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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他坐在车子里,双目放出嗜血的光芒,紧紧盯着车窗外。 康昱这次回来却很晚。 天色黑透了,终于有车子经过,恰好就是康昱的。 刘见阳的人立马追了出去。 “少爷,那车子调头了。”刘见阳的佣人焦急喊道。 他们还没有到跟前,康昱的车子突然调头。 刘见阳心中大叫不好,道:“快追上去!” 康昱发现了。 若是今天不能拿下他,后患无穷。康家虽然不能拿他如何,退婚是必然的。而刘见阳还没有得到康暖,他绝不会退亲。 他刘见阳还没吃过亏。 车子猛然加速。 康昱的车子似乎更急。官道上被追得紧了,康昱的车子突然驶上了小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刘见阳道:“快,快追!” 他有三辆车子埋伏的,刘见阳坐乘的打了头阵,也火急火燎的往小径上去,根本不看四周的情况。 康昱的车子,始终就在前方,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开车的人车技高超。 刘见阳一股脑儿要拿住康昱,就没有多想,只感觉康昱的车子邪门得很。 司机倒是道:“少爷,康昱啥时候这么会开车了?他这样的,倒像是常用车的。” 刘见阳恼怒:“赶紧追,若是丢了他,老子剁了你。” 司机道是。 哪怕是再多的疑惑,现在也不敢说了,只顾踩了油门。 这么追逐下去,人很紧张,就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的,刘见阳已经追了一个多小时,他却毫无知觉。 他仍是没追上康昱。 到了一处田野里,康昱的车子突然往旁边一拐,就没了踪迹。 刘见阳的司机发现,不远处有个木栅栏,已经关紧了。 “少爷,他肯定躲到这里面去了。”司机道。 天色漆黑,刘见阳也没有准备手电筒,全靠自己的眼睛去适应。 栅栏很高,也挺结实的,故而刘见阳想也没想,道:“全部下车,给我翻进去。” 他们果然全部翻进了栅栏。 刚刚走了几步,突然触动了什么,一时间四周亮了灯。 灯光很亮,刺得刘见阳睁不开眼。 在那明亮中,无数的枪哗啦啦上膛,对准了刘见阳和他的随从。 二月的夜,依旧是寒冷。 从外头进来的人,若没有全副武装,几乎要冻僵。 顾轻舟就差点冻僵了。 她是被一个电话吵醒,迷迷糊糊起床的,穿了一件家常短袄就去了叶督军府。 叶督军就坐在外院的大会议厅里。 会议厅很大,门也宽阔,寒风直直往里灌。只开了两盏电灯,灯光却白得厉害,给叶督军的头发和眉毛都凝了一层薄霜般。 叶督军坐在其中,脸色铁青。 顾轻舟也留意到,旁边还站了两个小鸳鸯,正是叶妩和康昱。 “真冷。”顾轻舟揉了揉小手,搭讪着进了客厅。 她伸手摸了下桌上的茶杯。 茶杯是空的,冰凉,顾轻舟悻悻收回了手。 已经是十一点了,她若有若无打了个哈欠。 叶督军的声音响起,冰凉如水,似隐着盛怒:“是你给他们出了主意?” 叶妩的头更低了。 康昱其实挺茫然的,因为他早早就下了汽车,后面的事他没有参与。 “是。”顾轻舟道。 叶督军脸上浮动怒色:“你这不是胡闹么?” 刘见阳翻进去的,是叶督军的军火研究所。 当然,刘见阳没有进入核心,只是刚翻过外围第一道屏障,就被稳稳拦住了。 想要真正进入军火研究所,还需得穿过七八道防线,距离很远。 进入第一道就被阻拦,没有任何的影响,叶督军原本也可以不生气的,可他见到了叶妩,明白顾轻舟把叶妩当诱饵,怒从胆边生。 “督军,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肯定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顾轻舟笑道。 她瞥了眼叶妩,又对康昱道,“你们先出去吧。” 叶妩和康昱没敢动,也没敢去看叶督军。 顾轻舟却给叶督军使了个眼色。 叶督军沉吟了下,怒意散了五成,就道:“阿妩,送客。” 让叶妩赶紧把康昱送走。 叶妩心中一喜,父亲不会深究的,故而拉了康昱出来。 康昱还担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妩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和老师把刘见阳引到了军火研究所,所以我父亲生气了。” 康昱大惊失色。 顾轻舟和叶督军坐下,依旧没有关门,寒风低掠而过,顾轻舟就像被浸在凉水里。 “督军,上次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跟司行霈提到了,北平内阁的裁军计划吗?我后来去打听,才知道刘见阳的叔叔就是内阁成员之一,是不是?”顾轻舟不停揉搓自己的双手。 叶督军一愣。 顾轻舟继续道:“刘长官的侄儿带着人,私闯军火库,这是想要做什么呢?” 叶督军心中立马就有了主意。 “……这不就是现成的靶子吗?您再用钱,收买几个刘长官的宿敌,攻讦他。旁的不说,内阁要开除这么个人,是不是一番政治动荡? 内阁又动荡了,重新组阁得耗费几个月的时间,裁军计划又要延后了。再说了,新的人进入内阁,是否还愿意裁军?”顾轻舟问。 叶督军眼前发亮,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1015章 叶督军的未来 叶督军不得不承认,顾轻舟此人颇有鬼才。 他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司行霈的提议,叶督军还在犹豫,甚至想过从哪里下手,顾轻舟却先觅到了时机。 顾轻舟和司行霈有相似,也有不同。 比如他们两口子都很勇敢,机智狡猾,但也有很明显的不同。 司行霈做事,就好像是推墙,哗啦啦一股脑儿把墙推翻了,压死多少人他都无所谓,只求自己道路平坦。 而顾轻舟做事,更像是路过高高的孤墙,左边危险右边也危险,故而她挑起两头,让两下平衡,再借助这平衡逃生,却不会毁了别人的路,还能顺带替旁人也压出一条路。 