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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三品提到了三品,但是从地方上的一州军伍二把手,升入京城成为独掌一部兵马大权的兵部侍郎,自然是高升了。而田综田刺史,多半会平调成为韩林留下的刑部侍郎位置,但是刑部柳尚书身子骨是怎么个情况,咱们都一清二楚,田综之前程远大,毫不逊色董大人,甚至犹有过之。至于本该待在青州水师大军中辅佐蜀王陈芝豹的韦栋,为何会突然离开广陵,又会担任什么,毕竟咱们太安城可没有适合水师将领坐的座椅,我也琢磨不透。” 孔镇戎思索片刻,说道:“也许是来兵部和朝廷过个场子,升迁肯定升迁,只不过很快就返回广陵道,成为广陵水师的大都督,说不定同时还会兼任旧职。” 高亭树认真想了想,点点头,笑道:“当是如此,孔兄高见!” 这位武选清吏司员外郎,没有让孔镇戎看到他一只手瞬间握紧又松开。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兵部事务,难得忙里偷闲的高亭树就说要回屋子处理政事。 廊道上,两位官阶相同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背道而行。 高亭树走出一段路程后,扭头看了眼那个高大背影,重新转头后,自言自语道:“呦,原来不是真的缺心眼啊。” 孔镇戎始终没有转身,面无表情。 这个昨夜被父亲厉声斥责不许前往下马嵬驿馆的年轻人,前程锦绣的车驾司员外郎,狠狠揉了揉脸颊。 年哥儿。 曾经的兄弟四人,严吃鸡成了国舅爷,也像他小时候希望的那样,安安心心做起了文章学问。 而我孔武痴,也会做官了。 我和他还是兄弟。 曾经最怕死的李翰林,竟然当上了凉州关外游弩手的都尉。 跟着你一起上阵杀敌。 你们还是兄弟。 我只想知道,我们和你们,还是兄弟吗? 年哥儿,这些年我在太安城帮你搜集了六十多套兵书,你还愿意要吗? ———— 正如高亭树和孔镇戎所说所想,田综韦栋和董工黄三人绕过兵部审议的悄然入京,三人的官场升迁路途,便是那般。 唐铁霜拉着三人四处闲逛,没有说任何国事军政,都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地方风俗,甚至都没有一次提及他们的共同恩主,大柱国顾剑棠。 雍州刺史田综,当年覆灭旧南唐,他拿下了渡江首功。 泱州副将董工黄,跟田综一样没有跟随大将军入京,而是留在地方上,上任初始就杖毙了姑幕许氏的三公子,迎娶了江南大族庾氏的嫡女。 与现任青州刺史早早成为姻亲的“韦龙王”韦栋,跟吏部侍郎温太乙、以及比他们更早入京的青州将军洪灵枢,关系深厚。 如果加上已是两淮节度使的蔡楠,和就站在三人身边的兵部侍郎唐铁霜。 应该足以让看到这一幕想到这一层的京城官员,感到浓重寒意。 顾庐是没了,可顾剑棠依旧手握离阳王朝规模最大的两辽边军,当年不同于徐骁,近乎只身一人进入兵部的顾剑棠,旧部很早就被打散,但是除了此时位高权重的四人,还有更多昔年的嫡系心腹不曾浮出水面。 唐铁霜突然沉默。 离阳先帝分散顾部将领,是放。当今天子收拢顾部旧人入京,是收。 不能说先后两位皇帝谁的手腕更加高明,因时而异罢了。 解决了北凉道,就等于完成了削藩大业的一半。 那么整肃完毕顾部留在地方上的势力,何尝不是完成了抑制地方武将的大半任务? 真正让唐铁霜伤感却不会流露丝毫的事情,不是皇帝陛下要拿他们制衡张庐旧部文官的制衡手段,也不是利用他们这帮武人震慑以及一定程度上阻断永徽老臣与祥符新官联系的帝王心术。而是早年在沙场可以换命的 几个老兄弟中,也许除了老董,田综和韦栋都对此次升迁,个人的惊喜,远远超过对大将军处境的担忧。 唐铁霜很快恢复正常,笑了笑。 这就是庙堂,这就是人心。 