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有些东西和血缘无关,偏就是会代代相传。 “道爷……又去何方呢?” “先到处走一趟。” “我的意思是……” 道人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若是哪天我想念道爷了,又去哪里来寻你呢?” “我也不知。”树枝上的八哥声音也很平静,“等你游历二十年结束,回到山上的时候,我自会来探望你,到时再给你说我住在哪里。” “好。” “我走了,你别太伤心。” “道爷也是。” 宋游站起身来,行礼送他。 “扑扑扑……” 八哥也不多言,振翅一扇,便飞入了夜空。 饶是月光好,风吹散了雾,也只是一小会儿,纯黑的身影就不见了踪影。 宋游则依旧盯着那个方向。 虽然自己活过不止一世,可在这一世的生命里,前面二十年,几乎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有这只八哥的陪伴,感情上也许像个师伯或师兄。对于他宋游自然是有相当多的舍不得的。 至于那观中老道…… “唉……” 宋游只又叹了口气。 怕是在伏龙观历代师祖中,这老道也算得上是短命的了。 只好又摊开信纸,再读一遍。 猫儿生性聪明,隐约猜到那只黑鸟便是自己听过好几次的黑羽道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猫向来能嗅到人的情绪,于是只乖巧站在道人面前,两只手为道人举着灯笼,过了许久,才从两只手换成一只手,另一只手空出来,便学着道人平常摸她的样子,去摸道人的头发,表情一脸认真。 第三百零一章 缘分不必强求 明德二年,早春,灵泉县阴阳山。 老道人坐在窗边,前两天送来的信就放在桌上,这两天里,她亦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了。 只是如何回信,心中却犹豫。 想了许久,才找来纸笔。 低头开始写起来。 “…… “我知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不知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想来在你心中,一定比这个世界要精彩许多。又或许在那个世界里,有你放不下的事,有你的心安之处,所以才如此不舍。 “…… “你觉得这世间无趣,你觉得天下疾苦,你觉得世人愚昧,这个世间亦多是些黑暗愚昧之事,可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经是几年之后了,山路水路都不好走,到那时你也见过不少绝世风景了吧? “大概你也已经知道了,这暗沉沉的世间其实并没有比你的来处少几分色彩,天下疾苦也许是真的,百姓愚昧也许是真的,世事昏暗也许也是真的,可如果仅因为此,便觉得他们一点快乐也没有,觉得这世间毫不值得,实在是一种傲慢。 “也许世人确实愚钝,可在他们身体里,那颗心却与你与我都并无不同。 “…… “即使人间一过客,看遍风景后,也总要择地安身,超然世间,不如溶于世间,那时的你也有几分感悟了吧。” 忽然身后响起风声。 “扑扑扑……” 一只纯黑的八哥飞了过来。 老道握笔的手略微一顿,头也不回的问道:“客人送走了吗?” “送走了。” “事情也都交代了吗?” “我给他们说,你身体越来越差了,恐怕大限将近,叫他们明年别来了。等二十年后,那小子回来了,再来。” “还是你会说话。” “要我把信送给他吗?” “等我死了再送吧。” “你……” “这又有什么?” 老道拿着笔,看着面前的信。 若她真当怕死,死亡又哪里有一点机会奈何得了她? 只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提着笔看着自己写下的信,眼前不禁一阵恍惚,不由得便想起了自己那个徒儿,想着想着,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 当年自己也青春年少,在这观中玩闹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个小女孩,下山游历之时,也只是个年轻女道罢了,当时的自己又哪里想到过,自己也有头发斑白时坐在窗前为自己下山去的徒儿写信的这么一天。 老道突然一下就感受到了当年自己师父的心情。 “……” 摇头笑了笑,老道又对身后的八哥说:“等我死了,记得把我葬在我师父的旁边,我很想他。” 轻描淡写,好似玩笑。 八哥没有回答。 老道也无所谓,落笔继续写。 “向来管不了你,也不管你了,只愿你能去到你心安的地方,无论那是何处,那方自有修行,又自有自在。” 吹一口气,信纸自干。 随即将它折好,放入盒子里,任时间使其慢慢发黄。 …… 越州之北,道人陡然睁开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梦…… “……” 道人摇了摇头,见自己还保持着盘膝坐地的姿势,便更觉得好笑了。 抬头眺望远处,夜空依旧清朗,没有任何神鸟的踪迹,整片森林万籁俱寂,只有旁边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道人伸手加了几根柴。 猫儿就缩在他小腿前边,盖着羊毛毯,与他互相取暖,也不知睡没睡,察觉到他的动静,将眼睛睁开,探出头来望向他。 “没事……” 宋游声音平静,扯着羊毛毯,又把她盖住了:“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梦见了什么?” 三花猫的声音好小,从羊毛毯下边传来,就变得更小了。 “不好说。” “那神鸟来了吗?” “还没有。” “会不会偷跑过去了?” “应该不会。” “道士睡一会儿,三花娘娘来守着它。” 三花猫说着,便在羊毛毯下蛄蛹起来,要往外边钻。 “没事。” 道人也小声对她说,像是怕扰了清夜的寂静:“若真有神鸟飞过,我会感觉得到的。” “你都睡着了。” “是啊。” “都做梦了。” “是啊。” “那你怎么知道?” “我很厉害。” “……” 猫儿只钻出一个头,扭回来狐疑的望着他,两只眼睛圆溜溜的,一张小脸亦是清秀漂亮极了,看了他几眼,这才将信将疑的将头缩回去。 世界立马安静下来。 冬日的北方,真的很冷。 即使宋游垫着羊毛毡、披着羊毛毯,也还是很冷,若是旁边有一盆水,怕是早已经冻成冰了。 最温暖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身边燃烧着的火堆,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二便是与小腿挨着睡的三花猫,猫的体温比人高,而寒从脚下起,道人不仅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使自己温暖,也能感受到她呼吸带来的身体起伏,能使自己心静。 加之火堆燃烧的声音,实在催人入眠。 不远处树枝上的燕子缩着脖子,也是半眯着眼睛,时刻留意着远方天空。 不知不觉,道人又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好似又做了梦。 这次梦的内容短暂而杂乱。 一下子看见了八哥衔着信,星夜兼程,飞过几千里的距离。一下子又看见了十几年前北方大战,塞北铁蹄踏过越州,烧杀抢掠,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随后便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不知多少冤魂滞留于此。 如今的言州北边怕也差不了多少。 再次醒来时,月亮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天星辰,密集而璀璨,身边的火堆也已经只剩猩红的一堆木柴,不见了火焰。 “已经五更了呀……” 这会儿是越来越冷了。 宋游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旁边的火堆,木柴已被烧完,应该也睡不着了,干脆便掀开毛毯起床。 “扑扑扑……” 一只燕子飞到了面前,落在枝头。 “要我再去捡些柴吗?” “不必了。” “那我们……” “收拾收拾出发吧。” 没有多久,一人一猫一马再度启程。 燕子飞在身后,时高时低。 往前不远,便踏入了那片青桐林。 远远看去这片青桐林似乎很密集,其实进去之后才发现,每一棵树之间都离得很远,很远很远,只是古树太过巨大,才给人密集的错觉。而树与树之间几乎只长着地被性的植物,最多一些小灌木,没有别的树,与平原差别也不大。 人走在中间,显得格外渺小。 道人按着燕子的指引,一步步的朝着最中间那棵大树行去,脑中似乎有所想,又似乎空荡一片。 心中遗憾之余,又多了不少失落。 回忆则一点点的涌上来。 如此一步一步,也不知走了多远。 