她救康暖的同时,就没忘记叶督军。 “不错,不错。”叶督军站起身,连声道,“资本的力量该用上了。” 他心情很不错。 心情一好,他就喊了副官:“上茶。” 于是,副官端了热茶进来。 叶督军早就发现顾轻舟冻得瑟瑟发抖,像一只孤雁。 滚烫的茶捧在手里,她迫不及待喝了一口。 舌尖有点烫,可热度从喉咙滑到胃里,又从掌心涌入,她整个人都舒展了几分。 她忍不住和叶督军说起了天气:“这样冷,简直不像春天,都二月了呢!” 叶督军说:“北方的气候就是如此,春秋二季很短。冬天刚过完,你还没回味过来,就差不多夏天了;等暑热一过,又开始冷了。” “我想家了。”顾轻舟嘟囔。 她想念杨花杏雨的江南。 她也跟叶督军说,江南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她说,阡陌纵横的稻田里,水稻泛出淡淡青草的气息;稻田旁边总有河,河水都是翠碧的,两旁的垂柳娇嫩,是嫩绿色的枝条。 风总是温暖的,宛如柔软的纱幔从面颊滑过。 “我倒是没在南边过春。”叶督军道,“将来若是太平了,我真想去江南瞧瞧。” “好,住在我们家,如何?”顾轻舟问。 “需得大院子。”叶督军道,“要那种白墙墨瓦的大院子。”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江南的园林,修建得最是精致,我要个最精巧的园子,不需要洋建筑,全给我用古式的亭台楼阁。”叶督军又道。 顾轻舟又问他:“玻璃窗要不要?” “玻璃窗还是要的,比纱布窗户透明方便。”叶督军道。 “那就不是完全的古式了。”顾轻舟道。 叶督军觉得她在故意找事,当即表示要变通。 顾轻舟和他说了几句话,彼此心情都不错,这才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就遇到了叶妩。 顾轻舟把整个事情跟叶妩解释了:“督军都提到去江南度假了,已经不生气了。” 叶妩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叶督军抓住了刘见阳,果然开始大做文章。 他听顾轻舟和叶妩说,刘见阳手里只怕有不少人命官司。 叶督军派人去查,居然查到了旧街的一个小楼,一共三层,住着四五个女人,以及七八个孩子。 这些孩子,最大的约莫五六岁,小的还在吃奶,全像刘见阳。 这消息一出,太原府就炸了窝。 “娶姨太太原是平常的,可霸占有丈夫的女佣,逼迫人家生下那么些孩子,就是丑闻了。”叶妩把她听到的流言蜚语,总结了告诉顾轻舟。 太原府众人都惊呆了,纷纷去慰问康家。 “幸好没嫁过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呢?如今闹出来才好,赶紧把婚事退了。” 康暖得到了同情。 康二老爷见退婚是大势所趋,当即登报,跟刘见阳断绝来往,告诉世人。 没人说康家闲话,只说康家明智。 警备厅的人围了刘家,这是叶督军授意的。 刘见阳的叔叔来了太原府,而叶督军却连夜乘坐飞机去了北平。 刘长官想要救出侄儿,军政府的人说刘见阳私闯军政府的军火禁地,依照太原府的军法,是要被枪毙的,断乎不肯放人。 警备厅的人又在人家的随从指认下,找到了好些骸骨,都是女佣人的丈夫或者父兄的。 那些女佣人个个哭天抢地,都要告刘见阳。 刘长官也是目瞪口呆。 叶督军去北平活动,花了大价钱。 刘长官见事情不妙,需得回去做点准备,不成想一回北平时,风向就全变了。 没过几天,顾轻舟就听到叶妩说:“刘见阳的叔叔逃到天津的日本领事馆里,被日本人保护了起来。” “他算政治逃犯了吧?”顾轻舟问。 叶督军道:“的确是政治逃犯。” 刘见阳的叔叔失势了,以后想要东山再起也难。 因他出事,北平的内阁一下子就少了一位,故而一番明争暗斗重新开始了。 “事情很顺利,裁军果然又成了泡影。”叶督军的参谋对他道。 “又能苟延残喘几日。”叶督军叹了口气。 参谋们就道:“督军,咱们也该做点准备。咱们何不自己组建内阁?” 叶督军就想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司行霈,一个是平野夫人。 他想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最终认定了司行霈。 和司行霈合作,南北统一,将来也许不必受制于人了。 至于平野夫人——倒行逆施的军阀,是没有好下场的,叶督军不想跟她冒险。 叶督军一边派人秘密留心北平的动向,一边监督处理刘见阳的事。 刘见阳囚禁、玷辱妇人约莫九名,杀死五名男人,两个幼童,犯了天怒人怨的大错;而他又潜入军政府的军火研究所,犯了间谍罪。 依照律法和军法,他都是死罪。 故而军政府给他判了枪决。 枪决那天,康暖和康昱得到了叶督军的特许,可以去校场上观看。 看到刘见阳彻底死了,康暖的眼泪这才涌上来,只感觉彻底天亮了。 他们兄妹俩走出校场,却见到叶妩迎面走过来,笑道:“你们俩跟我来。” 康昱和康暖不明就里。 “去哪?”他们兄妹都问。 叶妩含笑,只是卖关子。 路上,康昱有点担心,问叶妩:“这次的事,可给督军惹麻烦了?” “没有,我父亲反而做成了一件事,挺高兴的。”叶妩笑道。 具体什么事,关乎军事,她也不太清楚,也没问过。 康昱和康暖很有分寸,没有继续问了。 到了叶督军的府门口,康家兄妹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统一的站住了脚,愣是没敢挪动。 第1016章 骑马 叶督军府的门口,跪满了人,黑压压的到处都是。 康昱吓了一跳,问:“怎……怎么回事?” “都是刘家那些佣人的家属,他们过来给督军磕头,感谢督军救了他们的家人。”叶妩笑道。 康暖倏然眼眶一热。 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的想法很简单:摆脱刘见阳,永绝后患。 不成想,事情的结果,却不只是她逃离苦海,还有其他人亦然。 她们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头,所以被解救出来之后,这样诚心又虔诚的过来给叶督军磕头。 