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清回来了,还带了一束玫瑰给她。 徐歧贞有点不敢相信,后来又想,是不是她公公去骂了颜子清? 颜子清装作若无其事:“最近太忙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冷落你?不是的,你不要多心。” 他把他闹脾气的那一段,轻巧揭过去。 徐歧贞果然也没深究不放。 她闻了闻玫瑰,觉得很香,就笑道:“我很喜欢。我也挺忙的,我能理解。” 那天晚上,颜子清在黑暗中不停摸索她,就好像山本静刚来的那时候,他生怕自己认错了她。 徐歧贞的心,莫名被针刺了下——原来他躲着她,又是因为山本静吗? 她又失眠了。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么刺痛。 明明前几个月,她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心里是毫无触动的。 她思考了很久,承认人是贪婪的。 颜子清对她很好,她有点享受这种好,不愿意被人分走了。 徐歧贞的不愉快却不会表现出来,因为她从未闹过脾气。她跟顾绍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顾绍心不在焉的份儿,她也不知道如何宣泄自己的不满才能受到重视,故而她把它丢下了。 情绪丢在一边,自己就会慢慢的融化。 徐歧贞继续做菜、生活。 颜子清也没有再避而不见她。 顾绍非常有分寸,尽可能和徐歧贞的生活背道而驰,不给她添堵,徐歧贞也没再见过他。 日子再平静不过了。 徐歧贞过得很悠闲,她非常的享受,心情也很好。 她甚至卖出了几幅画。 正在她以为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她的继子颜恺不见了。 颜家上下急疯了。 到处找,才查到颜恺是买好了船票去香港了。 “他藏了一份报纸。”玉藻对此事好像挺清楚的,“上面有一条项链,他说只有香港有,新加坡没有,他要去香港买了给他妈咪做生日礼物。” 徐歧贞愣在当场。 她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儿子,为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敢如此冒险!她担心之余,也很感动。 颜子清道:“咱们赶紧去香港,先拦住他!” 司行霈就把飞机借给了他。 颜子清总预感不太对劲,颜恺肯定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才想到离开新加坡。 这是山本静的阴谋吗? 当颜子清和徐歧贞在香港等待了五天之后,没有等到邮轮上的颜恺,他们就确定了,这是山本静的阴谋。 “我去日本找她,你回新加坡。”颜子清脸色阴沉如寒铁。 徐歧贞的面容也是冰冷:“那是我的孩子,我也要去。” 颜子清没心情和她分辨,带上了她,夫妻俩匆匆忙忙去了日本。 到了山本静的府邸时,徐歧贞才发现自己仍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她已经掌控了整个家族,势力深达日本各行各业,就连军部也有她的关系,她对权势的欲望极其强烈。 颜恺被人扣押住。 看到徐歧贞和颜子清时,他使劲挣扎:“妈咪、爹哋!” 他又是踢又是咬,拦住他的人又不敢真的弄伤他,就被他挣脱开了。 颜恺拼了命似的,奔向了徐歧贞:“妈咪!” 山本静原本是坐着的,此刻她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恺恺,我才是你妈咪,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颜恺松开了徐歧贞,狠狠一推山本静:“走开,老妖婆!” 山本静的脸一下子如死灰般暗淡,她的唇略微发抖。她狠狠咬住,贝齿在唇瓣上留下深深牙痕。 她猝不及防上前,扇了徐歧贞一个耳光。 徐歧贞正在看颜恺,想知道他受伤没有,这一巴掌打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有点懵了。 而颜子清和颜恺,一瞬间被点燃了怒焰似的,一起上前,掴了山本静。 山本静是娇小的个子,快九岁的颜恺已经有她高了,她被这么一大一小两巴掌打中脸,先是愣在原地。 片刻之后,麻木才褪去,疼涌上来。剧痛沿着她的面颊,裹挟了她半边脑壳,她整个脑袋都好像要炸了。 继而才是她的心。 她的牙齿甚至有点松动,可见颜子清和颜恺都是下了重手。 山本静吐出一口血水。 她震惊的想:“这还是颜子清吗?” 当时那么爱她的男人,她以为他永远都是她的,可他居然为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打她。 “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关起来,我要杀了他们!”山本静狼狈转身,大声用日语咆哮。 颜子清不会说日语,却听得懂,因为相依为命的初恋那三年里,山本静也教过他,就像他教她闽南语一样。 只可惜,他没有她那样的天赋,听得懂却不会说。 “你以为日本是你的地盘,可你别忘了,我们家跟日本军部也是有生意的。如果你杀了我,颜家不会放过你,你想要两败俱伤吗?”颜子清冷淡道,“山本小姐,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第1624章 宗族大妇 徐歧贞坐在飞机上,面颊还在隐隐刺痛,肿胀感并没有消除。 山本静那一巴掌是拼了全力的。 颜子清拿了个冷毛巾给她,让她先捂脸,回家再去跟顾轻舟讨要些药膏。 “妈咪,你还疼不疼?”颜恺小心翼翼问她。 徐歧贞笑了下:“还是有一点,不过没事。” 颜恺就说:“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是生了我,也不敢这样欺负你。妈咪,我以后不会让你吃苦的。我会孝顺你。” 徐歧贞摸了摸他的脑袋。 颜恺累了之后,去旁边的座位上躺着休息了。 