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轻舟去给司慕道谢。 这位副官总是在刻意撮合司慕和顾轻舟。 顾轻舟走到了司慕跟前,道:“少帅,今天多谢你。” 司慕仿佛没听到,转过脸去,点燃了一根烟。 顾轻舟笑了下,也没当回事,退到了旁边。 司慕对她的敌意是很深的,除了在老太太跟前稍微收敛点,其他时候都不加掩饰的表达。 他讨厌顾轻舟。 无关紧要的人,顾轻舟也不在乎他的喜恶,她也从未把司慕当未婚夫。 约莫过了十分钟,顾轻舟的青丝被夜风撩拨得缱绻,乱糟糟的飞,她正压着头发的时候,李家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是李太太。 李太太四十八岁了,丧子的痛苦让她憔悴不堪,眼皮虚搭着,毫无神采。 “谁是何家的?”她高喊了声,声音嘶哑,却带着凌厉。 “是我。”顾轻舟走上前。 李太太眼睛肿得老高,从红肿的眼睛缝隙里,她打量顾轻舟,怒意倾泻:“你来做什么!” “何掌柜是我的姑丈,他说令郎是元气极虚,他开的方子不一定会导致丧命。若是病情没有得到改善,也许会厥逆。”顾轻舟道,“厥逆的人四肢硬冷,气息略无,不省人事,很容易被误认为死亡。” 李太太一听这话,怒从胆边生:“我儿子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你还想把过错推给他原本的病?” 顾轻舟微愣。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走了,也许我能救他。”顾轻舟解释。 李太太却恨极了,绝望的痛苦几乎击垮了她,她怒道:“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替何家开脱!” 顾轻舟年纪小,还有带枪的男人壮势,李太太只感他们来者不善。 李太太有见识,饶是痛苦万分,她也知道孩子已经走了,没什么侥幸的。 这么个小丫头,是救不活死人,她花言巧语,想要看尸身,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折腾李韬,替何家开罪。 李太太无法容忍,她希望儿子走得安静。 “太太,您若是真疼少爷,就让我去看一眼。”顾轻舟坚持,“也许少爷还能活过来。” 这话听在李太太耳朵里,完全就是在讽刺,把她当傻子似的! 李太太大怒:“来人啊,去打电话叫警备厅!” 李韬的几个姐姐,也纷纷出来。 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张牙舞爪扑向了顾轻舟,一边哭一边厮打顾轻舟:“你们害死了我弟弟!” 司慕上前,那这女孩子像拎小鸡一样拎开,然后又把顾轻舟拦在身后。 他高高大大的,像座伟岸的山。 对面都是妇人,心中发怯,再也不敢鲁莽。 顾轻舟则没防备这小姑娘冲出来,被她推了个跄踉,司慕就立在跟前,挡住了顾轻舟的视线。 一声轻咳,从内院传过来。 李太太立马收敛了她的泼辣。 佣人们也往后退。 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太,也是浑身素淡,由女佣搀扶着走了出来。 “姆妈。”李太太低声,往后退了半步。 孩子们也叫“祖母”,然后恭敬立在旁边。 李家还是老式的做派,以长者为尊。 老太太精神也不太好,苍老更甚往日,路也走不稳了,气也喘不匀。 “是何家的人?”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带着古墓的气息,听着心里颤颤的,好似她这口气,随时要续不上。 “是,老太太。”顾轻舟从司慕身后走出来。 “你所求何事?”老太太冷漠问道。 “我就是想看看小少爷,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厥逆导致的假死,可以救回来。”顾轻舟道。 李太太狠狠瞪了眼顾轻舟。 虽然悲伤过度,李太太还是有正常人的思维。 假若某个人登门,说他是南京总统,也许李太太会上当;若是某个人登门,说他是玉皇大帝,李太太估计会将他扫地出门。 吹牛,也要有边! 李韬已经走了,这小丫头却说能起死回生,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难道让李太太去相信这小丫头是神仙吗? 李太太不懂医术,什么厥逆,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顾轻舟非要看尸身,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家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你能看吗?”老太太则问顾轻舟,“你能救活我孙子?” “我只是想确定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自然可以救活;若是真死,我也没法子。”顾轻舟耐心解释。 李太太想让她滚:“你怀疑我家孩子假死,诈骗你们吗?” 李家的姑娘们也是恨不能撕碎了顾轻舟。 顾轻舟不语。 倒是老太太,沉吟一瞬,道:“既然如此,你就来看看吧。” 李太太愕然。 她忙拦在老太太面前,低声道:“姆妈,韬韬走了,我比您更伤心,可咱们不能让何家的人开棺啊,谁知道他们存了什么样的坏心!” 李太太也是命苦,给父母送葬过,也给丈夫送葬过,如今还要给儿子送葬。 人是否死了,李太太还是能分清的,她的儿子是真的走了。 也许老天不公,但李太太绝不容许自己的奢望,毁了儿子身后的清净。 她绝不同意开棺。 “开棺吧,我也想再看看韬韬。”老太太说。 李太太再也撑不住,失声痛哭。 李家的姑娘们也全哭了。 这个当口,她们都还没有从悲痛中回神,何家就派人来闹了。 “老太太,我也想留住韬韬,但是我怕啊……”李太太还是不同意。 婆婆发话了,她也没办法。 李太太私心里,也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李家的佣人就把顾轻舟等人,请到了灵堂。 司慕跟在顾轻舟和颜洛水的身后。 颜洛水这时候有点胆怯,她不太想看死人。 “轻舟,我在外头等你好吗?”颜洛水道。 顾轻舟点点头,说:“好,你不要进来。” 然后,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也说:“少帅,要不您和洛水一起留在门房?” 司慕不看顾轻舟,懒得回答她,直接去了灵堂。 