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桩子的外门弟子在校武场附近巡夜,有些提不起兴致。 窦阳关猛然瞪大眼睛,酒意全无。 一拨拨黑甲人井然有序地翻墙而入,落地后弯腰前奔,提起短弩劲射,秋风扫叶一般杀死了所到之处前方的哨桩子,莲塘巡夜弟子几乎都是被两根以上弩箭射穿脑袋,以保证他们死得无声无息,死前无法做出任何挣扎,除去北方,黑甲杀手由东西南三个方向渐次向校武场北方的住宅靠拢,接下去就是一场更为阴险的夜袭。等到颜石俊和窦阳关站起身看清大致脉络,颜石俊立即吼道:“有杀手侵袭!” 窦阳关有些发懵,正想转头跟颜石俊询问莲塘惹上了什么仇家,竟然如此手段凌厉,当他转头后,嗖嗖嗖几声箭矢破空的轻微声响,然后就看到血腥一幕,才出声示警的颜哥才躲过一根无羽之箭的袭击,就给第二根绕出一个大弧的无羽箭从侧面斜穿腹部,颜石俊踉跄后退,又给一根箭矢当面射来,除去尤为霸道的第二根箭矢躲无可躲,其余两箭都不在话下,颜石俊侧过头,一手握住那根箭矢,倒提箭矢,竭力道:“是北凉持弩甲士!” 才说完,一名身材雄伟的黑甲杀手就一跨轻松登楼,脸上有几分恼火屋顶颜石俊的多事,一手提弩,一手抽刀劈向颜石俊,窦阳关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只在一瞬的搏杀,以往那几场帮派之间的斗殴,虽说也有相互杀人,也有鲜血四溅的辛辣场面,可连生手窦阳关都有一战之力,到底远不如今晚这场偷袭来得恐怖残酷,别说他窦阳关成了看戏的人,就连在他眼中一流高手的颜石俊,也就是在那一刀之下被连胳膊带整片肩头,都给哗啦一下劈断,身披黑甲的魁梧男子一刀才下,一刀又迅猛撩起,又将颜石俊的头颅挑落,同时抬臂一根劲弩射向窦阳关,大概是窦阳关命不该绝,这一刻竟然福至心灵,千斤坠,堪堪躲过那根弩,踏破屋顶瓦片,落入武械房内,随手抄起一柄刀就后撤,窦阳关仗着熟悉地形,亡命游走,每次挪步,都有从屋顶泼洒而下的弩箭如影随形,那黑甲杀手轻轻咦了一声,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子如此灵活,正想要跳到屋中追杀,一名同样披甲的男子跃上屋顶,手持一张牛角大弓,朝一栋骤然亮起灯火的宅子,一箭而去,破窗而入,那宅子主人才点燃灯火,就被一箭钉挂在墙壁上。这名箭术惊人的男子冷声道:“今晚只抓大鱼。我在此看守,你下楼,这次要是输给了梧桐苑那帮才出窝的雏鹰,你知晓后果。” 魁梧甲士眼中露出一抹惊惧,赶忙应诺一声,向前奔跑,如同一头山林灵猿轻盈跳下屋顶,跟其他甲士汇合,向前迅速推移,直扑一栋主宅,那是莲塘帮主张册所在的院落。 甲士一路奔袭,势如破竹,技艺不精的外门弟子都只有被割稻谷般宰杀的下场,一些个内门弟子并非全无一战之力,只是这帮甲士杀神没有什么江湖讲究,小范围内的短兵相接,都是转瞬过后便成就以多欺少的优势局面,两三柄凉刀突进,辅以短弩见缝插针的阴险偷袭,又有坚实软甲披身,江湖帮派内的兵刃器械本就称不上如何锋锐,只要不是致命伤,这些甲士根本就不去理会,任由你刺劈一剑两刀,他们就能趁机一刀重伤甚至杀敌对面的莲塘弟子。要知道游隼本就是来自离阳江湖五花八门的高手,单对单的技击厮杀是行家老手,这些年在浸染精通了许多军伍战阵,就成了成群结队的豺狼,与单独刺杀相比,造成的杀伤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屋顶那名发号施令的弓箭手眼神一凛,从背后箭囊拈出一根精制羽箭。 黄楠郡第一手“泼猴”张册,算是能跟王府扈从吕钱塘之流旗鼓相当的棘手角色。