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塔顶上,端端正正,一点不歪,而整座青石塔上见不到一点树根,就好像这棵大树是生长在离地数丈高的空中,让人见了难免会疑惑,它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又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真是奇迹……” 宋游不禁感叹一句。 与之相遇,真是幸事。 随即低头瞄了眼身边猫儿。 猫儿也抬头看向他。 相比起两年多以前在逸都与她同游泰安寺,此时的她从容了许多,虽然还是习惯性的左顾右盼,充满警惕,却已不再畏怯。 炉鼎中香火兴旺,烟气如云,她也只是瞄一眼,反倒扭头看向了那棵长在塔顶的大树和树上的鸟窝。 “走吧。” 宋游迈开脚步,猫儿连忙跟上。 一路闲逛,给佛上几炷香,既看门联,也看前来拜佛的百姓。 与逸都泰安寺一样,有人来解忧愁,有人来求名利,有人来卜吉凶,有人来赎罪孽,也有人只来向佛祖诉说心事。 万般心思,都在几缕香烟中。 道人慢慢走过,慢慢的看,逛完之后,不忘在寺庙吃一顿斋饭。 一个道士来逛佛寺,难免让人觉得新奇,就连寺院中的僧人也不禁多看他两眼,不过对于这些目光,道人向来是不管的,偶尔有人与他搭话,道人也只温和回应两句,便继续在寺院中闲逛。 消磨了小半天时间,也算收获颇丰,心满意足,宋游正准备离开时,又走到院中那座塔与那棵树下,忽然隐隐有所察觉。 不禁扭头一看—— 一堵墙隔开了内院与外院,木门紧闭,院墙边开着有土槽,光秃秃的,却落了一层竹叶,想来原先种的是竹子。 一名中年道人就站在内院门外,看样子似是刚从内院出来。中年道人身边跟着两位僧人,年纪都很大,似是送他的,见他停下,一人看他,一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宋游,随即小声问他,可是遇见了熟人。 中年道人笑着摆手,说不认识,但却一直看向宋游这边。 年轻道人,枣红马,三花猫。 虽无枣红马,却有三花猫。 中年道人向宋游远远行了一礼。 宋游也向他回了一礼,眼光思索。 随即便见中年道人向他走来,是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两位老僧跟在身后,恭敬有礼,一行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 “鹿鸣山奉天观,长元子。”中年道人又施了一礼,“见过伏龙观的道友。” “原来是国师。”宋游也回了一礼,已经有所猜测,也不意外对方认出自己,“阴阳山伏龙观,宋游,见过道长与两位师父。” 两名僧人虽不知宋游是谁,也连忙行礼。 “与道友有缘。”国师再次行礼,话语间十分坦然,“前段时日觉得道友恐怕到了长京,还想算算道友住在哪里,却不料未能如愿,贫道正纠结是寻访一下道友住处,过些时日登门拜访,还是不搅扰道友清修游历,却不料今日来天海寺与住持喝茶,刚准备回去,便遇上了道友。” “那可真是有缘。” “此乃纯粹的缘分。”国师笑道,顿了一下,“不知道友来天海寺又所为何事?” “听说天海寺的香火灵验,乃长京一绝,特来上两炷香,拜访一下。” “道友还需要神灵显灵吗?” “总要来看看。” “既然与道友相遇了,道友如不嫌弃,不如同走一段?” “哪敢嫌弃。” “两位大师,便不必多送了。”国师对两位僧人说道,随即才看向宋游,对着寺院大门,伸手一招,“请。” “请。” 两名道人一同跨出了寺院,三花猫跟在后边,留下两名老僧互相对视。 许多香客看来只觉得稀奇有趣,不仅有道人来佛寺烧香,还一来就是两位,还有寺院高僧作陪。而有在长京从仕的人,则从中年道人一瘸一拐的身形与寺院高僧的恭敬态度中隐约辨别出此乃当朝国师,于是更为惊讶。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观星楼饮茶闲谈 两个道人走过繁华街巷。 