明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人往高处走。 离阳版图上的众多武将,从杨慎杏阎震春这拨春秋老将到他唐铁霜这些,成了某双手随意摆弄的棋子。 文官也不好受啊。 张巨鹿一去,齐阳龙一来,其实就是一场变天。 随着隐约成为江南道士子领袖的卢白颉失意南下,许拱也被雪藏在边关,以辽东彭家领衔的北地士子开始崛起,如今分崩离析的青党又有抱团复苏的迹象,江南豪阀这两年无比高涨的气焰立即就熄了很多。更有姚白 峰之流在中枢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原本各方阵营泾渭分明的那张棋盘,彻底乱了。 唯一不乱的,只剩下那个重重幕后的下棋人。 乱中有序。 唐铁霜不知道这盘棋,先帝、当今天子、张巨鹿、元本溪,四人中谁贡献更多,谁心血更多,唐铁霜根本分辨不清。 只是这屈指可数的下棋之人,除了姓赵的,下场如何? 然后唐铁霜想到一个年轻人,笑意欢畅。 一枚位置被摆放死死的棋子,有一天竟然能够恶心到下棋之人。 奇了怪哉! 何其快哉! ———— 唐铁霜暂时不在的兵部大堂,得知一个消息后彻底哗然。 下马嵬驿馆那边出现了一场对峙?! 高亭树嘀咕了一句:“可惜不能杀人,不过一个自恃武力的藩王,不小心淹死在江湖里,也算说得过去吧?” 随着时间推移,礼部,工部,刑部户部吏部,赵家瓮六部衙门都沸腾了。 然后是中书门下两省,国子监,翰林院,六座馆阁…… 其中桓温和赵右龄不约而同都给了“胡闹”两个字。 不过坦坦翁是说年轻藩王的举动不符身份,而赵大人则是恼火幼子赵文蔚竟然跑去下马嵬那边看戏。 唯独中书令齐阳龙无动于衷,置若罔闻,老人一手拎着那本被朝廷列为禁书又给他拎出来的诗集,看得津津有味,一手时不时从桌上小碟子里抓出几粒花生米,吃得亦是津津有味。 那本并无署名的诗集中,那个一辈子都不曾走入江湖的张姓读书人,原来也能写出“我有匣中三尺锋,有蛟龙处斩蛟龙”这般肆意诗句,同样也作得出“但愿白首见白首”这般婉约诗句。 咦?碟子空了。 至于写诗之人,早已死啦。 老人怅然若失。 ———— 皇宫一座气势森严的大殿内,此时没有朝会,也没有随侍的宦官,但是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 空旷寂静的大殿,皇帝坐北朝南,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北莽多死一个董卓和二十万人,你们北凉也多死十万人,那么这个天下,就是太平盛世了。” 第809章 当徐凤年悠悠然向前踏出一步,一袭黑金蟒袍大袖随之轻盈摇动。 不远处的李浩然,祁嘉节首徒,佩有名剑“八甘露”,号称拥有指玄境八剑的北地剑道高手,仍是纹丝不动。 下马嵬驿馆两侧楼上楼下的看客们,忍不住都要在心中为李浩然默默赞叹一声,不愧是能够在太安城站稳脚跟的年轻宗师,哪怕面对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徐凤年,还能如此云淡风轻。难怪在高深莫测的京城江湖里,很多前辈大佬都扬言李浩然不出十年,就有望比肩祁大先生的武学境界,有生之年未必没有机会登顶剑林,去看一看李淳罡邓太阿寥寥几人眼中的剑道风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返老还童的横刀“少年”就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个姓李的小子哪里是胸有成竹,根本就是吓傻了。准确说来,不是吓傻,而是不敢动弹。徐凤年那一步,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一场邀战,其意气之长,早已蔓延整条街道,邀战的对象,有他们赵勾并肩三人,更有街道两旁楼内的一些深藏不露的人物。