忽然之间,身后燕子喊了一声—— “快看!” 三花猫听见声音,迅速扭头。 在她眼中倒映着一抹蓝光。 道人也跟随着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夜空依旧清澈,满天繁星,可在这繁星之下,却多了一道似青似蓝的光,似乎是一只虚幻的神鸟,从南往北飞去。 神鸟有着修长的脖颈,头上点缀着冠羽,神态清冷而高贵,身姿优雅,似乎纯由极光构成,这光将星斗银河都盖了下去。只见它舒展翅膀,身后拖着长长的尾羽,从远方飞来,巨大无比。飞到一行人头顶时,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天空,恍惚之间,震撼如同梦中的情景。 宋游高仰着头,怔怔看着它。 这是天地的灵韵,自然的造物,是视觉的震撼,亦是内心的冲击。既带走这片土地上的冤魂怨气,又为这方世界带来祥瑞。 宋游好似听见了它的声音。 清澈空灵,悠远回荡。 又见它洒落点点光尘,落在这片夜里,如梦似幻。 三花猫早已看得愣住。 燕子更是呆了,忘了扇动翅膀,以至于落在了地上,高高仰起头,眼中亦只有夜空中那只神鸟。 神鸟逐渐远去。 如传说中一样,它在最中间那棵最高的青桐树上停留,巨大的树巢刚好盛下它。 而它落在树上,像是一只寻常鸟类一般,慵懒的梳理羽毛,随即低下头,目光好似能穿过重重青桐树的阻挡,和这远处的道人对视。 道人站着不动,只抬头远观,与之对视,而没有上前去追寻的意思。 猫和燕子亦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神鸟歇息够了,再度振翅而去,消失于北方天际,却留下了满天青蓝色的光,一缕缕如夜空上的轻纱。 “喵……” 猫儿和燕子终于收回了目光,眼中却还残留着震撼,扭头看向道人。 道人则依旧盯着那方,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露出一抹笑意,也长呼了一口气,继续迈开脚步。 “走吧。” “我们还去找那棵树吗?” “不去了。” “唔?” 猫儿歪头疑惑的盯着道人。 燕子也悄悄瞄着道人。 虽不知先生与那八哥是什么关系,八哥送来的信上又写了什么,但他却能看出,自八哥送信离去之后,先生的心情明显低沉失落。自然也不知先生在那只神鸟身上看到了什么,感触了些什么,他却也能看出,自神鸟离去之后,先生的内心豁达了许多。 马蹄声得得,铃儿叮当。 一行人继续行走在这参天的青桐林间,依然渺小得像是蚂蚁一样,天快亮了,与那神鸟的相遇,则实在是一场难得的缘分,也美得犹如梦境。 行于世间,与人相遇,又何尝不是如此。 第三百零二章 真是好运气 此来越州青桐林,虽跋涉千里,耗时许久,亦是艰难重重,不过也只是为了见那神鸟一面罢了。 如今也见到了,自然便知足了。 虽没有与它交谈,没有从它身上获得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不过宋游却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若是下次还有谁像三花娘娘一样问自己,越州之北青桐林中的神鸟长什么模样,宋游便可以很从容的告诉他,向他描绘神鸟的风采。 这便已足够了。 更何况还收获了几分豁达。 于是继续往东走。 越州东西长有一千多里,不过自己到青桐林的时候,便已从西边过来走了几百里了,据说这片青桐林的东西宽度也有大几百里,因此走出去后,应该没有多远就能够跨过越州进入召州境内,正好,天柱山离这边也不远。 很快天便亮了。 原以为天气会继续晴朗,不受云雾瘴气的阻挡,然而天亮之时,又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又将瘴气给吹了过来。 整片青桐林顿时回到了昨晚之前的模样—— 巨大的神话古树,笔直高耸入云,四周瘴气弥漫,安静无比,偶尔听见鸟叫声,清脆空灵,却也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切皆神秘无比。 人走在其中,渺小而孤独,总感觉瘴气中隐藏着上古妖兽,择人而噬。若是心志不坚的人,恐怕即使过了瘴气这一关,也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三花猫生性警惕,便常常高仰着头,要么看向瘴气深处,要么便沿着身边高大的青桐树干往上盯去。 昨夜的清朗,似乎只存在于昨夜。 