游隼和鹰士此次并行,能摘下此人的项上头颅,无疑是大功一件。 ———— 任山雨身形飘落,生死未卜。 徐凤年眼神平静,“游隼?” 然后说道:“那家伙应该就是跟韩商捉对的大鱼了。” 徐偃兵点了点头,然后草稕和雪衣就发现屋中只剩下那位头发灰白的公子哥。 柴扉院,一击得手的“富家老爷”正准备悄然离去,紧接着就悄然死去,老人连自己怎么死,死在谁手上,都不知道。 第507章 任山雨跌落街上,徐凤年没有马上现身,心中默念到十六,仍是没有谁出面,从徐凤年这里俯视,可以清晰看到任山雨挣扎了几下,别说站起身,就是坐起都是奢望,就在徐凤年准备动作的事情,柴扉院终于有人掠出绣楼,抱起任山雨消失在巷弄,是既非鹰士也非游隼的洪书文。徐凤年脸上布满阴霾,神出鬼没的徐偃兵站回窗口,对徐凤年点了点头,示意柴扉院已经处理干净。徐凤年转过头,神情恢复平常,跟草稕问过了王云舒家族府邸的详细方位,然后跟雪衣要了那架为飞剑所斫的破琴,腋下夹起那只兼具钟磬之音的插花胆瓶,跟草稕和雪衣也没有太多言语,让她们不用相送,仅是一笑而过,就已经让两位青楼女子受宠若惊。往常八面玲珑的桃腮楼小掌班不敢画蛇添足,略显束手束脚站在廊道目送两人在拐角处消失,她注意到那头发灰白公子哥的侧脸,棱角分明,不知是否错觉,那个应该年纪不大的男子有种能让黄楠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魄。草稕等他离去,斜靠门廊,转头瞧见雪衣明明想多看一眼却含羞的神态,草稕忍不住笑了她一眼,朝雪衣指了指窗口,后者一愣,随即恍然,赶紧提起裙角匆匆往窗口小跑而去。草稕没有多此一举,望着雪衣的背影,娘亲总是嫌弃这名清倌儿没有女人味,学不来勾搭男子的手段,当下可不就出来了吗?草稕收回思绪,她开始寻思那陵州公子的这次露面,对于一直被柴扉院按下一头的桃腮楼是否会有转机,至于一架破琴和一只不知真品赝品的花瓶,都是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只要那人愿意,便是桃腮楼雪衣这样的女子,只要有,桃腮楼就可以送。楼外,徐凤年坐上马车,徐偃兵驾车前往本郡王功曹的宅子,王熙桦是水经王氏的当代家主,随着斗了半辈子的死敌李功德荣升正二品北凉道经略使,龙颐王氏“龙抬头”,骄横跋扈,一直与龙颐交好的紫金王氏也忍无可忍,水经王氏趁机拉拢,再加上一个灵素王氏,同姓三族隐隐联手与龙颐抗衡,以事功学问都很有分量的王熙桦为首,如此一来,王熙桦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困苦难堪。王家宅子近年一直车水马龙,哪怕是一些新近进入北凉的外地士子,也纷纷慕名而来,向这位训诂大家请教学问,不过一驾马车深夜造访,还是不常见,别看王云舒在黄楠郡恶名昭彰,给人家教不严的认知,但是王宅门房这类隐性权力不差七八品官的人物,待人接物只要稍有不慎,轻则被严厉训斥,重则被驱逐出府,因此见到一名面孔陌生的公子哥走下马车,门房赶忙从侧门走出,走下台阶,询问事宜,只是让门房诧异的是这位年轻人,与那些恨不得仪门大开隆重相迎的世家子截然不同,竟说是在门口等人即可,门房顿时心中了然,八成是找大公子来的,在黄楠郡惹了事,找谁都不如找自家大公子来得有效,大公子在黄楠郡手眼通天,要不前些时候灵素王氏一位长辈金屋藏娇,被悍妇堵在门口,丑态毕露,还是大公子出面才摆平,这种事情,太守大人也管不了。既然不是来找老爷切磋,多半是不成材的纨绔子弟了,门房无形中也就低看几眼,恰好省掉一些客套寒暄,走回侧门那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年轻人蹲在石狮子旁的台阶上,门房忍不住心想这位公子想必是遇上了过不去的门槛,否则不至于在此用最笨的守株待兔的法子苦等大公子,大冬天,哪家公子哥不是在享受醇酒美人。