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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母亲去世之后,都安葬在乡下。外祖父是最后去世的,李妈派了族人去接,顾圭璋却硬是在林海公墓,给外祖父设了个衣冠冢。 他是为了掩耳盗铃。 顾轻舟知道,外公并不埋在林海公墓,所以她回来之后,从未去祭拜过,只是记得这个公墓的名字。 “去了林海公墓?”顾轻舟心中微转。 若不是胡夫人昨日失态,顾轻舟也不会多想。 胡氏夫妻,是不是认识她外祖父? 顾轻舟又想起上次那个瞎子说她“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她莫名听进去了,可能是她太想要母亲了吧。 “胡家不是北平人吗,怎么会有朋友在岳城?”顾轻舟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问。”谭文秀一心只关心自己的病,对其他事不留心。 顾轻舟收敛心绪,先给她把脉。 从她的脉象上,能看出点问题,但是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顾轻舟心中有事,难以静心下来诊脉。 “表姐,把脉也分时间段。今天我住在这里,子时阴气最盛,我再给你看看。”顾轻舟道。 谭文秀则一颗心冰凉:“我这病很难治疗,是不是?” 顾轻舟道:“是有点难。你不用担心,找到病因的话,很快就好了。” 辞别了谭文秀,顾轻舟去了趟书局。 她在书局里磨蹭到了晌午,算了算时间,胡家众人肯定从公墓离开,顾轻舟就叫了黄包车,去了趟林海公墓。 她从未来过,就只找今天扫墓的。 一个个找过去,她看到了自己外公的墓。 墓碑缺失了一角,是被岁月风化了,字迹模糊了些,照片早已脱落。 外公的墓前,放了崭新的鲜花、酒水点心祭品,以及烧过的纸钱。 “顾圭璋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来扫墓的,除了胡家,还有谁呢?”顾轻舟就明白,胡同贤夫妻认识她的外公。 到今天为止,顾轻舟第一次想知道,她外公到底是谁。 李妈从未说过,孙家还有北平的亲戚朋友。 胡同贤这么有钱有势,李妈不可能不知道,为何她从未提过? 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和齐老四,都是北方人;另一个师父张楚楚,虽然是沪上名媛,祖籍却是北平的。 顾轻舟慢慢蹲在外祖父的墓前,轻抚那墓碑,沉默良久。 第285章 再次被拒绝的司慕 暮春的午后,金灿阳光落满整个墓地。即将端阳节,不时有人过来祭拜,纸钱的香烟袅袅。 顾轻舟独坐良久。 她想起了李妈,想起了师父们。 那是她的亲人,她人生的全部。 顾轻舟不敢深想。 她怔愣坐着,脑子里空空的,下意识避免去回想自己人生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直到隔壁墓地有人来扫墓,带着满满一大家子人,小孩子跑来跑去,顾轻舟坐在此处,有点碍手碍脚,她这才起身离开。 顾轻舟回到了城里。 犹豫再三,她去了趟五国饭店。 婚礼结束之后,司督军包下五国饭店,守卫森严,将胡同贤夫妻安置住下。 门口扛枪侍卫护卫严密。 顾轻舟道:“我想见胡夫人。” 她正准备解释时,几辆汽车缓慢驶入,司督军带着儿子和参谋们过来。 “轻舟啊?”司督军瞧见这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疼,笑容亲切道,“怎么,替谁跑腿呢?” “不是。”顾轻舟低垂着眼帘,日光照在她鸦青色的长发上,泛出淡墨色的清辉,有暖意。 她乖巧懂事,又柔软漂亮,很招人疼爱。 “有事?”司督军又问她。 顾轻舟道:“我找胡夫人有点事,一些私事。” 司督军大手一挥,道:“进来吧。” 顾轻舟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整齐细糯的牙齿,像个小孩子般天真烂漫:“谢谢伯父。” 司行霈跟在他父亲身后,金灿的阳光落入他眸子里,他眼神是温暖的。趁人不备时,他朝顾轻舟眨眨眼。 顾轻舟低垂了头,唇角含笑,没搭理他,心中却有点温暖。 顾轻舟如愿见到了胡夫人。 谭文秀和邢森正陪着胡夫人,三个人不知说什么,都是笑容满面。 顾轻舟进了房间,才知道是胡夫人拿了邢森小时候的相册,给谭文秀瞧。 彼此打了招呼,顾轻舟坐下。 “胡夫人,我有点事想问问您。”顾轻舟道。 谭文秀冲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回视她,然后摇摇头:她不是想跟胡夫人说谭文秀的病。 谭文秀稍微放心,拿起相册:“妈,我和阿森去隔壁看。” 等他们俩一走,房间里顿时静下来。 胡夫人对顾轻舟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她素手白皙紧致,端起汝窑描青花的茶盅,慢慢注入香茗,动作轻柔而娴雅。 她给顾轻舟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轻轻抿了口茶,胡夫人眼帘微垂,不开口。 顾轻舟就先问了:“您认识我外祖父吗?” “是哪一位?”胡夫人声音轻柔,笑容温婉。 “孙端己。”顾轻舟道,“您和胡总长今天去祭拜过他。” 胡夫人略感惊讶。 她微微笑道:“我们今天是去了趟林海公墓。先生有位恩师姓宋,就埋在林海公墓。怎么,你外公亦是吗?” 她否认了。 顾轻舟沉默。 她应该相信这话吗? 顾轻舟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最近的几件事,都有人在暗示,她母亲还活着。 这给了顾轻舟希望。 这个希望是渺茫的,海市蜃楼,亦如镜花水月。 可是她抓住了就放不下,像个执着的孩子。 她实在太想要母亲了。 小时候没有这种念头,那时候她常看到母亲的坟墓,李妈一次次告诉她,她母亲是如何惨死的。 顾轻舟叹了口气,语气低落道:“对不起,我误会了。” 胡夫人细细打量她。 顾轻舟莹白如玉的面容姣好,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浓郁而水灵,像两颗宝石般。 这样漂亮的眼眸,稍微流转急促,就有很妖娆的媚态。 胡夫人瞧着顾轻舟,就仿佛时光倒流,她按住自己的闺蜜,笑话她:“你真像个妖精,生得不端庄,婆婆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儿媳妇,可是男人会掏心掏肺的爱你。” 