这个人,不能说话,表情也懒得做。 倒是王副官,陪着颜洛水留下。 顾轻舟只得快步跟上了司慕。 第144章 针灸 李家做了两手准备。 老太太同意让顾轻舟去看李韬,命人开棺。 老年人忌讳开棺的,李家的老太太现在却同意了,可见老太太对孙子复活的期盼,比李太太还要深,深到冲晕了她的脑袋。 李太太也想孩子复活啊,那是唯一的儿子,李家唯一的男丁。 但是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读过几天书,明白生命是无法死而复生的。 李太太就让佣人,去把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找来。 她们这次不叫军政府的警备厅了。 “祖母,我害怕!”李家的三小姐,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眼泪簌簌滚落,“为何还要折腾韬韬?” “有人说韬韬可能活过来,哪怕是渺茫的希望,也不能错过。”老太太对孙女道,更像是对儿媳妇道,“否则,将来你们和姆妈一样悔恨终身。” 李太太眼泪又滚下来。 老太太想看看李韬是否有复活的可能,同时也想再看一眼孙子。 也许,再看孩子一眼,才是老太太最终的目的。 李太太想到这里,万箭攒心的疼。 李韬今天下午才入殓的,还没有念过往生咒,棺木只是虚阖,还没有上钉子。 棺木很厚重,佣人推开了,顾轻舟往棺材里看,就瞧见打扮得很整齐的李韬躺在里面。 李韬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一双精致绣云纹的双梁布鞋,脸色铁青着,像是死过多时。 “我的儿啊!”李太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哭,姑娘们全哭了。 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 佣人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全跟着抹眼睛。 顾轻舟上前,伏在棺材上,试探了李韬的鼻息,已经气息全无了;而后,她又抓住了他的手。 他四肢僵硬,手腕冰凉,也全无脉搏。 正是因为如此,李家才断定他真的走了,没有其他的可能。 顾轻舟起身,转到了棺尾,伸手去脱李韬的鞋子。 李太太大惊,立马扑过来:“你已经看过了,为何还要脱他的鞋?” 死人之后,入殓的时候要一双好鞋,这样阴间的路才好走。 “太太,人有十二脉,除了手上的六脉,还有足上的六脉。假死,呼吸和手上的六脉全无,可足上的六脉若还有,就能救活。”顾轻舟道。 已经开了棺,也让顾轻舟碰过了死者,再阻拦是毫无意义的。 老太太轻咳,道:“让她看看!” 就在这时,巡捕房的人已经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二十五岁,上午从婆家回来,稍微镇定几分,去接待了连夜赶来的巡捕。 大小姐对领头的巡捕道:“就是那个人,她家的掌柜毒死了我弟弟,现在她又要闹事。等会儿诸位长官见我的手势,再上去抓她。” 说罢,她塞了一些钱给领头的巡捕。 巡捕拿在手里一掂量,这趟油水不错,就道:“小姐放心。” 巡捕们也凑到灵堂一角,只是不凑近棺材。 他们看到了顾轻舟。 李家去报案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 巡捕们就觉得好笑,低声议论道:“李家信了这么个小丫头的话,说他们家死去的孩子能复活?” “好像是。” “这小丫头怎么哄骗的,自称是观音菩萨跟前的玄女?” 几个巡捕偷笑,觉得李家蠢不可及,这种当也能上。 当然,他们不过是来一趟,就能拿丰厚的酬谢,他们也不在乎,站在旁边议论纷纷看热闹、看笑话。 李家那边哭成一团,也没人听到他们的议论。 顾轻舟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开始脱李韬的鞋袜。 李韬年纪小,才十岁,一双脚很小,干净单薄。 顾轻舟很容易就摸到了他的足三阴脉。 然后,顾轻舟淡淡舒了口气,果然是假死! 足三阴脉还在跳。 只是很微弱,若不深取,也探不到。 “是假死。”顾轻舟抬起头,看了眼李家众人,声音特意提高,洪亮有力道,“老太太,太太,少爷可活!” 她这话说完,灵堂里蓦然一静,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她。 直到灵堂角落的巡捕,发出一声“噗”的嗤笑声,才惊醒了众人。 那个巡捕实在忍不住了,因为顾轻舟表情严肃,好似真的一样,令他发笑。 这巡捕从未见人敢如此吹牛皮的,果然世道变了,骗子越发大胆了。 “真的吗?”老太太眼泪滚得更厉害,上前攥紧了顾轻舟的手,一双手颤抖不停。她也不管巡捕们怎么耻笑,只想抓住微薄的希望。 李太太心生疑窦,她此前还不知顾轻舟到底搞什么花样,是要钱吗? 她心中一半是强烈的希望,一半是清醒的理智,相互牵扯中,李太太反而看上去呆呆的,任由她婆婆哀求顾轻舟救李韬的命。 李家的大小姐则蹙眉,不相信,又不敢说话。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祖母和母亲在场,也轮不到大小姐说什么。 其他小姐们,年纪都不大,没什么主见,则是和她们祖母一样,喜极而泣:“小姐,您快救救我弟弟!”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棺材里死透的孩子,心想:说话这样冒失,她要怎么收场? 若不是跟何家有关,司慕现在早已甩手走人。 何微托付他照顾顾轻舟,司慕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是司慕对何家的报答。 他面无表情看着顾轻舟作死。 那些巡捕里,有个正义的巡捕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姑娘,骗人也要讲点江湖规矩,人家少爷都入了殓,你就不怕缺大德,将来下十八层地狱?” “我不曾缺德,我在行善。”顾轻舟道。 那巡捕又看了眼李家老太太。 而李家的人,好似很相信顾轻舟,那巡捕就恨铁不成钢,退了回去,任由她们受骗。 顾轻舟不受闲言碎语的影响,她取出银针,不等李太太答应什么,就在李韬的手明阳脉和足明阳脉上,以平补平泄的手法,刺入银针。 “留针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再见效。”