这只是第一天。 到第二天,此处便下起了雪。 大雪迅速覆盖了大地,本就雾蒙蒙,一切又都变得白茫茫。 若非有燕子,恐怕难以分清方向。 如此又走了三天。 不知不觉又到黄昏。 “刷……” 燕子从高空飞来,扑打着翅膀,精准落在马儿背上,对他们说:“沿着这个方向,大概几十里路,就走出这片青桐林了。” “那今天也走不出去了。” “明天上午。” “多亏你了。” 道人与燕子道谢。 此处正在一棵青铜树下,地面较为平坦,没什么野草,兴许是背北风的原因,地上的雪也较薄。 “呼……” 道人对着地面吹了口气,雪花立马被吹得四下纷飞,露出一片平地。 随即拍一拍枣红马,对马儿也道一声辛苦,便从它身上取下被袋,放在靠青桐树干的一方。接着又取出羊毛毡和羊毛毯,往地上一铺,便是一个过夜之处了。 三花猫则变成人形,跑去捡柴。 明显看得出她的警惕—— 即使是捡柴,她也得将自己的小旗子带着,再请来山神跟随,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走远了。 燕子在天上飞着,给她说哪里柴多。 很快一堆火便点了起来,就点在羊毛毡的旁边。 道人则在羊毛毡上坐下,清理身上落的雪。此处一面是巨大的青桐树,比一间房子还大,足可以遮挡呼啸北风,一面则是三花娘娘点起的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传来令人适宜的温度,毛毡毛毯都被烤暖了,一时间虽无遮无盖,却也给人一种心安之感。 宋游将雪抓进小锅里,抓了满满一锅,又把锅放到火堆上去。 温度慢慢将雪融化。 就在这时,正在添柴的小女童却瞬间扭过头,看向一旁,一脸严肃,也目不转睛。 道人和燕子随着她看过去,却见视线所及的尽头,似乎站着一只鹿。 黄昏光暗,瘴气弥漫,看不清楚。 小女童依然保持着紧盯着它的姿势,手却继续将柴放进火堆,放到预定的位置,随即才抽出来,又悄悄伸向怀里,当她再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一面三角小旗子。 “三花娘娘莫急。” 宋游将手按在了小女童的手上,对她说道:“人家没有恶意。” “唔……” 三花娘娘扭头疑惑的盯着他,说道:“是根羊子。” “是一只鹿。” “鹿!” “是的。” “也可以吃。” “是妖。” “妖啊……” 三花娘娘便露出了遗憾之色。 青桐树巨大无比,树林深深,瘴气重重,小鹿站在远处,若隐若现,却一直盯着他们这方。 “他把我们盯着!” “是啊。” 宋游将锅架好,这才起身,对马背上的燕子说:“便请你留在这里,照看马和火,我与三花娘娘过去看看它想做什么。” “好!” 燕子声音清脆。 满地的雪,寒风吹雾,好像雪在地上流淌。道人与小女童顶着风雪,向那方走去。 “狼出来!” 小女童挥舞着手中旗子。 “篷……” 十几道黑烟顿时从旗子中飞出,落地化成一只只强壮的草原狼。 如今的它们早已习惯了自己的新主人,也似乎早已与自己的新主人有了默契,刚一落地,便扭头看向拿着旗子的小女童。 见到小女童盯着前方,它们也纷纷扭头,看向远方的鹿。 再见小女童左手分别指了下两边,右手挥旗,轻轻细细喊出一声—— “不要咬。” 十几只狼顿时分左右散去,纪律严明。 “三花娘娘厉害。” 陌生之地,陌生来客,三花娘娘的警惕是值得嘉奖的,因此宋游也没有说这样无礼之类的话,反倒夸了她一句,随即继续迈步,向远方的鹿走去。 那只鹿看见了狼,似乎有些害怕,但并没有跑,而是继续站在原地等着宋游。 等到宋游和小女童走得稍微近了一些,它才扭头往回走,然而走出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宋游,不时看一眼四周——即使已然得道,但天敌与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的规律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狼群对一只道行不高的鹿妖来说,仍是很大的威胁,隐藏在迷雾中的狼群无疑给了它不小的压力。 “要不要把它拦住?” 小女童高仰起头看向道人。 “三花娘娘看不出它想做什么吗?”道人低头与她对视,“它只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跟它去就好了。” “是哦……” 小女童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鹿始终与一人一猫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便当着道人和猫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随即突然一撒腿,迅速跑掉了。 