康暖的眼泪控制不住。 叶妩抱住了她的肩膀,笑道:“哭什么呢?” “喜极……”康暖哽咽着说,“他们不是跪拜我,可是我很激动。” 她的情绪,一圈圈的荡漾,根本无法平静。 叶妩的心情也很好。 正如叶妩所言,他们其实没做什么特别伟大的事,真正出力的是叶督军。 当然,叶督军也是有他的政治目的。 不管目的是什么,结果是很好的,很多人得益。 康暖还在哭,似乎是停不下来了。 她情绪激动。 他们三个人去了顾轻舟那边。 整个计划,都是顾轻舟在安排。她运筹帷幄,才让此事顺利解决。 大恩不言谢,康暖没有再三道谢,也没有送什么重礼,只是在心中默默牢记顾轻舟的恩情。 康昱亦然。 他们到了顾轻舟这边,却发现顾轻舟家里有客。 蔡长亭豁然在座。 他是来请顾轻舟回平野四郎府邸去住的。 顾轻舟想到,司行霈可能要清明节才来,二宝也不在家,她正要收拾东西。 “很难得碰到这么多人,要不要去骑马?”蔡长亭问。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万里无云,春日的温暖终于透了出来,庭院的树木似一夜间抽出嫩芽。 骑马追风,应该很不错吧? “去吗,三小姐?”蔡长亭转过脸,问叶妩。 叶妩看了眼其他人。 康昱和康暖最近心情都不好,他们俩大概是很想去的,一脸向往;而顾轻舟神色平淡,没有不悦。 叶妩就表态了:“我听老师的。” 顾轻舟也是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笑道:“骑马也行。” 康昱和康暖真怕顾轻舟不答应,此刻一齐笑开了脸,兄妹俩喜气洋洋,叶妩也挺期盼的。 看着这些孩子,顾轻舟的心情挺好。 蔡长亭领路,他们没有去司行霈的那家跑马场,而是去了另一处。 今天算是开春以来最暖的一天,藏在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活跃了,故而整个跑马场几乎满了。 他们坐在茶楼里喝茶,等了半个小时,才有一块空地给他们。 等待的时候,他们统一换了骑马装。 衣裳都是自己带过来的,叶妩则带了两套,其中一套是顾轻舟的。 顾轻舟头上戴了帽子,长长的头发都笼罩其中;贴身的骑马装,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线。 蔡长亭也换上了。 他是一套定制的黑色骑马装,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壮实些。 他看顾轻舟,看着就有话说了:“你怎么这样瘦?” 顾轻舟平日穿旗袍或者长裙,多半是浅色的,而且宽松,蔡长亭也没觉得什么。 如今再瞧她,隐约是一阵风都能吹走。她的腰肢格外纤细,似盈盈一握,明显比叶妩的腰细了一圈。 其实她这样纤细,是非常好看的,蔡长亭欣赏其他女人,也是以曲线来鉴别。 可看到顾轻舟这样,总感觉她太瘦了,太单薄了。 就好像是家长,总希望孩子胖些,健康活泼些,美丑倒是其次。 蔡长亭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觉得她应该滋补,同时觉得:“她可能不适应太原府的生活。” 他遇到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比现在还要瘦。 “……谢谢。”顾轻舟却道。 蔡长亭一愣。 他回神般,自己笑了笑,说:“你也追求苗条美?” “女人都追求。”顾轻舟说,声音清淡,完全是过耳不过心的样子。 蔡长亭就打住了话题。 骑马的时候,他一直跟在顾轻舟身后,目光时不时看她。 叶妩和康昱没留意,康暖倒是瞧见了。 他们骑了两圈,都有点疲倦了,就坐在跑道旁边的凉棚底下喝茶。 康暖悄声问叶妩:“蔡长亭,他是不是喜欢顾小姐?” 女孩子多半都会在意蔡长亭的,康暖也知道他,记得他的名字。 叶妩笑道:“他的表情可做不得数。” “怎么?” “他可以一边含情脉脉,一边笑盈盈捅你一刀。你若是觉得他对我老师不错,就以为他有情,那就太傻了。”叶妩道。 康暖诧异。 康昱也问:“你对他有成见?” “我对他没有成见,这些话也是真的。”叶妩笑道,“蔡长亭是笑面虎,笑容或者温柔,只是他的面具,他可狠毒了。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叶妩素来不诬陷好人,她说的自然是真的。 康暖再看蔡长亭,但见他眼眸深情,一派温柔,想到他可能背后下刀子,康暖有点毛骨悚然。 蔡长亭不知场外这些孩子的想法,只和顾轻舟并肩齐驱,两个人一块儿骑马说话,全不耽误。 “……司行霈什么时候回来?”蔡长亭突然问。 顾轻舟笑道:“清明节吧。” 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上次你说有话跟我们讲,想说什么?” 蔡长亭道:“是对你们讲,自然要你们都在。” 顾轻舟问:“不能提前告诉我?” “怕你听不懂。”蔡长亭道,“亦或说,你装作听不懂。” 装作听不懂? 顾轻舟知晓他又有阴谋了,一时间心里很烦躁,还不知他又要如何折腾自己两口子。 她想要再次除掉他。 他的背后,无非就是日本军部。 顾轻舟不知他到底牵扯多深,也不知道日本军部的秘密,怕他再次卷土重来。 她忍耐着情绪,道:“那就下次再说吧。” 这个瞬间,顾轻舟很想见见高桥荀——已经回日本的高桥荀。 高桥荀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心中胡乱起了主意,就没有再说话,默默把这一圈跑完,就不肯再上马了。 而蔡长亭,也是略有所思。 他和顾轻舟一样,说完了这一席话后就心事重重的。 第1017章 打狗 骑马之后,顾轻舟回到了平野夫人这边。 她是跟蔡长亭一起回来的。 这天回到家,顾轻舟就听到了平野四郎发脾气。 他素来冷漠寡言,薄情淡恩的样子,谁也不看在眼里,今天却突然发火了,而且火气非常大。 他用日语快速说话。 然而,话却是没什么复杂,几乎都是骂人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平野四郎叽里呱啦的。 