。”司行霈道,“这不是阿骏的错。” 当面骂堂弟骂得凶,背后还要帮他说话。 老太太看司行霈,是越看越满意。 “也是这个理儿,有人诚心设套子,中计了也不丢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大为好转。 离开司公馆的时候,顾轻舟准备和司慕上车,司慕想起什么,对司行霈道:“请你立马把李胜送回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无所谓:“一个囚犯而已。” “你别使诈,那是重囚犯。”司慕眉目冷峻,“立马把他送回来。” “行啊。”司行霈敷衍着。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还回来了。 司慕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身上。 当着司慕的面,司行霈突然高声道:“轻舟,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顾轻舟蹙眉。 “别等我亲自动手。”司行霈勾唇,有一抹邪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绽开,英俊到了极致,同时又透出深深的不怀好意。 司慕看顾轻舟。 顾轻舟的脸阴沉如铁。 司行霈耽误了两天,实在没空再等了,他上了自家的汽车。 车子发动,司行霈摇下车窗,冲顾轻舟摆摆手,很是亲昵的模样。 司慕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说什么?”司慕问顾轻舟。 “没什么。”顾轻舟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他说得每句话你都听到了。” 司慕勃然变色。 “你敷衍我?”司慕声色严厉,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他捏得顾轻舟的胳膊生疼。 “这叫敷衍?”顾轻舟冷笑,“他的话,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司慕更是怒不可遏。 他当然没听懂,因为司行霈说得是暗语,只有他和顾轻舟两个人才懂,司慕如何能知道? 顾轻舟却一脸的疲倦,抽出手,转身上了汽车,不等司慕就让司机把汽车开走了。 她实在不想回家。 最近见完一次司行霈,对维持的协议婚姻就少一份耐性。 顾轻舟不讨厌司慕,她只是讨厌自己——深陷在这段荒唐婚姻里的自己。故而她说话不客气,只因司慕撞到了枪口上。 她先回了趟家。 拿出两根大黄鱼,放在自己的手袋里,顾轻舟想:“上次答应过微微,会资助她留学的。” 顾轻舟打算给何微两根大黄鱼。 这些日子,何微还在准备留学的事。家里的东西,她母亲和妹妹帮她打理,学校和船票、护照的问题,白莎全权负责。 这样,白莎的内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 “去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出门,让副官去备车。 副官道是。 车子一路顺行。 顾轻舟下车之后,直接去看了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内热散去,没有伤及筋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很疼。 她用拐杖,在妹妹何稚的搀扶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踱步。 顾轻舟进来,正好看到何微。 何微扬起脸,一张嫩白的小脸,全是笑意:“姐,你来了?” 说着,就让何稚去玩。 顾轻舟亲自搀扶她走路。 “……这几天怎样?”顾轻舟问。 “挺好的,就是昨晚有点发酸发胀,闹得我一夜没睡好,早起补了个觉,现在没事了。”何微笑道。 她精神不错。 只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痕,怕是跟腿上的伤疤一样无法平息。 何微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顾轻舟道,“要多休息。” 她想要宽慰何微几句,何微就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现在什么都顺着何微,她知道支持和关爱比什么开导更重要。 “我以前就说过,要资助你留学的。”顾轻舟道。 何微忙道:“姐你忙糊涂了吧?我有公费啊。” 顾轻舟知道公费生的艰难,当初邢森就是那样,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众人才知道,他爸爸是北平政府的财神爷。 “外头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还是希望你出去之后,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多念点书。”顾轻舟道。 说罢,她拿出两根大黄鱼给何微。 何微震惊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连忙摆手不要。 顾轻舟再三劝说,最后道:“放在你身上。你实在用不上,学成回国再还给我。” 何微知道顾轻舟并非虚情假意,而且她现在有钱,能拿得出来,不接就辜负了顾轻舟的好心。 “谢谢姐,我会好好念书的。”何微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中很高兴。 每次看到何微,顾轻舟同样能看到希望。 听说顾轻舟来了,何梦德连忙走了进来。 “你可来了,我有事找你。”何梦德笑道,“艾医生来过了,王医生也来过两趟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顾轻舟笑。 何梦德请顾轻舟出来。 两人在小问诊间坐下,何梦德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真的要把慕家的药方和医术传出去,还要传给外国人?”