所以这一步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到了下马嵬驿馆这边,那么来者是客,他北凉王“家大业大”,都招待得起。只可惜,李浩然不在此列。 距离徐凤年最近的李浩然有苦自知,他没有跻身指玄境界高手却能使出多式指玄剑,对气机的感知颇为敏锐,按理说,遭遇强敌,狭路相逢,与主人灵犀相通的鞘中“八甘露”,应该跃跃欲试颤鸣不止才对,但是鞘中长剑非但没有为此示威,相反做起了缩头乌龟,死气沉沉,以至于出现人剑离心的境况,恍如阴阳相隔。李浩然天赋极好,习剑多年,在武道修行上一帆风顺,无论是与师父祁嘉节一年一度的请教切磋,还是当年棠溪剑仙卢白颉奉旨入京为官,他在祁嘉节的授意下前往城外以剑相迎,都不曾遭遇这种事情。此时此刻,李浩然才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父,还是气度非凡的棠溪剑仙卢白颉,是在怜惜后辈剑士,所以从未倾力而为。 跛脚老人脸色沉重,向练气士宗师问道:“附近除了东越剑池的柴青山,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实力暴涨到大天象修为的练气大家苦涩道:“除了我们三人,只察觉到北凉王还分神出六股气势,其中四股就在这驿馆酒楼内,其余两股都不在此。只是与你差不多,柴青山之外,我也不知道那五人的身份。甚至如果不是徐凤年以这种方式邀战,我先前都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跛脚老人皱眉道:“京城内拿得出手的大小宗师,先前都已经向皇宫和钦天监两地靠拢,若说吴家剑冢的老家主因为隐居在城内,今天跑来下马嵬观战,还算情理之中,但那五人又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跛脚老人忍不住环顾四周,满脸匪夷所思,感慨道:“整整五人!五个敌我难分的大宗师?!随便一两个打起来,这京城还不得鸡飞狗跳?” 突然,跛脚老人与北地练气第一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浓郁的恐慌。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如果这五人中恰好有一个曹长卿,又如果大官子的到来是北凉西楚形成的默契,而其余三位一旦选择冷眼旁观? 原本以太安城的雄厚底蕴,这二十年来,除了武帝城王仙芝不一定能拦住,饶是曹长卿也无法得偿所愿。虽说如今韩生宣柳蒿师祁嘉节三人都已不在,这意味着太安城四城中的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除了跛脚老人一如既往地负责看守外城,都丧失了至关重要的坐镇守城之人,但是当下吴家剑冢的剑道大宗师吴见算是顶替了柳蒿师,加上龙虎山数代天师层层加持的那座隐蔽符阵,以及衍圣公府圣人张氏在元本溪和谢观应两位读书人帮助下精心造就的那个大手笔,赵勾因此胆敢对皇帝陛下保证,新武帝徐凤年只要是单枪匹马入宫,一样是只能进不能出的惨淡结局,只不过届时要殃及池鱼多少,是一千还是两千,或者更多,赵勾也不敢拍胸脯。 可当徐凤年身边多出一个相似境界的大宗师,太安城内的北地练气士又死伤殆尽,两座大阵削弱不少,一旦吴家剑冢的吴见不愿出死力拦截,后果不堪设想。 横刀少年伸手握住背后短刀的刀柄,冷笑道:“婆婆妈妈能作甚,不管了!这一架,我来打头阵!” 跛脚老人正要说什么,清秀少年容貌的赵勾头目已经开始前冲,他不急于拔刀出鞘,身体前倾,前奔每一步如同蜻蜓点水,极为轻盈灵动。 不知何时,蟒袍扎眼的年轻藩王,已经站在了始终“不动如山”的李浩然身侧,肩并肩,一人面对大街,一人面对下马嵬驿馆大门。 眨眼间,众人只觉得一个迫不得已的晃神,就发现那个籍籍无名的横刀少年,像是傻乎乎站在年轻藩王的身前,依旧保持那个握刀的姿势,刀锋仅仅出鞘一半。 