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行眸光暗沉。 站在一旁的怀朗看他没有进去的意思,立刻把帐帘放下了。 “郞主,这不能怪阿山……他们以为九娘是您的妹妹。” 他小声说。 送九宁回江州后,随从们知道九宁是周家小娘子,认定她是周嘉行的妹妹,之后周家发生的事他们略微知道一些,但并不清楚九宁的真实身世。 对他们来说,九宁是郞主的妹妹,世家娇养出来的千金贵小姐,漂亮,爽朗,和善,大方。 他们不喜欢伺候人,但九宁一点都不难伺候,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娇气的时候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她讨厌,相反只会愧疚没照顾好她。而且大多数时候她一点都不娇气,很能吃苦,风雪天里也能和他们一样骑马赶路。 亲随们私底下说,不晓得九宁将来会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郞主现在是使君了,以后是不是只看得上和他一样身份的郎君当他的妹婿? 怀朗没敢说得太明白。 周嘉行听懂了,回眸扫一眼帐篷,听着里头传出来的说笑声,面无表情地问:“他们经常这么做?” 怀朗点了点头,“他们看九娘这些天和……您起了争执,想哄她高兴。” 周嘉行踱步走进旁边的营帐,忽然想起,那天九宁也说过这样的话,她提起过阿山,说她明白阿山他们对她的体贴…… 他脸色沉了下来。 怀朗趁机道:“郞主,九娘是在中原长大的,和我们苏部不一样。您、您没说过九娘的身份,不止阿山他们这几个糊涂虫看不清,其他人也看不清。” 事实上,除了郞主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阿山他们心目中,自家郞主是一个沉默寡言、正经严肃的好兄长,偶尔他们也会奇怪郞主对九宁好像太在意了,但最后全都一致认定郞主这是太疼爱妹妹了才会如此,哪里能想到郞主对九宁的占有欲会这么强? 怀朗也是慢慢猜出来的。 起初他不敢相信,因为他深知郞主的为人,既然郞主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怀朗毕竟年长,别的不说,至少这方面的经验比周嘉行多得多。 他斟酌着说出一直想说的话:“郞主既然有心,怎么不先定下来?不然这样不明不白,九娘毕竟是小娘子,心里肯定不好过,他们汉人很看重这些。定下名分,其他人自然也就懂了,以后阿山他们绝不敢对九娘不敬。” “名分?” 周嘉行坐于书案前,翻开一张羊皮纸,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想给,而是一旦要给,九宁立刻就会和他划清界限。 他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几笔,道:“出发前,让阿山他们进帐议事。” 怀朗知道他要敲打阿山,应喏。 …… 九宁最后推却不过阿山的盛情,挑了几张兽皮。 她拿出自己积攒的宝石和他交换,道:“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你们不收,下次我也不要了。” 阿山不想要宝石,不过看她笑意盈盈的娇俏模样,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捧着宝石嘿嘿笑。 九宁刚拿出宝石交换兽皮,不一会儿,多弟捧着一匣子宝石进帐,说是别人送她的。 “这么巧?我才拿了几颗出去……” 九宁翻开匣子扫一眼。 “谁送来的?” “是苏部的人,那个少主,叫阿延那的。”多弟道,“他人在外面,要向您赔罪。” 九宁挑挑眉。 阿延那站在大帐外,忍受着阿山一行人向他看过来的鄙夷目光,眼眉低垂,双手揣在袖子里,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老实乖巧劲儿。 他是主动过来找九宁赔不是的。 经历阿史那部被铲除的事,他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夜里阿史那部的人趁人不备,刺杀几位部落首领,把周嘉行给惹恼了,又有一批人被抓走处置。 阿延那知道自己身上嫌疑重,之前还得罪过周嘉行,生怕他一个气不顺再把自己拎出去杀鸡儆猴,和阿耶通过气,揣着积攒的宝石巴巴地过来找九宁,想求她帮忙说情。 虽然九宁冷漠地拒绝过他,但阿延那思来想去,能够让周嘉行改变主意的,也只有她了。 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一趟他非来不可。 他已经打听清楚,九宁是周嘉行在中原的异母妹妹。所以在部落的时候他非要霸占九宁,周嘉行才会那么震怒,不惜放弃副首领之位也要抢走她。 弄明白事情原委后,阿延那心里很委屈:既然周嘉行那时候认出自己的妹妹了,为什么还瞒着? 害他误会。 他还在回忆往事,那边帐帘掀开,一个侍女拿着他的匣子走出来,道:“九娘不想见你。” 