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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那些药,全是药铺抓的、配制的,我没有自己动手。” 王珂似乎难以置信。 他整个人受到了一种震撼,当即出门,要亲自去药铺问问。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回了自己的正院。 程渝没有走。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程渝急切道。 顾轻舟却是不说。 程渝气得半死,甩手走了。 两个小时后,王珂又回来了,这次他确定了,他只是吃了人参养荣丸。 “原来,我真的没有生病。”他对顾轻舟道。 “嗯。”顾轻舟笑了笑,“王珂,其实我叫你过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是单单说药方。” “还有什么事?”王珂心中不解,却很担心,“跟我的病有关?” 第1213章 当年的真相 顾轻舟说,其实还有件事要告诉他。 可此刻的王珂,有点听不进去。 他满心震惊。 困扰他多时的失眠症,却被小小的滋补药丸治好了! 纵然人参养荣丸有宁心安神的功效,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奇效吧! “司太太,我还是想不通。”他道,“您的事等会儿再说,不如先说说我的失眠症。” “我说过了,你没有失眠症。你之所以失眠,是情志困扰。”顾轻舟道,“你信我的医术,所以我给你几颗人参养荣丸,你就坚信那是治疗失眠的神药了。 吃了神药,你又坚信自己晚上一定能够入睡,这失眠症,自然也就好了。第一,情志病需得精神上治疗;第二,有安慰剂的存在。” “安慰剂?”王珂不懂,“是什么?” “若是你重病了,某个人告诉你,这是一味新发明的神药,吃了就能好。那么你相信了,吃了果然就好了,最后才知道这药只是普通的药。”顾轻舟道。 王珂这就懂了。 “我的神医名头,就是你的安慰剂。”顾轻舟道,“你信任我,不管我给你吃什么,你都会好的。” 王珂愣愣看着她。 良久之后,他说:“原来,医学如此复杂。” “复杂的是人体。”顾轻舟笑道,“人才是最复杂的。” 王珂笑了笑。 听到这里,他差不多就彻底放松了。 “那还是您治好了我。若不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其他人给的人参养荣丸,也达不到安慰剂的作用。”王珂道。 顾轻舟含笑,这次不再反驳了。 王珂喝了口水。 他问顾轻舟:“司太太,我答应给你的谢礼,你什么时候让人随我去取?” 他虽然告诉了顾轻舟宝藏的位置,却也明白,那宝藏在耄仁寺的悬崖下,又隐蔽得很,没有他带路,顾轻舟的人根本找不到宝藏的具体所在。 那个山洞,稍微走岔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这个时候,已经忘了顾轻舟刚刚才说过,还有件事要告诉他。 “你自己不要?”顾轻舟笑道,“你的病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有费什么力气,你根本用不着给我这么厚重的谢礼。” 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人要安身立命,除了军火和人马,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钱财! 那山洞里面的金银珠宝如宝山一样多,王珂得了那些东西,或者办几个厂子,或者干脆离开国内,去外面过逍遥的日子,都是好的。 王珂却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他正色对顾轻舟道:“我说过要把这些东西给你做谢礼,就一定会把这些东西给你。 司太太,你不要觉得你这是占了我的便宜,收下这些东西,只当是再帮了我一次吧!” 顾轻舟看了眼王珂。 王珂解释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之前因为那件事患上心病,如今好不容易好了,若是再因为那谢礼患上心病,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 他不要宝藏,只要解脱。 宝山旁边有尤峥的尸体,他若是得了那座宝山,刚好的“情志病”说不定又要复发,还不如将这宝藏送给顾轻舟。 他是王家的六少爷,就算没有那些宝藏,他依然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王珂,我刚刚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到底要不要听?”顾轻舟突然打断了他。 王珂回神般,道:“您说。” “我想说尤峥。”顾轻舟道,“你的失眠症,起源于你以为自己误杀了尤峥,是不是?” 王珂颔首。 “王珂,你没有误杀他。那个女孩子,的确是尤峥害死的,死得很惨,是被人在床上虐杀而死。”顾轻舟道。 王珂的表情肃然。 “我重新去查了这个案子,才知道警备厅有人帮尤家遮掩了。虽然尤峥失踪了,可如果事情揭发出来,对尤家的名声损失惨重。”顾轻舟道。 王珂彻底呆住。 好半晌,他才道:“你是说……” “你没有估算错,王珂,你最了解自己的朋友。那个女孩儿,是尤峥害死的。你没错,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自责。 哪怕是面对尤峥,你也是坦坦荡荡的。既然如此,那些财宝对你而言,就不算是心魔了。”顾轻舟道。 王珂情绪就此失控了。 他一会儿激怒,一会儿伤悲。 半个小时后,他才能平复内心。他没有错,他替很多年幼的女孩子报了仇,他把恶魔杀死了。 “我还是不想要。”王珂道,“这件事,我想要结束。结束了,我才是真正的解脱。” 顾轻舟也不勉强他。 她道:“你回去考虑。三天后,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到时候,我可以收下你的谢意。