期待着一场货真价实巅峰大战的看客看官们,彻底看不懂了。 前不久那个叫吴来福的混账玩意儿,好歹在北凉王完完整整拔出了一整刀,到你的时候,往前冲的架势挺人模狗样的,怎么人都跑到北凉王身前了,突然就没动静了? 你说你一个裤裆里带把的,又不是江湖上那帮子思慕北凉王的女侠仙子,咋就在那儿呆若木鸡了? 大街两侧顿时嘘声四起,往死里喝倒彩。 下马嵬驿馆外,除了跛脚老人和练气士宗师,瞧得出门道深浅的都不去窗口凑热闹,至于抢到风水宝地想着一睹为快的好汉女子们,想要看到的是那种天翻地覆的精彩过招,讲究一个怎么惊天地泣鬼神怎么来。 几乎没有人发现清秀少年握刀的那只手,已是血肉模糊,尤其贴紧刀柄的手心,白骨可见。 握刀那只手臂的袖子更是支离破碎。 与年轻藩王面对面的赵勾头目嘴角渗出血丝,脸色狰狞,又透着不信和不甘。 两人身边那个“敌不动我不动,敌已动我还是不动”的李浩然汗流浃背,只听到北凉王笑着跟那人说道:“知道你藏着杀手锏,不过你之所以现在活着……” 这名“人不可貌相”的赵勾头目瞬间卸去所有伪装,就在此时,他怔怔然低头望去。 小半条略显纤细的胳膊刺透胸膛。 胳膊缓缓抽回。 杀人如麻的赵勾巨头艰难转头,只看到一顶老旧貂帽,一张秀秀气气的脸庞,少女还啃着半张葱油大饼。 杀人吃饼两不误。 他认识她。 赵勾内一份属于头等机密的档案有过模糊记载,青州襄樊城外,她杀了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的刺客。 是一个数次孤身阻拦过王仙芝入凉的疯子。 杀手死于杀手。 徐凤年随意伸手推开那具尸体,看到那顶因为略大而有些遮掩眉眼的貂帽,帮她提了提,接着轻轻按了按。 徐凤年笑道:“你要是真不放心,接下来就站在我身后,不用出手。嗯,稍微远一点就是了。” 她没有说话,板着脸走到徐凤年身后,十步。 徐凤年转头一脸无奈看着这个姑娘。 她不情不愿地掠向驿馆外那棵龙爪槐,坐在了一根枝丫上,手臂蹭了蹭树枝。 徐凤年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朗声道:“曹长卿,陈芝豹,邓太阿,轩辕青锋,你们谁先来?” 半城可闻。 李浩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王爷,要不然我让一让?” 徐凤年笑道:“没事,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 跛脚老人沉声道:“我们可以走了。” 练气士宗师有些遗憾,点了点头。 两人一闪而逝。 这潭浑水,他们趟不起,趟得起的,全天下屈指可数。 先前那名赵勾同僚的刀不出鞘,等于徐凤年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真相,天象之下,一招而已。 练气士宗师不希望拿自己的性命去证明“陆地神仙之下,也是一招“。 ———— 某栋酒楼内的青衫儒士笑了笑,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街对面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头,坐在他隔壁桌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欲言又止。 太安城城头的紫衣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屋脊之上飞掠,如履平地。 从城南到下马嵬驿馆,平地起惊雷。东越剑池的少年宋庭鹭涨红着脸,怒气冲冲道:“师父,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凭啥不算上师父你?!” 