阿延那不肯拿匣子,赔笑道:“既然九娘不得空,那就不打扰她了。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她不要嫌弃。” 两人正拉扯着,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周嘉行在部将的簇拥中走了过来。 阿延那一回头,看到他,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下意识抬脚,一溜烟跑了。 周嘉行看着他的背影,挥挥手,示意部将们退下。 部将们陆续离开。 周嘉行问不远处的阿山:“他来做什么?” 阿山看着多弟。 多弟攥着阿延那的匣子,道:“他送给九娘的,九娘不肯要,我正要还他。” 她故意说得模糊,偷偷撩起眼皮,观察周嘉行的反应。 周嘉行给阿山使了个眼色。 阿山会意,拿走多弟手里的匣子。 “我去还!” 少主配不上九娘,休想打九娘的主意! 周嘉行踱步,走到帐篷前,手抬起,却没撩开帘子。 多弟站在他身后,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周嘉行突然转过身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长靴离她越来越近,从她身边经过,然后越来越远,最后从她的视线消失了。 她等了一会儿,转身进帐,说了匣子被阿山拿走的事。 最后道:“周使君知道了。” 九宁喔一声,知道就知道,有什么要紧?她又没收那个匣子。 不过周嘉行为什么在门口站一会儿又走了? 他马上要出征了,虽然他肯定不会在战场上出事,但这一走少说要几个月,有些话得告诉他。 九宁想了想,道:“你去打听一下我二哥他什么时候得闲,我要见他。” 多弟觉得这个时候去见周嘉行不妥,嘴唇嗫嚅了两下,出去传话。 亲随们都说周嘉行不得空,除了幕僚谁都不见。 多弟原话告诉九宁。 九宁道:“那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傍晚,周嘉行还在营帐里。 九宁没看到什么人过来见他,找其他人一打听,才知所有部署已经下达,只等周嘉行发兵,部将们已经离开。 也就是说,周嘉行下午独自一个人待在营帐,什么“不得空”,都是骗她的! 九宁不等了,直接找到营帐前。 怀朗没敢拦她,事实上他巴不得九宁过来,帮她打起帘子。 大帐里很安静,周嘉行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低头演算着什么。 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低斥一句:“出去。” 说完,闻到一丝淡淡的甜香味。 他动作一顿。 这香味他熟悉。 是她头发的香味,她很爱护自己的头发,每次洗完喜欢搽一些润发的香泽。 他抬起头。 九宁径直朝他走过来,乌发松松挽了个一窝丝的形状,新浴出来换了身男装,朱唇榴齿,肤如凝脂,一双乌黑漆亮的明眸,不必说话,眼波流转,便有一股动人气韵。正是青春年少,不必妆粉也明艳无俦的年纪。 严寒冬日,闻着从她发间散发出来的甜香,周嘉行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九宁走到他面前,道:“我晓得你忙,就耽误你一会儿。” 周嘉行垂下眼眸。 九宁真诚道:“二哥,其他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现在战事要紧,你在外头诸事小心。” 说完,她转身出去。 刚走出一步,手忽然被攥住了。 她回头。 周嘉行攥着她的手,仍然低头坐着。 她这会儿心平气和,没挣开。 周嘉行微微使力,拉她坐下。 他坐着拉她,她要是直接顺着力道坐下去,正好会坐到他大腿上。 九宁嘴角轻轻抽了抽。 看不出来呀,他怎么这么熟练! 她不想顺势坐到他身上去,往旁边让了一下,坐到他身边空着的地方。 周嘉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他拉这一下就只是单纯想让她坐下似的,一手扣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指指羊皮纸上绘制的地图。 “这里是我和阿史那勃格约定好驻军的地方。” 听他说的是正事,九宁定定神,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问:“你刚刚杀了阿史那部的人,阿史那勃格能信吗?” “他只是养子,和阿史那部关系很远,我在动手之前知会过他。” 九宁喔一声,点点头。 “我常听阿翁……”她顿一下,感觉到周嘉行眼光有点冷,心里偷偷腹诽一句,改口道,“我听周都督说过,李司空的根基在河东,如果契丹人改而攻向河东,他肯定立刻抽走兵力回去守太原,到时候整个中原就空了,其他人不会出兵支援你,你小心提防这个……要是河东军靠不住,宋州、许州军最好说动……” 她说着,不经意看到周嘉行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立刻止住话头。 