颜子清坐到了徐歧贞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果不是在飞机上,他想把她抱在怀里,然现在却不能,因为不安全。 徐歧贞道:“我睡一会儿。” 颜子清点点头:“安心睡,我在这里呢。” 徐歧贞闭上眼。 她并没有睡着,山本静的脸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荡,搅合得她无法安宁。 当时,山本静失控打了她之后,颜子清和颜恺一起动手打回去,他们父子俩也是用了全力,山本静是很崩溃的。在那个瞬间,她的怒意到了极点,想要和他们拼命。 后来颜子清威胁她,说如果她敢扣留他们,她挣来的一切都会毁了。 山本静就冷静了下来。 她没有哭,只是用阴鸷的目光看着徐歧贞,冷冷笑道:“你抢走了我的过去,高兴不高兴?” 徐歧贞的脸还疼着,原本不想和她计较,就沉默没接话,不成想山本静变本加厉:“你夺走了我的儿子,我的丈夫!将来你会遭到报应的!” 徐歧贞这才抬眸,看向了她的眼睛:“子清和你没有结过婚,他不是你的丈夫;恺恺不满月就被你抛弃,不是我夺走的,是你不要的。” 她顿了下,继续道:“我没有抢走你的过去,是你自己把过去抛弃了。” 颜子清和颜恺都围在徐歧贞身边。 他们如此抵触山本静,不是因为徐歧贞,而是因为山本静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有回头的机会,也不是每个错误都能弥补。 错过了就没有了。 造成了伤害永远都无法恢复如初。 山本静妄图把八年的光阴一把抹去,回到八年前甚至十一年前,是不可能的。 别说已经有了徐歧贞,就算没有,依照颜子清的性格,他也是不会再让儿子去认山本静,也不会再接纳她。 徐歧贞很笃定,因为她和颜子清很像——假如顾绍再回头,徐歧贞是不会接受的。 这件事之后,山本静将近十年没有再纠缠过他们了,这是后话。 最终,徐歧贞生日的时候,带上了颜恺送给她的那条项链,颜子清派人去香港买到了,给了颜恺。 颜恺替徐歧贞戴上,然后和他妹妹一起,对徐歧贞道:“妈咪长命百岁。” 颜棋依靠着徐歧贞,突然说:“妈咪,我想要个小妹妹。” 徐歧贞和颜子清一愣,下意识想,这话是谁教她说的? 颜棋却继续道:“我要给她做衣裳,带她玩,买好吃的给她。” “为什么想要小妹妹?”颜子清抱起了女儿,问道。 颜棋说:“枣枣也有妹妹了。” 枣枣是她的同学,两个人关系很好,枣枣家也是帮会的,跟颜家很熟悉。 徐歧贞就笑了起来。 他们既煮了长寿面,也买了生日蛋糕。 吹了蜡烛,颜子清就凑在妻子身边:“你许了什么愿?” “给我女儿生个小妹妹。”徐歧贞道。 颜子清整个人愣住。 等客人们散去了,他们俩回到了房间,颜子清按住了徐歧贞:“之前你在餐厅说的话,是真的,还是玩笑?” “什么话?” 颜子清抓住她的手略微用力。 徐歧贞的喘息顿时就不匀了,她求饶:“是真的。” “你做好准备了吗?”颜子清有点担心。 上次流产之后,医生说徐歧贞要休息一年半载。 如今快过去一年了,身体是恢复了,可她的心理呢? 她当时可是崩溃到自杀的。 “嗯。”徐歧贞道,“其他孩子们都有很多兄弟姊妹,我们家也应该多一些。” 颜子清这个晚上格外卖力。 时间就到了年关,一整年结束了。 徐歧贞的餐厅培养了两名徒弟,她每天只做四个菜,其他的都是徒弟做,生意也没有开业时那么好,但每天都是满座,还是很赚钱。 除夕当天,她以颜家宗族长妇的身份参加了颜家的祭祖。 烧香的时候,徐歧贞想起颜子清一年前的那句话:嫁给我,你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颜子清的承诺做到了,徐歧贞也的确成了一家的女主人。 自己能做主之后,就会发现生活如此美好。 她亲自操刀,给颜家做了年夜饭。 她也跟颜老说:“把帮会里的叔叔们都请过来,还有家里的管事们,摆四桌酒宴,咱们一起过年。” 颜老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这种事,就需要女主人操持,以前他们父子俩谁也不会想到这层。 果然,颜老的餐厅摆了四桌。 邀请的客人们都来了,有的还拖家带口。孩子太多,又在梢间设了两个桌子,专门给孩子们的。 徐歧贞餐厅的徒弟厨师也来帮忙。 这一年格外热闹和喧嚣。 别说颜子清,就是颜老也因为高兴而喝得有点醉了。 “子清这小子,而立之年毫无建树,只是娶了个好媳妇!”颜老说。 颜子清就看了眼徐歧贞。 徐歧贞不知是喝酒了,还是害羞了,她面颊微红,比门口的红灯笼还要秾艳。颜子清回想起自己初见她时,就很想睡她,那时候觉得她很好看。 如今再看,她仍是那么漂亮。 大年初一,徐歧贞在颜子清的主楼清醒,颜子清搂住她。 两个人赖了半个小时的床。 颜子清对徐歧贞道:“我从今天开始,搬到小西楼去,行吗?” 她更加喜欢小西楼,更加幽静。 “好。”徐歧贞答应了。 从那天之后,他们俩就不再分居,而是一起住在了小西楼。 颜子清发现,正常情况下徐歧贞每晚都要练字,写完再睡觉。 到了大年初十,他喝酒喝到凌晨五点多才回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徐歧贞去了餐厅。 颜子清躺在床上,突然很想看看她每天都写些什么。 这个念头像洪水猛兽,只要一起来就控制不住。 颜子清爬起来,想要打开徐歧贞的抽屉。 第1625章 为情所困 颜子清觉得这样不妥。 可好奇心不受控制,他拉了徐歧贞的抽屉。 然而,抽屉是带锁的。 颜子清更加心痒难耐了。一想到她的文字里可能会有关于他的种种,那种期待感几乎把羞耻和理智都冲光了。 他拿过了徐歧贞放在梳妆台上的发卡,三下两下就把锁给打开了。 里面没有零散的稿纸,只是一个空本子,以及码的整整齐齐的书信。 信很多,全是空白的信封,没有写收件人也没有写地址,而信封里面则很充实。 信封是封好的,用浆糊沾上了。 颜子清只犹豫了三秒,就撕开了一封。 开头这样写着:阿绍…… 颜子清一连撕了五封信,全是写给顾绍的,他就死心了。 他看了起来。 信上写她的心情和琐事。她把自己的日常,一点一滴写信告诉顾绍,但这些信她又不寄出去。 她偶然心情很好,偶然会很忧伤,但全部跟颜子清无关。 她没有在信里提过他,甚至不提颜家的生活,只说她的餐厅。 颜子清仔细数了数,一共有上百封,把整个抽屉排得密密麻麻,都是她嫁到颜家之后写的。 