背负多柄长剑的少女掩嘴娇笑。 胳膊肘很是往外拐。 柴青山惆怅道:“师父既然在武当逃暑镇不曾出剑,那这辈子也就没了向他出剑的资格,没什么好生气的。庭鹭,你要是替师父感到不值,那就用心练剑,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武道一途,仅靠天赋是吃不了一辈子的。” 少女落井下石地做了个鬼脸。 少年冷哼一声。 客栈窗口那位吴家剑冢老家主笑骂道:“这小子!” 屋内一个老人尖细嗓子提醒道:“别忘了本分。” 此人正是当时对北凉王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吴见没有转身,收敛笑意,“哦?” 没有穿上那件大红蟒袍的秉笔太监下意识后退一步。 吴见语气淡然,“老朽和蜀王此次前来观战,不过是确保那曹长卿不会趁机前往皇宫,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 那条南北向的御街等级森严,一个只能老老实实走在最外侧御道的牵驴男子,看到一个快步小跑的年轻佩剑侠客,喊道:“年轻人,能否借剑一用?” 正赶着去下马嵬驿馆观战的年轻人不耐烦道:“凭啥?!” 中年人一番讨价还价的语气:“凭我是邓太阿?” 那位少侠先是愣了愣,然后哈哈笑道:“滚你的蛋!你是邓太阿?牵头驴就真当自己是桃花剑神了?老子还是北凉王呢!哥们,要不然咱俩就在这里过过招?” 牵驴的汉子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年轻人瞪眼道:“咋滴?你不服?!” 汉子拍了拍老驴的背脊,“老伙计,等会儿,我去去就回。我啊,就借着这一剑,去跟曹长卿打声招呼,当是与他道一声别了。” 刹那之间,太安城正南门到下马嵬驿馆这条直线上,只要是带剑的剑士,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佩剑背剑,无论剑长剑短。 千百人,身边都站着一个不起眼的中年人,握住了他们不知何时出鞘的剑。 曹长卿,终于放下酒杯,站起身。 ———— 一条紫色长虹直奔下马嵬驿馆撞来,撞向徐凤年。 仿佛不死不休。 第810章 国子监前,前不久树起十数块新碑,篆刻有出自翰林院新近黄门郎们手抄的儒家经籍,供天下士子读书人观摩校对,京城为之轰动,不说文官,便是那些不通文墨的老牌宗室勋贵,也是接踵而至,以示“崇文”。 两名中年儒士先后乘坐马车到达国子监牌坊附近,大概是烈日当空的缘故,来此抄写经书的学子并不算多,只不过等到两人挤到一块石碑前,仍是足足等待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相视一笑。碑下蹲着个身前摆放有小案几的年轻人,衣衫寒酸,也不知是从地方上慕名而来的外地书生,还是在科举落榜后留京等待下一场礼部春闱的落魄士子,想来案几上那套文房四宝耗去他不少盘缠。其中一位中年儒士颇有兴致地弯腰望去,欣赏年轻书生的伏案奋笔疾书,年轻人每次蘸墨极少,落笔极快,估计是以此来省钱,只是勾画依旧一丝不苟,很漂亮的一手正楷。 那弯腰儒士微微点头,同伴儒士则没有看碑也没有看人,伸手遮在额前,望向远方的天空。 年轻书生心无旁骛,偶尔搁笔揉一揉手腕,从不抬头,也就没有发现身侧的两名前辈读书人,不过就算年轻人认真打量,也认不出两人的身份。 低头凝视了许久,那位腰悬一块羊脂玉佩的儒士终于直起腰,轻轻挪步,走到年轻人身后,有意无意为衣衫清洗泛白的贫寒士子挡住了那份烈日曝晒,然后轻声问道:“谢先生,都来了?” 被称为谢先生的男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点头道:“来是都来了,不过真正站在徐凤年那边的,不多,徐偃兵之外,也就白衣洛阳和那朱袍女子。邓太阿,只是想趁着曹长卿自取其死前,意思意思,双方肯定点到即止。