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腿原本只是骨折,赔上些钱倒也治得好,然而父母死后,家里青黄不接,坐吃山空,抚恤金微薄得可以算作没有。 于是陆青不得不考虑,治腿的钱花出去了,那办后事的钱呢?吃饭的钱呢?送妹妹上学的钱呢? 彼时的陆青望了望病房外直掉眼泪的妹妹,又看了看身下拖着的伤腿,半分钟的沉默后,他用强颜欢笑来遥遥哄慰妹妹,又用笃定的拒绝回应了医生的极力劝阻。 瘸腿难免不便,好在也并非是瘸得多厉害,大不了平日慢点走路,当心不磕着碰着。 陆青这样宽慰自己,逼迫大脑筛去路人或怜悯或嘲哂的侧目,忽略小孩子嬉笑跑跳着学他走路的姿势,无视偶尔发病的夜半,从足踝贯穿到膝盖的麻痒,那是足够熬得人冷汗津津,摧心剖肝的痛楚。 况回现下,腿瘸,陆青几乎是一路金鸡独立,蹦着上楼,觉着挺可乐,可腿上又疼得厉害,便笑得害疼,傻兮兮的。 好容易跳到家门口,家门是老式铁门,仿佛还幽幽泛着铜绿,门板上对联斑驳,“福”字剥落得只剩偏旁部首,自父母死后就没换过。 陆青不想要被妹妹看出伤势,进门前先将伤腿尽力抻了直,而后才掏钥匙开门,故作自然地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单,全屋都是木质,木床木柜木地板,瞧着挺清苦,却又拾掇得井井有条,毫不破烂,而又由于陆青酷爱买些小摆件儿,塞得柜满盈实,家里甚至显出了格外的温馨。 他在门廊深一脚浅一脚换了鞋,趿拉着进客厅,尽量不让妹妹看出脚步格外的拖沓。 路过电视柜,他转头望向柜里,笑说:“爸,妈,我回来了。” 这句正对着父母遗像。 父母在大城市里相识相知,生活却是场无情游戏,从不会因为玩家变成双人而降低难度,两个人的婚姻也不过是从形单影只的草芥结合成一双蜉蝣。 父母辛勤一生,与人为善,人缘虽然很好,可惜结交的全是有心无力的穷苦人。 于是临终,托孤都无处可托。 唯一一个在出事后打电话来问询的亲戚,在得知自己不但有可能要担起抚养两个未成年的责任,而且没法谋得半分抚恤金后,连陆青的话都没听完就撂了电话。 二人只留下一双儿女就抱恨黄泉,后事办得难免草率,连遗像都是从全家福里剪下来的。照片中的男女紧紧相偎,笑逐颜开,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洗掉色彩,沦落到黑白相框中去。 “子衿!你哥回来——” 陆青的笑语被妹妹陆子衿一个熊抱给冲散了。 陆子衿,鬼灵精怪的一个六岁小丫头,去年的事耽搁了她上小学,今年便仗着一岁之差,继续在幼儿园大班称王称霸。 她年纪虽小,说是个奶团子也不为过,然而主意却正。 当年家里经济还没这么紧巴巴,她迷上了看芭比公主,对芭蕾舞心驰神往,上缴了自己的零花钱,要家里人送她去学舞蹈。出事后,她也能不声不响,自己去和老师说不想学了,偷偷退了课程。 陆青看在眼里,无可奈何。 两个人的衣食住行像一座大山,压在陆青颈背上,沉得他喘气都难,这是即便他辍了学,一天连轴转打几份工也难以填平的沟壑。 他的确是心疼妹妹,可也只能心疼,别无他法。 回家后,陆子衿照例是埋怨了一通哥哥每天雷打不动买花的开销,后又颠颠跑去自己小屋里,找出个矿泉水瓶把花插了,摆到了“阳台”上。 家里其实没有阳台,只是陆青所住的主卧有个小小飘窗,现在欣欣向荣摆了十几瓶花儿,养得很好,向阳不败。 陆青洗手系围裙,撑着伤腿准备做饭。 陆子衿没瞧出异样,回到了茶几前,背倚沙发坐在毛绒地毯上,她操持着一柄厨房用的红色大剪刀,正费劲地修剪一张小卡纸上,如同狗熊绣花。 “哥,今天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子衿说,“说是……剪个家里人。你看,我剪的你!” 陆青望去,就见陆子衿小手托着个剪纸小人,头小腿长,头小得像芝麻,腿长得像芝麻上倒插了两根葱。 “我特地给你剪高了,剪成180了,怎么样?好看不?” 陆子衿显然是对这副杰作颇为满意,往陆青身上比划了下,自我叹服,快要陶醉了。 这小人实在太现代化了,裱个框能拿去美术馆被研究五十年。 陆青瞥一眼就乐了,又不好笑出声,打击小孩的自信心,只能憋着,嗯嗯嗯地点头敷衍过去了。 顺着妹妹的剪纸像往上看,就恰好见到穿衣镜里一个瘦削少年。 