他用力阖上了抽屉,把他拆掉的那五封毁尸灭迹,然后重新锁好抽屉。 他一连抽了好几根烟。 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顾轻舟打过来的。 “正月十四是玉藻生日,她满八岁了,舅舅和舅母一定要来。”顾轻舟道,“礼物要隆重。” 颜子清道好,然后又想起玉藻的另一个舅舅顾绍。 他突然很想一枪毙了顾绍。 玉藻的生日是大事,顾轻舟和司行霈请了亲戚朋友,颜子清也带着徐歧贞和孩子们去了。 果然,顾绍也在。 徐歧贞依旧不看顾绍,只在颜子清身边,可颜子清的心情却很糟糕。 中途,颜子清去楼上的休息室抽烟,顾绍也去洗手间。 两个人就遇到了。 顾绍跟颜子清打招呼,颜子清突然站起身。 他这个模样,像是要打架。 论起打架,顾绍是不怕谁的,虽然他看上去斯文,身手却很好。 “……我得罪你了吗?”顾绍蹙眉问颜子清。 他自负很妥善处理了他和徐歧贞的关系,他没有给过徐歧贞希望,也没有越界。他一直很尊重徐歧贞,也尊重她和颜子清的婚姻。 颜子清突然这个态度,让顾绍有点费解。 “你没有吗?”颜子清冷冷道。 顾绍的存在,就是对颜子清的挑衅。正如一年前徐歧贞所言,她心里仍是有顾绍的,至今未变。 颜子清一想到这些,就恨不能一拳砸烂墙壁。 “我想不到哪里得罪了你。”顾绍也冷了脸,“如果你真想打架,不如挑个时间。今天是玉藻的生日,我不想毁了气氛。” 颜子清正要说话,顾轻舟就上楼了。 她把颜子清和顾绍的话都听到了。 她对顾绍道:“阿哥,你先下去吧,我跟三哥说几句话。” 顾绍点头,先走了。 他一走,顾轻舟就拉了脸:“怎么回事?” 颜子清转身要走:“私事。” 顾轻舟拉住了他:“站住,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子清不想多说。 顾轻舟就直接问:“还是因为岐贞吗?” 颜子清抿了抿唇,下颌线不由收紧:“说了没事。” “颜子清!”顾轻舟的声音猛然一拔,“你明知道这是你和岐贞两个人的问题,跟我阿哥没有任何关系。你若是因此找我阿哥的麻烦,就会落于下风,更加一败涂地,而我也会拉偏架。” 他被顾轻舟吼了这么一嗓子,人是清醒了不少。 他的确是把自己的问题,放在了顾绍身上。 岐贞的信,如果寄出去了,如果顾绍也回信了,那么他可以怪顾绍,甚至可以怪徐歧贞。 但是没有。 徐歧贞的信放在抽屉里,甚至上了锁。是他自己非要偷窥,结果看到了自己一直都知道的事实,却又不高兴。 他和岐贞结婚的时候就表示过,自己不介意岐贞爱慕顾绍的事,怎么如今要迁怒到顾绍头上去? 颜子清坐下,不言语了。 顾轻舟也柔和了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子清:“抱歉,给你添堵了。” “没有,你送的木牛流马玉藻非常喜欢,是所有礼物里最喜欢的,比她阿爸送给她的小火车都喜欢,还说要拿到学校去显摆。”顾轻舟笑道,“谢谢舅舅一边为情所困,一边还如此用心送礼。” 她不等颜子清回答,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颜子清沉默了很久,扪心自问:“我……为情所困吗?” 他下楼去坐席。 坐席的时候,他正好坐在顾缨和陈胜己夫妻俩身边。 有一道桂花糖芋苗,顾缨就往顾绍那边推了推:“阿哥你最爱的桂花糖芋苗。” 颜子清就想起来,徐歧贞每隔几天就要做这道甜点,非常用心,然而她自己并不是很爱吃。 原来在这里。 颜子清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他心里堵得厉害。 他甚至不再看徐歧贞。 徐歧贞和他说了两次的话,他都没回答。 回家时,颜子清对顾轻舟道:“我和岐贞有事,你派车送恺恺和棋棋回家。” “正好,玉藻想留他们住一夜,要不今晚让他们住我家,我明天下午或者晚上给你送回去。”顾轻舟道。 颜子清说好。 徐歧贞不明所以。 车上没了孩子,颜子清开车就特别快,恨不能把油门踩到底。 徐歧贞被震得有点想吐。 “干嘛开得这么快?”她终于问了,“你怎么了?” “我打开了你的抽屉。”颜子清道。 徐歧贞的脸色骤变。 她呆滞了一瞬,似乎想要确认:“哪个抽屉?” “你放信的抽屉……”颜子清道。 徐歧贞扣住了自己的手。 她想起自己常说,她对这桩婚姻是有诚意的。然而那些信,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只是把它们当成自己的私密,可颜子清看到了,那么她的诚意就显得很可笑。 “你打算怎么办?”颜子清继续问,“是以后还要写吗?” “我会烧掉它们。”徐歧贞道,“既然你看到了,它们就不应该存在。我还以为,它们只是我的秘密,我也以为,我们的婚姻可以让彼此自由,保持心底的秘密。比如我就从来没有查过你和山本静的过往。” 她说到这里,胃里闹腾得特别厉害。 她捂住了口,一阵阵作呕:“停车……停车……” 颜子清急忙踩住了刹车。 徐歧贞推开车门,扶住一棵树吐了。 第1626章 喜讯 颜子清心疼扶住了她。 他把吐得几乎虚脱的徐歧贞抱回了汽车上,把汽车开出去一点,正好在一家小铺子门口停下。 “你等一下,我去买水。”颜子清道。 他跑得很快,不过片刻就买了一碗水过来。 徐歧贞漱了口,这才稍微好了点。 “要歇一会儿,还是我现在就开车送你去医院?我开慢一点。”颜子清问。 徐歧贞无力:“晕车要去什么医院?” 颜子清不放心。 她吐得这么厉害,总要去检查一下。 “万一不是晕车呢?你总说要怀孕,万一是有了孩子呢?”颜子清道。 徐歧贞一愣。 她没有拒绝再去医院,不过要等一等,等她胃里这一股子翻滚过去再说。 到了医院去检查,徐歧贞发现颜子清居然猜对了。 她呕吐晕车是一方面,怀孕是另一方面。 “你这么敏锐,跟这个孩子肯定有缘,我觉得它能保下来。”徐歧贞笑道,她的心情还不错。 颜子清则握住了她的手,亲吻了好几下她的手背。 从医院出来,他慢慢把车子开回家。 他把徐歧贞抱回了床上,就坐在旁边,亲吻了她的唇:“岐贞,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不该出尔反尔,更不该偷窥你的东西。那些信你都留着吧,不用烧掉。” 