猫儿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走在前头,看起来已经记住了回去的路,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宋游,又看一眼国师,看一眼宋游身上的衣裳又看一眼国师身上的衣裳,看一眼宋游的脚,又看一眼国师的脚,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他们走近了,她才继续往前。 身后是两名道人说话的声音。 “不知多行道爷可好?” “下山时还算健旺。” “年少时跟随家师,呵,也是家父,有幸见过多行道爷一面。”国师露出怀念之色,“至今依然记得多行道爷的风采。” “她现在年纪也大了,一般都在观中,既不下山,也不见客。”宋游小声回答着,“等我走了,恐怕连道观的门都很少再开了吧。” “是吗?”国师似乎有些惊讶,“听说当年多行道爷可是很爱交友的。” “可能是年轻时都把朋友交完了。” “有理……” “年纪大了,总会变的。” “这世间又有何人不老呢?” “是啊……” 宋游顿了一下,又看向他:“不知国师是怎么认出在下的?” “贫道才能虽然不高,不过承蒙陛下看重,被奉为国师,在其位谋其政,自然也要对这世间事多些关注。”国师笑着说,“贫道自打听说云顶山崔南溪遇仙一事之后,心中好奇,便找了最近几年天下间的神仙传闻来看,发现有些有明显联系。明德元年在逸州,明德二年在栩州,平州南画县的传闻是在明德二年初夏,云顶山则在明德三年夏末秋初,最后竞州昂州也各有传闻,直到今年长京城隍与城外的妖鬼,想一想,差不多也该是又一代伏龙观传人下山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 “山上一夜,山下一年,道友真乃仙人也。”国师瞄了他一眼,“那崔南溪得遇道友同行,也算三生有幸了。” “不过是机缘巧合。”宋游摇了摇头,“国师此番才是妙算。” “贫道所会不过是小道,大道在伏龙观,当年的天算道人便是我鹿鸣山奉天观仰慕的真仙。”国师与他互相恭维,“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伏龙观的传承面前天下间又有哪个传承不是小道呢?” “国师此言差矣,天下万法,到了极致皆可通神,又哪来大道小道之分。”宋游顿了一下,“倒是在下早听说过国师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学识渊博又能掐会算,辅佐得大晏民富国强,这才值得敬佩。” “不敢当不敢当,世人不骂贫道,千百年后,没有人说贫道妖法乱国,贫道就烧高香了。”国师一脸惭愧,“要是贫道真有本事,就不会任城外那几个妖鬼作乱多年而拿它们没有办法了,还得等到道友到了长京,才能将它们平息。” “各有所长而已。” “此时天色尚早,贫道的观星楼离此不远,家中还有几两陛下赐的茶叶,如若道友赏脸,便去坐坐,好与道友长谈。” “……” 宋游思索了下,这才点头说: “那便打扰了。” 这位国师在文人士子、平民百姓之间的评价确实褒多于贬,只是终究与权力牵扯太深,宋游这种懒人,本不该与他深交。不过相遇即是缘,人家既同为道人又与师父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盛情相邀,只是道人之间的闲谈相会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边请……” 国师指向了前方巷口的右边。 本身三花猫已走向了左边,听见声音回头来看他们一眼,又跑了回来,只是这次就要走在后头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 宋游与猫停在观星楼下,都抬头望去。 这是当朝天子特地为国师夜观星象修的楼阁,处在僻静之处,本身地势就高,楼阁修得也高,姿态雄伟,高近二十丈,底层边宽都有十多丈,飞檐五层,琉璃瓦顶,也许千百年后,这座楼阁不毁于天灾人祸的话,也会是一座天下名楼,后人来长京都会去打卡的一个地方。 也许诗词文赋中也会写到它。 此时它却只专属于一个人。 据说平常国师便住在观星楼里,此外他在长京没有府邸。 “请……” 国师当先进去。 这般名楼自然不是宋游那种街边小楼可比,一走进去,一楼便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用来会客,二楼房间不少,用来给国师手底下的道童住,三楼摆满了书架,满是书籍竹卷,四楼则是国师住的地方,五楼中间也有一个房间,里边有桌椅茶几,想来国师偶尔也会请人上来饮茶谈心,四周则是有环绕楼层一圈的走廊,可以用来观星。 