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2) 失眠是从那天之后开始的,舒饶把它归因于搬宿舍导致的生物钟紊乱。黑夜可以把所有恐惧和痛苦放大,舒饶一闭上眼就觉得墙角的阴影里藏着东西,只能开一盏小灯,靠数墙上的霉斑转移注意。 校园生活还是往常那样,不少窥探的目光会斜扫过来,不少嗤笑的声音会若隐若现。在教室里,他的前后永远不会坐人。他像是公园里被恶疾感染到全身溃烂的动物,大家都怕传染,但又忍不住远远地围观。 “怎么这只动物身体都烂掉了。” “好可怜哦,脓都流出来了。” 以前的舒饶满心只有蒋子凌,从不在意他人的指点。但是现在,窒息的大学生活俨然成为了他的全部,周边的恶意变得显眼且难熬。大三的课程增添了不少小组作业,组队时舒饶永远是被落下的一个。教授留意到他的尴尬局面,在课上让班长协调一下,看看哪个小组还有空位。班长倒是话里有话,直言舒饶课外活动比其他同学要丰富,不好协调时间和大家沟通,自成一组或许更为高效。班长的话听着善解人意,同学们也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教授是过来人,大概嗅出了班里的孤立氛围,但精力花在科研课题远比学生矛盾来得划算,一次次无声的欺压便就此得到默许。 一人做三人份的作业起初让舒饶有点难受,但他慢慢就体察到其中的好处。不合理的作业量给了他最合理的熬夜借口,一个个无法入眠的黑夜从此不再难捱。有趣的是,舒饶觉得自己像是报名参加了一项科学实验,他的宿舍就是一个小小的实验舱,漫长和短暂都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并行呈现。每次读材料时,时间变得很慢,舒饶的大脑仿佛也在外太空进行着登月计划,在宇宙的真空中漂浮,以最缓慢的速度安全落地。合上电脑后,时间又变得很快,时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指到了六点,简单收拾一下,他又可以准备第二天的课程。 (12)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是来得突然。 如果课间坐斜对面的同学打闹的声音再小一点,舒饶可能也不会注意。他们挤成一团,大约是在传阅着某人的手机。期间有女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又被隔壁的男生提醒音量小点。 “你疯啦,怎么敢在这里看这种东西?” “怕什么,插着耳机的。” “程栋说的就是这个?就个背,能看出点啥?” “你没发现那人和他都那么白的嘛,而且这脖子,越看越像。” “谁找出来的?” “老郑呗,他天天在P站翻猎奇视频。” “哈哈哈哈你们好踏马重口。” “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男的和男的能这么玩。” “后面成黑洞了卧槽。” “你就说像不像?” “视频就糊得离谱。不过这细腰,加上他那些前科,有个七成像了。” “你们发我,我回去仔细研究一下哈哈哈。” 舒饶听不太清,也没太留意。回到宿舍,发现班群莫名多了四百来条未读信息,往上翻全是表情包斗图,划到最初,才知道大家议论的是什么事。 10:47 是翻咚咚不是帆东:245364799z.avi 是翻咚咚不是帆东:就这个 10:48 Jerry Yip:这是班群,快撤回 Jerry Yip:快点呀!!! 10:49 郑子辉:看微信啊脑残 郑子辉:@是翻咚咚不是帆东 Clare依婷:我靠还能撤回不 10:50 是翻咚咚不是帆东:救命,超时撤不回了 是翻咚咚不是帆东:崩溃.gif 鹏灰灰:开心兔兔.gif Akong:学习.gif 朝露:学习.gif 朝露:出去玩.gif 一峰二三船:奔跑小人.gif …… 舒饶点了进去,视频不长,就两分钟。里面是一个男生光裸着身子,背对着镜头,被人拳交。 他再往下划了很久,一向冷清的班群居然不少人露头,平日爱水群的,一般不说话的,此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发表情包刷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班级接力活动。 舒饶想起了中世纪的女巫审判,光天白日下把人活活烧死,仪式结束后还念一段圣经,进行看似正义的集体捂嘴。 群~607~985~189?整理.2022?02?20 00:42:50 5 (13) 舒饶已经不太记得当时在群上回了什么内容,他把平生所知道的所有脏字和咒骂都调用上,语句冗长毫无逻辑,字字句句充盈的恨意但求能化身病毒侵染每个落井下石者的手机。 “我都录屏了,你们就等着蹲牢房吧。”宣泄一大段文字后,他补充了这句话。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报警,院领导抢先一步找上门。 “群里发生的事上级都知道了。同学放心,我们肯定会严惩不贷,给传视频的那个同学记处分的。” 盛怒到极点往往会情绪失控,舒饶死死地咬着牙,不想让自己的声音失控到颤抖。 “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事,院里的人都在造谣,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同学,你也先别太激动。其实其他同学没什么恶意,年轻人就是不懂事,闹着玩。大家同学一场,你也大体一点,没必要把事情处理得这么极端。” “如果他们流传视频里的拳头是你的,你会放过他们吗?” “……” “你不用跟我做思想工作了,我不需要什么晓之以情,让法律给他们教训。” 院领导刚刚还和气生财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遍布满脸的横肉恢复回惯常的纹理,掩藏在笑容下的凶相在宿舍昏暗的光线中逐渐显形。 “你有证据证明他们造谣了吗?” 聊天记录没头没尾,比起造谣,倒更像是血气方刚的大学生不小心把黄色小视频传错地方。 “同学,我不妨跟你说,你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凭这个录屏和你的一面之词,警察也不会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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