顾轻舟道。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巡捕们甚至拿出了怀表。 司慕也默默看了下手表。 李家众人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索取任何东西,也没有谈任何条件,只是说“可活”;可是,她又怎么可能让死者复生呢? 等三十分钟! 所有人都在等。 巡捕们等着看笑话,司慕等着替顾轻舟收场,李家等着最后的希望破灭。 这三十分钟,极其难熬,整个灵堂里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能听到呼吸声。 佣人们不敢进去,全部等在门外,自然也不敢说话了。这会儿肃然,只有秋虫阵阵吟叫,渲染了秋夜。 顾轻舟也在看表。 到了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顾轻舟起身,往棺材里探,然后轻声对李太太道:“已经有了鼻息。” 李太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听闻这句话,猛然挣扎站起来,这动作快得惊人。 其他人也听到了,并不太相信,却也好奇往棺材旁边凑。 李太太趴在棺材上,一双手抖得特别厉害,试探着李韬的鼻息。 她震惊得差点滑下去:她感受到了,她死了一整天的儿子,有了鼻息了! 她无法相信,故而再次去试,这次更清楚了。 “姆妈,韬韬有了鼻息,韬韬活了!”李太太厉声尖叫,像寒枭夜啼。她也不想叫得这么可怕,但是她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也要上前去试探鼻息,可惜她太老了,胳膊不够长,腰又弯不下。 顾轻舟就上前,轻轻将李韬的上半身抬起来。 老太太试了下,果然,李韬有了鼻息。 “有了有了!”老太太也是震惊万分,又惊又喜。 顾轻舟见她们相信了,重新把李韬放回去。 “他何时醒?”李太太追问顾轻舟。 “再过十分钟。”顾轻舟道。 她拔出了手足明阳的银针,然后以同样的手法,将银针刺入百会穴。 百会穴乃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位于高巅,总督诸阳。 这时候,灵堂里就再也安静不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李家的小姐们围绕着老太太和李太太问:“真的有鼻息?” “鼻息是怎么来的?” “韬韬都走了大半天,怎么可能回阳呢?姆妈,您探清楚了吗,真的是鼻息吗?”李家的大小姐不相信。 她也想去看看,却被李太太拦住了。 李太太厉声道:“别打扰神医给你弟弟治病!” 李家的长辈已经深信不疑了。 巡捕们则好奇。 “这把戏有点高端啊,怎么让死人生鼻息呢?”巡捕们想知道顾轻舟的骗术。 “我也是第一回见到这种骗术,且等等吧,看她十分钟之后怎么收场。” “十分钟之后,她肯定要说,需要更多的钱,去买更多的药材,才能继续救人。” “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鼻息?光这一点就够厉害的,回头将她带到巡捕房,仔细问问。” 巡捕们见过无数的骗子,顾轻舟这骗术,他们还没有见过,都挺稀奇的。 只有司慕,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深邃。 第145章 起死回生 李韬有了鼻息,这件事像一滴凉水掉入滚热的油锅里,炸起一阵阵油花,再也静不下来。 所有人,包括门口的佣人都在讨论。 灵堂里嘈嘈切切不断,大家各怀心思,等待着结果。 这十分钟,好像比之前的三十分钟长多了。 李家婆媳是揣着强烈的希望,又害怕这点希望破碎,故而战战兢兢的,高兴全使不出来,反而是担心站住了上风。 而巡捕们更好奇,对新的诈骗手段颇为惊叹:现在的骗子到了如此地步吗? 司慕心情复杂。 他的目光,一会儿投在顾轻舟身上,一会儿落在棺材里。 棺材里那孩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好像泛出了几分红润。 夜深,桦烛影微,灵堂是不开电灯的,怕惊扰了灵魂,四周的红烛融腊如泪,橘黄色的光线中,李韬是否气色改变了,司慕也判断不了。 倒是顾轻舟,气定神闲,安静等待着。 司慕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顾轻舟,这个他从小定亲的姑娘。 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她年幼,看不出其他的感觉。 若说美人,司慕的母亲和妹妹都是惊世绝艳的,其他女人和司夫人、司琼枝相比,就不值一提。 有了这个对比,司慕没觉得顾轻舟多好看;而看一个人是否顺眼,是一种主观的情绪,现在顾轻舟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普通的小姑娘,普通的容貌,更普通的家世…… 司慕的心思,很快就从顾轻舟身上拉回来。 这时候,十分钟也到了。 佣人和巡捕们,都纷纷往前挪步。 顾轻舟也站了起来。 李太太和老太太婆媳俩,以及李家的小姐们,全部围着棺材,佣人们和巡捕挤在外间,反而把顾轻舟和司慕挤了出去。 突然,一声啼哭,打破了灵堂寂静。 棺材里死寂多时的李韬,突然大哭起来,挣扎着坐起:“不要关我,不要关我!” 他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所有人都四肢发僵,包括那些见惯了罪孽甚至死人的巡捕。 “韬韬啊!”李太太最先回神,看到棺材里的孩子,哭得眼泪满面,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人,并非诈尸,她终于喜极而泣。 老太太也哭了。 精明的佣人立马把李韬从棺材里拉出来。 李韬身上没什么力气,使不上劲,只是哭,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佣人将他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巡捕中,有个人上前轻轻试了下李韬的脖子,是有脉搏的。 “这真他娘的邪门!”巡捕领头的人打了个寒颤,“这什么鬼法术?” “老子活了三十七年,头一回见死人变活人的!” “不仅变了活人,还活得挺好,你听那哭声,有力气得很。” 