周嘉行看着她。 她轻声说:“我不懂打仗的事,只是随口说说,有些是周都督念叨过的,或许对你有用。” 周嘉行唔了一声,依旧扣着她的手,道:“别怕。” 啊? 九宁没听懂。 周嘉行点点羊皮纸,道:“契丹立国不久,有侵吞中原的野心,但没有这样的实力,眼下中原四分五裂,各地守将不想折损兵力,所以他们才能长驱直入。” 九宁知道他不是轻狂或是轻敌。 契丹现在确实算不上是最大的威胁,因为他们还没拿到十六州。中原几地豪强争权夺势,出于利益需要朝契丹俯首称臣以换得支持,才会让契丹有机可乘。 “他们的粮草也跟不上。而且他们作风野蛮,每攻一座城池必会屠戮平民,不得人心。” 周嘉行接着说,拍了拍九宁的脑袋,“别怕,我不会出事。” 九宁没说话。 感觉好像回到以前,他依旧还是那个温和的二哥。 这时,怀朗在外面道:“郞主,他们来了。” 九宁赶紧起身。 周嘉行也站了起来。 九宁转过屏风,正要出去,周嘉行道:“你留下来。” 指一指地上并排放着的两把胡床。 “过去坐着。” 九宁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走到胡床前,随便挑了一张坐下。 帐子撩开,阿山打头走了进来,然后是其他亲随,接着是周嘉行平时最倚重的几个部将。 最后进来的人是阿延那。 阿延那战战兢兢走进大帐,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珠骨碌碌转一圈,看到坐在胡床上的九宁,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第99章 这对狗男女! 看到九宁坐在那把和另一张胡床并排放着的胡床上时, 似有惊雷在头顶炸响, 劈得阿延那眼冒金星,半天回不过神。 然后,他心里只剩下这一句控诉。 狗男女! 在他以为周嘉行是九宁的情郎时, 他不惜和周嘉行作对, 费尽心机要把九宁抢到手中, 为此得罪周嘉行, 被父亲训斥。 后来别人告诉他九宁是周嘉行的妹妹, 他恍然大悟,痛恨自己当时没看出来,白白得罪人。 追悔莫及。 等他终于收拾好心情, 自认倒霉, 诚心诚意找九宁赔罪时, 却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 她又变成周嘉行的人了! 呸! 阿延那狠狠啐一口。 什么兄长, 什么妹妹,什么周家,什么苏九…… 并排安放的胡床, 一把象征首领,另一把, 只有地位能和首领平起平坐的首领夫人有资格并坐! 阿延那忽然眼圈一红,双手捧住脸。 再也不相信他们了! …… 九宁注意到阿延那看自己的眼神格外古怪,没有多加理会。 营地里又不是没女子, 她那天还看到一个部落的首领就是女人, 他摆出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见过穿男装的美人吗? 她眸光一转, 看向其他人,眉头轻蹙。 平时看到她嬉皮笑脸的阿山几人发现她也在这里后,神情大变,全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一个个惊恐万状,呼吸都屏住了。 大帐里鸦雀无声。 刚才还见过,这会儿怎么都哑巴了? 九宁心里一跳,直觉情况不对。 这些随从现在的这种呆滞,和以前那种对着她的呆愣完全不同。 她立刻要起身,刚动了一下,周嘉行走过来,俯身,按住她的肩膀。 他贴着她耳畔,缓缓道:“别动。阿山他们逾矩了,让他们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让他们明白,你是我的什么人。” 因为他没有公开表露对她的心意,所有人以为九宁还是他妹妹,他们想方设法朝她献殷勤,哄她发笑,意图是什么,不必怀朗点明,他比谁都清楚。 还好现在什么都没发生,阿山他们只是单纯的知慕少艾。 周嘉行说话时的热气就萦绕在耳边。 九宁手心发麻。 原来如此。 她记得他曾随口提起,有些胡族部落的女子地位很高,首领夫人可以和首领并排坐胡床参与族中议事。 这两把胡床早就放在这儿了。 他要她当着阿山他们的面坐在这儿,就是要警告阿山他们。 九宁闭一闭眼睛,没有动。 原来刚才并坐着谈话时他那一刹那的温和只是她的错觉。 不,也不全然是错觉,温和的那个二哥是他。 现在这个强势的二哥也是他。 怀朗领头,大帐里的所有人慢慢反应过来,先给周嘉行行礼。 然后一起看向九宁,郑重朝她致意,行的是同样的礼节。 没有任何迟疑,动作恭敬。 阿山回过神,也和其他人一样行了礼,虽然动作慢了其他人一步,但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呆滞。 他看着周嘉行的目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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