国师便把他请到了顶楼,亲自找了炭炉来生火,煮水点茶。 “还未与国师介绍过,这位是三花娘娘,在下下山之后与她相识,结伴同游天下。”宋游顿了一下,又看向三花猫,“这位是国师大人。” “原来是三花娘娘,失敬失敬。” “原来是国师大人,失敬失敬~” 三花猫学着人的语气,却学得不像,国师不禁笑了笑,低头槌打茶叶,于小炉中添炭。 “长京城隍大人近两月来越发勤勉,连带着长京也安宁了不少,都是道友功劳。” “在下只是推他一把,谈不上功劳。” “那位城隍大人贫道也有些了解,当时裴皇后知书达理,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想来也不是平庸之人,只是一来没有德行威望不敢轻行神权,二来胆小缺乏魄力,一直畏畏缩缩,怕惹怒权贵被罢黜,三来不知民心香火为何物,只觉得当城隍是陛下恩赐,自己这样浑浑噩噩也能长存下去,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神灵之身岌岌可危时,再想下定决心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容易了。” 将茶叶槌碎,又放入茶撵中研磨,那一来一回的声音很是闲静,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 “贫道也曾想过助他下定决心,奈何贫道只会卜卦推算,既没有让他害怕的本领,也没有帮他除妖的法力,还好道友来了,如今看来,那位城隍大人感受过真正的民心与香火之后,恐怕再有人逼他回去躺着,他也躺不下去了。” “在下所做之事,其实微小不已。” “可有时正是这样,本就在一念之间,往左一步,往右一步,都是巨大差别,可不是所有人都如道友这般,有让他往左一小步的本事。” “各有所长。” 不多时,三杯茶摆在面前。 “请!” “……” 宋游端起一杯来,饮了一小口。 上好的茶叶上好的水,又是上好的茶艺,出来的茶也自是好茶。 三花猫也低头舔了一口,露出思索之色。 “如何?” “好茶。” “喵~” “那就好。” 国师露出笑意,随即看向宋游,笑吟吟说:“修道之人生性随意,伏龙观更是如此,贫道就不绕弯子了,不知道友可有听过地府轮回一说?” “听过不少。” “道友既是伏龙观的传人,自然知晓天宫从何而来,这满天神佛又从何而来。”国师也举起杯子饮茶,“如今世人逐渐深信地下有地府,就如当初他们深信举头三尺有神灵一样,也逐渐深信死后会入轮回,不知道友对此又如何看?” 原来他请自己来,是想交谈这个。 宋游举杯再次抿茶。 不知北山道人所说的“轮回地府有国师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说是真是假,也不知国师此问是因为不确定这些信念能否凝聚地府打造轮回,想听听伏龙观的传人对此如何看待,又或者他对此有所想法,想听听伏龙观的看法,再或者是他需要自己的帮助。 “顺其自然。” 宋游放下茶杯说道。 国师听了也是不慌不忙,又为他斟上半杯:“说来这地府和轮回的学说,也与佛教有些关系,贫道今日去天海寺拜访正慧方丈,也是与他讨论了一番地府轮回之说,正慧方丈很有修为,也很有见解,贫道受益匪浅。” “国师又怎么看呢?” “贫道以为,世间多有没有消散的孤魂野鬼,无处安身,世间也多有作恶之人因为种种原因逃脱了阳间律法,或是阳间律法无法制裁。” “是。” “若有一界阴间地府,既可收容天下孤魂野鬼,给他们安身之处,也避免他们在阳间为乱,还可组建阴司执法,专管那些作乱阳间的阴鬼,也有助于人间的太平法治。此外若人死之后灵魂不再自然散去,阴间地府便是所有人死后的归宿,阳间犯过法而未被惩处之人,无论是瞒天过海,还是因为身份尊贵没有得到阳间律法惩处的,到了这里,全都再审一遍,阳间脱罪,阴间受罚,不也能震慑恶人?” “……” 宋游想了一会儿,有些话想说,但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清楚了,也不确定国师是否想听,于是又放弃了,只笑着对他说: “国师此言,若是让朝廷中的王宫贵胄们听到了,不知有多少人睡不着了。” “贫道自然不敢讲给他们听,也不敢在外头说,不过伏龙观乃世外之地,历代观主都是人仙,纵观天下,贫道也只敢讲与道友听了。”