几个巡捕,同时将目光放在顾轻舟身上,想看看她会不会变成神仙飘走。 顾轻舟安静立在那里,任由众人打量。 “神医!”终于,有个巡捕说了句公道话,“都说中医是玄医,这真是开了眼界!” “她年纪这么小!” “是真的年纪小,还是中医里的长生术啊?” 几个人又愣了下。 “之前还当是骗术,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厉害的骗术!” “能有这么厉害的医术,比骗术更叫人惊叹啊。” 巡捕们是惊呆了,对顾轻舟也佩服不已。 他们全是亲眼所见,真正的一次奇闻被他们赶上了。 他们这辈子,最惊奇的事估计就属这件了。 后来,李太太上前,抱住顾轻舟说,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把顾轻舟抱得透不过来气。 “你真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李太太哭道。 李韬活了,此前就没巡捕什么事了,李家的佣人上前,给了钱,将几位巡捕恭敬送走了。 “那个神医,她是哪家药铺的?”巡捕中有人不甘心,似乎想把顾轻舟的生平问了个遍。 他们头一回见识如此厉害的医术,不吹嘘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吹嘘,自然要知晓对方的来历了。 “是何氏药铺的。”李家的佣人道。 几位巡捕就记住了,从李家离开。 李家上上下下也传遍了,佣人们全部挤到灵堂去看热闹。 而李韬已经被佣人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顾轻舟和司慕也就跟着去了。 李韬醒过来,哭完了之后很虚弱,他一直说不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虽然活了,却有点说胡话。 顾轻舟就让李家的佣人,赶紧去煮一碗人参汤来。 “人参汤熬得浓稠些。”顾轻舟吩咐。 李太太看了眼老太太,说:“姆妈,我房里有几枝还不错的人参,我去拿了来。” “你快去吧,韬韬这里我看着。”老太太道。 李太太足下生风似的,很快就回自己的内院,把人参拿出来交给佣人。 等她回到李韬院子这边时,顾轻舟已经在开始跟老太太说明,为何李韬可以死而复生。 “不是死了,老太太,只是厥逆。”顾轻舟反复强调,“人体内元气极虚,阳气不能温煦全身,中气下陷,清阳不升,清空失养,就会导致昏迷不醒,而且气息全无,上手的六脉探寻不到。只要足上的六脉还在,就能救回来。” 这些医学上的话,老太太不懂,但是她极其认真的听着,不时颔首,再三夸赞顾轻舟的医术。 “顾小姐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真是活神仙!”老太太道。 顾轻舟说:“我姑丈的医术也好,你们既然请医了,就应该遵循医嘱。” 她再说李家吃药裁剪的事。 老太太的脸上有些尴尬,当即道:“是,医嘱是要听的。” 李家那些不相信顾轻舟的小姐们,此刻都围绕着顾轻舟,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顾轻舟也安慰李家众人:“少爷是有大福的人,若是再晚半个小时,只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李韬醒过来,精神并不是那么好,虽然哭得厉害,哭完之后就恹恹的,像是要睡觉。 顾轻舟道:“等喝完人参汤,就让他睡吧,不用担心。一旦有事,再去何氏药铺拿药。” 李太太这次不敢再有半分含糊,一一应下。 顾轻舟就起身告辞。 上了汽车,颜洛水就后悔不迭:“我应该去看看的,听佣人说得好玄乎,说你几针下去,李家少爷就活过来了!” “只需要几针。”顾轻舟道。 颜洛水更后悔了:“这么好的机会,我错过了。” 顾轻舟就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怕死人啊,这有什么呢?这个过程并不精彩,我们都不敢喘气的。” 颜洛水失笑。 而后,她要看看顾轻舟的银针。 颜洛水先送顾轻舟去了顾公馆,再回了颜公馆。 她将此事,全部告诉了颜太太,好似她亲眼所见一样:“都死了大半天了,人都僵硬了,轻舟用了几针,那孩子坐起来哭,姆妈您说神奇不神奇?” 颜太太也愣住了:“还有这等事?” 若不是顾轻舟所为,颜太太肯定怀疑颜洛水夸大其词。 “是啊!”颜洛水实话道,“可惜了,我当时在客房里等着,愣是没敢去,我怕死人。” 颜太太摸了摸颜洛水的脑袋。 翌日清晨,顾轻舟早起,却见到楼下有点骚动。 她也没当一回事,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女佣妙儿急匆匆上楼:“轻舟小姐,快快快下楼,少帅来了。” 顾轻舟手里的漱口杯差点滑落打碎。 不是说去了驻地吗? 而且,司行霈明明可以单独将她拉出去,或者爬她的床,为何非要光明正大的拜访,平添猜疑? “说要见我,还是见老爷的?”顾轻舟问。 妙儿道:“是要见您的。” 顾轻舟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头发也顾不上梳了,乱糟糟挽成低髻,趿着拖鞋下楼了。 楼下的沙发里,端坐着一个男人,他头发短短的,鬓角浓密乌青,浓眉高鼻,穿着军装也是干净整齐。 居然是司慕。 顾轻舟恍然,哦,她的未婚夫也是少帅呢。 心下松了口气,顾轻舟脸上有了点笑容,走到了司慕跟前。 司慕身边,依旧跟着王副官。 看到了顾轻舟,司慕站了起来,态度还算不错。 王副官则道:“顾小姐,少帅想请您吃早茶。” 很是意外的,顾轻舟道:“有什么事吗?” 王副官摇摇头。 司慕有什么事,没告诉王副官,王副官不知道。 “我等会儿还要上课。”顾轻舟道。 王副官则说:“下属会帮您请假的。” 顾轻舟挂念何家,又想去李家看看李韬的恢复,今天能请一天假,也是好事。 “那好,我去跟我阿爸说一声。”顾轻舟道。 司慕这是第一次登门,又这么早,顾圭璋也是有点措手不及,穿着睡衣就下楼了。 秦筝筝居然也摆出“岳母”的模样,下楼跟司慕寒暄。 王副官一律挡了,说少帅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 等顾轻舟更衣完毕,简单的把头发梳整齐,她随着司慕,去了一家餐厅吃早茶。 早点端上来,王副官就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司慕。 司慕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顾轻舟看。 