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除了我的丈夫,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王珂点点头。 他依照约定,三天之后来了。 他还是要把财宝给顾轻舟。 他告诉顾轻舟,此刻的他非常冷静,他已经想清楚了。 “既如此,东西我就收下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又道:“国人自古以来就尊师重道。你这几天有闲暇,可以去看望一下教过你的老师。” 他可以去看看冉霜。 他若是去看一看小冉霜,看到她好好长大的样子,心魔就不会重新控制他。 杀了尤峥,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他帮到了小冉霜,他让许许多多小冉霜这般可爱的小姑娘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会的。”王珂说道。 他明白了顾轻舟这个提议的良苦用心。 等司行霈回来,顾轻舟就跟司行霈说了宝藏的事情。 司行霈笑道:“他真给你了?” “嗯。” “他倒是很大方。”司行霈道。 “是啊。”顾轻舟感叹。 “搬运的人手不必担心,我的副官们就很可靠。”司行霈说道,“随时都可以出发。” 顾轻舟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还是你亲自走一趟的好,据王珂所说,那里还有一具尸体。 你去帮他将那具死尸的事掩饰过去,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那具尸体处理了,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能翻出丁点儿水花来。” 司行霈点头:“那就再等三日。三日后的夜里,我亲自带兵跟王珂去取那宝藏,也帮那小子将那具尸体处理了。” 事情定了下来。 顾轻舟让人给王珂那边传了话,王珂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三天后的晚上,顾轻舟在客厅里面等到后半夜,司行霈终于带着十几个大箱子回来了。 山洞里面装宝的木箱早已溃烂,这都是司行霈带过去的新箱子。 箱子一打开,满室黄澄澄的光。 “这些金子,可以做很多事。”顾轻舟道,“司行霈,这些添作军饷。将来统一了,记王珂一份功劳,行不行?” “好,听你的,就当是王珂捐的军饷。”司行霈笑道,“不会少了他的前途和好处。” 第1214章 羡慕 司行霈特意回了趟平城。 金银入库,成了新的银行货币储备,折换出来的,大约值三千万元。 太原府的货币和平城的货币相差还是很大的。 换成太原府的货币,司行霈算了算,足够修一条很长的铁路了。 王珂是做了件好事。 “……这是债券。”顾轻舟约了王珂,把一个盒子递给了他,“三千万元的债券。等将来统一了,你要钱或者要官,都照这个算给你。” 王珂摆手:“我说了,送给你的。” “我不能白收。”顾轻舟笑道,“我算作你捐的军饷。这些你拿着,兑换与否都随你。” 王珂思索了一番。 他原本以为,那些东西给顾轻舟,是给她的诊金。 如今看来,这笔钱可以成为友谊的桥梁。 出身太原贵族的王珂,不可能不知交情的重要性。 他从前身子不舒服,人也没精神。如今逐渐好转,脑子也灵活了。 他收下这些债券,就等于接受了司行霈的好意,以后他们就是朋友。王珂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找顾轻舟和司行霈帮忙。 这远远比一次买卖要划算。 “那好,我收下了。”王珂道。 顾轻舟又问他:“你真的不需要钱吗?如果你想要做点事业,我可以给你拿回来一点。” 王珂笑道:“真不要。司太太,王家的孩子不缺吃喝,想要的都有了,经济上的欲壑被填得满满的。钱财于我,粪土无二。” 顾轻舟也笑了起来。 “真羡慕。”她道。 王珂道:“的确,很多人都羡慕。在王家,安分守己就是富贵的好日子。” 他比所有人都通透。 时间到了十一月下旬,即将是年末了。 顾轻舟尝试着,把司行霈那件毛衣的袖子补好了,又给他织了一条围巾。 她不许司行霈带出去。 司行霈还准备穿回平城去显摆的,闻言不悦:“为何不能穿出去?你织给我,就是我的。” “那些人说我的针织不好,在背后指指点点,我没面子嘛。”顾轻舟道。 司行霈想了想:“这倒也是。” 太太的面子很重要。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太太,她是司行霈的妻子,是将来平城的女主人。 她的颜面,代表着权威。 这权威若是打了折扣,将来就难再建立了。 顾轻舟结婚之后,离开平城快两年了。 司行霈想到了这一点,顾轻舟自己也想到了。 她突然问司行霈:“你老实讲,平城有人给你纳妾吗?” “肯定有。”司行霈道。 顾轻舟失笑:“有漂亮的吗?” “不知道。”司行霈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不敢多看。若是看多了,被太太知道,只怕会毒瞎我。我不想做瞎子。”司行霈说。 顾轻舟大笑。 她忍不住要捶打他:“你成天欺负我,反过来倒好像我是个母老虎!司行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腰。 他低低在她耳边道:“还不是因为你疼我?你不让着,我怎么好真对着你耍流氓?司太太,别否认了,你心中一直有我。”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也道:“唉,从一开始就栽了。” 夫妻俩都笑起来。 司行霈抱着她不松手,问她:“今年回平城过年,如何?” 顾轻舟想了下:“如果真要回去过年,我想回南京。阿爸和琼枝两个人,太凄凉了。” 司行霈略微蹙眉。 他放开了顾轻舟,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与自己平视。 “轻舟,你还真把那边当一家人了?”他问。 顾轻舟道:“你不是说了,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吗?” “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司行霈道,“别强求,原本就不是一家人,非要闹些虚伪的父慈子孝,徒添烦恼。” 