顾轻舟学日语的时候,感觉挺好听的;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说的,也挺不错;可她听到平野四郎说日语,就特别刺耳。 那地地道道的日语,让她听了格外反感。 她也许是讨厌平野四郎的缘故吧? 仔细想想,平野四郎并没有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招人讨厌,因为他不爱说话。顾轻舟对于安静的人,是有好感的。 到底为什么如此讨厌平野四郎,甚至连他的口音都讨厌,顾轻舟也想不明白。 她看了眼蔡长亭。 蔡长亭表情丝毫不变,低声对顾轻舟道:“走吧,我送你回房。” 顾轻舟嗯了声。 二人慢慢往回走。 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两个常用的女佣,正在喂一条狗。 顾轻舟有点诧异。 这两个女佣看上去是平野夫人的,实则被叶妩收买了。 顾轻舟却不是非常信任她们,因为能被叶妩收买,也可以被蔡长亭再反收买。 总之,她一概是很小心翼翼的。 这两个女佣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跟顾轻舟谈不上什么交情,平日里大家都不怎么交谈。 此刻她们却在逗弄一条狗,让顾轻舟不解。 “……这是我娘家妹妹养得狗,她全家搬到天津去了,就把这狗送给了我,我今天来不及回家,带到了府里,等会儿就带回去。”女佣跟顾轻舟解释,还有点忐忑。 顾轻舟没说话,蔡长亭则问了:“它身上有跳蚤吗?” “没有没有,它也是家养的,平日里常给它洗澡。”女佣道。 顾轻舟看了眼女佣,又看了眼蔡长亭,半晌才说:“既然如此,就先拴在屋子里吧。” 女佣高兴道是。 顾轻舟也知道,女佣们都住在倒座的房间里,几个人一间,院子里拥挤不堪。 人来人往的,会吓到这条狗,只怕一夜狂吠,大家都别想睡了。 而顾轻舟这里,空空荡荡的,且她总是不回来,女佣就领了过来,想着凑合一夜,明日她男人就来接了。 不成想,顾轻舟居然回来了。 顾轻舟虽然冷漠,性格却不错,她开口让留下了,女佣感激不尽。 顾轻舟转身,立在瑶阶上,对蔡长亭道:“你先回去吧,夫人那边还需要你。” 蔡长亭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做了给你送过来。” 顾轻舟一瞬间想到了朱嫂做的各种岳城菜。 司行霈也会做…… 不知是馋了,还是想司行霈了,她情绪微落,没滋没味道:“我不太饿,晚上吃米粥就可以了。” 蔡长亭这才离开。 天气很暖,不成想到了黄昏时,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好不容易回升的气温,又开始冷了。 “没事,再熬几天。这场春雨之后,就不会如此寒冷了。”顾轻舟说。 太原府的春天雨水不多,所谓“春雨贵如油”,下过一场,天气就会有点变化。 顾轻舟心怀着这样的期待,慢慢等着春暖花开。 入了夜之后,她早早就睡下了。 可是睡不着。 这不是顾轻舟的问题, 而是那条狗。换了环境不适应,狗不停的吠。 女佣冒雨要把狗牵走。 顾轻舟反正也睡不着,就站起身,对女佣道:“拿些肉给它吃,看看到底是饿了还是其他……” 女佣很感激。 她果然去拿一块生肉。 肉被开水烫过了,半熟不熟的放在一碗米饭里。 女佣将米饭和肉,连带着端给了那狗。 狗果然是饿了,吃完了就消停了,顾轻舟失去了觉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事,就想起司行霈那边有个账目,她想要查一查,好像上个月答应给狗子和四丫兄妹涨月钱,这件事她忘记交代了。 顾轻舟在乡下长大,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也不阔绰,她很清楚钱财对佣人的意义。 说好了涨钱,又忘记了,这样的东家会失去人心。 顾轻舟挺看好狗子和四丫的,想着将来可以带到平城去用,算是自己的心腹,故而不能耽误了。 所以天刚蒙蒙亮,顾轻舟就起床了。 她穿戴整齐,见外面的春雨已经停了,隐约是要放晴的样子,她也没拿伞,甚至没喊佣人,自己打算去车马房。 那边有她的司机。 顾轻舟的院子到车马房,要经过平野夫人和平野四郎的正院,故而她从后花园转。 虽然绕路,却不必一大清早被平野夫人看到。 顾轻舟绕道而行,然后她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背后跟踪她。 天色尚未大亮,到处都是迷蒙的,顾轻舟视线倒也还好。 她往前面回廊处一藏。 等她藏好了,准备去看看身后的人时,一条狗窜到了她面前,就是她院子里那条狗,嗅着她的味道跟上来的。 这狗对顾轻舟不友善,直直的呲牙咧嘴。 顾轻舟心想:“不至于咬我吧?” 她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摸一下狗的脑袋,不成想那狗直直朝她的手张开了利齿。 顾轻舟吓了一跳。 她虽然没有动,狗却跃跃欲试想要扑向她。 不动也不行了。 顾轻舟转身,想从回廊那边绕过去,绕到假山上。 那狗却狂吠一声,直直朝她扑了过来。 顾轻舟一退再退,下过春雨的地上全是泥,泥泞湿滑,顾轻舟光想着躲开狗,却没有留心足下的泥,故而摔倒了。 摔倒的时候,顾轻舟很清晰感觉大腿被什么咯了下。 一开始是很清楚的这种感觉,过了最初那一霎,铺天盖地的疼痛就袭向了她,她想要后退也难,同时那只狗已经用力咬住了她的小腿。 “啊!” 这声惊呼,不是顾轻舟,而是早起扫院子的佣人。 庭院炸开了锅。 顾轻舟没当回事,抓起手边的石块去打狗,不成想狗根本不怕她,跃跃欲试的扑向了她的喉咙。 与此同时,黑影翩然而至。 顾轻舟嗅到了血腥味。 第1018章 犯怒 顾轻舟的左边大腿被一块废弃的铁锹硌了下,很重,都破了层皮,血沁了出来。 这处的伤,破皮流血是小事,硌伤了里面的经脉和骨头,才是最要命的。 很疼。 而左边小腿上,被狗咬了一口,牙印很清晰,也流了不少的血。 