他想和顾轻舟用纸笔交流。 顾轻舟接了过来。 第146章 少帅的请求 早餐厅安静,寥寥数人,初升的骄阳从透明玻璃窗照进来,洒落在顾轻舟浓密乌黑的长发上。 她的面容有淡淡的光润,肌肤瓷白细腻,像个雪娃娃。 她喜欢馄饨,尤其是鲜虾馄饨。 只是,餐厅的馄饨用料太讲究了,或者虾不够鲜嫩,反而失去了鲜虾馄饨的精髓,不及司行霈别馆的女佣朱嫂煮的。 她月事初潮的那天,朱嫂早起煮的馄饨,顾轻舟至今念念不忘。 她一勺两个馄饨,吃得大快朵颐,没什么仪态。 司慕倒也没嫌弃,只是将他要说的话,写在纸上。 他的字遒劲有力,端正隽秀,藏锋处略显锋芒,露锋处又有含蓄,像他这个人,冷酷却不失风度。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管是文化课还是军事课,都是正规名校教出来的,故而这手字很好。 这一点,司行霈就比不了司慕。 司行霈没正经念过书,从小就混在军中。当然,文化也就罢了,行军作战靠的是经验和领悟,跟教育没关系,司行霈没读过军校,行军作战却胜过绝大多数的人。 顾轻舟看到司慕的字,想到他和司行霈是亲兄弟,而他得到的东西,远比司行霈多多了,心中莫名一顿。 她接过纸张,司慕写着:“我的病可有良方?” 他想让顾轻舟给他治病。 之前老太太也提过,司家想让顾轻舟去治病,连司夫人都同意了,司慕极力拒绝。 他那时以为,是老太太想要撮合他和顾轻舟,并不认同顾轻舟的医术。 昨晚亲眼见顾轻舟“起死回生”,司慕难免震撼。 若是其他病,司慕亦可以忍受,独独这不能说话,着实麻烦。 在社会生存,就需要交流,而不能言语会诸多不便。 他想治好。 若顾轻舟也治不好,司慕就彻底绝望了。 “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看完了司慕的字条,对司慕道。 司慕就将手放在桌子上。 他的小臂处,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宛如游龙,隐没在袖子里。 顾轻舟的视线落上去,司慕亦不躲闪,随便她看。 看罢,顾轻舟给司慕诊脉。 她诊脉的时候,一只手按住脉,一只手用勺子舀馄饨吃,一口两个,吃得欢实,两颊鼓鼓的。 一边诊脉一边吃饭,她两不耽误,只是那吃相不敢恭维,实在像个孩子。 司慕若不是亲眼见她医好了李家的公子,又听其他人说她医术高超,是绝不会相信她乃神医。 她其他时候还好,也算端庄贞淑,就是这吃饭的模样,完全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能治。”顾轻舟咽尽了最后一口馄饨,抬眸对司慕道。 她眼睛明亮,瞳仁黑黢黢的,像极了墨色的宝石,能倒映出司慕的影子。 在倒影中的司慕,并没有松一口气。 因为顾轻舟诊得太随便了,又说得太随便了。 司慕都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开玩笑。 他看着她。 顾轻舟的余光一瞥,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她吓一跳。 顾轻舟急忙起身,伸头望过去。 “没事,我方才还以为看到了熟人。”顾轻舟尴尬笑了笑。 她实在是怕了司行霈,哪怕只是给司慕治病,她也草木皆兵,甚至到了幻视的地步。 她腹诽:“你真没用啊顾轻舟,你怕什么?你跟司慕在一起,才是光明正大的!” 她稍微镇定,才看见司慕眼底的怀疑。 顾轻舟能读懂这种眼神,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又喝了两口温热的牛乳,差点吃饱喝足,才正式和司慕说话。 “我听老太太说,你这个病治了五年,那么你肯定见过无数的医者,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失音症’这个症候,你是听说过的,对吧?”顾轻舟问。 司慕颔首。 “你这个病,就是失音症。”顾轻舟道,“有的大夫治不好,并不意味着这病无法治。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治好。” 她只说她能治好,没说她一定会治,因为司夫人未必同意。 司慕略有所思。 他眼眸安静而冷漠,沉默想了一瞬,他在纸上写:“几成把握?” “六成。”顾轻舟算了下,略带谦虚道。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见他沉思,就提醒他一句:“少帅,治病乃是大事,你可要回家问过督军和夫人?” 司慕蹙眉,不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继续道:“特别是夫人,说一声总归是你的孝顺。” 司慕心念一转。 他没有再说话。 “你再考虑考虑,过几日给我答复,我们再商量医案。”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碗小馄饨吃完,瞧见桌上的汤包尚未动,她今天要去好几个地方,容易饿,当即又吃了两个。 吃完了,顾轻舟说还有事,就先走了。 司慕一个人独坐了良久,不知心中所虑何事。 出门的时候,王副官问:“顾小姐,可要送您?” “不必客气的。”顾轻舟道,“我是去趟李家,你送少帅回去吧。对了,别忘了去学校帮我请假。” 王副官:…… 顾轻舟乘坐早晨的电车,转了两次,终于到了李公馆。 乘坐电车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司行霈的汽车。 这让她糊涂了。 “司行霈过长江驻军,是绝不会回来的。”顾轻舟心想,“我到底在恍惚什么?” 很快,顾轻舟就到了李公馆。 李家怕添晦气,早早就将白幡全撤去,换上了一整排喜气洋洋的灯笼。 顾轻舟敲门,佣人都认识这位小姑娘,知晓是昨晚的神医,只差给顾轻舟磕头了,恭恭敬敬请她进屋:“小姐,您快进去!” 李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在李韬院子里,佣人一路将顾轻舟领到了地方。 李宅的老太太喜欢桂花,故而种了满园的木樨树。仲秋丹桂盛绽,到处都是幽香,馥郁浓烈。 李韬昨日喝了一碗人参汤,这会儿就能下地了。 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端了碗喝粥,手仍是有几分发颤。 他的祖母、母亲和姐姐们,全部围绕着他,弄得他很不自在。 