顾轻舟不同意他这话。 她打开了他的手。 自己在沙发里坐了,顾轻舟说起往事。 “当初我和你结婚,明明知道司家要被丑闻覆盖,阿爸还是同意了的。若不是司慕和芳菲的事,他也不会说后来那些话。”顾轻舟道。 顾轻舟理解司督军。 那样的情况下,他说什么话,顾轻舟都可以体谅。 “司行霈,阿爸有愧于你,他错信了蔡景纾,但他对我是无可挑剔的。当初我从乡下到岳城,若不是阿爸,我如何在顾家立足?”顾轻舟又道。 司行霈见她动了真感情。 再说下去,怕是要吵架。 他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知道了。若有空,今年就去南京过年。” 顾轻舟大喜。 她想到,既可以跟司督军和司琼枝辞旧迎新,又能见到阿哥和舅舅。如果真要算,还能算上顾缨。 过了年,她还能回趟岳城,就好像走娘家。 这大概就是她来太原府之前,人生最美好的设想了。 “……想谁呢?”司行霈突然阴测测的,在她耳边道。 顾轻舟一个激灵。 回神间,司行霈脸色都不太一样了。 “我……想到了我阿哥。”顾轻舟如实道。 司行霈将她压在沙发上。 “司太太,你都结婚了,收点心好不好?”他又气又急,“再想他,老子先去宰了他。” 顾轻舟哈哈笑。 她抬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下。 司行霈一愣,唇就落下来,缠绵不已,所有的怒意也一干二净了。 佣人默默的全退了出去。 这一场的云雨,顾轻舟浑身透汗。明明屋檐下缀了冰钻子,屋子里的气氛却是炙热。 她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 司行霈饱餐了一顿,精神奕奕,从前所有的醋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太混账了。”顾轻舟有气无力骂他。 司行霈将她抱起来,去浴室洗澡,同时笑道:“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他也是很委屈。 顾轻舟想要打他一下,怎奈手臂无力,已经打不动他了。 司行霈像从前一样替她洗澡,轻轻为她洗头发,动作娴熟且温柔。 顾轻舟的不满全没了。 她扬起湿漉漉的小脸,对司行霈道:“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 司行霈打了个激灵:“别给我灌迷魂汤,你又打什么主意?” 第1215章 撬墙角 洗了澡,他们夫妻俩躺在床上。 司行霈在沉思。 顾轻舟枕着他的手臂:“琢磨什么呢?” “我想建一支特殊的冲锋队。”司行霈道,“我最近派人到处挖人,当然不敢挖叶督军的。 河北等地,打得很凶,几乎没什么出色的。只有卓大帅那边可以下手。我在考虑,过几天再去趟北平。” “大概需要些什么样子的人?”顾轻舟问。 “神枪手。”司行霈道。 顾轻舟立马笑道:“卓莫止就是,他射击很厉害。明知他是卓大帅的儿子,叶督军还让他任教员,可见叶督军求贤若渴。” 司行霈道:“这倒是。你说,如果我挑拨卓家把卓莫止赶出来,我再接纳他,是否会成功?” 顾轻舟咬了下他的手:“你缺德不?” “缺。”司行霈道。 顾轻舟气得无可奈何,司行霈这人的脸皮着实太厚,心也太黑。 她软声道:“别这样嘛。卓莫止已经快要出头了,他如果能掌控了卓家军,和程渝就算是一对良缘了。” 司行霈也只是想想。 卓莫止还是很有手段的。 他又道:“苏鹏到了我那边,很是有用。他行军布阵颇有鬼才,兵法也娴熟于心。 若不是他这样的能耐,叶督军当初也不会选他做上门女婿。他告诉我说,叶督军选的另一个上门女婿古南橡,也是有才干的。” “什么才干?” “他就是神枪手,跟卓莫止不相上下。”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叶督军恨不能用女儿来留住的人才,岂能被你挖走?你别因小失大,和叶督军彻底闹僵。” 司行霈颔首:“我知道。” 他翻了身,把顾轻舟搂在怀里,道:“睡觉吧,再想下去,都要睡不着了。” 虽然这样说了,可后半夜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直在聊天。 聊统一的大计,聊他们自己的生活。 翌日,两个人都起晚了。 司行霈先起来。 顾轻舟趴在被窝里,看着他穿衬衫,正在扣纽扣,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膛。 外面很冷,顾轻舟伸手出来,手指很快就冻僵了,司行霈却恍若不觉。 “野蛮人。”顾轻舟感叹。 司行霈道:“有在床上偷偷骂你丈夫的空,早已起来了。” “我不起了,好冷。”她像个赖床的孩子。 司行霈就问:“今天不去学校看看?” 顾轻舟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四。 王玉年去世之后,医学院还是没有设院长,顾轻舟仍是唯一的院长,虽然是个挂名的。 学院每个周四下午都有个例行会议。 也不是需要顾轻舟主持,当然她在场是最好的。 这几个月,顾轻舟都没有缺席。 “对,现在几点了?”她慌忙去掏怀表。 已经十点半了。 会议是两点开始。 顾轻舟道:“该起了。可是好冷啊!” 司行霈利落穿戴整理,然后从衣柜里拿出她的风氅和长款旗袍,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刷牙洗脸完毕,也把顾轻舟的衣裳抱进来:“熏暖了,要不要穿?” 顾轻舟这才笑道:“你对我真孝顺。” 司行霈在她额头敲了下:“你是我的祖奶奶,我不孝顺你孝顺谁?我这辈子,除了给我祖母当孙子,就是给你当孙子了。” 顾轻舟笑得站不稳。 司行霈帮她穿旗袍,一点点扣好盘扣,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女孩儿,伸着手臂任由他伺候。 “真不值钱,说当孙子就当孙子。”顾轻舟一边笑一边道,“骨气呢?” “没了。”司行霈道,“软骨头的丈夫,你要不要?” “要,要,要!”顾轻舟大声笑道。 司行霈就在她腰上挠了两把。 她笑软扑在他怀里。 辛嫂正好端了热水进来,听到了他们两口子的谈话,也是忍不住笑了。 有外人在,顾轻舟脸微红。 