时过境迁,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胡夫人倏然眼眸微湿。 她眨了眨眼睛,把感情收敛。 再抬起眼眸时,已然是平静如初。 “打扰了,夫人。”顾轻舟站起身,明亮的眸光黯淡,“我先告辞了。”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顾轻舟准备离开了。 她的纠缠,显得可笑而荒诞。她母亲已经死了,李妈是绝不会骗她的。哪怕李妈真的骗了她,顾圭璋和秦筝筝也不会。 秦筝筝临死前,亲口承认她害死了孙绮罗,此事没有错。 就算胡夫人认识她的外公、她的母亲,胡夫人不是也说了,她的好友去世十几年了吗? 母亲已经死了,没必要心存这样的痴念。 下楼的时候,在楼梯蜿蜒处遇见了司慕。 顾轻舟略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和司慕错身而过。 她的长发摇曳,有淡淡的玫瑰清香。 司慕不知被什么魅惑着,转身去拉她的胳膊,拉得顾轻舟一个踉跄,差点跌入他怀中。 顾轻舟眉头微蹙。 她蹙眉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凛冽却又充满了媚态,似一朵罂粟,能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怎么了?”顾轻舟挣扎。 司慕顺势松开了手,往下走了两个台阶,立在她面前时,微微扬起脸,就能和她对视。 这样,他把她放在地理位置比较高的台阶,她心中会踏实几分。 “你好像很难过,没出事吧?”司慕问。 司慕扬起脸的模样,没有盛气凌人,的确不讨厌。 顾轻舟位置比较高,心中也莫名有点优越,对司慕不反感。 她努力笑了笑:“我哪有很难过?” 居然不承认。 “这边的会议,没我什么事,我送你回家吧。”司慕道。 司督军今天和胡同贤商量的,是一些南北和谈的旧话。 司慕和司行霈不同,他无法进入军政府的核心决策,故而今天的会议,司慕只是坐在外头旁听。 他下楼抽根烟,碰到了顾轻舟。 “多谢你。”顾轻舟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督军有事找你,却寻不到人的话,只怕要骂你了。” 司慕略微失望。 顾轻舟绕过他下楼。 司慕心中感觉无味,一再被拒绝,面子上是有点尴尬。 他没有再坚持了。 顾轻舟回到家中,去了趟顾圭璋的书房。 正巧顾圭璋也回家了。 “找什么?”顾圭璋问他。 “阿爸,从前外公有没有书籍留下来?”顾轻舟道,“我想看看外公的笔迹。” 顾圭璋心中有鬼,警惕道:“你找什么?” 顾轻舟道:“就是随便找找,想看看从前的旧书,可有值钱的古籍。” 顾圭璋观察她的神色,没有看出端倪,心中微定。 “你外公的东西,都在楼下的库房,书籍也在,你下楼去找找。”顾圭璋道。 顾轻舟去找了。 她在库房里呆了半天,闹得满头满脸的灰。 外公私人的账本和随笔,全被顾圭璋烧了;珍贵的书籍,已经被卖了。 剩下的,都是些废纸,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弄得满头满脸的灰,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这是怎么了?”顾轻舟洗澡的时候,任由热水浇在肌肤上,她怔怔的想,“我是在怀疑李妈和师父吗?” 因为瞎子几句话,因为胡夫人错认了人,顾轻舟就怀疑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李妈? 这太不公平。 “养恩大于生恩。”顾轻舟告诉自己,“哪怕我姆妈还活着,她永远也不及李妈和师父对我的恩情。”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丢开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过了几天,她去给谭文秀把脉,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谭文秀的疯病,顾轻舟找不到原因。 “……连你都不知道病因?”颜洛水忧心忡忡,“那表姐岂不是完了?” “不会的!”顾轻舟道,“我也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病都会。中医也分类别,就像我,心脑疾病我就不太会,估计表姐这病,在心脑上吧?” 颜洛水稍微松了口气。 中医治不好,西医也许可以。 谭文秀跟着邢森去英国,将来总能痊愈。 婚礼后的第五天,胡同贤和胡夫人离开了岳城。 临走的时候,胡同贤给了颜新侬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婚宴的花费、买栋花园洋房、买辆豪华汽车,甚至接下来邢森和谭文秀十几年柴米油盐的都不愁。 这些钱,胡同贤给了颜新侬,等于交给了谭文秀。 他们夫妻希望谭文秀能安心和邢森过日子,别思量其他。 顾轻舟和颜洛水则每天上学。 周末放学回家,顾轻舟仍去颜家,陪着谭文秀玩。 谭文秀和邢森准备过了端阳节就回英国去。 没想到,这次看谭文秀,顾轻舟终于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表姐,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道。 谭文秀疑惑着,还是把手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为她把脉。 颜太太、颜洛水和邢森都坐在旁边不说话,没打扰她们俩。 良久之后,顾轻舟问谭文秀:“表姐,你今天是不是来了月事?” 邢森还在场,谭文秀有点尴尬,道:“是啊,昨日来的。” 顾轻舟松了口气:“那我知道你到底什么病了。你这个不算难症,只能算罕见的杂症了。” “什么病?”谭文秀问。 第286章 顾轻舟再次杀人 谭文秀的病,要说严重也不过如此。 “你这是热入血室。”顾轻舟道,“当初你月事来潮,正好碰上了大感冒,发了高烧。 月事来至,血室空虚,热邪趁机而入,与血搏结,故而你神志不清,狂躁欲轻生。” 谭文秀错愕。 顾轻舟让她回想:“你发病之前,是不是感冒高烧?” 谭文秀不记得了,邢森却知道。 他笃定道:“是前年的腊月,文秀当时高烧,石跟同学去滑雪了,还是我照顾她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肚子疼,让我煮姜汤汁给她喝。” 