顾轻舟进来,引得满屋子的惊喜,众人七嘴八舌跟她讲述李韬的情况。 “昨夜睡了,直到凌晨三点才醒,吃了点米粥,又睡到了七点半。” “他说还好,只是有些接不上气,这个不妨事吧?” “顾小姐,忘了问您,韬韬有什么忌口的吗?” 顾轻舟也被她们叽叽咋咋吵得头晕了,当即笑道:“慢慢说,一个个来。” 然后她又道,“我先给少爷把脉,等把脉之后,咱们细说。” 众人不敢打扰顾轻舟的正经事,暂时全闭嘴了。 李韬年纪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采微淡。身体不好,让他看上去很忧郁。 他也很懂事。 见顾轻舟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就自动将袖子撸起,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臂伸到顾轻舟面前。 “很好啊,少爷今天精神头不错。”顾轻舟道。 李韬的祖母和母亲都大大松了口气。 大夫一句宽慰的话,对家属而言都是莫大的鼓励。 “你们让他自己吃饭、喝药,这很好,他就应该多动动。”顾轻舟又道。 李太太说:“是他要的,他从小就不喜欢人服侍。” 顾轻舟颔首。 把脉的时候,仍是觉得这孩子元气太虚了。 虚弱,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能补起来的。 顾轻舟诊脉,而后出来,单独和李老太太、李太太说病情。 “少爷这病,若没有出现大的变故,是没有性命之忧的。”顾轻舟道。 李老太太那苍老的眼睛里,蹦出几缕欣喜的明芒,她默默念了几句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李太太也高兴极了,阴霾从脸上散去,有了压抑不住的笑容。 孩子“死”过一回,现在对李太太来说,希望已经降到了最低。能保住命,她就心满意足了。 “以后呢,就是要长年累月的调养。”顾轻舟道,“多运动,少骄惯,平素粗打粗摔的养活着,补品是常年不断的。疗养三五年,以后会慢慢健康壮实的。” 李太太道是。 顾轻舟又开了一方,用了些疏导之药物,如陈皮、枳壳,有助于行气。 后来,李太太亲自拎了礼物,去了趟何氏药铺,给何梦德两口子道歉。 何家两口子一向宽和大度,自然不会跟李太太一般见识,和气接下了礼物,再三祝福李少爷早日康复等。 再后来,李韬调养了一年多,身体无碍,就入学去读书,在学校里参加了网球科目,从而爱上了网球。 “顾小姐说过了,孩子要粗养,他喜欢打球,就给他建个球场,反正咱们家地方也大。”李家的老太太说。 李家真的设了个网球场。 有了网球场,就常有朋友来玩,李韬的交际也慢慢广泛了很多。 介于顾轻舟的话,李太太不阻拦他交朋友,他平日里打球、游泳、跑步,身体一天天的结实。 等他到了十五岁,已经是极其高大的个子,结实轩昂,声音洪亮有力,再也看不出儿时的虚弱。 李家一直记得顾轻舟,对她颇为感激,说起来就说,李韬的命是顾小姐给的。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第147章 司行霈的跟踪 顾轻舟从李家出来,去了趟何氏药铺。 何微给顾轻舟开门的。 今天何微穿了件粉底绣折枝海棠的旗袍,比往常华丽了很多。 “姐,早上警备厅的人来了,说李家连夜销案,阿爸没事了。”何微道。 “那太好了。”顾轻舟笑道,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微穿得如此喜气洋洋。 何梦德和慕三娘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顾轻舟对何家的大恩,不是轻飘飘一句感谢就能报答的。 “要不是昨天霍爷去说话,警备厅的人也不会特意来告知。”何微道,“姐,你太厉害了,认识这么多能人。” 顾轻舟微笑。 霍钺这份人脉,的确是顾轻舟凭本事拿下来的,她接受了何微的夸奖。 想起什么,顾轻舟问何微:“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今天告假。”何微道,“姐姐你不是也告假?” “都告假了,就歇一天,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慕三娘笑道。 大家心情都极好,慕三娘也不一味劝她们去念书。 慕三娘也不让何梦德开业,今天生意也不做了,所有人都休息,专门给丈夫和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姑姑,我想吃鱼。”顾轻舟道。 “好,那就做鱼吃。”慕三娘笑道。 慕三娘两口子去买菜,顾轻舟在院子里摘菜,何微择米里的稗子。 其他两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孩子,满院子打闹乱跑,踢得毽子满天飞,何微不时呵斥他们。 “姐,你跟阿木什么时候结婚呐?”何微突然问。 顾轻舟一愣。 昨天见到了司慕,何微就想起了这茬。何微这个年纪,正是八卦得不行的时候。 “你们是定亲了的,怎么还不结婚?”何微道,“虽然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二十岁才能结婚,但如今的法律是今天变、明天又变,只有老祖宗的规矩不变。我姆妈说,女孩子能早嫁就尽量早嫁。” “你现在就操心婚嫁啦?”顾轻舟失笑。 何微蓦然红了脸,将稗子丢在顾轻舟身上:“你取笑我!” “明明是你开头的。”顾轻舟失笑。 这么一插科打诨,何微就不再关心顾轻舟何时嫁人了。 很快,何梦德和慕三娘买了鱼回来。 除了鱼,还有虾和蛤蜊。 一顿简单却鲜美异常的鱼虾宴,顾轻舟吃得很开心。 做饭的时候,顾轻舟帮忙洗菜,顺便问起慕三娘:“微微定亲了吗?” 她还以为肯定没有,不成想慕三娘却笑了,悄声道:“定了。” 顾轻舟吃惊:“从未听她说过。” “她哪里好意思说?”慕三娘笑道,“是内地的亲戚,三年前那家的太太到岳城治病,借住在我们家。当时就说,很喜欢微微,想要微微做儿媳妇,给了定聘之礼。前不久还来信,等微微毕业就结婚。” 说到这里,慕三娘又舍不得女儿。但是,她非常愿意把女儿嫁远些。 “……微微太懂事了,我们这一家子负担太重,迟早是要拖累她的。早点毕业结婚,离娘家远些,她过些清净日子。”慕三娘笑道。 母亲没什么能给女儿的,就唯独盼着不拖累女儿。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何家上下全是好人,跟她的乳娘、她的师父们一样。 