国师说到这里又眯了眯眼睛,“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睡不着又如何,睡不着正好,若有此地府,能让他们睡不着,才该是个好地府。” “民间早有这类传闻吧。” “道友是指……” “地府地狱一说。” “所以啊,他们就算怕,也不该是怕贫道,有没有贫道,百姓都是这么想的,他们能让贫道不敢乱说,难道还能让天下百姓不敢乱想不成?” “听来不是易事。” “道友所言甚是,不过以现在看来,民心所向之下,万众信念汇集,地府的凝聚几乎已是必然,区别只在于何时凝聚,又凝聚成什么样子,这凝聚而成的地府又如何运转。”国师摇了摇头,“若放任不管,地府刚成之时,怕是乱糟糟一团。” “就像刚开始的天宫。” “正是!神灵争位,人也争位,反倒弄得天下妖魔尽起,民不聊生!” “国师如何想呢?” “早做准备,上联天宫,下表朝廷,筹建阴司。”国师说道,“地府初成简陋,便行简陋之事,随后逐渐完善,便行完善之事,贫道看来,最初的地府只需有阴司缉拿天下妖鬼即可,等到地府逐渐完善,生灵信念香火又造就更多阴神,给阴神带来更多神通,地府便有了更多职责,自然而然便可以做更多事情,最主要的是,自然而然,一步步来,莫生乱子……” 国师与宋游一番长谈。 大抵是这些话除了伏龙观的传人没别的人可说了,一说起来,便停不下来,可又因为两人初识不久,不甚了解,有所克制。 只讲大事大势,必成之事。 小的细节则不提。 宋游也没有问他如果地府建成,他在里面是什么位置,现在支持他的当朝皇帝又是什么位置,那不合适。同时宋游也不甚在意,人生短短,地府建成对他来说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自己亲眼见证了这件了不起的事情发生,此外别无想法,别无谋求。 “不知道友觉得能成吗?” “如国师所说,既然天下百姓都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已有人供奉阴神之像,地府的诞生只是时间问题。”宋游想着说道,“诞生地府简单,不过要想衍化出轮回,恐怕并不容易。” “道友所见与贫道略同。”国师说道,“只是贫道想着,既然凝聚地府只是时间早晚,不如就让它在这一代凝聚成功,如今大晏强盛,陛下也是个英明的帝王,储君虽然未定,争权夺利,可也都不是无能之辈,天下虽不太平,也算稳定,正是好时机。” “国师操心之广,在下敬佩。” “道友以为如何?” “在下并不了解,不敢多言。”宋游看了眼外头的天,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了,在下还得回去做饭,差不多也该告辞了。” “何必急着走?不如就在贫道这里用个晚饭,夜晚一同观星。” “下次一定。” 宋游已经站了起来。 这几天吃的都是邻居女侠从外头薅回来的榆钱,女侠出食材,他负责烹饪,互相搭伙,品味时鲜,要是自己不回去,恐怕她要饿肚皮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滋养京城万物 “国师就送到这里吧。” “贫道腿脚不便,那就到这里了。”国师站在门口,对他说道,“伏龙观传人行走人间,看遍天下,想必道友有道友自己的想法,贫道就不去打扰道友游历修行了。不过贫道精通茶艺,观星楼也修得高,长京又放开宵禁了,若是道友想喝一杯好茶了,或是无聊之时想找人闲谈,亦或是哪天想寻个高处看看长京夜里的繁华,尽管来此寻找贫道。贫道亦有许多话无人可讲,亦有许多事想向道友请教。” “国师道行深厚,即使只擅占卜推算,毕竟也是国师,为何不寻找妙法,将腿脚治好呢?” “贫道腿疾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哦?” “此乃家师所留。” “以国师的修为也难以释怀吗?” “道友有所不知,有时恰恰是最亲近的人留下的伤痛才最难消解。” “冒昧了。” “没有的话。” “告辞。” “道友慢走。” 宋游带着猫儿走上街道,抬头借着夕阳辨别了下方向,又听见身后传来的国师的提醒,回身道了声谢,便与猫儿往右边走。 