何梦德至今不是很能接受。 中医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顾轻舟沉吟。 她的药方和医术,根本不是慕家的。顾轻舟的师父站在北平中药行开市的后端,他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是慕家的人。 他医术高超,最后只有顾轻舟这么一个传人,没有桃李满天下。 顾轻舟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过往。 “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顾轻舟道,“若是二十年前,中医行业再艰难,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的时代变了,连皇帝都没了。姑父,我们华夏的根基都在改变,医术也要变了。” “我就是说说。”何梦德想起教会医院的美国人艾医生,尽心尽力救治何微,深深感觉到医术是没有国界和人种的区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第489章 爹哋,我疼 顾轻舟和何梦德闲谈。 他们说起了中医的前途。 讨伐中医已经很多年了,故而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禁止中医开办学校,禁止申建公立中医院。 “先是禁止开办学校,从根本上断了中医传人;再是国家不资助成立中医院,让中医更加举步维艰。”顾轻舟道,“等这条法令一颁布,我们真正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了。” 何梦德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 顾轻舟道:“我会想办法。” 办法不一定有,却总能给其他同行一条活路。 何梦德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很多。 “姑父,我想把我师父的医术全部公开,传授出去;他的药方,我们留下二十种,作为秘方药,毕竟西医也有特权的药嘛,不可能真的全部公开。 剩下的药方,不管是多么难得的,也全部放出去,交给学生们研究,促进中医的发展。”顾轻舟道。 何梦德眼前一亮。 “你这么说,我反而能接受些。”何梦德笑道,“是应该保留几分,不能全部放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最后,何梦德说起一桩很重要的事。 “东街那边,开了个西医小诊所,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大夫开的。”何梦德道,“我们百草厅的生意又要降了,能否回本还两说。轻舟,你可有主意?” 这点,顾轻舟倒是不知道。 “已经开业了吗?”她问。 何梦德道:“开业半个月了,一直想告诉你的,后来微微生病,我又忘了。” 顾轻舟的情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不知道。 “没事,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顾轻舟道。 只是,离得这么近,一中一西,这是打擂台吗? 对方明知平安西街有个很大的中药铺子,还把西医诊所开在两条街之外的西街,颇有挤垮中医的意思。 “是英国人吗?”顾轻舟问。 何梦德摇摇头:“是中国人,从前老家就是岳城的。” “那他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很了不起。”顾轻舟道。 何梦德想想,的确如此。 洋人到华夏是高人一等,可中国人出门就是矮人一头。 医院救死扶伤,这位医生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既然开得这么近,那么若是能联合…… 顾轻舟想着心思,心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从这老城区的街道开始,就当有个开端了。 “姑父,我想拜访那家诊所,医生姓什么?” “姓宋。”何梦德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声音。 小孩子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进来,是何家最小的孩子,叫何汶。 何梦德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出去玩。” 小孩子却凑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姐姐,给!”何汶把一张纸,递给了顾轻舟。 纸上写满了字。 顾轻舟一愣。 “为什么给我啊?”她敛了惊讶,笑盈盈问何汶。 何汶道:“有字,医字,和姐姐一样的神医,写姐姐的!” 顾轻舟失笑,心中有个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最近特别喜欢孩子,童真的话让她心情极好。 何梦德也好奇。 顾轻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打开了纸。 看完之后,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却把纸递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则变了脸。 “我出去看看!”何梦德愤怒拿了纸,走了出去。 顾轻舟依旧在逗何汶,问他:“怎么认识字的?” “阿姐教的?” “哪个阿姐教的?你两个姐姐呢。”顾轻舟笑道。 何汶道:“大姐!” “还认识什么字?”顾轻舟又问。 何汶就一点一滴告诉她。 顾轻舟这边逗着孩子,余光却瞥了外头,两个小伙计也跟着出去了。 很快,何梦德抱了很多纸回来。 何汶也不耐烦了,要下地去玩,顾轻舟就放开让他走了。 