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回先生,燕安只是一只燕子,很少住房间里面。”燕子也有异议,开口说道,“实在不必浪费一间房间。” “三花娘娘知道!燕子都是睡在燕子窝窝里面!”三花娘娘举手开口说着,仰头看了一圈,在屋檐下找到一个燕子窝,“燕子可以住在这个窝窝里面,也可以在三花娘娘的房子外面、或者别的房子外面搭一个燕子窝,到时候三花娘娘给你挼泥巴!” “燕子~~” “回三花娘娘,燕子通常筑巢是为了养育后代,我除了吹风下雨的时候,也很少在巢穴里住。”燕子红着脸说道。 “不管你睡巢里也好,睡屋里也罢,睡房顶上也好,树上也好,这一间房都是你的了。”宋游依然驳回了他的异议,“若要睡房顶上也请睡在这一间房顶上好了。” “是……” “道观后面有个马厩,很多年没用过了,我过两天修缮一下,进行一些便于遮风、清洁和进出的改良,便给马儿住。” “噗……” “这间是堂屋,那间是灶屋,那里是柴房,柴房里应该还有一点柴。那间是稍房,以后收了粮食就存在那里面,三花娘娘可莫要在我们道观里玩放养老鼠的游戏。”宋游说道,竹杖不断指着,“那间是储物间,存放历代祖师的旧物,那个阁楼下面一层是我们道观的藏经阁,别看它小,里头很大,藏书万卷,楼上则是书房,可以读书写字。” “知道了!” “屋里没有井,打水在旁边山泉里,可千万别把它弄脏了。” “记住了!” “这边三间是客房,以前基本很少用到,里头也没怎么收拾,三花娘娘与燕安先将我们采买的东西全部放置妥当,然后天还没黑的话就把这三间客房也收拾一下吧。”宋游对他们说道,“今后我们的客人应当会不少。” “好的!”三花娘娘盯着他,“那你呢?” “毕竟是间道观,前面还有神殿,最近以来,天下各大宫观都在更新神殿神台上的神像,我们自然也不能落后。更新完了,明天三花娘娘才好开门,迎接山下的村民。” 道人如是说着,卸下马儿背上行囊,便拄着竹杖往外走去。 “不用着急,接下来几天,事情还很多,我们慢慢忙。” “!” 女童放下背上女娃,板着一张小脸,看向旁边屋檐上的燕子,眼神中却充满了干劲和兴奋。 迫不及待要为自己的房子而努力了。 …… 外院三间宫殿,神像不少。 只要是逸州百姓经常供奉的神灵,这里都有他们的神像。 最中间的正是赤金大帝。 只是如今赤金大帝的神像已然裂开,露出里面的泥层和草木,头颅也掉了半个在地上,除此之外,旁边的金灵官神像、四方四圣以及其它几座神像也都裂开,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道人挥了挥手—— “呼……” 一阵清风来。 这些破碎的神像立马便被吹成了灰,又被清风裹挟着飞了回去,消失在了云端,留下许多空位。 道人仔细看了看,又调整了一下神像的位置。 周雷公已是雷部主官,又勤勉爱民,自然该往中间移一点,好让民众供奉,吸取香火。 安清燕仙不知养活了多少贫民,功德无量,如今又在多地分管丰收神职,已成人间百姓最爱供奉的神灵之一,业务量大,为了方便山下百姓的供奉,也该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为他留一个位置,等过几天再去山下找工匠定制他老人家的神像。 岳王神君以前是逸州地区广泛信奉的闲神,如今已为阴间鬼帝,神位极高,自然也得往更中间挪动。 离龙神君该从偏殿移到正殿来。 火阳神君也该移过来。 如今沿海几州的百姓喜欢供奉白犀神,逸州虽然离海颇远,也可以赶个潮流,反正拜不拜都由百姓自己来定。 “……” 宋游一边盘算思索,一边操作。 于此同时,三花娘娘与燕安也在后院忙碌着。 米面油盐酱醋茶,瓜果蔬菜与猪肉,辣椒香料和蜜糖,样样都要放进厨房,样样都有自己该放的位置,因此两人时不时抱着一个瓶瓶罐罐跑到前院来,询问道人这个是用来装什么的,那样东西又该放哪里; 之前行走天下带的东西,灯笼油灯、锅碗瓢盆、毛毡被褥、笔墨纸砚,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得放到该放的位置去; 殿中的明德大典得存入藏书阁; 就连三花娘娘的耗子干、小鱼干和泥鳅干,她都取了小绳子来,挂在了灶屋房梁上,烟熏着不容易坏; 捉来的兔子和虫子得放到山上去; 客房也得一间间的清扫擦灰。 