至于曹长卿这趟入京,大概是想跟徐凤年说几句遗言吧,否则以曹长卿以往的脾气,哪里会悄悄入京,故而这次恭请衍圣公来此,是陛下多此一举了。有吴见和柴青山出手阻拦,加上姚晋韩三位赵勾,即便徐凤年铁了心要行悖逆之举,也很难。再者徐凤年这次擅自入京,是冲着漕运开禁来的,其实太安城没必要一惊一乍,一张桌子两张凳就能聊完的事情。” 站在年轻士子身后的儒士平静道:“似乎谢先生说漏了蜀王殿下。” 谢先生微笑道:“与衍圣公,谢某懒得打马虎眼。” 当代衍圣公眉宇间布满阴霾,似乎有些怒气,稳了稳心绪,沉声道:“谢先生就这么希望北凉和朝廷玉石俱焚,以便先生辅佐的蜀王火中取栗?” 在那幅陆地朝仙图上高居榜首的谢观应一笑置之,收起手掌,转头看了眼这位忧国且忧民的衍圣公,“有忠心耿耿顾剑棠手握数十万两辽精锐,又有赵炳的南疆大军虎视眈眈,哪里轮得到蜀王趁火打劫?” 好像知道彻底惹恼一个衍圣公并不是什么好事,谢观应不再出言挑衅,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蜀王从广陵道北上进京,我是不答应的。进了京城这是非之地,假设徐凤年疯了要大开杀戒,那你陈芝豹是护驾还是不护驾?袖手旁观,事后传出去天下寒心,出手阻挡,也没任何好处,连兵部尚书都早早当过了,如今又是蜀王,就算拿到一个不会增加一兵一卒的大柱国头衔,并无裨益。这个时候,卢升象唐铁霜之流可以强出头,陈芝豹顾剑棠燕敕王这三位,是蝉是螳螂还是黄雀,仅在一线之隔,显而易见,谁耐心更好,谁获利更多。” 衍圣公眉头紧皱。 谢观应轻声笑道:“自大秦亡国以后,天下跟谁姓,只有两种人不上心,第一种是反正只能听天由命的老百姓,第二种,就是衍圣公府内姓张的,翻天覆地了,衍圣公还是衍圣公。龙虎山的下场如何,衍圣公没有看到?那棵天人赐下的谪仙莲,如今没剩下几朵紫金莲花了。” 衍圣公由衷感慨道:“兴亡交替是大势所趋,但是在兴亡之间,我希望能够少死人,尤其是少死一些读书种子。” 谢观应略带讥讽道:“所以才去广陵江上见曹长卿?又如何了?曹官子听衍圣公的了吗?衍圣公啊衍圣公,读书人是读书,可别忘了还有那个人字,是人就有七情六欲,道教典籍上的仙人尚且无法做到真正长生,读书人也不能总做读书一件事。荀平张巨鹿放下书本走入庙堂,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晚节不保,徽山大雪坪有个叫轩辕敬城的读书人,为情所困,至死都没有走出一座徽山,曹长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生一世都不曾真正走出过西楚皇宫,什么儒圣什么曹官子,不过就是个棋待诏罢了!” 衍圣公摇头道:“曹先生绝非你谢观应所说的这么不堪。” 头一回被直呼其名的谢观应无动于衷,冷笑道:“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子都放不下,何谈收官无敌?下棋下棋,结果把自己下成棋盘上的可怜棋子,滑天下之大稽!” 张家当代圣人望着这个睥睨天下国士的“端碗人”,对他摇了摇头。 谢观应大笑着离去。 衍圣公站在原地,喃喃道:“先生先生,对天下形势未卜先知,救民于水火,于国难当头之际,不妨先死一步。你谢观应只是个一心想着亲笔书写青史的书生,书生而已啊。” 这位身份显赫的张家圣人转过身,看到那一块块石碑,久久无语。那个抄书士子发出一阵浑浊呼吸声,应该是手腕终于扛不住酸疼了,然后他意识到那个影子,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陌生儒士。 衍圣公对他微微一笑,问道:“若是不介意,由我来替你抄写一段?” 那寒士犹豫片刻,好像做了个极其艰难的抉择,终于点点头。 衍圣公卷了卷袖子,从摇晃起身的年轻人手中接过那根笔,盘腿而坐,开始落笔。 