徐歧贞笑了下,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怀孕的消息,暂时还没有通知其他人,只告诉了颜老。 “先保密吧,过了三个月再说。”徐歧贞道,“我妈说过,这是老家的规矩。” 颜子清的老家也有这个规矩,颜老就不再说什么了。 徐歧贞怀孕之后,并没有特意卧床休息,因为医生说孕妇最好正常活动,除非落红了。 她依旧在餐厅忙碌。 颜子清和颜老都不说什么。颜子清是因为心虚,不敢再和徐歧贞吵架;而颜老则是信任徐歧贞,再说他老人家苦出身,见过女人怀孕七八个月还要下地干农活的,对这件事很坦然。 而徐歧贞,还是把那些信全部烧了。 烧了之后,她不再写了,却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以前是一个星期一封的,如今不能了,她这个习惯被打破之后,她变得无所适从。 她想起上次怀孕的种种,很害怕。 然而她又不知该怎么说,更不知该向谁说。 这样的害怕让她开始梦游。 颜子清被她吓了一跳,就见她一个人在客厅围着电话机打转,口中默默背诵顾绍的电话,却不给他打。 她这样是很不健康。 颜子清决定和她谈一谈。 他把她昨晚梦游的种种,告诉了徐歧贞,然后就认真问她:“你还是爱他的,对吗?” 徐歧贞沉默。 她咬了下唇:“说这个没有意义,我跟他不可能回头……” “我知道。”颜子清道,“但你总是放不下,这样对你没好处。怀孕让你恐惧了,是吗?” 徐歧贞点点头。 “害怕像上次那样流产?”颜子清又问。 徐歧贞仍是点点头。 “上次是意外,岐贞。每天都会有意外,但意外不一定就会重复。”颜子清道,“我在你身边,这次我会保护你的。” 徐歧贞握紧了他的手。 她掌心出了一层冷汗。 颜子清夜里不敢睡,因为徐歧贞还是会梦游,甚至说梦话。 她第三次梦游的时候,再也没有围绕着电话机打转,而是缩在柜子的旁边哭。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颜子清凑得很近,才听到她说:“没有人爱我……我不懂,我怎么教你,从来没有男人爱过我……” 他当场愣住。 颜子清抱紧了她,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来气。 徐歧贞稀里糊涂醒了。 她被自己和颜子清都吓到了,惊慌失措:“我们在干嘛?” 颜子清扶她到沙发里坐好,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徐歧贞看了眼楼下:“我又梦游了吗?这个有点可怕,你明天带我去看医生吧。” 颜子清点点头:“好,咱们明天去看看。” 医院有精神科,但徐歧贞刚怀孕,药是不能吃的。 医生建议她说出自己的心结。 回到家里,颜子清和徐歧贞谈心,他把她梦游时候的话,简略了一些告诉她:“你想要开导别人……” “是我一个朋友,她遇到了恋爱的问题,打电话给我。我说我处理不好,她当时就生气了,说我自私,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伴她。到了现在,她都没有理过我,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徐歧贞道。 她说罢,抬眸看着颜子清:“你说我需要发个电报给她吗?” 颜子清道:“可以,一步步来,先把这个解开。” 徐歧贞发了封电报。 这天晚上,她果然没有再梦游了。 随后,她就收到了朋友从法国发回来的电报,电报上说她没有听徐歧贞的劝,如今过得不太好,所以不敢和她联系。 朋友还说,她也快要回国了,到时候路过新加坡来看徐歧贞。 徐歧贞虽然有点担心她,还是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再次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胎儿长大了一点,她和孩子都很健康,徐歧贞当时的表情很幸福。 这两个心结,算是解了。 而她从来不说的,还有她的贪心——她希望她的婚姻不单单是救赎,也可以是爱情。 她想有个人爱她。 颜子清就决定请她吃饭。 “我们选个西餐厅,一起吃饭吧?平日总是吃你做的菜,偶然也去吃吃别人做的。”颜子清道。 徐歧贞有点好奇:“怎么如此突然?” “因为我有点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你。”颜子清道。 徐歧贞不解。 她一时还真想不到颜子清要说什么。她已经怀孕了,颜子清不可能离开她;顾绍的信她也烧了,颜子清也不好再为难她。 她满腹疑惑,跟着颜子清去了餐厅。 两个人坐下,灯火葳蕤中,颜子清突然看着她微笑。 徐歧贞也只得微笑,不明所以。 “岐贞,你真的很美。”颜子清道。 徐歧贞微笑:“你也很英俊。”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穿一件白色的裙子,肌肤也是雪白,跟南洋的女孩子都不同。我当时就起了色心,想我要睡这个女人。”颜子清道。 徐歧贞喝了口水,听到这里差点呛死。 第1627章 我在这里,我爱你 徐歧贞狼狈咳嗽,才把一口气缓过来。 她哭笑不得:“你想要谋杀我吗?” 颜子清只是歉意笑了笑,伸手替她拍拍后背,帮她顺气。 他待徐歧贞气息稳定了,就继续道:“我说的是实话。我遇到你的时候二十九岁,是个成熟又庸俗的近中年男人,想不到风花雪月。 看到你就见色起意,其实想一想,跟十五六岁时候的一见钟情有什么不同?岐贞,所以说我没有骗人,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 徐歧贞愣了下。 她不解看着颜子清:“你说什么呢?” 颜子清则是略有所思,握住了她的手:“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后来在饭店你抱住我的时候,我也是半推半就,果然梦想成真了。 再后来,我去跟你说结婚的时候,我有点紧张,你可能没看出来。我为什么会紧张?大概是我对婚姻的期待,并不是那么简单。” 徐歧贞再次一愣。 她看向了他,心湖突然乱了下,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她总感觉颜子清像是在诉说钟情。 “后来山本静就回来了。这中间的情绪,真不是言语能说明白的,我当时的确有点混乱,但是我从未想过和你离婚,跟她复合。 不是因为自尊,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你。我那时候想得最多的是我舍不得你,你还没有完全走出阴影,我若是离开了你,你怎么办? 我不是个有良心的人,对人也没太多怜悯。我独独放不下你,绝不是可怜你。你那次被困在餐厅,给顾绍打电话,我非常的生气,我是吃醋了才跑到香港去。 后来你去找我了。我接到我父亲的电报时,整个人都雀跃了,像个毛头小子接到女朋友的信一样,我一口气跑了四公里才找到我的汽车,急忙去接你。”颜子清继续道。 徐歧贞想要缩回手,因为颜子清的掌心烫人,她的心跳有点过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起颜子清对她说过,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时,就会变得疑神疑鬼、性格古怪。 她回想了下,颜子清平时都非常敏锐,也很体谅她,独独遇到了顾绍的事,他就会变得很奇怪。 原来…… 她也记得那天去香港,他抱住她时浑身的汗和热烘烘的气息,好像是跑了很多的路。 果然如此吗? “……山本静在你面前抱住我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可是你转过身去了。 我非常失望,也很倔强希望你能有所表示,哪怕生气吃醋也好。于是我等着,等你行动。 但是你没有,整整两分钟,她抱着我,我一直在看你。后来我很失望很生气,是气你,只得推开了她。那时候我就知道,过去的真的过去了,而我爱上了我的妻子。”颜子清道。 徐歧贞看着他。 她的表情和眼神都静止了,一动不动看着他。 “所以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发脾气,为什么要翻你的抽屉,也为什么想要和顾绍打架。”他继续道,“岐贞,我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经历了很久我才理清楚自己的头绪,但是我不撒谎。 我爱你,从一开始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山本静的出现,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没有说过,因为怕你觉得有负担,也怕你觉得不自由。这个世上,不是没人爱你。我在这里,我爱你!” 徐歧贞猛然站起身。 她狼狈转过身去。 颜子清追上了她,就看到她泪流满面。 她想要推开他,却又怕伤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很恼火说:“真是不知所谓的人,不知所谓的话!” 颜子清用力抱住了她:“是真心话!” 徐歧贞打了他几下:“你骗我,你想骗我给你生孩子!” 颜子清啼笑皆非:“颜太太,你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我不骗你你也得生,我费这个劲干嘛?” 徐歧贞又是一愣。 她仍是不敢相信。 最后饭没有吃,颜子清把她送回家了。 她不让颜子清进房门,自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 她仔细理了理思路,发现自从山本静出现,颜子清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他有过迷茫,也有过犹豫,可他最后仍是留在了她的婚姻里。 就这一点而言,他说他爱她,徐歧贞觉得是真的。 再回想其他的点点滴滴,徐歧贞发现他最初是对她图谋不轨的,后来她做了颜恺和颜棋的老师,他才认真对待她。 她想了一个晚上,明白了颜子清的表白不是谎言,不是计谋。 他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启发,决定把内心的秘密告诉她而已。 第二天早上,徐歧贞打开了房门,看到睡在门外沙发上的颜子清。 她清了清嗓子:“谢谢你。你的爱慕我收到了,我接受了,并且打算回报你。我会努力的。努力做好颜家的太太,做好孩子的母亲,做好你的妻子,也努力做好一个爱人。” 颜子清忍不住弯了眼角,上前拥抱了她。 “岐贞,你真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颜子清笑道。 徐歧贞也跟他说了些其他事。 他们俩都同意,不翻旧账。 “过去很重要,将来也很重要。”徐歧贞道,“我可以把我的将来交给你。” 这就算是她委婉的“我也爱你”,这是她的回应。 他们俩走过一些弯路,但最终殊途同归了。 颜子清跟顾轻舟和司行霈说过这件事。 他说:“一个人最可怕的,是停滞不前。过去不管多么深刻,只要往前走,就能把它丢在身后。 遇到岐贞之前,我从未奢望过自己能走出山本静的阴影。我和她的感情,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可岐贞让他成了我心底的影子。 影子只有轮廓,没有面目和颜色,仅仅存在而已。你们知道还有谁不肯往前走吗?” 顾轻舟没言语。 司行霈看了眼她。 他们都在往前,只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那就是顾绍。 他固执的不肯往前挪半步,他的世界和爱情,永远定格在他十七岁那年。 “你说,将来阿哥会往前走吗,就像三哥和岐贞那样?”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会的。” 然而顾绍最终都没有往前走,他的执拗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第1628章 岁月没有辜负 徐歧贞怀孕九个月之后,果然生了个女儿。 她父母很开心,觉得她的婚姻彻底牢固了。 其他人也高兴。 最开心的是颜棋和颜恺,他们俩都觉得妈咪是给他们生了个玩具。 