门房多瞥了几眼那个站在台阶下的魁梧男子,惋惜这么个气宇不凡的扈从,遇人不淑,跟错了主子啊。徐偃兵犹豫了一下,蹲在比徐凤年低一级的台阶上,旁人眼中自是僭越之举。天寒地冻,徐凤年双手插袖,轻声笑道:“连累徐叔叔了,本来倒是可以自报家门,然后去跟王功曹讨要几杯热茶暖胃。不过既然做戏,就要做足了,否则明早就得走,水经王氏体会不到我这个陵州将军的诚意啊。” 徐偃兵抬头看了眼天色,“需要来场大雪?似乎诚意更足。” 徐凤年讶异道:“这也行?” 徐偃兵微笑道:“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运气不错,遇上些不世出的高人,学了许多旁门左道,如今境界足够,要一场隆冬风雪,想必老天爷也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徐凤年好奇问道:“柳蒿师有没有这道行?” 徐偃兵想了想,平静说道:“那老贼估计不行,也不是说我就一定比柳蒿师境界更高,这大概是那个做学问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我当年去过南海,杀了一拨练气士,得了几本秘籍。不过论起比较杀人,两个柳蒿师也不济事。这些年,我听说单说杀人手段,邓太阿天下第一。一直想与那位桃花剑神切磋切磋。” 徐凤年笑问道:“李淳罡三十岁之前就已经跻身天象境,还有邓太阿,以及徐叔叔,你们好像都是在武道上一帆风顺,堪称势如破竹,怎么做到的?” 徐偃兵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最后给了徐凤年一个啼笑皆非的答案,“随遇而安。” 似乎觉得徐凤年的表情好笑,徐偃兵又说了一句跟时下天气很应景的言语,“其实徐偃兵一直觉得能有今日成就,是靠这张年轻时候不输给殿下的英俊脸庞。” 徐凤年捧腹大笑,止住笑后无奈道:“徐叔叔你跟袁二哥肯定能说到一块去。” 徐偃兵淡然笑道:“那个榆木疙瘩的马上枪槊确是我教的。” 徐凤年无言以对。 徐偃兵突然问道:“殿下还不知道袁左宗二十一岁开始练习刀法?只是当年输给顾剑棠一场,就不再在世人眼前展露刀法了。当初离阳军伍高手排行,北凉有陈芝豹和袁左宗占据二三,如今顾剑堂若是还只有那一招鲜的‘方寸雷’,恐怕他就得乖乖垫底了。不过顾剑堂此人老谋深算,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不至于止步不前。殿下,如果你对武道还有想法,不妨听徐偃兵一句,拣选两名不曾入一品的小宗师,让他们心甘情愿斗上一场,是生死决斗,是相互砥砺,皆可所以要不入一品,因为不管是一品金刚还是一品指玄,只要见识过了一品境界的宏大,一个人的精气神反而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徐凤年点头道:“懂了,这就像经略使李功德,站得高看得远,知道庙堂倾轧的凶险,做人反而低眉顺眼,由不得自己意气风发。反而是那些在小郡小县做主官的,在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更为意气十足。按照徐叔叔的说法,二品小宗师之间缠斗酣战,容易打得酣畅淋漓。” 徐偃兵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蹄急促敲击街面,在清冷冬夜格外刺耳。