辛嫂则想到,他们师座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土皇帝、活霸王,所有人都慑服于他。不是因为他多大的权力,而是因为他会犯浑。 司师座狠辣起来,怕是能生吃活人的。 至少江南就有这样的传言。 谁又能想到,在太太面前,他这样温柔,伏低做小,就连自认孙子的话都说得出来,一点底线也没。 “以后不要胡闹了,被佣人听到了多尴尬。”顾轻舟更衣完毕,对他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听到怎么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太太高兴,风和日丽;太太不悦,家宅不宁。” 顾轻舟笑得又站不稳了,往他怀里扑。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怪话?”顾轻舟笑得接不上气。 这些,当然都是他自己杜撰的了。 为了哄顾轻舟,他是毫无底线的。 此刻的顾轻舟,又忍不住想起了她跟顾绍说过的话。 在顾绍问她的瞬间,她只是告诉他:我嫁给了司行霈。 再想起来,仍是甜蜜。 “司行霈,我真高兴。”她笑道,“谢谢你哄了我一早上。” “那就好。”司行霈给她穿好了衣裳,在她唇上亲吻了下,“要不要我给你梳头?” “不用。” 两人一块儿吃了早饭,司行霈就出去了。 顾轻舟重新梳了头,准备翻一翻今天开会的内容,时间就到了十二点。 她出门时,在大门口正好遇到了蔡长亭的汽车。 蔡长亭穿着一件长风氅,越发衬托得他身材修长高大。寒风肆虐,他的面颊也有了红潮,更显颜色。 “轻舟?”他很是意外,“你要出门吗,还以为能来蹭一顿午膳呢。” 顾轻舟每周四下午都有会,蔡长亭是知道的。 这个点,也过了午膳时刻。 顾轻舟笑道:“我是要出门,不过我也没吃午膳。学校旁边就有西餐厅,可以吃些牛排和咖啡,你去不去?” “好,我请客。”他笑道。 自从孙合铭来了之后,蔡长亭多次想要见顾轻舟都被拒之门外。 今天被他碰个正着,顾轻舟轻易是别想甩开他的,索性也懒得去甩,让他上了自己的汽车。 对他的来意,顾轻舟一清二楚。 她不动声色,等蔡长亭先开口。 而蔡长亭,这一路却没说话,默默跟着顾轻舟去了西餐厅。 第1216章 蔡长亭的再次试探 寒风似刀,一寸寸割开肌肤。在风里站得久了,脸会皴裂,留下细小的小裂痕。 干燥,疼痛。 顾轻舟下车时,用披肩盖住了头脸。 西北的寒风,让她无所适从。她调治了些药膏,夜里涂抹上,保护肌肤,然而白天出门,还是感觉不舒服。 蔡长亭道:“这样怕冷吗?” “是怕风。” 说罢,她往蔡长亭脸上瞧了瞧。 他白皙细致的肌肤上,果然有了小小皴裂,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只是给他的谲滟添了几抹粗糙。 然而他是男的。 这样的粗糙感,对他毫无影响,甚至会增添几分魅力。 “真嫉妒。”顾轻舟嘟囔。 “嫉妒我?”蔡长亭笑道,“你也很好看,何必妄自菲薄?” “可是没有你这样好看。” “一般人都没我这样好看。”蔡长亭道,“不必强求。” 顾轻舟突然就发现,这厮的脸皮也越发厚了。 从前只有司行霈是这样的。 她无奈摇头笑了笑。 “早点回南边去。”蔡长亭笑道,“你太细嫩了,南边适合你。” “没有适合与否,只有人改变去适应环境的。”顾轻舟笑道,“只要不刮风,我还是很喜欢北方。” 推开西餐厅的门,迎面就是热烘烘的气息,混合了食物的香醇,让顾轻舟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和蔡长亭选了个角落坐下。 食物端上来,顾轻舟拿起那杯热可可,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温热在腹中缓缓荡开,是最温暖的触感。 蔡长亭开始切牛排,切好之后递给了顾轻舟,又把顾轻舟的端过来。 然而,顾轻舟没吃。 “我出门时才吃了早饭,又喝了热可可,现在一点胃口也没。”顾轻舟笑道,“你多吃一点,我看着就行。” 蔡长亭也不多讲究了。 他一边吃,一边和顾轻舟闲聊。 话题可以很多,比如王玉年,也比如顾轻舟的舅舅孙合铭。 “那天你和夫人吵架了吗?”蔡长亭问。 平野夫人的秘密,蔡长亭肯定不知道,不过他正在设法通过孙合铭打听。 顾轻舟也告诉过孙合铭,只要严守秘密,对蔡长亭而言,他才有价值。 不撬开他的口,蔡长亭舍不得杀他,哪怕平野夫人派人去,也会大打折扣。 “是啊。”顾轻舟道。 “因为你舅舅?”蔡长亭笑问。 顾轻舟颔首:“嗯。” 他缓缓又吃了两口,不紧不慢,有条不紊。 吃好了,他才道:“你又不是顾轻舟,孙家的人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顾轻舟含笑。 她又喝了两口热可可。 杯子里的可可见底了,顾轻舟喊了侍者,让侍者重新上一杯。 等待的空隙,蔡长亭又问:“既然知道,孙家的人来找你,莫不是找茬的?” 顾轻舟认真告诉他:“孙家的人没了,是我帮他们报了仇。在之前呢,有大户人家小妾生了孩子,养在太太名下。 我挂在孙绮罗名下的,不管是不是真正的顾轻舟,孙家的人举目无亲,回来找我,不是很正常的吗?” 蔡长亭却突然笑了下:“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小妾生的?” 顾轻舟对平野夫人的恶意,往往体现在这些小的方面。 她的刻薄和恶毒,简直似跗骨之蛆。 “你抓这种小辫子!”顾轻舟突然冷笑了下,“要不要我把这话重复给夫人听?” 蔡长亭的挑拨,也是无时无刻不在。 他耸耸肩:“我错了,轻舟。” 这个时候,侍者重新端了热可可,也给蔡长亭上了一杯咖啡。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两人隐约都打好了腹稿,蔡长亭先开口了。 “夫人不太喜欢你和孙家走得太近。轻舟,你自己的打算呢?”蔡长亭问。 他们彼此试探,却又没有亮出底牌。 蔡长亭有他的,平野夫人更是,而顾轻舟拥有的,是她固伦公主的身份。 至于血脉的真假,只要平野夫人咬死了不松口,谁敢质疑? 真真假假,在权谋者的面前,是毫无意义的。 权力才是至上。 而血脉,只是争夺权力的工具。 工具可以造假的。 “长亭,如果我需要妥协的话,我也会对平野夫人妥协。假如你是真心需要我,那么拿出你的诚意。”