狗被蔡长亭一刀捅穿了喉咙。 狗血喷了顾轻舟满头满脸的,故而浓重血腥味到处都是。 他伸手就要抱顾轻舟。 顾轻舟道:“等一下!” 蔡长亭不明就里,怕伤了她,当即手就停在半空。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而后才说:“我站起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走。” 说罢,她挣扎着攀附了蔡长亭的胳膊,想要站起身。 蔡长亭这时候才明白:不想让他抱。 他眼神微动,就没有再动手了,只是稳稳站定,任由她把自己当个木桩。 顾轻舟爬起身,衣裳已经脏乱了,小腿处不停流血,大腿后面才是最剧烈的疼。 她估量了下伤情。 伤得不重,也没骨折。 只是,到底为什么? 她站起身沉默,才对蔡长亭道:“我得去医院打个针。被狗咬了,伤口需得清洗。” 蔡长亭说好,又问:“我背着你?” 顾轻舟说:“我能走。” 她一瘸一拐的,左腿疼得她头晕眼花,血也流了不少。 一大清早的,她到了医院。 来的是一位女医生,她再三询问:“是什么狗?” “家里豢养的狗。” “吃过的野物多吗?”医生又问。 顾轻舟道:“不多,都是自家喂肉,几乎不怎么碰野物。” 医生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段日子打些葡萄糖针。” 蔡长亭在旁边听了,怎么都感觉这医生不靠谱,好似是为了推销自家的葡萄糖药一样。 被狗咬了,为什么要打葡萄糖? 他也问了:“能不能不打?” “不要省这个钱,自己身体好,就不怕狗嘴里的毒。葡萄糖能强身健体。”医生说。 顾轻舟道:“听医生的。” 医生给她打了针,又给她的伤口再三消毒。 而她大腿处的伤口,也在流血。 伤口不深,也没必要缝补,等伤口愈合即可。 女医生让蔡长亭退到屏扇后面,这才帮顾轻舟处理伤口。 “你这前后都是伤,怎么弄的?”医生好奇问。 顾轻舟就不太好意思说。 “……都是皮外伤,不要太担心。”医生又说。 顾轻舟回到家。 她也想起被狗咬了,可能会得狂犬病,就自己给自己开了些中药。 医院她也去了,中药也吃些,双管齐下。 蔡长亭带着她回家。 到了家门口时,他就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一根单拐给她。 顾轻舟微笑:“什么时候去买的拐杖?” “你打针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蔡长亭道。 顾轻舟接过来,拐杖正合适,故而她就不用那么费劲偏向右边走路了。 她再次道谢。 回到了院子里,顾轻舟迎面就看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佣人,很面生。 “她姓章。”蔡长亭介绍道,“章嫂这些日子照顾你,你就安心吧。” 之前的两个佣人,大概是被辞退了。 顾轻舟没什么表示,眼帘半垂着,默默往里走,章嫂来搀扶她,她也没拒绝。 “我没事了,你们都去忙吧。”顾轻舟道。 蔡长亭和章嫂都出去了。 顾轻舟坐在黑暗中,给自己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她现在这身,又是血又是泥。 她一边更衣,一边想着自己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月钱有没有涨,可以打电话去问问的,犯不着整个晚上不踏实,也不用一大清早就离开。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昨天平野四郎的怒火,让她格外不自在,她想要离开。 然而,她又没什么证据。 “……我的确是忘了,太太。”司行霈那边的辛嫂说,“我这就去补上,太太放心。” “多补两块钱,就说给四丫做身衣裳。”顾轻舟叮嘱道。 辛嫂道是。 蔡长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下属进来,低声跟他禀告着什么。 “……昨晚的确有人进了顾小姐的院子。狗很机灵,所以他们被吓得后退了。他们给狗下了药,想要先制服狗再行事。”那人声音轻不可闻。 蔡长亭道:“怪不得那狗一大清早就发疯。我自己养的狗,最通人性,断乎不会咬她。” 他心中起了愤怒。 平野四郎的怒火,牵连到了顾轻舟身上,果然夜里派人杀顾轻舟。 蔡长亭的人守在旁边,那些人等待时,处理掉了平野四郎的人。 可惜了那条狗。 蔡长亭轻轻敲击桌面。 平野四郎却来了。 一进门,他就要扇蔡长亭,被蔡长亭躲开了。 “都怪你坏事!”平野四郎怒道。 “将军,你想要杀轻舟,夫人可同意吗?”蔡长亭冷漠道,“我是夫人的下属,不是你的。” 平野四郎道:“你们这些中国人,都不是好东西!” 蔡长亭微微抿唇。 他又道:“你给我看紧了她。她一再坏事,这次刘先生逃亡出去,也是她搞鬼的,是她给叶骁元出了主意!” 蔡长亭道:“刘奉技不如人,活该!” “放肆!”平野四郎道,“你明知道我们的计划,裁军一泡汤,计划又要延后!” 蔡长亭站在那里,态度始终是平淡轻松的,没有把平野四郎的愤怒放在眼里。 而平野四郎是气急了。 平野四郎是叶督军的同学,可彼此立场不同,平野四郎到太原府来,也是带着目的的。 山西如此的军事重地,日本人早已想要占为己有。 日本人安排了不少的计划,最后才把手伸到内阁。而北平的内阁,也是军阀集团组成,他们也忌惮叶督军的实力。 一拍即合,裁军计划定稳了,没想到一点小事后,内阁又乱了。 “杀了她。”平野四郎道,“否则我会杀了你。” 蔡长亭双目猛然一沉,那谲滟的眸子里,有锋芒迸射而出,他声音低沉而狠戾:“不要碰她,否则我杀了你!” 他像一只饿狼,盯着平野四郎。 他身上那些柔美的气质,此刻似乎全没了,只感觉他的阴霾和狠戾从里往外透。 第1019章 蔡长亭的痴迷 平野夫人很快也知道了顾轻舟受伤。 她有点意外,去看了顾轻舟。 “怎么弄的?”平野夫人关切问。她是真的很关切。 顾轻舟不听话,可她到底还有用处。万一她真死了,平野夫人也是措手不及。 