饭后,顾轻舟帮着何微洗碗。 快要到半下午,顾轻舟才起身离开。 她乘坐电车,坐下来就开始拿出手袋里的英文书,一边温习一边打发时间。从何家出发,电车大约要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有个人坐到了她的身边。 尚未到下班的时辰,电车上比较空,顾轻舟埋头看书,对身边坐了什么人也不在意。 而后,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像极了司行霈身上雪茄的清冽。 她抬头看了眼,差点惊呼。 还真是司行霈! 司行霈回来了! 他沉默坐在她身边,却不说话。 他这次出去的时间特别短,比以往都要短。 所以,他突然出现在城里,顾轻舟最是意外。 她猛然站起来,怕引起身边其他人的怀疑,顾轻舟挪到了电车的前面,拉着手柄站稳。 她的余光,可以看到司行霈仍坐在方才的位置,将帽子压低了些,目不转睛打量顾轻舟。 他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阴冷,像恶狼盯住自己的猎物。 这让顾轻舟特别不舒服。 顾轻舟实在受不了,她往前门挪,挪到了非常近门的地方,司机瞥了她好几眼,她装作没看见。 然后,电车停稳,等车的人上来,门快要关的时候,顾轻舟猛然挤了下去,然后拔腿就跑。 她跑得飞快,头也不敢回,只往一个方向的奔跑。 直到她被司行霈拦腰抱住。 他追得比她跑得快多了。 顾轻舟气喘吁吁,彻底没了力气,被司行霈搂住,她眼前直冒金星。 “就你这体力,还敢从我手底下跑?”司行霈看着她,“明知逃不掉还要跑,顾轻舟,你是傻子吗?” 顾轻舟只有喘气的份,没顾上反驳。 她脸通红,热气一阵阵的冒,泪就流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顺过来一口气,推开司行霈:“你吓死我!” 司行霈的副官,一直开着他的车跟随电车,此刻车子已经到了跟前。 他将顾轻舟扔到汽车里,不说话。 司行霈不似往日那么和善,也没有往日那么流氓,他的脸色阴沉,俊朗的五官似覆盖了层严霜,静静看着顾轻舟。 严霜轻覆之下,顾轻舟感觉冷,她无意识缩了下肩膀。 车厢里突然沉默起来。 气氛低沉,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来气,顾轻舟肺里的烧灼终于清减了很多,她想问司行霈,不是说过长江去驻军,怎这么快回来?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压了回去,顾轻舟没有开口。 司行霈对顾轻舟,素来是强取豪夺,从未像此刻这么冷漠而疏离。 他见面没有动手动脚,这非常罕见。 他坐着,目视前方,任由车子穿城过巷而去。 顾轻舟很想问: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问了:“怎么现在回了岳城,不是说要好几个月,可能到年底吗?” “我回来,你很失望吗?”司行霈反问,声音阴测测的。 他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从来不在车厢里抽烟,因为会让顾轻舟喘不过来气。 现在,他却点燃了,一阵阵雪茄的清冽铺天盖地。 哪怕顾轻舟再蠢,也知晓司行霈不开心,非常不愉快。 从前他哪怕再不愉快,也不会把这些情绪发泄在顾轻舟身上。唯一的解释,是顾轻舟惹了他。 顾轻舟猛然想起来,司行霈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会留几个副官秘密看守顾轻舟的。 说他是监视顾轻舟,有点冤枉他,他只是保护顾轻舟。 顾轻舟跟着他,他也担心走漏风声,有人对顾轻舟不利。 于是,顾轻舟和司慕去李家、去吃早茶,司行霈全部知道了。 怪不得早上顾轻舟看到了他,原来不是错觉! 顾轻舟摇下了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车厢里的窒闷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别馆时,司行霈下车,像扛麻袋一样将顾轻舟扛在肩膀上,带回了他的别馆。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了她。 不像以往火急火燎扑到她,司行霈放下她之后,解开了自己军装的纽扣,自顾上楼去了。 顾轻舟站在楼下的大厅,茫然了片刻。 她在想,是跟着上楼,还是逃出去? 司行霈越是沉默,意味着他的怒焰越炽,他第一次这么对顾轻舟。 此地不宜久留,逃才是万全之策。 她站在玻璃窗前,往院子里看了看,但见院子里站着四名副官,两名在大门口,两名在院门口。 而后院是空的。 司行霈的后院,不可能没有人把守。 顾轻舟试探着,推开了后窗,将一只椅子扔了出去。 草皮底下的猎物陷阱夹,猛然就夹住了椅子。 若是顾轻舟踩上去,夹断的就是她的腿。 她一身冷汗,没有冒失果然是对的。 后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司行霈。 司行霈站在楼梯口,他脱了上衣,穿着铁灰色军装裤子,露出他结实精壮的身体。 脱衣裳的时候,他的头发凌散了。 每次他头发凌乱的时候,总有种嗜血的魅惑,俊得邪气。 “上来。”他声音低沉而轻缓,“不要乱动东西。” “我要回家!”顾轻舟道。 “是要我去抱你,还是让副官将你扛上来?”司行霈问。 顾轻舟最终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上楼之后,司行霈去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的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很生气,这毋庸置疑。 他答应过现在不碰她,这未必可信。 逃是逃不掉的,打又打不过他,顾轻舟觉得自己面对司行霈时,唯一的杀手锏就是哭。 司行霈害怕她的哭,只因他心疼她。 原来,她的武器,不过是依仗着他的疼惜。 这可武器最是靠不住,而且杀伤力低,总有一天要全部耗光的。 “去洗澡。”他裹了浴巾出来,身上的水汽迷蒙。 顾轻舟的心,全部沉了下去。 第148章 少帅又吃醋了 司行霈态度诡异。 他让顾轻舟去洗澡,顾轻舟没有做无谓的反抗,而是小心翼翼去了。 等她洗澡出来,司行霈已经换好了军装,重新拿了套干净的,凌乱的头发也梳得整齐。 看这个样子,他是要出门的。 