顾轻舟把话挑开,“如果你迟迟不拿出来,等夫人先拿出我想要的,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蔡长亭修长匀亭的手指,略微一紧。 他顿了顿,始终没有再说出话来。 顾轻舟看了眼手表,已经一点多了。从这边走到学校去,也要几分钟。 “我得去学校了,两点要开会。”顾轻舟道。 蔡长亭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在外头等你。结束了,我送你回家。” 顾轻舟却摇摇头。 她笑道:“你太惹眼了,会给我带来流言蜚语。孩子是最喜欢传八卦的,我可不会跟你走在校园里。” 蔡长亭无奈笑了笑。 他只得先离开了。 临走前,他对顾轻舟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过年前,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顾轻舟点头。 等蔡长亭走后,她的心才略微乱了。 她想起了霍拢静。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假如蔡长亭说话算数,那么…… 顾轻舟不敢多想。 一旦她的想法暴露,她就会落入蔡长亭的陷阱里。 蔡长亭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 下午会议结束时,更加冷了,天际灰蒙蒙的,隐约是要下雪。 顾轻舟走出校园。 不少学生跟她打招呼。 不管是不是医学院的,都认识她,恭恭敬敬叫一声院长,却又在背后嬉嬉闹闹的,想要和她搭讪。 顾轻舟没什么架子,学生们问她的问题,她都会停下来一一解答。 等她走到校门口,眼瞧着天色晚了,副官上来说:“太太,该回家了,好像要下雪了。” 顾轻舟这才跟学生们告辞。 她临上车前,往校门口看了眼,却见有个人急匆匆往外跑。 他跑得又快又急。 而这个身影,颇为眼熟,顾轻舟忙对副官道:“等等。” 已经是黄昏了,路灯尚未亮起,到处一片昏暗。 顾轻舟确定那人是自己认识的,他已经跑到了顾轻舟跟前了。 “你怎么在这里?”顾轻舟问。 而他气喘吁吁的,半晌开不了口接话。 第1217章 故友重逢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是高桥荀。 顾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 他在平野夫人的军工厂做事,平日里也难得空闲。 他试图找过程渝多次的,都被程渝拒之门外。 前些日子,他好像跟一个日本女人要好,那人的父亲也是东北军的高级将领。 “……我朋友……在日语系做教员,我来看望他……听说你来了……学生们说你呢……”他半晌才能匀出舌头,把话说得利索。 顾轻舟笑道:“对,我今天过来了一趟。” “难得碰到你,我请你吃晚饭。”他道。 顾轻舟摇摇头:“天这样冷,我得早点回去。” “吃饱了就不冷。”高桥荀坚持道,同时改用了日语,“真的很久不见你了。” 每次看到他,顾轻舟都能想起颜一源,特别是他可怜兮兮哀求的样子。 “那好,让你破费了。”顾轻舟道。 他们去了城里一家日本馆子。 这是高桥荀常来的,楼上雅间的布置,也是日式的。 顾轻舟脱了风氅之后,对高桥荀道:“我去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 女佣在电话里告诉顾轻舟:“师座刚来了电话不久,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需得见几个朋友。也未必回来住。” 顾轻舟了然。 她想起司行霈昨晚那些话,只怕他又要去挖墙脚了。 “我也遇到了朋友,是高桥先生。我们一起吃饭,若是师座先回来了,就告诉他。”顾轻舟道。 女佣道是。 顾轻舟回到了雅间,侍者已经在倒酒了。 她坐到了高桥荀对面。 这屋子烧了地龙,地板上是暖和的,顾轻舟整个人就舒展了。 “坐得习惯吗?”高桥荀问,“如果难受的话,你就把腿伸直,我不介意的。” 顾轻舟是盘着腿的,并非像高桥荀那样坐。她笑道:“暂时还行,等会儿腿麻了,我就伸展。” 片刻之后,侍者就上了菜。 顾轻舟中午算是没吃的,下午又是一整个下午的会,此刻饿得饥肠辘辘。 日本馆子里的菜,味道清淡,她也是很喜欢的。 高桥荀还想多聊几句,就见顾轻舟埋头吃得不换气。 “你饿成这样了?”他很是震惊。 顾轻舟鼓了满口的食物,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得先吃饱了,才有脑力和你周转。你们这些人,都不好打发。” “我们这些人?还有谁?”高桥荀不解。 顾轻舟笑笑:“我上午陪蔡长亭吃饭呢。” 高桥荀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把我跟他比?他那么恶毒,我如此纯善。” 顾轻舟差点呛到了。 她快要忘了,高桥荀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在她刚到太原府的时候,他还帮助过她。 后来,他和程渝睡了。 从那之后,他学会了上进,他想让程渝看得起他。 不成想,他刚回来,程渝去了趟北平,卓莫止搀和其中。 如今他们三个人的情形,顾轻舟是看不懂了。 “你当然好,比他好了。”顾轻舟笑道。 两人聊天,高桥荀也有很多问题。 不过三五句之后,他就说明了本意:“程渝她……她最近找新的男朋友了吗?” 这是试探。 他不知程渝和卓莫止分手没有。 顾轻舟喝了口汤,眼珠子微转,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高桥荀立马大声反驳:“没有,那只是朋友。她从东北过来,赖在这里不走。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我只当她是很好的朋友,带着她熟悉华夏,我一片赤诚。后来她……她向我表明心迹,我才知道。 我拒绝了她,所以她又回去了。从头到尾,我跟她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的牵扯。” 顾轻舟道:“别急别急,急什么呢?” 高桥荀确实很急。 