徐凤年转头望去,一队骑士疾驰而来,两骑并驾齐驱,哪怕在疾速前奔中,两名骑士仍是可以用轻重恰到好处的嗓音对话,脸色凝重中又有强行克制的惊喜,其中一骑不披甲胄,正是王云舒。徐凤年看到这一幕,有些自嘲,自污藏拙的本事,可不是他徐凤年一人独有啊。徐凤年始终蹲在石狮子阴影中,遮风挡寒,徐偃兵早已站回台阶下。王云舒一路策马狂奔,面带些许倦意,不过更多是兴奋,看到徐偃兵的身影后,神情一滞,然后一鞭狠狠挥在马臀上,几乎是翻身滚落下马,正要下跪,徐凤年摆摆手道:“免了,说说看事情如何了?” 王云舒小跑到台阶下,小心翼翼问道:“进府给殿下细说?” 徐凤年指了指身边位置,摇头道:“我这就要回去了,你说个大概即可。” 王功曹的义子焦武夷,让其余二十几骑停在稍远处,下马后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黄楠郡都尉焦武夷参见世子殿下!” 徐凤年笑道:“焦都尉起来说话。” 王云舒很狗腿地拾阶而上,屁颠屁颠在徐凤年身边弯腰蹲下。开始跟世子殿下禀报战况,他的义兄去了青荣观,说巧不巧正好在青荣观外三里路左右,撞见一位知客道士和两位高功道人,说是迎回几个在其它道观得到冠巾学成归来的弟子,原本焦武夷对此也不会太过上心,那几名中年道人又是黄楠郡第一大观货真价实的真人,说不定还会笑脸相向一番,只是焦武夷这趟前往青荣观就是奔着泼天富贵去的,二话不说就要拿下三人,起先三名道士束手就擒,并不反抗,不过当麾下斥候返身禀告有道士鬼祟逃窜,已经有三十轻骑甲士前去追捕,三名道士立即凶相毕露,好在焦武夷分兵给王云舒一半人马后的急速行军,仍是首中尾三者遥相呼应,除去十余斥候隐蔽刺探,各有六十骑相隔一里路,三名道士只见到焦武夷身边只有五十几名士卒,便誓死一搏,不曾想一炷香过后,下一波骑士就迅猛杀至,更有斥候暗中传讯,第三批骑卒并不冲锋而来,而是下马撒网围杀过来,三名青荣观道人二死一伤,可惜那两个冠巾弟子不知所踪。王云舒这边就要云淡风轻许多,纯粹是看热闹去了,并且连热闹都错过了,鹰士头领确认他是世子殿下的“心腹”,才总算没有冷屁股砸在王云舒的热脸上,告知一二,王云舒这才知道莲塘一百四十三人,不论妇孺老幼,除去四名不在必死名单上的无名小卒,都给杀得死得不能再死,可谓是被彻彻底底灭了满门,连黄楠郡第一高手张册都没能幸免。王云舒也就是去顺便帮忙收拾残局,在陵州成名已久的泼猴张册死得那叫一个惨,王云舒闲来无事,就在那具头颅被割下后钉在一根粗壮廊柱上的尸体旁边数数,无头尸体不计轻伤,重伤就有六处,双手被齐肩削断,一根羽箭贯穿胸口,其余遍地横陈的尸体,也大多血肉模糊,让王云舒把一天佳肴酒水都给呕吐得一干二净,到现在还有些头皮发麻。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不把人当人看,到今天才知道一旦惹上北凉游隼,人命那才叫一文不值! 徐凤年安静听王云舒讲完,站起身,笑道:“毕竟黄楠郡是你们的地头,会更熟悉。还剩下些追剿残余的收尾事情,如果需要劳烦你跟焦都尉,我会让人来府上知会一声。” 王云舒乐得不行,焦武夷弯腰抱拳道:“末将职责所在,为殿下办事,虽死不悔!” 徐凤年走下台阶,王云舒低声问道:“殿下真的不下榻寒舍?哪怕喝口热酒也好啊?” 徐凤年打趣道:“行了,今晚你马屁拍得足够了。王云舒,你回家以后,跟王功曹说一声,有机会去凉州的话,进府一叙。” 王云舒诚惶诚恐,“一定一定。” 徐凤年转头对焦武夷说道:“焦都尉,一叶知秋,你治军颇为娴熟老道,黄楠郡事了,陵州将军府还缺个校尉,你年后就带着原班人马一起过来,我再给你六百兵马,总要凑足一千才像话。” 