顾轻舟微愣,这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回来。”司行霈道。 他出去了一趟。 顾轻舟彻底糊涂了,他到底是要怎样? 他的怒意,是来源于驻地的事,还是顾轻舟见司慕的事? “原来早上真的是他!”顾轻舟回想下,她早上在餐厅,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当时也没有看清楚。 那么,司行霈的怒意,是因为顾轻舟见司慕? 她糊里糊涂的想了片刻,没想通,就懒得再想。 司行霈离开了,顾轻舟暂时松了口气。 她在考虑,从哪里逃走。 “我能逃到哪里去?”逃走的念头,让顾轻舟有点绝望。 她逃回家,逃去何家,或者逃到颜家? 似乎都挡不住司行霈。 司行霈还是能把她抓回来,除非她逃离岳城,或者华夏。 顾轻舟慢腾腾想着这些,心中已是一片戚然。 擦干头发,她睡着了。 睡醒之后,已经是夜里,屋子里黢黑幽黯,只有窗口的新月,浅浅淡淡映上了帘钩。 顾轻舟睁开眼,感觉好饿。 她静听楼下,没有半点响动,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则这么躺着,忍着饥饿。后来实在口渴,下楼倒水的时候,闻到了雪茄的气息。 她吓一跳,就见沙发里有个高大的轮廓。 司行霈早已回来了。 顾轻舟打开灯。 这么一开灯,顾轻舟更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司行霈浑身都是血,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血迹已经干了,余腥散去,他似尊无喜无悲的雕像,在黑暗中沉思。 像个魔鬼。 “你……你有没有受伤?”顾轻舟放下水杯,小心翼翼走过去,问他。 司行霈转过脸,目光阴沉,问她:“你关心我?” “你怎么了?”顾轻舟道,“你又去杀人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既厌恶杀人,也厌恶杀人的司行霈。 司行霈不语,顾轻舟的表情更是刺激了他,他的呼吸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点烟。 顾轻舟靠近他,伸手去摸他血迹模糊的地方。 他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将顾轻舟扑倒在沙发里。 但是,他没有吻她。 他只是压住她。 “轻舟,你跟司慕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开心?”司行霈倏然问,“你吃饭时拉住他的手,记不记得你在我床上做过什么?” 顾轻舟愕然。 “你……”她想问,你监视我吗? 可这不是废话,他当然监视她,他每时每刻都盯着她。 可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他看到了司慕和顾轻舟在一起。 “你想让我离得远远的,是否就跟他走得更近?”他又问。 顾轻舟心中急转,考虑怎么回答,才能化解现在的危机。 “轻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手,他手上也是满手的血和湿濡,“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司慕那样的吗?督军一直说,我和司慕是天南地北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顾轻舟挣扎。 司行霈却突然起身,放开了她。 顾轻舟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口。 她拉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司行霈很受刺激,他阔步过来,自己拉开了门,猛然将顾轻舟推出去:“滚,从我眼前滚开!” 然后,那大门复又砰的一声关上。 顾轻舟这一刻,不知是狂喜还是解脱,她看了眼严密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暗处默默不动的副官,犹豫只有一瞬间,顾轻舟跑了。 她的拖鞋掉了,被司行霈推出来时,一只掉在屋子里。 顾轻舟以树叶的生长来辩驳方向,然后找准了路,她开始跑。 约莫跑了四五分钟,已经离别馆很远时,司行霈仍没有追过来,顾轻舟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她从司行霈的别馆,赤脚跑回顾公馆。 街道并不干净,石子划了顾轻舟的脚底,很疼,但是没有流血,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刺了好几下。 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使劲的跑。 快要到银行门口,离顾公馆只有两条街道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汽车鸣笛的声音。 司行霈没有更衣,也没有梳洗,开车回来找她了。 他的车子拦住她时,顾轻舟心底升起了绝望。 她冷然看着他笑:“你一定很享受这样,看着我跑断了气,最后还是跑不掉,你一定充满了成就感。” 司行霈则大怒,上前将她压在车门上。 路灯疏淡,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们脸上,司行霈的眸子阴冷而绝望,他看着她:“你真的跑了。” “我不喜欢你,司行霈!”顾轻舟道,“我更喜欢司慕,你说的很对,我喜欢司慕那样的!” 司行霈的呼吸,粗重而压抑。 “你可以把我强了,反正你也做得出来;你也可以像个君子,成全我和司慕。但是你别假惺惺的叫我走,又把我抓回去。你这么言而无信,让我恶心!”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情绪,顿时就崩溃了。 积累了一整天的怒意,全释放了出来。 他狠狠吻着她。 顾轻舟没有动。 血的气息,一阵阵钻入鼻息,她闻着血腥,好似闻到了自己心尖的血味。 她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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