顾轻舟眼帘低垂着,始终不看她,只是道:“不知。” 她这口吻,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平野夫人心想:她这是怀疑谁害她? 寒暄了几句,叮嘱佣人好好照顾她,又说请医生到家里来,平野夫人就出去了。 出了门,她回了正院。 蔡长亭和平野四郎都在。 平野四郎还没有开口,蔡长亭就用日语,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他说,平野四郎把北平内阁的动乱算在顾轻舟头上,半夜派人去杀顾轻舟,而蔡长亭早已预防着,放了条狗在顾轻舟的院子里。 狗很机灵,让平野四郎的人打了个空,故而他们就干脆在狗身上做文章。 虽然人被蔡长亭的人处理掉了,狗却疏忽了。 顾轻舟一大清早起来,那狗饿极了,闻到了人味就跟上去。 腿伤是被狗咬的,另一处大腿上后面的伤,则是自己摔倒的——被狗吓得摔倒的。 “真的吗?”平野夫人扬起脸,问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个子挺高,在日本人中间也是另类,所以平野夫人需得用力抬头。 见他犹豫着,平野夫人倏然掴了他一巴掌。 声音清脆。 蔡长亭沉默。 平野四郎静了一瞬,然后胸膛里起了怒,似拉风箱般的呼呼喘气。 “你敢对我的女儿下手?”平野夫人声音冰凉。 平野四郎却没有反驳一句。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气氛很僵。 蔡长亭就默默退了出去。 平野四郎和平野夫人的恩怨,跟正事有关,也可以用夫妻间的小事去解决,蔡长亭不适合在场。 蔡长亭再次去看顾轻舟。 顾轻舟在睡觉。 蔡长亭敲了下门,见里面没动静,就在外头坐下了。 堂屋有一本书,蔡长亭拿起来看,打发时间。 章嫂中间进去了一趟,说顾轻舟还没有醒。 她定是装睡。 既然她不想见,蔡长亭就没有硬闯,却也不走,默默坐在堂屋。 到了中午时,章嫂还端了饭菜给蔡长亭,也端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吃,因为她还在“睡觉”。 一直到了黄昏,顾轻舟才摇铃,喊了章嫂:“准备晚饭吧。” 她终于饿了。 蔡长亭立在门口,问:“轻舟,我能进来么?”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烦躁的叹气。 “进来。”停顿了很长时间,她才如此说,声音里没什么温度,甚至冷漠得厉害。 蔡长亭只当听不懂。 屋子里没有开大灯,只是她床头一盏电灯。她在屋子里久了,大灯会伤及她的眼睛。 “还疼吗?”蔡长亭问。 顾轻舟摇摇头。 “夫人说了,请医生到家里来打针,明天就不用去医院了。”蔡长亭说。 顾轻舟不咸不淡:“挺好的。” 她看上去很静默。 蔡长亭就想:“她肯定是怀疑了。既然她不肯走,说明她想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她的。” 然后蔡长亭又想:“她只怕是知道了,因为我和夫人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她。” 如此想来,顾轻舟留在这边,似乎是想要摸清楚平野四郎的底细了。 蔡长亭在这个瞬间,想到了阿蘅的死。 平野四郎出身不错,运气也不错,可平心而论他是个没有大才的军人。他才能平平,胆量也平平,若不是他父亲的人脉支撑着,他也没如今的地位。 若他真的惹恼了顾轻舟,顾轻舟想要收拾他,倒是可以做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边的女佣被辞退了,章嫂你习惯不习惯?”蔡长亭问。 顾轻舟道:“她很勤快。” “若你不习惯,我送你到司行霈那边去吧。”蔡长亭道。 顾轻舟倏然抬眸。 她的眼睛乌黑,台灯橘黄色的暖芒落在她眼里。她是突然睁大了眼睛的,光亮尽收眼底,是个流光溢彩的样子。 她微微笑了下。 这一笑,蔡长亭就差点想要咬自己的舌头。 他总是要把她接过来,现在却要送她走,不是摆明了告诉她,她这次受伤不是意外,是有人害她吗? 她也许只是猜测,现在却证实了。 “……不过,那边也没人,到底不方便。”蔡长亭又道。 顾轻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蔡长亭说什么,她都是沉默听着。 佣人端了晚饭进来。 顾轻舟的晚饭很清淡,是一碟子小菜,和一碗清汤面。 蔡长亭坐在旁边。 顾轻舟端起碗,胃口还不错的吃了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面吃完了。 佣人端水给顾轻舟漱口,蔡长亭一直也没走。 顾轻舟就问他:“有话跟我说吗?” “想带你去散散步。你的伤不重,可以活动,要不然反而淤积了。”蔡长亭道,“今天晴了整天,天气还不错。” 顾轻舟看了眼外面。 窗棂吹进来的风,反而比屋子里的空气暖和。 春天暖一阵冷一阵的,完全摸不着头脑,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顾轻舟的确是躺了一整天,脑壳都疼了,而且她蛮好奇蔡长亭想要做什么。 故而她道:“好,你先出去等一下, 我换身衣裳。” 蔡长亭点头,退到了堂屋。 顾轻舟也很快出来了。 她只是添了件外套。皮草的外套很长,她单薄身子落入其中,像是裹粽子似的。 蔡长亭哭笑不得:“没这么冷。” “一冷一热的,我别感冒了才好。”顾轻舟说,却执意要穿着这件皮草大衣出门。 她走得很慢,蔡长亭也慢。 夕阳快要落尽了,被红霞染透的天际露出青灰色,夜幕就要降临。 府里亮了路灯。 路灯疏疏郎朗的,光线也是稀薄浅淡,不比天上的月华明亮多少。 顾轻舟和蔡长亭就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大门口,再从大门口返回。 他问顾轻舟:“累吗?” “不累。”顾轻舟说。 回廊的尽头,有一段往下的台阶。 顾轻舟这个样子,往上容易往下难,故而踌躇了下。 蔡长亭上前,说:“来,我搀扶你。” 