长京是几朝古都了,沿袭了此前朝代的城市规划,十分规则,每条大街小巷都是直线,纵横交错,只要找得清方向,走错也错不了多远。 宋游脑中回想着这一下午的闲聊。 几盏茶间,看似随意,聊的却是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大事。 听得出这位国师所图甚大。 也许不光是国师,还有朝中的帝王,说不得还有一些熟知神灵本质的王公学士也参与其中。 人间朝廷本就可以封神,很多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神灵都是被天子封出来的,甚至有些人德行出众,死后几代天子代代加封,神职越来越高,在民间积攒的名气也越来越深厚,最后便越来越不得了。还有些天子干脆便将自己封为神灵,只是这种封法,无论你把自己封得再不得了,只要你没有办法将自己封为天宫之主,又不能屈尊下来为老百姓做些别的好事,常常也只有后面几代的老百姓买账。几代之后,或者改朝换代了,也就没有人再祭拜他了,神灵没了香火,自然也就湮灭了。 神道本就是人道的附属物,彼此实在难分。 此时的大晏是有史以来最强盛的朝代,此时又是大晏的极盛时期,天子南征北战,四海臣服,威势一时无两,皇帝做到他这种地步,恐怕心中连改换天宫之主的想法都有了,此外有别的什么图谋也属正常。 话又说回来,这地府无论在什么时候凝聚而成,在那个时代,恐怕都会有人为了它而算计图谋。 以现在民心来看,不好说地府凝聚成功究竟利害几许,不过确实是大势所趋。 在这一代也好,能看个稀奇。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宋游瞄了一眼前边的三花猫,却见她不知何时缩起了一只前爪,一瘸一拐的走路,好似在学那位国师的样子。 “三花娘娘。” 三花猫陡然停下,回头看他。 “这很失礼。” 道人的声音很柔和。 三花猫立马将爪子放了下去,也收回了目光,迈着小碎步跑了回来,到他身边仰头看他表情,过一会儿才开口: “今天在那个道士屋里,喝的水是什么水?” “茶。” “也是茶吗?” “也是。” “和山神的水一样吗?” “差得不多。” “好多……” 路边已传来了饭菜香味。 道人也加快了些脚步。 走回柳树街时,天色已经很黑了,天光昏暗之中,依稀可见一道人影端了张小板凳坐在隔壁门口,直盯着前边黑暗之处,眼中没有焦距。 猫儿小跑到她面前去,伸长脖子与她对视,好似要看她在想什么。 “哦呀!” 吴女侠顿时活了过来,扭头看见了走来的道人,不禁问道:“你们今天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去天海寺了。” “去逛个天海寺要这么久啊?”吴女侠眨了下眼睛,看见道人穿的是道袍,便忍不住开动起了想象力,“是不是你忘记换衣服了,被天海寺的和尚看见然后把你当成来找茬的了?” “只是在天海寺中遇见一位道长,被请去喝了几杯茶,聊了一下午。” “天海寺遇见道长?” “是。” “我怎么记着那里头好像都是和尚。” “也是去参观的吧。” “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 “哦呀,你们这些道士比我们江湖人还随意哦,随便遇见,就能聊一下午。” “道人多数都很随性。” “我还以为那群和尚叫十八铜人来把你围住了呢。” “女侠会为我报仇吗?” “我可没有以一当十的本事。” “吃过了吗?” “没……” 说话间宋游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了小楼的大门,推开门却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原地,转头看着隔壁的人:“女侠是个讲究的人,在下屋中也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女侠应该还有一把钥匙吧,下次如有需要,尽管开门进屋即可。” “那怎么能行?” “现在能行了。” “你咋晓得我还有一把钥匙?” “猜的。” 宋游已经跨进了屋中,猫儿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的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吴女侠自是连忙跟上。 