她孩子满月的时候,顾轻舟带着全家都去喝满月酒了。 顾绍也去了。 “恭喜你,小孩子真的很漂亮。”顾绍道。 徐歧贞请他坐下。 “你呢?”她问顾绍。 虽然不再爱他了,在她心中,他仍是一个柔软的存在,永远飘荡在那里,无法抹去。 “我也许会结婚。”顾绍笑道。 最近劝他的人太多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回答,才能避免旁人不停的劝说。 他不需要劝说,也不需要前进。 “嗯,我希望能吃到喜糖。”徐歧贞道。 顾绍笑笑。 后来,他的学校跟颜家也多了些关系,他偶然来颜家。 颜子清也不避讳,也偶然会问他最近有对象没有。 顾绍总说会有的。 这么一推,时间就飞逝。 顾绍看着徐歧贞的女儿满月、周岁,然后到五岁,又看着徐歧贞生了一个女儿,次女再满月周岁。 他每次和徐歧贞聊天,徐歧贞都会担心他孤独终老。 而顾绍也会跟她保证,说自己会好的,将来会结婚的。 这话一说就是十年。 徐歧贞的大女儿都十岁了,顾绍还在敷衍她。 那天是正月十四,司家的大小姐司玉藻满十八周岁,徐歧贞再次遇到了顾绍,就说:“被你敷衍了十年。” 顾绍道:“你们也锲而不舍说了十年。” “还有人劝你吗?”徐歧贞问。 顾绍道:“轻舟还在劝。” 徐歧贞失笑。 正好顾轻舟走了过来。 她如今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保养得极好,肌肤雪白光滑,腰肢依旧纤细,头发乌黑浓密。 虽然面容有了点岁月的成熟,可背影一瞧仍是那么少女。 顾绍偶然从背后看她,总会错觉是她刚回到顾公馆的时候,然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就连玉藻,也满了十八岁了。 “舅妈,我明天就要去上海了,你以后想要上海的什么吃的玩的,就给我发电报。”司玉藻凑了过来。 她已经比徐歧贞高了,跟徐歧贞的关系也非常好。 徐歧贞的三个女儿,特别喜欢玉藻姐姐,她们表姊妹关系很密切。 玉藻这些年一直跟着顾轻舟学中医,也跟着她姑姑学西医,自修完了爱德华医科大学的课程。 她早就跟父母说过,等她过了十八岁要去上海求学,已经申请好了上海的学校。 今天亲戚朋友们来,既是庆祝她成年,也是送行。 玉藻后天就要动身了。 “那好的,以后我们去上海找你玩。”徐歧贞笑道,“要好好念书,不要谈恋爱,要不然你阿爸得发疯了。” 颜子清正好走过来听到了,不免哈哈大笑。 这件事有个典故。 玉藻从小就跟颜家的孩子亲近,她和颜恺更是关系密切。 为此,司行霈防颜家的孩子跟防贼一样,没少为了这个跟颜子清掐架。 颜恺和玉藻都很无奈。 玉藻甚至说:“阿爸您也读点书吧,从小一起长大的,别说人了,就是两只小兽也不会产生爱情,这是生物规律。我跟恺哥哥从小就亲近,跟亲兄妹没什么不同。” 司行霈:“……” 于是,没文化的司师座成了颜子清的笑柄。 颜子清道:“没事,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阿爸管不了你,该谈恋爱就谈恋爱,气死他!这次是他送你吗?” “不是,我姆妈就是怕他多事,所以跟他约定好了去瑞士旅游,我舅舅送我。”玉藻道。 颜子清问:“阿绍送?” “不是,我五舅舅。”玉藻道。 她的五舅舅,指的是颜一源。 颜一源这些年一直在新加坡,逢年过节才回趟岳城。 这次,他是没有回去过春节,故而等过完年了再回去看望父母。 他父亲四年前就退下来了,他大哥和三姐全家从国外搬回岳城了,洛水和谢舜民也回岳城做生意了,父母并不孤单。 这也许就是孩子多的好处吧。 玉藻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被顾轻舟叫走了,她和司行霈有很多话要叮嘱她。 颜子清搂住了徐歧贞的腰,对她说:“咱们家棋棋也十七岁了,是不是也该送出去念书了?” 徐歧贞顿时舍不得。 她有时候很恍惚,她总记得自己遇到颜子清的时候,好像才昨天。 如今孩子们都那么大了,特别是颜恺,在出国之前偶然看向他,完全是成年男子的身高和模样。 徐歧贞就会想:时间都哪里去了? “我老了吗?”她突然问颜子清。 颜子清笑道:“没有,还是那么漂亮。” 这是他和司行霈总结出来的标准答案,不管女人怎么闹腾,怎么说他们敷衍,都要咬死这个答案不能松口,否则就要坐好几天冷板凳。 他们的孩子长得飞快,他们自己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人,都下意识想我是不是老了,就更别说心思细腻且在乎容颜的女人们了。 孩子们的长大,简直是女人们的催命符,她们问“我是不是老了”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徐歧贞也拿这个去问过她母亲:“我们兄弟姊妹长大的时候,您是不是也常这么问?” 徐太太道:“可不是嘛,直到你们都生了孩子,才会认命。我至今想起我小时候的事,都好像是眼前不久的。” 原来,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汽车到了家门口,徐歧贞先下车,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 颜子清也下车,顺着徐歧贞的视线望过去。 他看到了山本静。 他不免有点恍惚,心想那是山本静吗? 她真的老了,比徐歧贞看着要老很多,但气质仍是不错,她的容貌是她天生的优势。 只是,颜子清已经记不得她曾经的样子了,就连当初是怎么相遇她的,他都有点模糊了。 过往,真的随着岁月风化,一点点成了灰烬。 “你怎么来了?”颜子清走上前问她。 山本静道:“我儿子已经满十八岁了吧?当初你给我的承诺,说等他到了十八岁,就会让他认我。我来了。” 徐歧贞淡然转身,自己先回去了。 这次,她仍是很平静、很笃定。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心里异样的踏实,这是她的家,她的领土。 山本静十年前得不到什么, 十年后仍是一样的。 徐歧贞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岁月没有辜负她。 