然后,邢森又道,“她第一次发病,是在次年的三月,那天是十五号。我记得是她月事前的日子。” 他说得很清楚,理所当然的模样。 谭文秀却一张脸通红。 颜太太和颜洛水忍笑。 顾轻舟也忍不住笑了。 邢森明白她们笑什么。记得谭文秀的月事,这件事的确有点尴尬。不过,谭文秀的未婚夫石定文从不关心她,邢森只能在最适合的范围内,给她关怀。 他很爱谭文秀,在她身上事事细心。 顾轻舟听到邢森的话,道:“那就是热入血室不假了。月事没来的时候,看不出病因,差点错过了。趁着这几天还在月事里,赶紧服用药物,连续服两贴,就会没事。” 她给谭文秀开了桃仁承气汤。 顾轻舟知晓谭文秀不懂,还是跟她解释:“这服药是极寒之物,大破其血,有点危急。但是你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我知道轻重。” 谭文秀的情况很严重,严重到神志不清,就需要用虎狼猛药。 顾轻舟下重药的时候,从来不含糊,她这点特别大胆,连她师父都说过她。 “......好,我听你的。”谭文秀看了眼颜太太,见颜太太极力点头,她就答应了。 颜太太很信任顾轻舟,谭文秀还怕什么? 这种极寒之药,顾轻舟只给她用了两剂,一天一剂。 谭文秀还在月事里,没什么感觉。 后来,他们俩回了英国。临走的时候,颜新侬把胡同贤夫妻留下来的钱,拿出十分之一给谭文秀。 谭文秀接了,准备和邢森去度个蜜月。 邢森其实很担心谭文秀的病,准备回到英国再去复查,所以也同意带点钱回去。 结果复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查到。 后来过了一年,谭文秀没有再发病,邢森才确定谭文秀彻底好了,他大喜。 这是后话了。 谭文秀和邢森回英国之前,顾轻舟问他们俩要了地址。 “也许,我将来会去英国找你们玩。”顾轻舟道。 谭文秀自然欢迎:“你和洛水一起来啊。” 又到了周末,也临近端阳节,顾轻舟接到了司公馆的电话,老太太让她端阳节过去吃饭。 顾轻舟忍不住想起去年的端阳节。 当时她误会司行霈要和蔡可可结婚,想要拿枪杀他。 才一年,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顾轻舟去司行霈的别馆,发现他离开了岳城,去了趟苏州。 “顾小姐,少帅说让您端阳节去司公馆,他会尽量赶回来。”副官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则喂了木兰。 陪着木兰玩了片刻,顾轻舟起身回家。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远远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透过客厅的玻璃窗,顾轻舟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顾家的沙发里,和顾圭璋聊天。 是倪家老九。 上次倪家到岳城,顾轻舟很不放心,就托了洛水的大哥去查倪老九。 结果,她查到倪家表面上是做实业,开了家造纸厂,实则背后偷偷摸摸开烟馆和赌场,赚黑心的钱。 这样的人家,绝非善类。 顾轻舟的继母若是如此出身,也会影响顾轻舟,所以顾轻舟早已将证据泄露给了顾圭璋,还派四姨太吹枕边风。 没想到,顾圭璋不怎么相信。 亦或者他相信,却没当回事,只知道倪家有钱。 顾圭璋想要倪家七小姐的陪嫁。 顾轻舟进门,倪老九那毒蛇一样阴狠的眸光,顿时落在她身上。这次,除了阴毒之外,还有几分欲念。 和上次见面相比,顾轻舟更加成熟了,她校服的胸前微隆,衬托一段极漂亮的曲线,细腰长腿,黑发如墨,比起那些时髦女郎,顾轻舟的古典让她有种稚嫩感。 介于稚嫩和性感之间,让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别样的韵味。 这韵味不同于高雅,它带着几分魅惑,让人想犯罪。 倪老九再看顾轻舟时,心头就起了欲焰,他也惊叹,原来女人成长之快,几个月不见就大变样。 “轻舟小姐回来了?”倪老九站起身,笑眯眯对着她道,眼睛却在她曼妙的身材上来回穿梭。 他心中想:“真想尝尝滋味。” 顾轻舟轻轻笑了下,笑容很浅淡,略有略无。 她不搭理倪老九的问候,直接对顾圭璋道:“阿爸,我上楼了。” 她上楼之后,锁紧了房门,又去把隔壁顾绍的房门也锁好。 回想起倪老九那目光,顾轻舟就恶心得想吐。 “他今天会不会住在顾家?”顾轻舟想。 倪老九看上去很凶狠,而且有点能耐,他不会忌惮顾轻舟跟军政府的关系。 他那眼神,很明显的暗示着什么,顾轻舟能看得懂。 她在考虑,应该怎么办。 是去颜家借住一晚,还是去司公馆? 正在沉吟之际,顾轻舟听到了楼下汽车的声音。 倪老九打开了车门。 临走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眼三楼。 顾轻舟轻轻出了口气。 她下楼去,看到顾圭璋还坐在沙发里,一脸喜色,就知道倪老九这次是送端阳节的礼物来了。 “阿爸,倪家九爷走了?”顾轻舟问,“他回太仓了吗?” “是啊。”顾圭璋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 没想到,他们刚吃过晚饭,就有人敲门。 佣人去开门,只见倪老九一身血进来。 顾家的姨太太们吓得尖叫。 顾圭璋也吓坏了。 倪老九的胳膊被砍伤了,他看上去很狼狈,对顾圭璋道:“顾兄,实在太抱歉了,我们出城遇到了土匪,想要抢劫,把我的司机杀了,我抢了车跑回来.......” 他的胳膊只是受了小伤。 顾圭璋连夜带着他去教会医院缝针。 顾轻舟上床睡觉时,先把隔壁房间和自己房间的门锁好,再把司行霈给她的刀,放在枕头底下。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刀放在手边。 两个小时之后,顾圭璋带着倪老九回来了。 “怎么会如此巧?”顾轻舟心中起了警惕,“会不会是阴谋诡计?” 她不敢睡。 快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才撑不住了,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睡得很浅,所以当有人轻轻压在她的被子上时,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倪老九擅长偷鸡摸狗,顾轻舟的房门锁,根本拦不住他。 “你......”顾轻舟猛然醒过来,在黑暗中看着他。 倪老九就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小丫头,别乱动。”倪老九手里拿了一把刀,冰凉锋利的刀刃,贴着顾轻舟的脸,“否则,我就一刀捅死你。” 顾轻舟佯装呼吸急促,好似很害怕。 她这个反应,倪老九很满意。 他的手挪开,轻轻摸了下顾轻舟的脸,而后缓缓下滑,托起了顾轻舟的下巴。 他的动作,他手里的刀,都让顾轻舟明白了一件事。 “他带刀进来,不仅仅是想吓唬我,他想要完事之后杀了我,灭我的口。否则他无法脱身,我会告诉军政府的人去杀他。”顾轻舟心中澄澈。 “......怪不得他去而复返。他可以说,是昨夜遇到了仇敌,仇敌来顾家找他算账,误杀了我。这样,他还能借助军政府的手,除掉某位仇家,一箭双雕。”顾轻舟又想。 她没有半分的侥幸。 她知道今晚清白和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佯装很害怕,倪老九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再缓缓往下,是她的锁骨,紧接着....... 这个时候,倪老九是最兴奋的,而且他放松了警惕。 顾轻舟藏在被子里的刀,猛然挥动。刀刃削铁如泥,在倪老九的脖子上滑过,她听到了皮肉隔开的轻微声音。 热血喷溅了顾轻舟满头满脸。 倪老九想要说什么,脖子却被顾轻舟几乎砍断,他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珠子,缓缓倒在顾轻舟床上。 顾轻舟避开。 她急忙下床。 顾轻舟平静得自己都骇然,手里的短刃握紧,都没有抖一下。 见倪老九不抽搐了,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橘黄色的暖光里,顾轻舟床头的墙壁、被褥,枕头以及她自己睡衣和脸上,全是倪老九的血。 顾轻舟这时候,才生出了无边的怯意。原来那一刻的勇敢,是临时生出来的。 她开始发抖。 短刃落地,她抖得站立不稳,也跌坐在地上。 脸上的血开始干了,紧粘着肌肤,拉得肌肤有点疼。 血腥味充盈着顾轻舟。 顾轻舟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用如此血腥的办法。 人不是野兔,这种感觉,顾轻舟无法平静。 她牙关咯咯作响。 “怎么办,怎么办?”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身子却开始无意识的抖动,不知是冷还是怕,她几乎控制不住痉挛。 她想要冷静,想要处理房间的血和尸体。 但是她做不到。 她开始咬紧嘴唇哭。 人性很复杂,顾轻舟杀倪老九的之前和当时,一点悔意也没有,心中无比的笃定,一定要杀了他。 否则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现在她后悔了。 她可以捅伤他、可以吓唬他,没必要杀他。 她匍匐在地上。 片刻之后,顾轻舟痉挛的身子,终于慢慢平复。 她脱了睡衣,换了套干净的,去洗手间将脸上的血洗干净之后,顾轻舟下楼去打了个电话。 她需要帮手。 司行霈不在岳城,现在能帮顾轻舟的,只有一个人了。 第287章 善后 顾轻舟没有穿鞋子下楼。 她赤足踏在木地板上,寒凉入肤,足下冰凉,她已经不发抖了。 她给霍拢静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沉稳而温柔:“阿静,我出事了,你快过来,我一个人搞不定。” 深更半夜,霍拢静被佣人推醒,接到这么个电话,顾轻舟在那头温柔得有点鬼魅,霍拢静吓到了。 这肯定是大事。 “好,我马上到。”霍拢静道。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霍拢静穿了件单风衣,腰上别了两把枪和一把刀,准备出门。既然是出事了,霍拢静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门口,碰到了她刚刚回家的兄长。 霍钺昨晚有批货到码头,他亲自去验货,直到凌晨才回来。 “去做什么?”霍钺问。 凌晨四点多,一个女孩子出门,身上还带着枪,霍钺错愕。 霍拢静道:“轻舟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霍钺迟疑了下,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她说什么了?” 霍拢静就把顾轻舟的话,复述给了她兄长。 霍钺拧眉。 司行霈这几天不在岳城,顾轻舟怕他的别馆没有人,找不到副官,索性直接找了霍拢静。 霍钺兄妹俩到的时候,顾轻舟就在顾公馆的门口。 她蹲在大门口的黑暗角落里。 汽车灯光照过来时,她黑发铺陈了满身,一张雪白的脸,眼珠子又大又黑,唇色樱红,像个吃了人的妖怪,蹲在幽黯中。 霍拢静急忙扶住了她。 “轻舟?” “嘘!”顾轻舟让她悄声。 她看了眼霍钺,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为何霍拢静会把霍钺带过来。 “脱了鞋。”顾轻舟低声。 霍钺和霍拢静照办,将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 她把霍钺和霍拢静领上了三楼,没有吵醒任何人。 顾轻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进门,霍钺和霍拢静就闻到了血腥味。 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她雪色印花的被褥上,全是血。经过了四十多分钟的氧化,血是暗黑色,像一朵朵妖娆的花,盛开在她的被褥上。 墙壁上亦然。 霍钺翻开了倪老九的身体,他死不瞑目,瞪圆了眼珠子,脖子几乎快要被割断。倪老九手里还攥着一把刀。 一个粗壮的男人,深更半夜带刀上姑娘家的房间,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顾轻舟只是自保。 霍拢静紧紧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没事,没事!” 顾轻舟近乎麻木,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股子浓郁的害怕之后,她只剩下冷漠。 