晚饭还是榆钱为主。 榆钱团子是早就做好的,上锅蒸一下就行了。还有一盆榆钱用来生吃,吃起来很清甜,尤其是中间的籽,咬开是甜的。 此时天色已暗,宋游没有吝啬,点燃了油灯,就着昏黄灯光吃饭。 “天海寺好玩吗?” “挺有趣的。” “是不是有棵树,长在塔顶?” “女侠也去过。” “去过一回。”吴女侠眼里倒映着油灯光芒,闪烁着好奇的光泽,“你说那棵树是怎么长的?根都不挨着地上,居然能长那么大,它喝的水是从哪来的呢?难道真是佛祖保佑?” “因为石塔虽是石铸,但塔身之间仍有泥土空隙,树的根须便穿过这些泥土与空隙,从塔顶沿着塔身一路长到了地下。”道人耐心回答。 “嗯?” 吴女侠愣了一下,似乎想不到会从一名道士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尤其是这位道人还有着真道行。 宋游却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边捏着榆钱喂猫,一边小声说:“实事求是,有时生命的奇迹就是会比神佛更令人惊叹。” 猫儿吃了几片榆钱,实在不想吃了,看他一眼,便扭头跳下了桌子。 宋游并不在意。 榆钱口味其实不差,只是猫儿本来就不吃素,又连着吃了几天,不爱吃了也正常。 不过这年头物资没有那么丰富,很多老百姓都是守着一两块菜地吃菜,没有那么多挑头,在某样蔬菜出来的时节,连着一两个月都吃同一样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相比起来,榆钱营养丰富,算是不错的食物了。 在道观中时,有时懒得下山采买,有时不想多费精力,也会连着吃同一样食物吃很久。尤其是那些产量大的。 道人好口舌之欲,但不挑剔,山珍海味能吃,粗粮杂食也能吃。 …… 晚间逐渐起风了,乌云遮月。 看起来今晚要下雨。 宋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猫儿趴在茶几上,也跟他一起看着外面。 “三花娘娘今晚不是要出去捉耗子吗?” “嗯?” 三花猫这声嗯实在分辨不出是人话还是猫叫,但见她扭过头来,充满疑惑:“你怎么知道三花娘娘今晚要出去捉耗子?” “三花娘娘今晚没吃多少,肯定是要出去捉耗子的。” “可是没人来找三花娘娘捉耗子。” “三花娘娘品性高尚,嫉恶如仇,为民除害不辞辛劳,就算没人花钱来请三花娘娘帮忙,三花娘娘也还是会出去捉耗子的。”宋游说着,微笑着瞥了这猫儿一眼,“我猜得对吗?” “你有点聪明。” “那三花娘娘怎么还不出去?” “你怎么还不睡?” “怎么了?” “等你睡了我再出去。” “我今晚不睡。” “那我今晚不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 道人看着猫儿,猫儿也看着道人。 一人一猫眼里都有些疑惑。 终究是道人退了一步,先行开口解释:“因为今夜是谷雨,我要修行。” “因为你不睡我就不睡。” “不出去。” “哦,不出去。”三花猫停顿一下,纠正自己的话,“因为你不睡我就不出去。”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 “……” 道人再次与猫儿互相对视。 “好吧。” 道人收回目光,实在理解不了猫儿的想法,不过他也不在意,回身拿出蒲团,便盘坐下来。 猫儿先是趴在窗边茶几上,扭头一直盯着他,等到他坐下来后,她目光闪烁,这才站起身,伸个懒腰,慢吞吞的从茶几上跳到长榻上,又从长榻上落到地上,甩着小脚走到道人身边蒲团上,才又就地一趴。 换了一个窝,继续打着呵欠。 外头风越来越大,在窗外吹口哨。 “轰……” 好似又有闷雷响起。 只是此时的雷声并没有惊蛰时的天威,也没有那积蓄了一整个冬日的气势,很是寻常。 很快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此时万物复苏不久,刚到蓬勃生长的时候,人间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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