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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雪庭一个人出宫? 李元宗莫名其妙遇上契丹人, 所有部署要临时更改, 长安保不住了, 周嘉行也没有怎么慌乱,早在出城之前, 已经想好应对之法。 天塌不了, 兵来将挡, 水来土屯,他不是没做过亡命之徒。 但九宁的失踪却让他心绪波动得厉害,像吞了一肚子冷风,肠胃扭曲痉挛,一股股邪火往上冒。 恨不能立刻把她抓到眼前来,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种不由自主的、不受控制的、莫名汹涌的,甚至顷刻间攫住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失控的情绪很陌生。 又仿佛很熟悉。 周嘉行皱了皱眉头。 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失控。 就连挥刀斩落生父周百药的头冠时,他握剑柄的手也稳稳当当。 夜色冰凉,一望无际的大雪,又厚又绵密。 她要是在这里,肯定又会兴致勃勃地堆雪狮子。 有人陪她玩,她嘴上不说什么,抿唇浅浅一笑,颊边一对梨涡。 没人陪她,她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周嘉行双手慢慢握紧,又缓缓松开,等心情平复,叫来部将,命他们即刻拔营,去守嵯峨山。 “怀朗随我回城。” 怀朗早料到会如此,还是忍不住露出惊诧之色。 其他人更是又惊又骇,“郞主,您自己回城?” 周嘉行嗯一声,随手点了几个亲随,命他们随行。 亲随们应喏,立刻去检查、准备马匹。 “使君,您不能回去。” 文士大惊失色,拦住忽然要回城的周嘉行。 “小不忍则乱大谋,北边契丹举兵南下,西边也不太平,您不该蹚这趟浑水。” 周嘉行扭头叮嘱部将驻防的事,披上斗篷,道:“这趟浑水是我搅起来的,哪怕契丹军已经兵临城下,我不会走。” 文士怔住,原来刚才周嘉行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打动,他知道隔岸观火的好处,但他并不动心。 他为什么不动心?下山摘桃子,整个中原唾手可得,入主中原,是多少霸主梦寐以求的事! “盟约已定,几位不必多言。” 周嘉行翻身上马,示意一旁的随从护送几位文士离开。 高个子文士出了一会儿神,张开双臂挡在马前。 “使君,您真的甘心错过这次机会?” 他眯了眯细长的眼睛,道:“您并非纯正汉人,长安保住了,没有人会感激您!长安没了,才是您崭露头角的机会!” 长安是一个象征,它承载了帝国的百年盛世繁华,小皇帝再懦弱无用,只要他住在大明宫,就没人能公然漠视他至高无上的贵重身份。 唯有攻破这座都城,才能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 周嘉行拨转马头,火把的亮光映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长安保不保得住,与我何干?” 文士们再次愣住。 他留下难道不是为了驻守长安、以博名声、收买人心吗?不然为什么要他的人马守在长安城外? “我和李司空订下盟约,要将南下入侵的契丹逐出中原。”周嘉行扫一眼文士,要笑不笑的样子,“契丹军将至,我若临阵脱逃,就算如几位所说,能趁契丹收兵时不费吹灰之力占据偌大中原,又能守几天?” 既然有野心,有抱负,就得有能承担这份野望的决心和勇气。 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能面不改色地击杀流寇,何曾后退过? 长鞭划空而过,发出一声利落脆响。 马蹄声似密集的鼓点,骤起骤停,留下一地乱琼碎玉。 文士站在风口处,目送周嘉行策马离去的身影慢慢和无边夜色融于一体。 “我们未必跟了一个明主……” 高个子文士忽然轻笑,回头和其他人一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他们跟对了人。y-y-z-l 怀朗亮出腰牌,回城一路通行无阻。 这种时候用不着低调行事,周嘉行直接带人进宫。 几名连夜入宫进谏的大臣见他返回大明宫,深受感动:天还没亮,长安最热闹的几座繁华坊市已经跑空了一半,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逆着出城的人流往回走,原来这个冷淡的新节度使如此忠心! 怀朗看到大臣们眼中的泪光,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 宫中并不比外面市井里坊好多少,宫婢内侍面色惊惶,交头接耳,显然消息已经传遍大明宫。 禁卫军统领不见踪影,主事的人不知道到底是谁,人心惶惶。 大臣们急得团团转,但却见不到小皇帝的人。 殿前金吾卫手捧御刀,谁敢踏过门槛一步,他举刀便砍。 