他焦虑问:“程渝也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她还不知道。”顾轻舟道,“她除了吃喝玩乐,外头的事都不太上心。” 高桥荀松了口气。 顾轻舟有点犯难。 高桥荀似乎没留意到她的难处,继续问:“程渝她……” “她还跟卓莫止在一起。”顾轻舟一狠心,实话实说,“而且,云南程家知道了卓莫止,对他很满意。” 高桥荀如遭雷击。 他怔怔看着顾轻舟,好半晌才问:“他们……要订婚了?” “还没有。”顾轻舟道。 高桥荀从这一刻开始,就不怎么想说话了,而是不停的喝酒。 顾轻舟也不语。 最后,高桥荀喝多了。 他喝多了之后,没有撒酒疯闹事,而是平静对顾轻舟道:“你送我回家。” 顾轻舟说好。 结果,他昏死了过去,没说他现在住在何处。 顾轻舟只得让副官赶紧去打电话,问叶督军府的人,高桥教授的住所。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才把高桥荀送回高桥教授那边。 和高桥荀的傻白甜不同,高桥教授是个老练又阴沉的人。 “司太太,我们日本的文化里,女子出嫁就要守规矩。”他冷冷对顾轻舟道。 他还以为,高桥荀又恋上了顾轻舟。 高桥荀曾经爱慕顾轻舟的时候,高桥教授就差点来找顾轻舟了。 他不能容忍儿子给家里抹黑。 “他喝醉了。”顾轻舟也冷漠回应,“下次碰到他,我就将他拒之千里,您大可放心。论起规矩,我们更正统。” 高桥教授的脸色微微发黑,被顾轻舟气得半死。 顾轻舟既羞辱了他的儿子,又羞辱了他们的文化。 “告辞。”顾轻舟转身,快步往外走。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简单洗漱就睡下了。 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清早,高桥荀又来了。 “……对不起,我父亲昨天失礼了。”高桥荀给顾轻舟赔罪。 顾轻舟之所以让他进来,就是想告诉他,以后少些来往。 太原府人口众多,高桥荀可以找到适合来往的人。 而顾轻舟,跟他真不是同类。 她尚未开口,程渝就来了。 “顾轻舟,早上吃什么?我那边又是鸡丝面,你知道吗?太油腻了,我来你这边蹭饭。”她道。 然后,她就看到了高桥荀。 太过于意外,她表情略微发僵,近乎失态。 震惊之后,她转身就往外走。 顾轻舟瞧着她这样,有点意外。 第1218章 吃醋 程渝夺门而去。 顾轻舟心中咯噔了下,预感要出事。 她转过脸去看高桥荀,果然见高桥荀神色起了变化。 哪怕再单纯的男人,都看得出程渝对他余情未了。 程渝几乎是要把“余情未了”四个字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的。 “她……她心里有我,是不是?”高桥荀转眸,望着顾轻舟,眼底全是激动,隐约现了泪花。 顾轻舟不语。 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顾轻舟说话的必要。 他离开时,脚步都轻盈了起来。 “作孽。”顾轻舟叹气。 她也不怪程渝。人在突发之下,多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就像当初顾轻舟和司行霈,他们的仇怨未解时,司行霈遇到了刺客,顾轻舟会身不由己扑上去替他挡枪。 那时候的她,比程渝做得更过分。 想到这里,顾轻舟去了趟程渝的院子。 卓莫止昨晚没过来,程渝衣裳未脱,就上床睡觉了。 她把头埋在被子里。 听到脚步声,她警惕抬头。看到顾轻舟时,她虽然松了口气,却有那么点失望。 也许,她以为追过来的是高桥荀呢? 顾轻舟坐到了她床边,隔着被子拍了拍她:“别难过。” 程渝道:“我不难过。” “也别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谁都有情难自控的时候,包括我。”顾轻舟道。 程渝撇撇嘴。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来。 良久之后,她重新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她躲在被褥里,声音嗡嗡的:“你走吧,让我睡一会儿。” “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顾轻舟问。 程渝摇摇头。 她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 此刻的她,浑身无力。 她想起了一点往事。那点往事里,高桥荀像个孩子般冲她微笑,叫她心力憔悴。 她是不屑于承认什么的。 她不诚实,她的身心却都很诚实。它们在高桥荀面前,背叛了她,出卖了她,让她淋漓尽致被高桥荀窥探了本意。 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下午两点多时,佣人喊她吃饭。 她早上没吃,这会儿的确饿得饥肠辘辘了,故而爬起来。 一顿饭吃完没多久,电话就响了。 程渝只当是卓莫止,就去接了。 不成想,电话那头是高桥荀。 他声音暗哑,中国话仍是那么蹩脚:“能不能见个面呢?你以前的一样东西,我想要还给你。” 程渝想着,自己早上那般失态了,一味躲起来,他反而多心,没完没了。 从高桥荀决定离开她时,这段感情就结束了。 心可能会疼,也会滞后,还误以为他们在一起,于是就需要折腾,需要疼痛。 程渝了解,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她前夫背叛她时,这些她都经历过。她也能明白,再过一些日子,她遇到高桥荀时,也会平静。 甚至会戏谑,跟他说几句俏皮话。 “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程渝道。 “那约在之前常去的餐厅,你知道地址的。”高桥荀的声音里,透出喜悦,实实在在传达了过来。 程渝莫名心酸。 和他在一起时,虽然时常嫌弃他,虽然恪守本心,不与他谈感情,可每每总是感觉他可怜。 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每次欺负他,程渝都有负罪感。 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两个年轻男女之间的。 