第1629章 玉藻和辛眉的开端 三月细雨霏霏,似丝线斜斜密密的交织,勾勒一幅迷蒙的春景。 张辛眉已经在码头徘徊了半个月,每天空闲时候就要来转悠两个小时。 他心情烦躁,恨不能把大海都给炸了。 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张辛眉正在舞厅喝酒,家里的下人送了一封电报给他。 电报是顾轻舟发的。 顾轻舟在电报里说,她的女儿司玉藻即将动身前往上海,读圣德保医院下设的西医学堂。 司玉藻一个人孤立无援,请张辛眉照顾她一二。 她用姐姐的口吻对张辛眉说:一旦司玉藻有事,就拿张辛眉是问。 张辛眉回了三个字:“凭什么?” 顾轻舟这次回的电报就很长了,好像发电报不需要钱一样,她大手笔的跟他解释。 根据顾轻舟的说辞,司玉藻小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张辛眉见过她,并且跟她阿爸说过要她做童养媳。 这是原罪。 顾轻舟还说,她女儿已经十八岁了,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满十六岁就算成年,可以结婚。 司玉藻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如果张辛眉想要追求她,司家不反对。 这是福利。 张辛眉眼角直抽。 他是多缺女人,才想去追一个黄毛丫头?再说了,童养媳那件事他压根儿不记得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女人骗他? 就算他真说了,他那时候也才九、十来岁,童言无忌的话,还要他负责不成? 他又给顾轻舟回了电报:“滚蛋!” 然而,这两个字之后,顾轻舟再也没回音讯。 张辛眉不知她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没收到。 大上海鱼龙混杂,万一顾轻舟和司行霈以为他会照顾玉藻,就随意把她丢过来,她出事了怎么办? 司玉藻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若是有事,他跟司家交代不了。 张辛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等着司玉藻的邮轮。 “倒是说个具体时间啊!”他气得重重踢了一颗石子,把它踢入海里。 大海掀起了浪花,无声和他对抗。 张辛眉就这样,生着气派人守着,自己也偶然去转转,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 最近半个月,他估算司玉藻应该快到了,就天天来等。 这天终于等到了。 司小姐身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高大结实的威武模样,身上还带着枪;一名年轻机灵的女佣,替司小姐拎着手袋。 她前呼后拥的来到了大上海。 去他妈的孤立无援! 就知道顾轻舟那女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张辛眉转身就要走,不成想司玉藻已经看到了,并且高声喊:“新妹,新妹!” 她的口音带着岳城腔,官话不是那么标准,张辛眉的名字从她口中叫出来,格外羞耻。 至少,张辛眉看到自己带过来的随从使劲忍着笑了。 张辛眉一脸黑云上前,一巴掌拍在她头顶:“你叫谁呢?没大没小,叫叔叔!” 玉藻捂住了头顶,缩着脖子:“什么呀,我姆妈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喊自己男朋友叫叔叔,你这是什么怪癖?” 张辛眉简直要原地炸毛。 “你姆妈放屁!”他忍无可忍。 “新妹,你要文明讲理哟。”玉藻道。 张辛眉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玉藻的两名副官立马上前,一左一右围住了张辛眉:“张少,请您文明。” 文明? 这到底是哪里的字眼? 张辛眉无力跟这小丫头片子较劲,松开了她的胳膊:“滚吧你们这些混账玩意儿,老子不伺候了!跟你姆妈说,你九爷已经烧香拜佛过了,以后江湖不见吧您!” 说罢,他上了汽车,招呼了自己的人,风驰电掣一样离开了码头。 司玉藻冲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只看到一只炸毛的大狼狗,心想他还蛮有趣的。 她十一年前就见过张辛眉,那次是她姆妈带着她来上海。张辛眉当年十七岁,比同龄的男孩子都要高大,但是很瘦,正是抽条长个子的年纪。 和十一年前相比,他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成熟一点,身材更加挺拔,眉眼更加深邃。 那时候他就嫌弃这样、嫌弃那样,最后在她姆妈的威逼利诱下,他还让玉藻骑在他的脖子上,去摘树上盛开的花。 后来她出事了。 而后的十一年,玉藻偶然碰到左手掌心的那个烫伤,就会心绪不宁。 她妈带着她来上海,原本只是旅行,却发生了很严重的火灾。 这件事在玉藻心里过不去,等她成年了之后,她说服了自己的母亲,让她回到上海念书,顺便搞清楚那件往事。 她姆妈一次次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凶手已经抓到了,跟你没关系。你可能是把自己看到的事,错误放到了自己身上。你不是凶手,玉藻。” 但是她不能安心。 “我想自己去查。”她稍微长大一点,就这样说。 顾轻舟同意了。 司行霈也同意此事:“既然心中有疑惑,就去搞清楚,躲起来舔舐伤口,不是司家人的做派。阿爸陪你去。” 玉藻:“……” 她父亲去了,此事的性质就会变,司玉藻只得急忙给母亲使眼色。 于是,司行霈被顾轻舟拉到瑞士去了,让玉藻自己来上海。 她可以带人,也可以孤身一人,随便她选择,顾轻舟和司行霈不干涉她。 玉藻像极了司行霈,看似咋咋呼呼的,实则心思缜密。她一个人远赴上海,不可能真只身前去,那样太危险了。 她带着两名副官,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其中一名叫宋游,是玉藻九岁那年捡回来的。 