那脸容绝称得上清俊,说是面若好女的漂亮也不为过,眉毛俊秀,眸眼乌浓,肤色细白,乍一看快要像个长开了的瓷娃娃,好在鼻梁上一粒小痣增添了些活泼生气。 然而少年四肢忻细,单薄得太过,瘦得似乎要被自己的骨头吃掉,被影子吞了。 陆青经年和这副模样相对望,看不出新奇,冲镜子里的自己鼓鼓脸腮,又挑挑眉毛,他埋头继续做饭了。 行至中途,他抬头问子衿,“今天想吃点什么?鲫鱼豆腐要不要?刚好张奶奶给咱俩送了条小鲫鱼。” 子衿忙着粘剪纸小人的胳膊,头也不抬:“行,唔……想吃那个……你之前做的那个,双什么奶。” 陆青:“双皮奶?” 子衿:“对!” 陆青捋起袖子收拾鲫鱼,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双皮奶材料不够,你要是想吃,我过会儿出门回来给你带一份,放冰箱里,你明天上学前吃。” 子衿立时停了动作:“你今天又要走?” 陆青:“嗯。” 陆青前段时间找了个当网管的夜班,班倒不累不忙,只是负责坐着,收银调设备,闲暇时还能抽空打个盹。人是清闲了,不过破败小网咖里烟味缭绕,嚷骂声不绝于耳,既呛又吵。 他这一走,得到半夜才能回来。 陆子衿虽说向来胆大泼天,上能单挑进鬼屋,下能幼儿园捉蟑螂,但前些日子不幸看了期法制频道,被一个私闯民宅的杀人犯吓得够呛。 她不怕鬼不怕神,可却怕极了电视上那些横眉立目的狰狞凶犯。他们会打家劫舍,难保不会劫进自己家,会杀人,未必就不会杀了自己和哥哥。 尤其是哥哥,他天天在外头不分黑白昼夜地奔波,腿脚还不好,要是被坏人追,他跑得掉吗? 陆子衿睡前每每想到此处,都要抽噎着哭湿一小片枕头。 子衿闷闷地答:“……噢。” 然而,千万般不情愿,她最终也只能是讷讷应下。 她想撒娇,想耍赖,想拖着哥哥的手臂嚎啕,求他不要走。可不能。陆子衿知道不能。 洗刷了孩童天性的,是去年父母葬礼上,陆青跪在墓碑前,咬牙咽泪的发誓。 陆子衿当时哭得两耳昏懵,听不清,也听不懂那些“责任”,“照顾”,“未来”。可她看得懂陆青湿红的眼圈,知道在那之后,哥哥就再没去过学校,书本当废品变卖,书包变成了装水杯和简易盒饭的布篓。 哥哥好像扛起了什么,扛起了什么她看不清,却又太重太重的东西,她只是盲目地跟随着哥哥,闭着嘴巴不要溢出哭声,不要拖后腿。 陆子衿装着低头继续写写画画:“……那你、那你早点回来,一定要小心一点,好不好?” 陆青从妹妹的软弱声嗓里辨出了哭腔,心疼,却又不好去哄。他心知妹妹的脾性,不哄就罢了,一旦哄了,她就愈发委屈,更要哭了。 他心知子衿所想,但也更明白这事没得商量,别无他法。 他不是没奢想过找个正经职位,宁愿加班加点,克扣点工资也无所谓,可他一个辍学学生,高中没能读完,初中的学历就是折价赔过去,估计也没有多少单位肯收。 于是只能兼职,人生在柴米油盐里,滋生得欲壑难填。肚皮吃得饱,又想要吃得好,想买新衣,想陪妹妹,白天已经被塞满,想多赚点,就只好匀出晚上的时间。 好在子衿忘性大,过了会儿,自己也就好了。 陆青见妹妹情绪好转,就帮着转移注意力,换了话题。 陆青:“刚才看到你们班群里说要交钱,是什么钱?” 子衿:“噢,那个啊,那个我不用交。” 陆青:“嗯?为什么?” 陆子衿将剪纸小陆青粘到另一张大卡纸上,用断了半根的蜡笔在他旁边仔仔细细画上太阳和一丛丛小花小草。 子衿:“就是……就是不用。那是幼儿园出去玩的钱,我不去,就不用交。” 陆青同条小鲫鱼相对峙,巴掌大的小鱼,处理起来倒还挺费神。他偏还有点儿洁癖,这会儿探手去鱼腹里掏出肚肠,给他糟心得一张俊脸都揉皱了。 陆青:“呃……呕。这鱼什么味儿啊……你们要出去玩?去哪儿?你为什么不去?” 子衿:“幼儿园组织的,说是去海洋馆……我,我又不喜欢鱼,一股腥味,就不去了。” 陆青没搭话,似乎是全副身心都专注在了这条瘦骨嶙峋的小鲫鱼身上,手上动作不歇,半晌,抬头笑问,“多少钱?” 子衿下意识推脱:“我不想去,我又不喜欢……” 陆青断了她的话,温声道:“子衿,哥哥只是在问你多少钱。” 子衿:“噢……” 陆子衿蔫嗒嗒的,生怕被看出这份心口不一,“……三百。” 陆青将小鲫鱼翻了个身,鲫鱼尾巴一甩:“那就去嘛。” 陆子衿被这份轻描淡写给错愕了:“啊?哥,三百呢!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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