他果然伸手,将顾轻舟搀扶稳当了,扶下了台阶。 他这么一搀扶,手肘碰到了顾轻舟的腰侧,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顾轻舟要穿这么厚的皮草大衣了。 到了台阶下,他一个愣神的功夫,突然紧紧抱住了顾轻舟。 第1020章 拥抱 春寒料峭的夜,风仍是寒的,有点干冷从耳侧滑过。 顾轻舟身上却一热,因为皮草大衣被拥抱的人挤过来,贴在她的身上。 她在这个瞬间,想到了一件事:蔡长亭是不是把她当成了阿蘅? 光线暗淡,她和阿蘅的容貌那般相似,他是否情绪起伏? 蔡长亭的拥抱,约莫十秒。 谈不上长,也谈不上短,一个好似失控又努力控制住了的拥抱,带着诡异的气息,慢慢散开了。 “怎么了?”顾轻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仍是那么漂亮明亮,似漆黑夜空中的繁星。眼波一转,如清泉泠泠,非常的清澈好看。 除了漂亮,没有其他情绪露在脸上,蔡长亭笑了笑,说:“你带了枪和刀。” 顾轻舟跟他出门散步,怀里却带着枪,还有一把短刀,所以她穿那么厚的皮草大衣。 “这么害怕?”他又道。 顾轻舟立马没了情绪,面无表情道:“我不想被咬第二次。” 蔡长亭道:“有我在,不会让你被咬第二次的。” 顾轻舟似笑非笑。 蔡长亭没有继续说什么。 他带着顾轻舟走了一圈,就送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次,到了院子门口,他就停住了脚步,没有送到里面去。 顾轻舟推开院门,尚未迈步进入时,蔡长亭隐没在黑暗中开口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泛出一点稀薄嫩绿的虬枝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路灯光线,故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说:“轻舟,我有时候会想起阿蘅……” 这是第二个解释。 他拥抱了她,却要做出最合理的解释,第一是因为发现了她身上的武器,想要确认;第二是想起了阿蘅。 “节哀。”顾轻舟道。 她提到阿蘅的时候,语气那样的淡漠,蔡长亭就会格外欣赏她。 他时常对邪恶的东西着迷。 只是,他尽可能遏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否则会引起旁人的恐慌甚至鄙视。 可他的确很热爱。 他欣赏顾轻舟,不是因为她多好,而是因为她够坏。 她邪恶起来的时候,魅力十足,让人忍不住沉沦下去。 爱一个人,多半是被她的优点吸引,哪怕再坏的人,也有片刻的光芒时,就会被人所爱。 蔡长亭今年也二十六七岁了。二十几年不长不短,见识却足够了。他认识很多人,爱慕他的女人甚至男人,多不胜数。 他从未动心。 动情倒是有过,可不动心。那时候他就想,爱情怕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并非每个人都有。 直到他遇到了顾轻舟。 遇到顾轻舟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爱什么样子的人:他爱上了顾轻舟身上那股子邪劲! 她聪明得邪乎,也狠辣的邪乎。 当然她也有点小善良。 就像顾轻舟爱司行霈那样,会特意去忽略他的恶,只爱他的善。 蔡长亭爱顾轻舟亦然,他会尽可能不去想她的善良,只感觉她是个邪恶的小东西。 邪恶阴毒,一想起心中就有涟漪一圈圈荡开,情不自禁的心旌摇曳。 他咬唇,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晚安。”他说。 顾轻舟嗯了声,这才往屋子里走。 她不是个自恋的人,而且对蔡长亭充满了警惕,故而她从未想过蔡长亭是否爱上了她。 女人的心思会很奇怪,当她认定一个人爱她时,就会觉得这人没有危险。 蔡长亭是有危险的,而且非常危险,所以顾轻舟不会自作多情。 她撑着拐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女佣给她擦脸洗手,顾轻舟脱了外套,刀掉在地上时,女佣捡起来放在桌上,表情都没动一下。 顾轻舟心想:这个女佣倒是不错,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她还想弄清楚平野四郎的动向,要不然她就回司行霈那边的院子了。 顾轻舟这边准备睡下,蔡长亭却去了平野夫人那边。 “……他派人监视轻舟。”蔡长亭道。 他,是指平野四郎。 平野四郎一直寡言淡漠,因为顾轻舟没有侵犯过他的利益,直到刘见阳这件事。 刘见阳的叔叔,算是平野四郎背后扶持的,这是平野四郎的功绩之一。 平野四郎天赋不佳,一切平平,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件事,得到了军部的赞赏,不成想都化为泡影了。 他记恨叶督军。 记恨的同时,他也打听出是顾轻舟的计划。 她为了拯救一个小女孩子,毁了平野四郎的心血。 平野四郎的小心眼发作起来,再也收不住了。 “他一帆风顺到了今天,从前有他父亲的人脉和势力,后来有您帮衬他,他没有受过挫折。”蔡长亭慢声道,“我怕他犯下更多的错。” 平野夫人也沉吟。 顾轻舟对平野四郎是没有任何好感的,甚至谈不上包容之心,毕竟平野四郎是异族人。 一旦平野四郎犯在顾轻舟手里,他就是阿蘅那样的下场。 平野夫人需要这个丈夫——这是身份和屏障,也是遮掩物。 “让轻舟去司行霈那边住吧。”平野夫人淡淡道。 “她不肯走。”蔡长亭说,“她起了怀疑。” “怀疑?” “她散步的时候,身上带着枪和刀,她已经知晓那狗是故意咬她的,所以她会报复回来。”蔡长亭说。 平野夫人蹙眉。 顾轻舟这性格,真够讨厌的。 而蔡长亭不觉得,他就是喜欢她这些邪恶的做派。 “那就让她赶紧走,免得不可收拾。”平野夫人最终道。 继而她又叹了口气。 