小鹿灵巧,速度也快,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唔!” 小女童又看向道人。 “去看看。” 道人带着小女童,走到了原先鹿站着的地方,顺着它扭头看去的方向一看—— 一棵青桐树下,竟躺了一个人。 一个裹着厚厚的衣裳,脸上生疮、嘴上起泡的中年男子,整个人衣衫不整,缩成了一团,昏迷不醒,身上还沾有鹿毛。 “……” 道人瞬间便明白了,遂过去查探。 小女童也明白了,摇晃着旗子,将自己的爱将都叫回来。 “死掉了吗?” “只是昏迷了。” “太冷了吗?” “也许。” 道人说着,对着人一吹气。 “呼……” 吐气成白,凝而不散,顺着面前这人的呼吸,钻进了他的口鼻中。 “咳咳……” 这人几乎瞬间便咳嗽了起来,随即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 然而咳嗽声却不止。 大约几息之后,他便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往前一看,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年轻道人,长相秀气,一脸平静的盯着他。目光略微下垂,道人身边还有一名矮些的小女童,也盯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好奇,而这小女童,未免也长得太白净漂亮了些。 随即目光再往后看去—— 男人在这道人与小女童的背后,看见了十几只体魄强壮的大狼,几乎围成一个圈,每只狼都将他盯着。 “啊啊!!” 男人顿时被吓得惊呼出声,整个人扭动着往后缩去。 “别怕。” 道人回头看了眼小女童。 小女童也会意,将旗子一挥。 “呼……” 所有大狼全都化作黑烟,钻回了旗子中。 中年男子已经缩到了青桐树前,退无可退,依然蜷缩着身子看向他们: “你们……你们是人是妖?” “在下是人。” “在下不告诉你~” “我……我这一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你们……你们可别害我!” “足下只差一点就被冻死了。”道人看了眼他原先躺的位置,微笑道,“难道还需要我们来害你吗?” “……” 男子顿时愣住。 脑中记忆一一浮现出来。 哦,是了…… 这倒真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 “只是法术而已。” “这……” 中年男子便不说话了。 恍恍惚惚,眼神闪烁,不知该说什么。 亦不知这是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只听那年轻道人说了句:“如果足下还能走动的话,就跟我们来吧,正好烧了一锅热水。” “……” 中年人愣了一下,试着爬起来。 神奇的是,本来早该没有力气了的,不知怎的,力气又恢复了些,原本冻得失去知觉的手脚也在逐渐活络回来,挣扎几下,竟真的爬了起来。 真是……越来越像幻觉了。 便见道人露出了笑意。 “路不远。” 随即便转身离去。 那小女童也乖巧的跟在他旁边,只是不断回头,打量着自己。 中年男子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哪怕是大家闺秀、贵人府中的千金,养于深闺中时,也很难有这么漂亮白净,更何况这里是已被战争打空了的越州,是越州最北边瘴气弥漫的青桐林。 恍惚间又想起了方才那一群狼。 “……” 若真是死前幻觉,或是死后奇遇,倒也总比迷迷糊糊死去要好。 中年男子咬咬牙,起身跟了上去。 只听前方传来道人的声音: “足下真是好运气……” 却不知这道人说的是什么了。 第三百零三章 走到了故事中来 高耸入云的青桐树下,一堆火显得尤其渺小,瘴气重重之中,火光亦传不出多远。道人坐在羊毛毡上,也将薄毯分给了中年男子,与他对坐。 锅中的水早已烧开了,咕咕冒泡。 道人盛了一碗,递给中年男子。 “小心烫。” “多谢。” “在下姓宋名游,逸州灵泉县人,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哦,倒是失礼了,小人姓董名志,祖籍便在越州,此次从寒州过来。” 