孩子一走,她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 “轻舟你看看,他们太过分了!”何梦德气得脸发红。 这是一份宣传单页。 这张单页上说:“日常要注意卫生,头疼脑热要看西医,不要愚昧相信中医,耽误病又被骗钱。” 然后,下面就是西医诊所的地址。 “这条街都被贴满了。”何梦德很生气。 顾轻舟看了看。 这不仅仅是宣传新开的西医诊所,还在踩低中医。 毕竟骂中医是时下流行的趋势,这么一踩,反而显得他们时髦、知道中国国情,能深入百姓的心。 “太过分了,我要去理论!”何梦德再也没了好脾气,发起怒来,“我们可没攻击他们。” “是要去说。”顾轻舟娇媚的眉眼,也添了层凛冽,“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不要大张旗鼓上门了,约了茶楼,请宋医生过来喝杯茶吧。” 说着,顾轻舟让副官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平安东街西医诊所的宋医生。 宋医生刚刚出手术室。 他小小的外科诊所,却是功能齐全。 有家太太吞金自杀,中医没办法了,教会医院不敢去,送到了宋医生这里。 这种外科手术,宋医生很娴熟给病人取出了胃中金块,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完成这桩看似简单的手术。 “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宋医生对那太太道,“如今又不是不能离婚?光你这一锭金子,就应该是你生活下去的费用,而不是求死的工具。” 病人还在麻醉中,宋医生的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出来刚刚休息了半个钟头,有当兵的副官走进来,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少夫人请您去西街的茶楼小坐。”副官道。 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夫人? 宋医生唇角冷笑,他当初在这里开诊所,可是把四周都研究了一遍。 知道何氏百草堂跟军政府有关系,宋医生依旧敢把诊所开在这里,只因此地是他妻子娘家的祖宅,占地面积大,可以节省一部分的花销。 再去买这么大的铺子和地面,价格就太高了。 “我倒要看看。”宋医生不以为然。 他洗手更衣,换了套挺括昂贵的西装,戴了眼镜,准备去赴约。 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的两个小儿子,在门口闹腾厮打,最小五岁那个,一下子就撞到了宋医生身上。 “爹哋,疼。”小儿子道。 宋医生笑:“撞疼你了?” 小孩子茫然,摇摇头又道:“爹哋,我好疼。” “哪里疼啊?”宋医生又问,眉头蹙起来,想着带孩子去大的教会医院做个检查。 小儿子最近老念叨着疼,宋医生是外科的,他给孩子照了x光,没吃什么异物金属等进肚子。 他自己是医生,却不懂儿科。 小孩子只是嘴上囔囔着疼,疼完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太太说:“小孩子天天听病人喊疼,学着话呢,想引起大人注意。” 太太这么说了,宋医生这边又有病人,他也没空,就没当一回事。 今天又听到孩子说疼。 他抱起来,问儿子:“你哪里疼?” 小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扭了几下身子要下地,转身又跟兄长厮闹着玩去了。 很活泼,没觉得他哪里疼啊。 宋医生摇摇头:“生病疼痛会叫人焦虑不安,小楠实在没看出焦虑在哪里。” 他想了想,就放下了心,转身去了茶楼。 一进门,小伙计就认识他:“是宋医生吧?” 宋医生微讶,点点头。 “您请,少夫人和何掌柜在二楼雅间。”小伙计道。 宋医生跟着小伙计上楼。 一进门,就看到何梦德:穿着青布绸缎长衫,儒雅斯文,有点像前清时期的掌柜。 “这人倒也不错。”宋医生心想,“有点中医的样子。” 不是贼眉鼠眼,不是肥头大耳,让宋医生对何梦德第一印象还不错。 而后,宋医生又看到了顾轻舟。 军政府的少夫人,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围了同色的长流苏披肩,肌肤胜雪的白皙。 粗略扫了眼,宋医生也没仔细看顾轻舟的脸,只感觉气质高贵,仪态雍容,一看就叫人不敢小觑。 “何掌柜,少夫人,不知您二位可有事?”宋医生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何梦德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开口了:“宋医生,这是你们诊所的单页吧?” 宋医生没否认。 “怎么了?”宋医生问。 “我们是开中药铺子的,宋医生你这样诋毁中医,是否在挑衅?”顾轻舟清隽眉眼一凛,肃然问道。 她这气势,猛然压了下来,让宋医生下意识心生敬畏。 宋医生回神,态度也冷傲,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少夫人,这并不是我的话,而是政治部武部长的话。” 说罢,宋医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顾轻舟:“这是二月武部长视察金陵医科大学时,对全校师生说的,中医就是落后和愚昧,应该摒除糟粕!” 如今骂中医,是顺应民意,是很正确的政治态度。 “少夫人,请问我这单页上写了政府官员的讲话,有什么不对?”宋医生冷淡看着顾轻舟和何掌柜,心中升起了无尽的鄙夷。 中医药铺? 你们两个骗子! 第490章 震撼 宋医生叫宋一恒,岳城本地人,很早就出国读书。 他当时读的是文学,后来认识了一位友人,在朋友的帮助下决心改读医科。 后来,他在英国的工作,也是朋友帮忙介绍。 宋医生与一同去留学的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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