年近四十终于骤然富贵的焦武夷热泪盈眶,扑通跪下,“焦武夷愿为殿下效死!”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马车。 王云舒要送,背对府门的徐凤年摆摆手。 王云舒看着马车远去,收回视线,轻声道:“义兄,殿下走远了。” 焦武夷却双手始终按在地面上,迟迟不愿起身。 王云舒回头,望了一眼两百年前朝廷御赐“义门王氏”的华美匾额,“义兄,以后可千万别忘了咱们王家啊。” 第508章 晨曦中,一驾马车驶出黄楠郡郡城,洪书文骑马护驾,神情慵懒,身边是其余两名白马义从。徐凤年坐在马车内,呼延观音睡眼惺忪,蜷缩在角落,身上披了件徐凤年的裘子。昨夜在王氏府邸前停马,她孤苦伶仃待在车厢内,掀了几次帘子,都没有看到被石狮子遮挡的他,只看到那名惜言如金的高大马夫。后来回到院子偏房住下,她估计也一宿没睡安稳,反倒是在车厢内还能睡踏实,说她是女婢,还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呼延观音睁开朦胧睡眼,勉强睁开眼皮子,透过一丝缝隙,偷偷打量这个一夜之间在郡城一手翻云一手覆雨的男子,在前来黄楠郡的路上,就发现他每隔一段时辰便会掀开帘子,近乎强迫症,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在她眼中,驿路除了如出一辙的槐柳,就再没有新鲜事物,可他似乎总也看不厌,偶尔听闻马蹄声擦肩而过,他就会更加聚精会神,或者说是怔怔出神,难不成还能从陌路人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在即将出黄楠郡边境时,一骑突兀赶来,是那进入柴扉院的游隼小头目宋谷,徐偃兵听到车帘子后头的吩咐,吁了一声,缓缓停下马。宋谷翻身下马,跪在马车侧面,抬头便是车帘子。洪书文调转马头返身,接下来慢悠悠在宋谷身边打转,居高临下嬉笑道:“宋头领,怎么跟我讨还银子来了?” 这个宋谷在整个北凉游隼里算是中等地位的角色,抛开“甲鱼”等文谍子不说,武谍子即死士,在游隼中很少有官阶变动,因为武功一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游隼靠拳头说话,能者上庸者下,宋谷有三品的实力,曾经是北凉栗沧县的老百姓,栗沧县武学蔚然成风,有七大姓氏,各有绝学凭仗,枪仙王绣的妻子便出自栗沧县齐家。宋谷的习武历程堪称市井传奇,年少时遇上一名外地枪法巨匠到栗沧县比武,那名枪法宗师被仇家重金悬赏,一场围杀就此展开,不说两批专门收钱消灾的江湖杀手,就连栗沧县都有两个姓氏的大人物参与其中,接近金刚境的宗师杀去七七八八的敌手,毕竟独木难支,死前逃至栗沧县一栋废弃民宅,恰好碰到去那里炖狗肉吃的少年宋谷,倾囊传授其毕生绝学,可惜宋谷一半都没有学到,后来一次意气用事,宋谷泄露招式,被恩师的仇家认出,不得已成为北凉游隼,将近十年打拼,才算出人头地。这次鹰隼分家,一品境界到底有几人,恐怕只有褚禄山和徐渭熊两人清楚,但是二品小宗师有十四人,鹰隼上下众人皆知,前两年更为鼎盛,多达二十人,只是后来吕钱塘战死芦苇荡,舒羞退出,一人死在边境,一人失踪,一人死在陈芝豹出凉入蜀的路上,一人功成身退,封赐了一个杂号将军,在陵州东南创立门派,靠漕运混饭吃,其实就是黑吃黑,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谁活到最后,谁就能捧住漕运这只肥的流油的饭碗。 四下无外人,跪地的宋谷沉声道:“拂水社二等房宋谷,冒死有事禀告殿下。” 帘子没有丝毫动静。 