她想装作害怕,亦或者内疚,但是她生理上僵硬,脸上的线条不受自己控制,让她无法故作姿态。 她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这一切。 “怎么办?”顾轻舟问。 她问的是霍钺。 她想找霍拢静来,两个人商量。 顾轻舟信任的朋友,只有颜洛水和霍拢静。 颜洛水没见过死人,她会害怕。顾轻舟记得,那次在戏院,颜洛水说霍拢静会杀人。 能帮她的,只有霍拢静。 然而霍钺来了,顾轻舟似寻到了依靠,她知道霍钺的能力。 “先下楼!”霍钺对她们俩道,“阿静,你带轻舟回我们家。这里交给我,我来处理。” 顾轻舟沉默了下。 霍钺道:“轻舟,你相信我,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先走吧。” 霍拢静颔首:“走,轻舟。” 顾轻舟却站稳了脚步,问:“霍爷,会不会给您添麻烦?您已经帮了我很多次,这次是我欠您的人情,我以后会还。” 霍钺蓦然微笑,道:“好,那我记下了,快走吧。” 顾轻舟点点头,从墙角拿了双鞋,她们俩静悄悄下楼。 坐在汽车里,顾轻舟的手握不住,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 到了霍公馆,顾轻舟坐在霍拢静房间的沙发上发呆。 霍拢静吩咐佣人:“去煮点甜汤来。” 顾轻舟似回神般,问霍拢静:“有烟吗?” 霍拢静没有,她让人去她哥哥的院子拿。 佣人拿了一盒雪茄和一盒火柴过来。 顾轻舟见过无数次司行霈抽烟,她很熟练裁开了雪茄,划燃火柴点上,青烟顿时就在她眼前缭绕。 一口烟吸进去,她不会,就呛到了,顾轻舟不停的咳嗽。 霍拢静教她:“慢点吸,一点点吸入肺里,再送出来,不要着急。”她自己也情不自禁点了一根。 佣人端了甜汤,放在茶几上,不知不觉就凉了。 窗帘外照进来暖阳。 已经天亮了。 霍拢静有点困,迷迷糊糊打盹。 霍钺回来时,就见顾轻舟依靠着窗棂抽烟。 她的黑发披散着,像一段最上等的锦,披在她的肩头,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墨光。她迎着阳光取暖,雪茄隐没在她嫩红的唇瓣,青烟缭绕,又被阳光照透,像一层薄薄的轻纱。 听到脚步声,顾轻舟转头,那眸光幽静,眉眼潋滟,像个精致又艳冶的妖精。 她抽烟的样子,有点风尘气,霍钺就觉得她艳。艳而不俗,妖娆到了极致,能生出繁茂的幻景来。 霍钺的心跳漏了一拍。 “霍爷。”她像是回神般,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桌上白瓷烟灰缸,已经挤满了烟头,她们俩抽了一整包的雪茄。 雪茄的刺激,让顾轻舟浑身都发抖,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了点活力。 “怎样了?”顾轻舟问。 霍钺派了两个身手矫捷的刺客,将倪老九从顾轻舟的三楼,挪到了一楼的客房。 顾轻舟的房间墙壁被新粉、床单被褥全换了。 刺客带了血浆,倪老九的客房,被做成第一案发现场。 “你父亲不会报警,这时候也没人想到你离开家了。”霍钺道,“那个房间,你还敢睡吗?” 顾轻舟摇摇头。 长发摇曳,就有点楚楚可怜,霍钺很想拥抱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生了草似的疯长,却又生生被压下去,就似海浪翻滚,一下下冲撞着海堤,撞得霍钺的心房生生发疼。 这种疼痛,让他呼吸微促。 “不要抽烟!”霍钺把剩下的雪茄拿走了。 顾轻舟和霍拢静梳洗,去了学校。 雪茄的劲儿很足,顾轻舟后来手一直在抖,握不住笔。 课上到一半,学监对顾轻舟道:“轻舟,你父亲来了,说有点事接你回家。” 顾轻舟做贼心虚,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着脸。 出了校门,她发现顾圭璋的脸比她更惨白。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死状惨烈,若是顾圭璋去报警,顾家再次陷入风口浪尖。 依照顾圭璋的性格,此事一定要被压下,决不能泄露半分。 他自己处理不了,需要顾轻舟的人脉。这方面,顾轻舟比顾圭璋强多了。 “阿爸,您怎么了?”顾轻舟故作茫然。 顾圭璋道:“先上车。” 到了顾公馆,顾圭璋才把倪老九惨死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紧咬住唇,她饱满的唇瓣,落下牙印。 “……轻舟,你姐姐还在牢里。若是顾家再出事,咱们就彻底翻不了身了!轻舟,你快想想办法!”顾圭璋急促道。 昨儿夜里,倪老九去而复返,说被人砍伤,其实是自己弄伤了自己。 他太想要顾轻舟了,故而借口夜宿顾公馆,侵占顾轻舟。 不成想,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他死了,反而有了现成的借口。 顾圭璋不怀疑,下意识觉得,就是昨日砍伤倪老九的人,深夜寻仇来了。 万幸,那些人放过了顾公馆其他人。 顾轻舟几乎要哭出来,这时候的她,可以放肆发泄她的害怕:“我能有什么办法?” “去找颜总参谋,他能帮我们想到办法。”顾圭璋道。 顾轻舟却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双肩无力耸动着,像是吓坏了。 “轻舟,你不为家里着想,也要为你自己着想啊。督军可是说了,今年年底就让你和少帅完婚。这个当口一再出事,你娘家的声誉全毁了。”顾圭璋近乎哀求她。 顾轻舟肆无忌惮发泄内心的情绪,她也害怕。 半晌之后,她略感平静,终于抬眸对顾圭璋道:“阿爸,咱们不能去找义父。” 顾圭璋蹙眉。 “义父是个很正派的人,万一他劝咱们去自首,而且让警备厅的人来查,到时候咱们怎么办?”顾轻舟道。 顾圭璋一怔。 “那如何是好?”顾圭璋焦虑。 顾轻舟反而更平静了,她道:“我想请霍爷帮忙!” 顾圭璋眼前一亮。 青帮龙头霍钺! “好好,没有比霍爷更适合的。”顾圭璋立马赞同,“霍爷门道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他。” “嗯。”顾轻舟道。 此事再光明正大交到霍钺手里,霍钺自然应下了。 只是,顾圭璋从此落下一个把柄在顾轻舟手里。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不管是谁杀的,都是顾圭璋的责任。他选择隐瞒,就等于落下口实,顾轻舟甚至可以说,就是顾圭璋杀了倪老九。 霍钺把人处理干净。 “阿爸,那辆汽车……”顾轻舟指了指倪老九自己的车,道,“也应该弄走。” 顾圭璋深以为然。 顾轻舟处理完毕这些事,上了三楼。 她站在房门口,犹豫了良久,还是走了进去。 这天晚上,她再也不敢睡床了,而是开着灯,睡在沙发上。 第288章 夫妻相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只有顾圭璋和一位去叫倪老九起床的佣人知道。 他封锁了消息,没告诉家里任何人,除了顾轻舟。 “老爷最近怎么了?”姨太太们只是猜测,却万万想不到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 等霍钺派人把倪老九的尸体弄走,顾圭璋给了那佣人一笔封口费,让她赶紧回老家,不许再到岳城来。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睡了两夜,很不舒服,连夜做恶梦。 她还能睡在这个房间,已经是胆子极大了。 “阿爸,倪家来人问,就说倪老九早起开车走了。”顾轻舟道,“倪家的人绝对找不到他的尸体和汽车,你不要露怯。” 顾圭璋点点头。 此时,顾圭璋也是吓坏了。 顾轻舟又道:“这个当口,就不要提其他话,你甚至还要催着倪家订婚。倪老九不在,倪家不会贸然答应婚事,你催着他们,他们反而不怀疑你。” 顾圭璋又点点头。 的确需要表现得更加理所当然! 真出了大事,顾圭璋一点主见也没有,全靠顾轻舟给他出主意。 这边顾轻舟劝顾圭璋催倪家订婚,那边顾轻舟又派人去太仓传谣,说顾圭璋摆弄上了一位歌女,把倪七小姐气得半死。 倪家还不知道倪老九出事了,以为他不知去哪里疯玩。 至于顾圭璋的催促,得罪了倪家,倪家不太想把女儿嫁给顾圭璋。 司行霈回来的那个晚上,顾轻舟睁着孤零零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愣神。 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不出什么花样来,顾轻舟的心思,早已云飞天外。 她在房间里点燃了雪茄。 这是问霍钺要的。 霍钺不许顾轻舟再抽了,但是顾轻舟害怕,只有雪茄的气息,能让她安定。 司行霈照例爬上来。 他先是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微微一愣,继而看到顾轻舟的书桌旁,压着半支雪茄,任其燃烧。 他略感狐惑。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司行霈有点好笑:“这是什么花俏?” 霍钺办事,滴水不漏,就连司行霈也不知道,顾轻舟在前几天宰了一个登徒子,就在这间房里。 而她,居然还住在这里。 她麻木得有点可怕。 听到他的声音,顾轻舟跳起来,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温热,那点雪茄的清冽,混合着他自身的气息,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味道,让顾轻舟甘之如饴。 她软软的身子,全贴在他身上,对司行霈而言,就是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司行霈就肯定,她点燃雪茄,是因为他身上有这样的味道。 心中温暖,司行霈很想低头吻她。 “怎么了?”司行霈耐着性子,轻轻抚摸她纤瘦柔软的后背,只摸到一手凉凉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软又浓密,凉滑柔顺,铺天盖地的披散下来,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她隐没在黑发里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眼睛,出奇的漂亮,漂亮得妩媚,是难得一见有灵气的媚,像个妖精。 “没事。”她低喃,声音空灵而虚淡,“你回来了。” 她依偎着他,小鸟依人般。 从来没这样过! 她也懂得了相思吗? 司行霈心中满足,板过她的脸吻她,吻得缠绵悱恻,想往床上倒去。 “不,不睡床!”她倏然惊叫。 叫声很大,几乎要吵醒隔壁。 顾轻舟谨慎惯了,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司行霈眯起了眼睛。 司行霈这时候,就确定她出事了。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自己坐在她身边,问:“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 她修长浓密的羽睫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 司行霈挑起她的下巴,带着隐忍道:“说!” 顾轻舟唇色微白。 她开始说了。 倪老九到顾家,看顾轻舟的眼神就充满了色眯眯的味道;他去而复返,顾圭璋相信他的鬼话,顾轻舟却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欲望。 他为了她而来。 从那一刻,顾轻舟就坚信,自己要剁了他! 若她不杀他,他一定会先奸后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顾公馆,再嫁祸给其他人。 倪老九是受到了追杀躲到顾公馆的,有人来寻仇,却无意间玷辱了顾轻舟,很说得通。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倪老九能那么傻,傻到弄完了她,还留下证据吗?他带着刀上楼呢。 他眼底的杀意和欲念,一样的强烈坚定,他没有打算给顾轻舟活路。 跟司行霈的日子久了,顾轻舟再也不侥幸。 “……他就死在这张床上。”顾轻舟道,“血一下子就溅了起来,整张床,还有我自己脸上、身上,全是血,有点热,有点腥,像铁锈的味道……” 她越说,声音越是诡异阴森。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她。 “行了,我能不知道血什么味道吗?”司行霈道,“别说了。” 他温柔吻她的额头。 顾轻舟的脸,枕在他的大腿上,缩着身子躺下了。