寒士重新蹲下身,歪着脑袋看去,如释重负,这位前辈的字乍看之下不显风采,规规矩矩,虽然不至于让人觉得匠气,却也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清逸仙气,但是久而久之,就让年轻人浮起一种中正平和的感觉。 但是看着这位正襟危坐的前辈不急不缓写了百余字,年轻人就有些着急了,小声提醒道:“先生可否稍稍写快些。” 衍圣公点头笑道:“好的。” 看着那他果真加快速度落笔,很担心墨锭不够支撑抄完碑文的年轻人悄悄松了口气,不过等那人又写了两百字后,年轻人只得厚着脸皮说道:“先生……” 衍圣公歉意道:“知道了,再快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人又开始着急起来。可事不过三,他实在没那脸皮再念叨这位好心的前辈读书人,只是他今天好不容易才占到就近抄写碑文的位置,明天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京城有夜禁,只有近水楼台的国 子监学子,才能让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挑灯夜抄书。而且就算囊中羞涩的他有幸求学于国子监,也委实心疼购置灯油的银钱,所以只能在烈日下才有抢占一席之地的机会。 虽然没有抬头,但已经好像察觉到年轻人的焦急,儒士一边落笔一边说道:“真的不能再快了。” 年轻人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咬咬牙,笑道:“先生,不急。” 而那个中年儒士好似也就顺杆子往上爬了,一本正经道:“写字行文,读书做学问,都是一辈子的事情,慢一些,扎实一些,方能徐徐见功。” 两腿发麻的年轻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颇似酸儒的言语后,忍俊不禁道:“先生说的是。” 衍圣公目不转睛提笔书写的同时,笑问道:“听你的口音,是北凉人氏?” 年轻人嗯了一声,轻声道:“晚生来自幽州胭脂郡,会试落选了。” 衍圣公继续问道:“怎么,没去找左散骑常侍陈大人或是洞渊阁大学士严大人?不然找一找国子监左祭酒姚大人也好嘛。这几位都是北凉出身的大人物,据说对北凉士子都是多有照拂的。” 年轻人坦诚道:“不是没想过,只是国子监大门我进不去。而大学士府邸和陈少保的家门,估计更难,京城里人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我又是脸皮薄的人,生怕自己好不容易走了十几里路,到头来连敲个门都不敢。 再说有这来回二十多里路的功夫,我还不如多抄些经书。” 衍圣公微笑道:“听你所讲,不像是个急躁性子的,怎么?” 年轻人尴尬道:“这不总想着写快些,就能少用些墨锭。我们不比你们京城读书人,还讲究什么浓墨淡墨枯笔渴笔的,像好些跟我一样在北凉寒窗苦读的同乡,溪边用手指蘸水在青石板上写,是写。用芦苇杆子在地 上是写,到了冬天在大雪地里,拿把扫帚也能是写。嘿,到了京城,就算到了下雪天,就我住那地儿,门口好不容易有些积雪,一大早就给家家户户清扫干净了。” 衍圣公会心一笑,半真半假打趣道:“你说京城人讲究多,那我还真要跟你说个讲究,不管是会试还是之后的殿试,写什么字是有很深学问的,像早年宋家父子主持科举的时候,同等才学的文章,写没写宋体字,名次就有高下了。下一次春闱呢,不出意外是礼部尚书司马朴华和礼部左侍郎晋兰亭负责,其中司马尚书的字,以前无人问津,在当上礼部主官后,‘自然而然’就流传较广了,你要临摹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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