宋谷一咬牙,“柴扉院一事,宋谷有违既定谋划,有错在先,宋谷不敢否认。只是其中缘由,恳请殿下听卑职解释。柴扉院谍子在拂水社二等房记录在册的蝗蝻,有南朝姑塞州女子花魁王焕如,有昆州人氏女子小鸨瞿若,有姑塞州数位帮派弟子渗透柴扉院成为护院。卑职当时以为洪书文既然能够临时参与拂水社机要军务,想来本事不差,由他去针对瞿若,远比三等鹰士任山雨更有把握……” 一个冷漠嗓音透出窗帘:“走。” 宋谷如遭雷击,双手按入地面,虽说刻意压抑声调,仍是难掩凄凉道:“殿下!此次行事,绝非宋谷有意懈怠!” 徐偃兵哪里会理睬一头仅是拂水社二等房豢养的游隼,驾车前行。 洪书文双手拉缰,高坐马背,身体懒洋洋后仰,转头冷冷瞥了眼宋谷。 临近黄昏,随着马车临近,陵州州城的青黑城墙愈发高耸,穿过墙道时,马上要过年,竟是挂了满壁的大红灯笼,早早点亮,其实不光是此处,州城许多临街高枝几乎在一夜之间就给挂满,无法想象,这竟然是经略使李功德的大手笔,据说各座衙门的胥吏杂役都怨声载道,都在腹诽都当上经略使了,还跟一个四面楚歌的陵州将军溜须拍马,不过城内百姓出门,倒是脸上都多了几分喜气。徐凤年让马车在一处十字路口的喧嚣闹市停下,挑了座酒楼,说是大伙儿在外头吃顿晚饭,酒楼人满为患,一行人好不容易在一楼等到相邻两张空桌,徐凤年让洪书文去柜台那边挑选刻有菜名的竹签。才落座,就有嘈杂声音响起,呼延观音循着声响望去,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她也就不再多看。反而是徐凤年转过身坐在长凳上,笑眯眯看去。 那瘦猴儿一条腿搁在凳子上,一边剔牙一边嚷嚷道:“我要是北凉世子,有大将军这么一个爹,嘿,练武的话,反正有听潮阁这么大一个堆满秘笈的武库,又有高手无数,早就练成绝世神功了,不说天下前三甲,轻轻松松天下前十总是跑不掉的。带兵的话,随便带上十几万铁骑,咱也不吹牛,说什么一口气把北蛮子杀光,北莽南朝姑塞龙腰那几个州还不早就寸草不生了?” 马上就有旁人凑热闹和泼冷水,“真的假的,我可记得凉莽边境上好像有三四十万的兵蛮子,那也不是纸糊的,亏得只有我们北凉才拦得住,而且北莽还有拓拔菩萨这个军神,南朝覆灭也没啥意义,只要拓拔菩萨没,可这家伙打仗猛,万一他杀红了眼,不顾性命也要你的脑袋,咋办?这位可是天底下只输给武帝城王老怪的家伙,百万大军中取上将首级,可不就是探囊取物。” 瘦猴儿一听到拓拔菩萨,很明显缩了缩脖子,“那就先放过北莽,带着全部北凉铁骑一口气朝东面奔袭,也就两三千里路,除了东线边境上的顾剑堂大将军,燕敕王赵炳和广陵王赵毅的两支精兵都远得很,顾不上,顾老儿当年被咱们大将军压得喘不过气,这会儿一样不是对手,咱就直接杀进皇宫,坐上龙椅,看谁敢跟老子叫板!什么紫髯碧眼儿张巨鹿,脑子再聪明,撑死了也就是个杀鸡都不敢的文官,他要敢站在老子面前,老子这会儿就立马给他一个大嘴巴,扇得他找不着北。” 马上有人接话,一脸怒其不争,阴阳怪气道:“也就是咱们那世子胆子小,没本事,白白去了一趟京城,啥事都没干,你他娘好歹欺负几个京城花魁也行啊,天晓得这孙子是不是去京城那边,给京官老爷们白白送了多少北凉的血汗银子,我可听说了,他去京城路上,光是押送黄金白银珠宝古董的箱子,就有几十只,千真万确!这个只敢窝里横的小王八蛋,如今当上了陵州将军,肯定是在京城被收拾惨了,要回到自己地盘上狠狠作威作福。” 