大臣们无法,只能取下纱帽,披发跪在殿前,试图逼小皇帝现身。 周嘉行没跪,扫一眼左右,亲随会意,忽然暴起,架住金吾卫。 金吾卫怒斥:“大胆!” 周嘉行制住金吾卫,看向大臣们:“要在这里跪到天亮?” 大臣们对视一眼,朝周嘉行投去感激的一瞥,互相搀扶着爬起身,趁金吾卫被周嘉行和他的亲随挡着,举步冲进殿。 看到大臣们冲进来了,内殿的几名内侍神色紧张,张口结舌,支支吾吾了一阵,一会儿说小皇帝还未起身,一会儿说小皇帝昨晚不知道宿在哪位后妃宫中,不许宫人打扰。 大臣们不耐烦起来,和内侍吵得面红耳赤。 殿外的周嘉行并没和金吾卫纠缠太久,听到殿内传来争吵声,忽然收手,扭头就走。 金吾卫一脸茫然。 怀朗忙跟上周嘉行:“郞主?” “小皇帝不在宫里,他身边的近侍一个都不见……”周嘉行头也不回,迈出正殿,道,“不用管这边,他跑了正好,雪庭在哪?” 怀朗暗自叹气,郞主果然是为了九宁回来的。 雪庭还在宫中寻找九宁,他觉得九宁不会突然走远,肯定还在附近。 见到周嘉行时,他没有意外——之前怀朗和阿青几人忽然出现,说要送他们出城,得知周嘉行一直知道自己的行踪,也知道九宁被自己带走,他已经惊讶过了。 虽然不明白周嘉行的目的是什么,但当务之急是找到九宁,不能在这时候和他起冲突。 雪庭示意身边几个武僧少安毋躁。 周嘉行身后跟了十几个随从,快步走进长廊,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雪庭答:“可能是子时到寅时。” 两人脸上神情都很平静,雪庭没有因为周嘉行故意隐瞒九宁发出质问,周嘉行也没有为昨晚雪庭偷偷带走九宁的事为难他,一问一答,自然而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九宁不见了,这个时候何必浪费时间去追究其他? 两人各自的亲随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大干一场了,见两人居然没有打起来,诧异了一会儿,放下防备,默默收起自己的武器。 周嘉行声音平稳,问:“她会去哪儿?” 雪庭摇摇头:“我猜不出。” 周嘉行浅色眸子注视着他:“她生父是什么人?” 九宁知道轻重,不会任性地四处乱跑,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宫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突然悄悄离开? 其中必有缘故。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从雪庭这里得知自己的生父是谁,才会不告而别。 雪庭挪开视线,垂眸不语。 周嘉行挥手示意怀朗几人退下。 他语气冷冽,透出些许压迫,“是她重要,还是她的身世更重要?” 雪庭一言不发。 当然是她更重要……但以周嘉行现在的身份,一旦知道她的身世,岂会轻易放过? 周嘉行拧眉,看雪庭一眼,语气更为强硬:“契丹要打过来了,河东军往东北撤离,小皇帝已经秘密逃出宫,长安无人看守,这里很快会变成人间炼狱……我不关心她的身份,只想确保她的安全。你现在能隐瞒一时,我以后还是能查出她的身世——只要我想查,你瞒不住。我再问你一遍,她生父到底是什么人?” 雪庭抬起头,眉头紧锁,神色挣扎,许久后,轻轻叹口气。 怀朗几人在廊下等着,天渐渐亮了,璀璨朝霞铺满半边天空,映在积雪上,煞是好看。 片刻后,周嘉行一个人走了出来,肩披霞光,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吩咐道:“曲江池、崇仁坊崔府、晋昌坊慈恩寺、皇陵,分头去找。” 亲随们抱拳应喏。 他们立刻出宫,分头去找人。 城外部将派人进城送来战报,皇甫超提前遇到契丹军,仓促之下迎战,损失惨重,还好他们熟悉地形,在最后一刻冲出包围圈,躲进山谷。契丹军的目标是长安,没有紧追不舍,掉头往南来了。 周嘉行在马背上看完战报,匆匆写下指示,刚刚打发走报信的人,雪地中远远又驰来一骑。 处理好全部兵报,已是日上三竿时候。 契丹事先安排的细作果然开始趁乱散布谣言,好几处人口密集的坊市忽然燃起冲天大火,浓烟滚滚,城中百姓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拖家带口往外逃,大街上挤满了牛马车队,人人忧心忡忡,行色匆匆。 周嘉行去了一趟曲江池,路上遇到好几伙趁金吾卫无暇管理治安哄抢财物的盗贼。 一开始他们躲在小巷子里,等车队经过设下埋伏,后来越来越嚣张,变成明抢,慢慢的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闲汉地痞、见财起意的普通百姓,处处是一片哭嚎声。 亲随送来一个消息:“城门关闭了,官府不许百姓出城!” 这回老百姓们不哭了,聚在城门下大骂权贵们不顾他们的死活,只知道送自己的亲眷出城,却要他们留下来等死。 “狗官!快开城门!” 