董志接过碗,能感受到上边传来的温度,此时格外的使人舒适,那升腾的水汽打在脸上,湿湿烫烫的,也格外让人安心。 目光却悄悄瞄向前边。 年轻道人与小女童,在这使人患病的瘴气之中,道人一脸从容,小女童亦是白白净净。 一匹枣红马,虽然体型瘦弱,却能看得出是北元马,既无缰绳也无马鞍,旁边搁着一个被袋,带的家当很齐全。 更神奇的是—— 在枣红马的背上还站着一只燕子,不说这大冷天该不该有燕子,就说它规规矩矩的站在马背上,不飞也不跑,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人,也知晓这定然不是一只普通的燕子。 这道人看起来不像是妖鬼。 但也不像是凡人。 不过也说不准。 妖鬼向来爱说谎骗人,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常在故事中听见谎话。 “呼……” 此时董志也不管那些,只沿着碗沿吹一口热气,吹得水汽弥漫。 此地的水烧开后好似本就不如别地的开水烫,今天又冷得要命,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没那么烫了,再将嘴小心凑近碗沿却不贴近,隔空使劲一吸溜,发出呼噜一声,热水进嘴,一口咽下,好似吞下一口暖流、一口仙气,直从喉咙暖到了胸膛。 “足下为何会到这里来呢?” “实不相瞒……” 董志端着碗的动作稍顿,一一说来:“小人本是一说书先生,祖传的活儿,原先在越州说书,后来战乱逃到寒州,也还是做着老行当。” 说着他又冷得打了个抖。 “既是越州人,平常在茶楼说书的时候,应客官之请讲些神仙鬼话来助兴,自然免不了越州之北的这片青桐林。可说来惹先生笑话,我讲了半辈子越州之北有神鸟,家父也是如此,祖祖辈辈都如此,可小人祖祖辈辈也都只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罢了,却是没有一人亲眼见过。” “足下便动了来此的念头么?” “差不多。”董志回答道,“每当我们说得煞有介事,有人问我们,可曾亲眼见过,都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年纪也大了,听说原先妖鬼肆虐的越州在天上神仙们的清剿下已然恢复了太平,便趁着还能走动,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 宋游莫名想起了逸都的张老先生。 那位老先生也是家传的手艺,所讲的东西有些是从别人口中听来,有些是祖传下来的,也有些是自己或祖辈亲眼见过的。 看来说书先生也得四处取材啊。 “足下有颗匠人之心。” “只是觉得空讲了大半辈子了,不亲眼来看看,实在内心不宁。” “不过此地路远,艰难重重,足下又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小人本就是越州人,虽逃到寒州十几年了,但路也算不得陌生。当年逃难时,也攒了些在路上不被饿死的本领,于是带了些干粮,又从认识的高人那里求了些避瘴气的符纸,便一路从寒州到光州走了过来。”董志又喝了口水,目光仍旧悄悄打量宋游,“知晓路远,也不好找,小人九月份就出发了,先去了天柱山,然后到的这里,便慢慢算着时间等冬至。” “如何补给呢?” “只要认得,只要不遇上大天灾,其实到处都是吃的。中间干粮吃完了,小人便用青桐树的果实充饥,倒也吃得饱。” “厉害。” 宋游不由赞了一句。 这边的青桐树的果期似乎正好是秋冬,如今果实成熟不久,长得像是一个勺子上面零散盛着几颗豆子,豆子去壳之后煮熟了可以吃,宋游这两天也捡过一些来尝尝,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了。 这人也是有大毅力的了。 “既是来寻神鸟的,那么三天前的夜晚,足下可见到了神鸟夜飞的场景?”宋游问道。 董志一听,神情顿时一愣。 眼神恍惚了一下,好似回忆起了那一夜自己看见的景象,仍是不禁出神。 “自然看到了……” 董志许久才答道,语气中充满感慨。 想他们讲了多少代的书,讲了多少代的越州神鸟,无论是谁来讲,每次讲的时候,必都竭尽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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