当时宋游饿晕在路边,浑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司家给了他吃喝,又培养他,让他跟在玉藻身边。 宋游很争气,九年长成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他枪法和武艺都很出众,就是为人毒舌了一点。 司玉藻刚到上海,就把张辛眉吓跑了,她有点不解回头看向了副官宋游:“是不是我太美丽了,惊艳万物,他看一眼就受不了,怕当面流鼻血所以溜走了?” 宋游面无表情,说话时眼角眉梢全部都是静止的:“你要点脸,大小姐。” 他们在码头等了半个小时,就有汽车来接了。 玉藻的公寓已经买好了,在她学校旁边,有个专门开车的司机,这是顾轻舟提前派人准备好的。 司玉藻没有乘坐司家的飞机,而是选择了邮轮,只是想到处看看。 她长这么大,还没独立出过门。 不成想,刚来上海就把张辛眉给气走了。 玉藻想着安顿下来之后,再去张家拜会,不成想第二天晚上,她又遇到了张辛眉。 第1630章 换个人坑行不行? 玉藻的公寓在法租界的霞光路5号,第三楼。 她从自己公寓的后阳台,可以看到他们学校的操场。 学校和医院是紧挨着的,她念的不是综合大学,而是西医学堂。 她从小背诵中医书籍,对此很感兴趣,但她姑姑说得对,医学的发展需得全面。当一个人对西医一窍不通,如何说服那些取缔中医的人,中医和西医同样有用? 很多人背负过中西医全才的想法,最后都放弃了,因为学起来很难,没有好的师父,而且也没那个时间。 玉藻却不同,她是从小跟着她母亲学中医的,几乎没耽误什么。 她的公寓很大,足有两百来平,两厅五室,装修得很奢华。 “我明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学校报到,你们就都不要去,被老师看到不像话。”玉藻道。 宋游拿了一把勃朗宁给她:“放在手袋里,一旦有事,开枪的时候要稳。” “我知道。”玉藻不耐烦,“我枪法很好的。” “你连鸟窝都打不下来,还敢说自己枪法很好?”宋游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玉藻八岁就跟着她阿爸和祖父学枪。 后来,连她那个十一岁的小弟弟司宁安的枪法都比她准。 玉藻很无奈,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闭嘴!”她恼羞成怒,“我不要会开枪,我长得好看就行了。” 副官和女佣:“……” 第二天,她去了学校,交了材料之后,办了一系列的手续,过程很顺利。 司行霈为了让女儿来读书,给学校捐了两间实验室,学校的领导听说是司玉藻来报到了,亲自迎接这位小财神爷,一路开了方便。 明明要办一整天的入学手续,玉藻一个小时之内就办好了。 校长还对玉藻道:“今天是周四,明天上课的话,就到了周末。不如你先安顿好,索性下周一再上课,如何?” 玉藻道谢,接受了学校的好意。 她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丢开副官和女佣,自己带着一把手枪,去了当年火灾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一处花园洋房,十一年过去,寸土寸金的上海不容荒废那样的废墟,已经重新盖了楼。 整条街都不一样了。 成片的高楼把废墟挤掉了,玉藻走到街上,找不到半分当年熟悉的痕迹。 她还去问了人:“以前这里是有个罗公馆的,如今怎么成了公寓楼?” 做生意的店家是才来的,根本不知道什么罗公馆:“一直都是楼,小姐您记错地方了吧?” 玉藻没有记错,她梦里无数次的描摹,就连街尾那棵大桂花树,也只是长高变粗了,并没有消失。 当年那场大火,在她掌心留下严重烫伤的罗公馆,就是在这里。 有个老人过来买布头,听到了玉藻的话,搭腔道:“小姐,那得有十几年了,当初是有个罗公馆的,听说被一个权贵人家的小姐给烧了,全家都烧死了。 那权贵是洋人,有钱有势,且纵火犯年纪小,不了了之,也是很可怜。罗家一家老小和佣人,三十多条人命呢。” 玉藻的后背笔挺,额头隐隐冒汗,就好像落入水中,水灌进了耳朵里,声音全部被阻,隐隐约约隔了一层。 她连连后退。 店家和老太太都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老太太甚至笑道:“年轻人不中用,这有什么可怕的?已经十几年前的事了,罗家的人投胎都快赶上你这么大了……” 玉藻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她往回走,意识逐渐模糊,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她好像还撞到了汽车。 有人在她耳边咆哮:“你换个人坑行不行?你才来两天,坑了我两回了,司大小姐!” 玉藻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的熟悉,而且让她有安全感,她死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任由自己晕倒了。 张辛眉目瞪口呆。 他如今在交通局上海分局任部长,他家和交通局之间,正好需要经过这条路。 他下班回家,打算换身衣裳晚上出去鬼混,不成想一个醉鬼跌跌撞撞冲向了他的汽车。 他没打算停。 敢碰瓷他张九爷,他就打算直接碾过去,快要靠近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急忙刹车。 居然是司玉藻。 她身上没什么酒味,但像醉醺醺的样子,脸色惨白,额头冒汗。 张辛眉只得把她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要给她做检查,暂时要住在医院里。 玉藻醒过来时,看到张辛眉百无聊赖坐在她的床边,和小护士有一搭没一搭撩骚,撩得那小护士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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