军服的材质有点硬,他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却全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是最上等的迷迭香,顾轻舟在这熏香的催动之下,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睡得沉稳而安详。 好几天了,她都没怎么阖眼,眼睛下面是深深的淤积,终于能踏实了。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他忍不住唇角微扬。 这个女人啊,彻底打上了他的烙印,像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她身上带着他的模样,让他心中既甜蜜又充满了成就感! 所谓“夫妻相”,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司行霈可以想象,那天晚上的顾轻舟,是如何镇定、沉稳,她没有天真的仁慈,没有无能的恐惧。 她稳稳的,解决了她的麻烦。 司行霈又有点心疼,她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城里。 若他在的话,她一定不会惧怕,她会有条不紊打电话给他。 “该感谢霍钺,帮了轻舟一次。”司行霈想。 又过了一周,顾轻舟放学回家时,二姨太她们凑在客厅打牌,欢声笑语的,佣人陈嫂凑席,另外一个佣人抱着顾纭和莲儿,坐在旁边玩。 莲儿很爱顾纭,两个小鬼儿乐不可支。 “今天兴致这样好?”顾轻舟微讶。 顾家很久不见牌桌了。 二姨太笑道:“闲得发慌,打打牌消磨光阴。” 顾轻舟坐下,问有什么喜事。 二姨太不肯说,三姨太就告诉她:“轻舟小姐,太仓倪家出事了您知道吗?” 顾轻舟心中微动。 “什么事?”她问。 “倪家开烟馆和赌场,得罪了人,他家老九跑到南洋去避难了。表面上是好人家,背后却做这等龌龊事,已经在太仓传开了。老爷一听还有这等事,立马和太仓断了来往。”三姨太笑道。 倪家的底子,终于被翻出来了。 是司行霈翻的。 顾轻舟眼睛微弯,像两只月牙儿:“我还以为倪家是什么正经人呢。” 四姨太抿唇笑。 暂时不会有新太太,笼罩在姨太太们脸上的阴霾全部散去,她们又开始享受生活了。 除了顾轻舟和顾圭璋,没人知道倪老九就死在这房子里,否则她们也无法安心了。 顾圭璋想要把客房的床扔出去,墙壁重新粉刷的时候,顾轻舟趁机也提出:“我想换个房间,我这边采光不好。” 现在顾家,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圭璋只当顾轻舟的房间正在客房的上方,她也害怕,就同意让她换一边,从北向换到了南向。 顾缃的房间归她了。 佣人把顾缃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顾轻舟的旧屋,而顾轻舟自己的东西,除了几样要紧的,也全部留在旧屋,包括那沙发。 她的新房间,换了崭新的全套家私。 顾轻舟想:“等家里事解决了,我就把这房子卖掉。老太太和倪老九都死在这里,不吉利。” 她图谋打算着。 顾轻舟的如意算盘,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端阳节前,学校放假之后,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去看电影,晚上九点才回家。 一进院子,发现不太一样。 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停靠了四五辆豪华座驾。 而家里灯火通明。 顾轻舟进了屋子,就见一个穿着海棠红旗袍的女子,身姿优雅坐在沙发里。她戴着钻石的耳坠和项链,水晶吊灯一照,她浑身泛出明亮又贵气的光。 顾轻舟微愣。 那人倒是站了起来,笑道:“轻舟姐,你不认识我了?” 是顾维。 顾维回来了。 她如今时髦又成熟,从眼神到姿态,再无少女的稚嫩。 她的笑容甜美温暖,似毫无芥蒂在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笑了:“维维,你回来了?”好像顾维只是出了趟门去玩,顾轻舟用极其平淡的语调,静静对她道。 顾维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旋即,她的僵硬消失不见,柔婉道:“是啊,轻舟姐,你好像知道我要回来?你一点也不意外。” “这是你的家啊,傻妹妹,你肯定会回来的。”顾轻舟避重就轻。 除了顾维,沙发里还坐着另一个女人,她约莫四十岁,有点胖,但是眉目和善温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旗袍,头发烫得卷曲着。 顾圭璋陪坐着,顾轻舟寒暄了几句,就上楼了。 顾维当天晚上没有歇在顾公馆。 第289章 顾维回来了 顾维回来了! 历经一年,她脱胎换骨回到了桑梓之地。 她在南京时化名叫“白薇”,是白家夫妻的养女,培养去勾搭权贵的。而她回到岳城,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说明她已经取得了尚副部长的信任。 身份地位牢固,顾维才敢回来复仇。 她的头号仇敌,就是顾轻舟! 和离开时相比,顾维痛失了母亲,姐姐被关进了大牢,顾缨磋磨了锐气,像只没了爪子的软猫,顾绍出国了。 对顾维而言,家庭算是四分五裂吧? 顾维对顾轻舟的恨意,只有增不会减。甚至秦筝筝的死,也会算在顾轻舟头上。 她要顾轻舟死,而且是惨死。 顾轻舟换了睡衣,站在阳台上。 五月的夜风熏甜,温暖和煦。她现在的阳台朝南,可以瞧见大门口。 顾维的汽车离开时,她抬眸看了眼楼上。 顾轻舟衣袖轻扬,甜甜冲顾维挥手告别。 顾维也笑着,笑容同样的甜美。 “轻舟姐,我走了。”顾维高声喊了句。 她对顾轻舟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毫无做作。 顾轻舟就明白,她对自己的恨意,已经是到了极点。 “再见。”顾轻舟也微笑,对顾维表现出来的善意很欢喜的样子,牢牢接住。 她装,顾轻舟也可以装,这样才能势均力敌。 有人敲门。 顾轻舟打开了房门,居然是二姨太和三姨太。 方才楼下毫无硝烟的见面,二姨太和三姨太瞧见了,她们俩看得心惊肉跳。 三姨太端了海鲜粥给顾轻舟做宵夜。 “轻舟小姐,我瞧着三小姐这次回来,不安好心。”二姨太给顾轻舟盛粥,低声对她道。 她们俩是上楼提醒顾轻舟的。 四姨太也想来,只是她要哄纭儿睡觉,脱不开身。 顾维自然是没有好心。 “你要当心。”二姨太压低了声音,“别叫她占了便宜去。