程渝坐在房间里,沉思了很久。 末了,她给卓莫止打了个电话。 现在卓莫止是她的小男朋友,若是去见之前的小白脸,说一下自然是最稳妥的,免得彼此麻烦。 这是她的责任。 一个人处于一段感情里,无论性别,都应该是个负责之人。 “……我早上和他造成了一些误会,我想要解释一下。而且,他说从前遗留了东西在他那里,我去拿回来。”程渝道。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程渝又喂了一声。 仍是没声音。 这是学堂里唯一的一部电话,打通之后,那边去喊了卓莫止,卓莫止在上课途中,临时过来了。 他跑得很快,声音略有点喘,说了句:“阿渝”。 这会儿,他却不吭声了。 程渝又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去?” 砰的一声。 程渝听到了响动。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卓教练他……他回去上课了。”那人道。 程渝就知道,卓莫止甩了电话走人了。 脾气很大。 程渝该做的都做了,故而换了套衣裳,重新梳头。 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就到了下午五点半。 夕阳西垂,落日似融化的金子,把庭院镶嵌了金边,触目辉煌。 有点冷,程渝穿了件皮草,一圈黄澄澄的皮毛领子,遮掩了她的颈项。她缩在厚重的皮草堆里,既温暖又尊贵。 她去了那家餐厅。 刚下汽车,她就看到了高桥荀,他站在灯火葳蕤处,一袭西装,焦虑又忐忑。 程渝的脚步顿住。 她在犹豫。 她想起了很多事,从前的种种全在心头,令她的眼睛发涩。 她最终还是走向了高桥荀。 高桥荀大喜。 两人在餐厅坐下,程渝问:“有什么要还给我?” “也不是还给你。”高桥荀笑道,“是想要送给你。” 说罢,他给她倒了一杯红葡萄酒。 红葡萄酒在水晶的高脚杯里,微微起了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 程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点头示意。 她的话,可以留到最后再说。因为饭后,他们都饱了,有力气下狠心,也有力气悲伤。 “我之前很喜欢马,你是知道的。我曾经说过了,要送给你一匹马,你说喜欢棕黄色的大马,要蒙古的。”高桥荀道。 程渝记得这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思路很清晰,就是想要刁难高桥荀。 她曾经见过英国督察的马,就是很高大,毛发油亮。 “我前不久认识一位蒙古王爷……” “还有蒙古王爷吗?”程渝问,“他们没回去?” “有人没回去,多半在天津的租界里享福。”高桥荀道,“总之呢,他帮我弄到了,已经到了太原府。” 程渝眼睛略微发亮。 她很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然而,这又是高桥荀送给她的,多少令她为难。 “什么样子的?” “我叫人牵过来了,就在后头街上,去看一看吗?”高桥荀已经拉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程渝略微沉吟:“好,我先看看。” 看完了,找个借口说马不好,不是自己喜欢的,再拒绝了他,如此反而不伤人。 第1219章 宝马 程渝见到了高桥荀送给她的马。 路灯已经亮起,那匹马在灯下,打了个响鼻。它高大健硕,浑身棕色毛发油亮,是最上等的宝马。 比香港督察那匹还要好。 香港的那一匹,美得太过于雕琢。 而这一匹,到底是从草原上直接牵过来的,健硕优雅,却又带着几分野性。 程渝微微捂了下胸口。 她看上了,心动了。 “退还给人家吧,我如果想要马,还是比较娇小的白马更适合。”程渝道。 说罢,她转身往餐厅走。 她是不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喜怒哀乐几乎全在脸上。 高桥荀心思简单了些,却不是傻子。他多看她几眼,就知道她眼底的狂热和欣喜。 她不能收这礼物。 她出来看看,就是更好拒绝高桥荀的。 接下来的晚餐,程渝都心不在焉。她很想表现得自然,可演戏这种事,她不太娴熟。 一顿饭终于吃完了。 她清了清嗓子,对高桥荀道:“我今天来,是有句话告诉你。” 高桥荀坐正了身姿。 “你别误会我早上的行为。我当时没有梳妆,看到陌生人自然不好意思。”她道。 高桥荀脸色略微变了。 他呼吸不稳,唇色也似乎在泛白。 这情形,倒好像是落了水无处容身。他伸手,抓住了程渝,就像抓住了浮木:“你为何不肯承认?” 程渝想要抽回手。 她硬了心肠:“我就是怕你误会,才见你这一次。要不然,我为何要跟你出来吃饭?” 高桥荀的手握得更紧,几乎捏住了她的。 他不让程渝逃脱。 程渝索性不抽了。 “你看一看自己的心。”高桥荀的声音很低,低得近乎卑微,“它知道的,你为何非要违背它?” 程渝只感觉心头发苦,有谁一刀刀割她。 然而,从前的经历,又是那样鲜活,历历在目。 心是柔软的,不控制它,程渝就会堕落得更厉害。 虽然她现在也很堕落。 “人的心里,多装着安逸、懒惰甚至邪恶。一旦放纵了它,就不是正常的人了。你误会了我的本心,它只是很做作,并非爱着你。”程渝道。 高桥荀的手劲,慢慢轻了。 那只看似秀气、实则很有力气的手,顿时就软绵绵的,好像每一块骨节都脱落了,只剩下皮肉。 “阿渝。”他的声音,也完全没了力气,“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问题,程渝没有回答。 在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远。想到了争吵和埋怨,想到了委屈——他的,也有她的。 它原就不是正常的开始。 程渝站起身,道:“莫要再找我了,也别惦记我了。我说过的话,就不会反悔。我若是想要折磨你,勾引着你,今天就不会来说这些话了。” 她很利落,一点幻想也不给高桥荀。 有幻想也许会耽误高桥荀的时间。 可高桥荀,他的时间是没有价值的,他宁愿被耽误。 他兴致勃勃来找她,却只是如此结果。 程渝回到家,精神有点恍惚,她回想了下今天的所作所为。 她没有错。 逃避是无用的。