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平野四郎的性格,平野夫人早已摸透了。她可以搞定他,驯服他,甚至把他的挫折转化成胜利。 她唯一无法控制的人,是顾轻舟。 翌日,蔡长亭拎了礼物。 这是他特意派人去山东弄回来的礼物,他送给了顾轻舟。 “……是阿胶,你也补补身体,你太瘦了。”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我最近吃了很多大补之物,我怕过度了。” 蔡长亭道:“阿胶无妨的。” “阿胶不是驴皮熬制的,添了无数的药材吗?论起来,还是人参更简单,或者燕窝。”顾轻舟道。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太想要蔡长亭送给她的阿胶。 蔡长亭还是放下了。 顾轻舟就喊了章嫂,对她道:“你把这个,送给夫人吧,就说是我孝顺夫人的。” 第1021章 秘密 顾轻舟不想要蔡长亭的阿胶膏,全送给了平野夫人。 蔡长亭又派人送了燕窝过来。 他送的是生燕窝。 “……原本想炖了送过来,怕你不肯吃,觉得我要害你性命。”蔡长亭道。 顾轻舟说:“糊里糊涂的话,我是那种小气之人吗?” 她这次倒也放心,燕窝就让佣人炖了吃。 叶妩最近忙,和康昱是蜜里调油。 经过康暖这桩事,康昱好像一夜间长大了。 男人转了小孩子的性格,从此就顶天立地,像个大人样儿了。他想起叶妩的种种好处,知晓对方肯为了他和他的家人出生入死,越发疼爱叶妩。 哪怕偶然的不痛快,他也在内心深处告诫自己,忍了下来。 如此一来,两个人再也不闹脾气,也不吵架,康昱疼叶妩疼得不行了。 叶妩真正开始享受爱情的甜蜜,竟忘了顾轻舟。 等她想起来时,顾轻舟的腿伤差不多好了。 “是谁下手的?”叶妩问。 叶妩自从认识了顾轻舟,从前她父亲替她们挡下的阴谋和丑恶现实,她都见识过了。 见识得多了,如今练达极了,完全褪了少女的稚嫩。 之前那怪异的性格,如今想起来有点可笑,她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军阀门第的小姐——该温柔就温柔,该严厉就严厉,比以前高明了千百倍。 顾轻舟平白无故在院子里遇到了狗,叶妩断定有人搞鬼。 “什么呀!”顾轻舟笑了,“若是想要杀了我,难道用狗咬就能咬死吗?” “怎么咬不死呢?我就听说过恶犬把人的脖子咬烂的。”叶妩道。 她自己说完,顾轻舟尚未表示,她先打了个冷战。 越想越可怕。 顾轻舟说:“没这些事。” 她自己熬制了活血化瘀的药,大腿上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被狗咬过的地方也只剩下痕迹,故而她能正常走路。 天气终于转好了,桃花竟像是一夜间盛绽了千百树。 风过,树底落英如雨,似锦缎铺地般,奢华又美丽。彩蝶翩跹,在花丛里穿梭,春天热闹了起来。 顾轻舟的皮草大衣,也收了起来,她换上了旗袍和呢子大风氅。 又到了周末,仍是晴朗温暖,康暖约顾轻舟等人去吃西餐,今天她请客。 饭后,几个人又去看电影。 在电影院门口,康昱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正巧叶妩也认识,两个人就立在门口聊天。 这么一聊天,把电影给耽误了。 等他们进来时,电影到了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挺精彩的,出来的时候,叶妩就很遗憾:“前面没看到。” “我说给你听。”康暖道。 康昱说:“有什么打紧的?你们先去咖啡店坐一坐,我们再去把前面的看完,顶多半个小时。” 这场电影是最热销的,前面一场才结束十分钟,第二场又开始了。 康暖最近心情极好。 人心情好的时候,就缺少点敏感和瞻前顾后。反正等半个小时而已,也不值得什么,对方是她的哥哥和嫂子呢。 果然,她随着康昱又买票进去了。 顾轻舟和康暖就去了对面的咖啡店。 “阿妩变了好多。”康暖对顾轻舟道,“我们俩打小就认识,她能有现在的脾气,多亏了你。” 顾轻舟微笑:“这是她原本的性格。” “是啊,从前的糗事太多了,都遮掩了本性。”康暖道。 康暖圆圆的脸,应该天真烂漫,可她说话的时候老气横秋。 她也是经历了一些事。 康暖对顾轻舟道:“有个秘密,我没有告诉阿妩和七哥,他们正高兴呢,没得让他们扫兴。” 顾轻舟看了她。 康暖声音更低了:“你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我得告诉你。” “好,你说。”顾轻舟道。 康暖看了眼四周,她们临近都没有客人,故而她压低了声音:“我父亲他……他不想七哥入赘到叶家,只怕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哥哥未必就要入赘到叶家。”顾轻舟抿了口咖啡。 康暖道:“此事难以预料,我父亲没什么远见的。” 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她父亲蠢。 康暖一直都觉得,她的父亲和叔伯都挺蠢的,不及祖父万一,所以祖父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钱财上供应他们花销,却不准他们掺和生意。 她自己出事后,她父母的态度让她寒心透了。 如今,她七哥的婚姻不让父亲如意,谁知道父亲又会有什么馊主意呢? 康暖又道:“我会帮七哥盯着,有个风吹草动就告诉你,你也帮他们看着好吗?” 顾轻舟嗯了声。 康暖又说:“听说爱情的愉快期只有几个月。等过了这几个月,他们慢慢理智了,你再和他们说。” 顾轻舟又道好。 康暖微笑。 看着她灿烂明媚的小脸,顾轻舟越发觉得这姑娘很好,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要中学毕业,然后去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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