三小姐从小就不同于大小姐和四小姐,她可聪明了。” 顾维这次回来,成熟妩媚,而且笑容和煦,二姨太真担心顾轻舟不是她的对手。 顾轻舟失笑,道:“放心吧,谅她也不会如何的。” “她好像变了个人,也长大了很多,一点也看不出她才十六岁。”三姨太感叹道。 顾维成熟美艳,没了少女的稚嫩。 秦筝筝死了,顾缃进了大牢,顾维回来之后,还能对顾轻舟笑得那么和善,让两位姨太太毛骨悚然。 大概只有顾轻舟自己,敢接下顾维的微笑吧。 “三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大小姐救出来?”二姨太猜测。 “应该是,要不然她回来作甚?”三姨太接腔。 她们俩沉默了下。 她们没有说,顾轻舟也懂沉默的意思。 顾维此次回来,除了救顾缃,就是整死顾轻舟,弄得顾轻舟声名狼藉呗。 顾轻舟喝了口微咸的海鲜粥,胃里暖融融的,她态度随意:“别担心,她不会住到顾公馆的。” 两位姨太太,何尝不担心顾维迁怒她们? 顾维住进来,怎么伺候她? 她们很担心。 顾轻舟如此说,她们心中稍安。 同时,她们又有点不相信:“万一她非要回来呢?” 顾轻舟还在顾公馆呢。 顾维回来,近水楼台,更容易收拾顾轻舟啊。 “她不是一个人到岳城的。”顾轻舟微笑,“她丈夫也来了。” “啊?” “那位尚副部长吗?” “那就不得了啊,轻舟小姐,她这次不会放过你的。” 顾轻舟好似没察觉到自己的危机,继续分析为何顾维不住顾公馆:“她得服侍她丈夫,而尚副部长自恃身份,怎么会住到小妾的娘家来?” 两位姨太太面面相觑。 她们知晓顾轻舟聪明,既然点到了,顾轻舟有了防备,顾维想要斗赢顾轻舟,只怕没那么容易。 顾轻舟慢腾腾吃完了宵夜,两位姨太太也各自吃了半碗,起身离开。 三姨太收拾了碗碟。 “哦对了。”二姨太准备走时,顾轻舟喊住了她,“若明日顾维派人来接缨缨,就让缨缨去吧。” 二姨太觉得顾维是不方便带顾缨的,但是顾轻舟说了,她仍颔首:“知道了轻舟小姐。” 顾轻舟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顾维的汽车就到了顾公馆门口。 她早早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把秾艳的石榴花,榴花韶华盛极,落在她白玉指缝间,煞是美丽好看。 顾维将石榴花送给顾轻舟:“我们住的酒店,石榴花开得漂亮,送给阿姐。” 顾轻舟笑盈盈接过来。 她嗅了嗅,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故而轻轻放在饭桌旁边:“谢谢姨太太。” 她把“姨太太”几个字,咬得极重。 然而,顾维恍若不闻,笑容都没有动一下。 她越是这样,顾轻舟就越发明白,她想弄死顾轻舟的决心是坚定的,非要不可的。 当确定对方是死人,她任何的言语,自然不能引起内心的波澜。 “这么早就来了?”顾圭璋下楼,瞧见顾维时,也略感吃惊。 “阿爸,我离家很久了,没陪您吃顿早膳,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意早早来。”顾维道。 顾圭璋说:“尚副部长知道吗?” “知道呀,老爷赞许我孝顺,他高兴呢。”顾维道。 顾圭璋松了口气。 顾维此次归来,成了政治部尚副部长的十二姨太,顾圭璋是非常惊喜的。 他的仕途,只怕更加光明了。 对顾维,顾圭璋也下意识的去恭维。 假如顾维说几句好话,顾圭璋去南京的海关做总长,那之后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了。 “阿爸,轻舟姐何时结婚呀?”顾维眸光流转,轻轻问道。 她这是在提醒顾圭璋,顾轻舟还没有嫁给司慕呢,一切都还是未知,而自己已经是权贵的新宠。 到底该偏向谁,顾圭璋应该有个度量! 顾圭璋也明白了,道:“快了吧。” 众人全部下了楼。 姨太太们敛声屏气。 四姨太的女儿莲儿,也小心翼翼躲到了后面。 顾维却很大度,没有为难任何姨太太,甚至夸四姨太的孩子漂亮。 她的目标,专一而精准,顾维这次回来 ,枪口对准了顾轻舟。 “阿爸,我想把缨缨接到我那边去小住。部长包下了酒店,怪空空荡荡的,不热闹。”顾维道。 顾缨兴奋看着顾维。 顾圭璋道:“好,让缨缨去陪你几天,你们姊妹也亲热些。” 二姨太和三姨太就下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还真让顾轻舟猜对了。 “轻舟小姐真是料事如神。”二姨太和三姨太都想,从而那点担心,慢慢就散去了。 顾维再厉害,只怕也厉害不过顾轻舟吧? 顾轻舟则不置一词。 她态度平淡,就好像顾维真的只是外出归来。 吃了早膳,顾轻舟就对顾圭璋道:“阿爸,我要去司公馆了。” 顾圭璋道:“快去吧,别叫人家等你。” 顾维没说什么,还冲顾轻舟微笑。 顾轻舟更衣,换了套斜襟月白色中袖上衫,雪白的胳膊露出来,带着一只翡翠镯子。 碧绿的镯子,压在她皓腕间,越发衬托她肌肤瓷白,那镯子就似一泓清泉,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轻舟斜梳了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婉柔又古朴。 顾维看着她笑。 顾轻舟也回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她到的时候,司督军府的其他人还没有来。 顾轻舟陪着老太太摸牌。 司行霈先到。 他穿着军裤长靴,上身穿着白色衬衫,衣领解开了两粒扣子,风流不羁;头发零散落下来,邪魅英俊。 “吃完午饭就走。”趁着洗牌的功夫,司行霈假装去捡掉了的麻将,悄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这次没有拒绝。 她轻轻嗯了声。 又打了两圈,司督军终于到了。 司慕跟在他父母身后,打扮得干净贵气,眼睛不看顾轻舟,情绪却还不错。 刚吃午饭,司琼枝就对老太太道:“祖母,我等会儿得先走,下午约了同学。” 其他几个晚辈,也纷纷告假。 老太太失笑:“知道你们都忙,我也不拘束你们,难得放假。” 午膳之后,司公馆请了戏班唱堂会,小辈们全溜了,司行霈也先走了。 顾轻舟站起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也约了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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