她早上那样失态,避着不见高桥荀,不过是重新把他拉入漩涡。 高桥荀应该长大了。 大人应该明白,不是每件事都有结果;丢失的东西,再怎么属于你,再如何心爱它,也未必找得回来。 她独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夜寒如水,她的身子有点僵硬,她也一直没有变化姿势。 直到外头的大摆钟敲响了四下。 她略微吃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坐了一夜。 堪堪睡了片刻,她觉得好像遗忘了一点什么,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了。 早上六点多,她又醒了。 每次她醒过来,心情都很好,今天却烦躁翻了个身。 这么一翻身,她滚入了旁边空空的被褥里,这才惊觉自己遗忘了什么:卓莫止昨天没来。 “他生气了。”程渝心中透彻。 她什么都知道,很多时候她只是懒得替旁人考虑而已。 她躺在被窝里,伸了下腿,被窝里是冰凉的。 正想要喊女佣烧个汤婆子给她时,院内响起了顾轻舟的声音:“程渝!” 这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是很高,好像要给她提个醒。 她还以为卓莫止在。 “进来吧,就我一个人。”程渝隔着窗户回应,声音也很高。 顾轻舟推门而入。 早晨的阳光,尚未照入这间房舍,故而光线有点暗淡。 顾轻舟开了电灯。 “程渝,高桥荀早上来了,牵了一匹马过来。他还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顾轻舟道。 程渝坐起身。 她表情颓败:“说吧。” “他说,这匹马是专门给你买的,他留在身边也是徒添麻烦。就算是分手了,也该送你一样分手礼物。如果你不想要,就在转卖了,别回送给他。”顾轻舟道。 程渝揉了揉太阳穴。 顾轻舟转述完毕,才问程渝:“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程渝一头雾水。 “高桥荀。” “我没想过回头。”程渝道,“你是不是当我傻?” 顾轻舟看了眼她。 程渝看得出她的心思,立马道:“闭嘴啊,什么话都别说,否则一大清早吵架,多不吉利!” 顾轻舟沉吟了下,果然不语了。 两人沉默坐了片刻,顾轻舟才问程渝:“马怎么办?” “送给司行霈吧。”她道。 “这不太好。” “那卖了。”程渝道,“他既然说送给了我,我怎么处理都是应该的。” 顾轻舟道:“你自己去卖吧,此事我不插手。” 她站起身走了。 程渝喊了女佣,让女佣去把马牵到西跨院的外面。 女佣就去了。 马儿虽然漂亮,可很温顺,在女佣的牵引下乖乖跟随着。 程渝瞧见了,心中一阵酸涩,差点落下眼泪。 她极力忍住了情绪。 正好这个时候,卓莫止来了。 他一夜未至,此刻不早不晚的跑过来,很是奇怪。 他瞧见了马,忍不住赞道:“这倒是一匹很强壮的军马,司师座送给你的?” 程渝道:“不是,是高桥荀送的。” 卓莫止原本冷峻的面容上,覆盖了严霜。他手指僵硬,用力才能蜷曲起来。 而程渝,正在端详那匹马,丝毫没留意他。 他一把拽过了她的胳膊,将她打横抱起。 程渝没防备,吓得半死,人已经凌空了。 “你干嘛?”她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卓莫止不答,径直回了卧房,把程渝重重扔到了床上。 第1220章 怎么哄? 枕席柔软,程渝落入其中,并未感觉疼痛,只是脑袋天旋地转。 待她脑子清晰时,卓莫止压住了她。 他眸色阴森,似寒夜魉煞。 他的手长期握枪,有粗粝的老茧,带着略微酥麻的摩挲,在她面颊滑过。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脸。 程渝被他的气势摄住了,所有的泼辣都掩埋心中,发泄不出来。 她怔怔看着他,呼吸都快要屏住。 “我不喜欢那匹马。”他声音也冷峻,宛如寒冬屋檐下的冰锥,“处理掉它。否则,我就要出手了。” 程渝慢慢从震慑中回神。 她看着卓莫止,想起他为了救自己磨破了脚掌,心中有了几分胆怯,总好像是亏欠了他什么。 出身程家的大小姐,从小就习惯了别人为她出生入死。哪怕是磨穿脚底,也是那些人的荣耀。 程渝是不习惯感恩的,可面对卓莫止时,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她很讨厌这种亏欠。 “我会卖掉。”程渝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回答他道,“不是因为你,是我原本就打算卖了。” 卓莫止没有动。 程渝推他,就感觉他似一座山,稳稳压住她时,她毫无反击之力。 “不为我?”他问。 这句话,声音也是凉的,是心头的寒意往外冒。所以,这话不算多么狠,反而有点悲。 程渝没听懂。 卓莫止也敛了情绪。 “对,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程渝道,“我下定了决心的事,也绝不回头。我原本就是要卖掉那匹马的,跟你没关系。” 卓莫止不语。 程渝又道:“当初我们是如何说的?” “如何?” “你是我的小白脸。”程渝道,“如果你忘记了,请你离开!” 卓莫止的表情不动,只是微微抿紧了唇线,露出他的狠戾。 他缓缓起身,松开了程渝。 程渝舒了口气,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压在她心中的重量也不见了,程渝一下子就找回了自己。 在卓莫止身下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令她害怕。 她猛然跳下床,鞋也不穿就往外走。 那匹马,程渝交给了佣人,让佣人牵出去还给高桥荀。 “如果他不要,就牵去卖了。当着他的面卖了都行。”程渝道。 佣人道是。 黄昏时,佣人回来了,拿了一张汇票给程渝。 “已经卖了,程小姐。”佣人道,“数目太大了,小人就擅自做主,要了银行的汇票。您拿着汇票,就可以去银行取出钱来。” 程渝看到数目,有点震惊:这么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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