瘦猴儿微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了没,咱们世子殿下这趟本来是灰溜溜返回北凉的,可大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亲自出了一趟北凉,这才给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弄回了两个儿媳妇,据说都是青州女子,大将军摊上这么个嫡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小王爷当上下一任北凉王那才是天大好事。” 一位士子模样的年轻人用浓重的蓟州腔微笑道:“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邻桌一位老人叹气道:“对啊,小王爷投胎投晚了。” 因为徐骁只娶了一名王妃,也就没有其它高门豪阀里司空见惯的嫡庶之分,以前都觉得世子殿下虽然荒唐无良,毕竟是长子,次子徐龙象又是天生憨傻,关于谁世袭罔替,谁来做这个北凉王,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小王爷率领龙象重骑,踏破边境,战功显赫,亲身陷阵,更是一马当先,无人不服,传言燕文鸾钟洪武这帮功勋老将都对小王爷赞不绝口。 一股暗流涌动。 这股暗流无疑已经和陵州风波汇流。 徐偃兵自然而然跟徐凤年同桌吃饭,下筷子也不含糊,自他在徐凤年身边,从未有过谄媚颜色。对于楼内喧哗,两耳不闻。呼延观音对桌上的一盘盘中原菜肴并不喜好,当她听到有关身边男子的言语,就竖起耳朵竭力去听清楚,然后小心翼翼弯腰探头,去看徐凤年是否恼火,可她只看到一张始终很平静的笑脸。 徐凤年转过身,狼吞虎咽,吃饱了后,看了眼呼延观音,她点了点头,示意已经吃够了。 付过账,一行人走出酒楼,徐凤年看了眼坠山的余晖,默不作声走向马车。 徐偃兵心中叹息。 只有他才能理解身前年轻人的复杂心思。 如果真有一天,北凉被最终还是北莽铁骑踏破西北大门。那么像酒楼内这样的北凉人多几个,作为新凉王的徐凤年,他的愧疚就可以少几分。 第509章 总算回到了陵州将军府,洪书文下马的时候大大咧咧嚷了一句到家喽。然后洪书文就瞪大眼睛,一大帮子杂鱼鬼鬼祟祟,拥挤躲在将军府的右侧石狮子那块小空地,洪书文家世优渥,一眼就看穿这帮家伙在假装江湖豪客和绿林好汉,来投靠将军府骗口饭吃,不是灰鼠皮就是貉子皮,格外崭新,都是在貂裘里属于最不值钱的那几种,其中有两人的样式还一模一样,显然是打肿脸装点门面,但是不凑巧在同一家铺子购置了正值贱卖的皮衣,一下子给露馅了。洪书文凑近过去,随便扫视一圈,二三十号大老爷们,就没发现一个有高手风范的,这让先天都江湖人士有成见的洪书文倍感无聊,正要转身,世子殿下已经跟他并肩而立,洪书文赶紧不露痕迹后退一步。徐凤年笑道:“诸位壮士,谁有四品实力,请走出来。” 武夫九品,四品是一个大分水岭,能有四品境界,在地方州郡都能算一把好手了,在一个县内,那更是几乎可以横着走。在武风不浓的小地方足以开宗立派,不说大富大贵,最不济可以混成一方豪绅。洪书文咦了一声,本以为这群半吊子好汉能有两三个四品高手就烧高香,不曾想一下子走出了十四五人。徐凤年看到一个眼神游离的汉子,丢给身边洪书文一个眼神,洪狠子几步踏出,顿时杀气凛然,身形跃起,双手按住腰间两柄北凉刀刀柄,一记膝撞向那人胸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汉子即将就要遭受重创,身后一名原本没有站出的干瘦老汉脚下滑出几步,鞋底离地都不过寸,一手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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