几个细作躲在人群中起哄,百姓们义愤填膺,群情激奋,城门附近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是平民,守城官兵进退两难,不敢伤人。 周嘉行勒马,在附近观望了一会儿。 怀朗问:“郞主,皇帝真的跑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算城门关了,他们也有法子出城,不过总耽搁下去也不妥。 周嘉行道:“皇帝还没出城,大臣反应过来了,他们想把皇帝逼回宫去。” 小皇帝最恨摆布他的宦官,但最后关头还是听宦官的话,撇下所有后妃和大臣,脚底抹油,悄悄溜了。 长安毕竟是都城,城坚墙厚,很难攻破,存粮也足够坚持几个月。只要小皇帝坚守都城,契丹军未必能攻进来。但小皇帝这么不管不顾地一跑,长安必然守不住,大臣封锁消息关闭城门,一是想逼小皇帝回宫,二也是怕走漏消息影响军心。 周嘉行:“韦檀他们到了没有?” 怀朗道:“他们已经转移至嵯峨山。” “让他们抓紧时间修筑工事,不管长安是什么状况,他们必须守住,寸步不能移。” 旁边一名亲随应是,转头去传信。 周嘉行指指人群中几个举止鬼祟、叫骂得最起劲的男人,“抓了。” 六名亲随下马朝人群走去,很快揪出那几个细作,送给金吾卫看管。 领头的人被抓,剩下的平民群龙无首,顿时作鸟兽散。 曲江池和崔府一一找遍,分头去皇陵和慈恩寺的信报一前一后赶回复命:“郞主,我们仔细找过,没有找到九娘。” 怀朗心里一凛,朝周嘉行看去。 他紧攥缰绳,脸上还是那副神情。 他越平静,怀朗反而觉得越不安。 周嘉行沉默了一会儿,道:“继续找。” 怀朗暗暗着急:假如一直找不到呢? 长安外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九宁在内城还好,如果她在外城……一个落单的美貌小娘子,处境何其危险! 这事的起因在郞主的隐瞒上…… 怀朗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生得虎背熊腰,性情粗豪,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敏感心细,不然也不会被周嘉行挑中处理他的私事,如果九宁这两天出了什么意外…… 怀朗不敢想象。 郞主身边只有九宁这么一个例外啊! 坊墙后忽然传来几声尖叫。 “阿兄!救我!” 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怀朗一惊,忙生生扼住自己的担忧。 周嘉行已经先一步驱马拐进声音传来的方向,其他人挥鞭追赶。 幽深巷道里,几名闲汉正蹲在一处分赃,面前散落一堆珠宝玉石,显然是从逃难的百姓手中抢来的。还有两人围着一个抢来的清秀小娘子调戏耍弄,笑得猥琐,小娘子衣衫不整,浑身发抖,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剪子,一直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能绝望地发出哭喊。 周嘉行直接驱马冲进去,健马嘶鸣着扬蹄,接连掀翻几名闲汉。 他一身戎装,手握佩刀,戾气毕露,比官兵凶恶多了,闲汉们唬一跳,顾不上地上的宝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抱头鼠窜。 不等坐骑停稳,周嘉行飞身下马,几步上前,拎起那个披头散发的小娘子,拨开她脸上乱发。 小娘子抬起一张哭花的脸孔,茫然地看着他。 对上他那双泛着血丝、隐隐发红、异乎寻常人的眼睛,吓得抖了一抖,哭得更伤心了。 紧跟着下马的怀朗看清小娘子的脸,脸上现出失望,只是声音听起来像罢了。 周嘉行松开小娘子,转身便走。 脚步忽然一顿,背对着小娘子,问:“你兄长呢?” 小娘子哭哭啼啼,意识到他在问自己,先呆了一呆,然后泪如雨下,呜呜哭着道:“他们人多,阿兄害怕,丢下我跑了……” 周嘉行出了一会儿神,赤红的双眸浮起点点冰冷的寒光。 “枉为兄长。” 他轻声道,几缕日光被浓密的眼睫细细筛过,在浅色眸子里笼了一层淡淡的暗影。 怀朗一怔,不知道周嘉行这一句……说的到底是谁。 随从们已经抓住所有意图施暴的闲汉,“郞主,怎么处置他们?” 周嘉行:“杀了。” 他们接着寻找,从城东找到城西,城南找到城北,找到天黑,依然没有头绪。 周嘉行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是急是怒亦或是其他了。 所有人不敢吱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雪庭在慈恩寺和周嘉行碰头。 他现在可以确认,九宁不在大明宫,因为他的人已经把宫里宫外可以藏人的地方全找遍了。 佛塔在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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