一通缺乏条理的忙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可不知不觉的,原本空空荡荡几乎只余清风的道观也慢慢充实起来。 说来也妙,只是米缸中多了米,面缸中多了面,水缸中多了水,灶孔前多了柴,瓶瓶罐罐中多了油盐酱醋香料,这间道观立马就有了一种可以养活人、人可以在其中安静生活下去的感觉了。光是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三花娘娘感到了安定与享受,可加上她随便插在门口墙上挂着的灯笼、随便摆放在屋里的小物件、挂在墙上几幅画、桌上装着蜂蜜水的小碗,就立马又多了一种可以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更使三花娘娘喜欢。 再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忙碌的结果,心里更是有一种成就感升起。 不知不觉,天也黑了。 许多萤火虫飘荡在山间,散发着不易察觉的细小光芒,不知其中有没有三花娘娘放生的某一只,道观中也亮起了火光,除了三花娘娘门口的小马儿灯笼、灶台上点着的油灯,更亮的还是灶孔前的火光。 烟气在黑夜中升起,直上云霄。 灶中噼啪的响,火光照亮三花娘娘的面容,闪耀在她的眼中,虽然有些疲累,更多的却是满足。 第七百零八章 犹记当时 道人掌灶,女童烧火。 锅中是一锅丝瓜滑肉汤。 灶台上只有一盏油灯,投下昏黄的光,宋游借着灯光,正将一块块滑肉放进锅里,锅边不断冒着小泡。 裹着一层淀粉的肉,下锅之后,在高温烹煮之下很快泛出藕红色泽,外层的淀粉开始变得晶莹半透,能想象出细滑的口感。 丝瓜也是才从外域引进不久,正是夏秋时节出产的食材,因为它种起来不占土地,只要靠着树就能往树上爬,除了吃,里面的丝瓜瓤干了还可以用作刷碗布,逸州很多地方都种得有。 昨日在灵泉城中闲逛,看见有人在卖,价钱也很便宜,宋游想也没想就买了一根。 如今它已被切成了小块,在锅中漂浮起沉,散发着清香。 下完所有滑肉,道人也没闲着,将锅盖盖上后,便又拿起几颗鸡蛋,打在碗里,加一勺盐,迅速搅拌。 筷子与碗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三花娘娘的脸被火光映照着,而她正高高抬起头,盯着道人的一举一动。 鸡蛋打散之后,锅中的肉汤也差不多煮开了,道人将锅盖揭开,水蒸气顿时升腾而起,油灯的光立马变得朦胧,水汽升腾间满是丝瓜和肉汤的鲜香味,融合得很完美。 三花娘娘站起身来,盯着锅中。 道人用锅铲舀起一点汤,放到嘴边吸溜一声,不用接触嘴,也将汤吸进了嘴。 鲜香浓郁,咸淡正好合适。 “……” 道人又略微俯下身,盯着锅中,找到一块最小的滑肉,用锅铲将之舀起,递到三花娘娘的面前: “在我们老家,在灶屋忙活的人,尤其是小孩子,向来是有吃第一口肉的权利的,三花娘娘有功,便给三花娘娘先尝。” “!” 女童伸出手,小心捻过滑肉,迅速吹一下,便塞进了嘴。 “吧唧吧唧……” “好吃!” 三花娘娘表情严肃,又坐下了。 这一块肉最小,自然熟了,别的肉更大一块,却得多煮一下,道人拿着锅铲等了一会儿,才用一个盆将之盛起。 三花娘娘坐着不动,时刻留意着灶中的火,又不禁到处扭头,看着这间灶屋。 过去二十年间,尤其是前半段时间,常常是道人做饭,而她烧火,可除了在长京和逸都时,他们有自己的灶屋,其余大多时候都是在荒山野外临时搭个小灶,用小锅做饭——也不是说那样不好,只是像是现在这样,却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耳中传来道人刷洗铁锅的声音。 沙沙沙的。 锅中残余的水分不多,在大火下迅速蒸发,声音同样传进女童的耳朵,铁锅被烧热后,猪油下去,迅速化开,再下鸡蛋,顿时发出明显的一道声响—— “嗤……” 就连这些声音听起来也觉得悦耳。 加上火焰的噼啪声、传来的温暖,前方食物的香气,还有这个地方传来的安心感觉…… 三花娘娘又往灶里送了一根柴,随即便再仰起头,继续盯着道人和锅中,眼光闪烁之间,只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香气又再度飘了过来。 “火小一点。” “哦哦……” 三花娘娘这才回过神来,眼神迅速恢复清醒,依旧面无表情,却是朝着灶中一指,火焰就被陡然压低。 两刻钟后,堂屋之中。 油灯被挪到了这里,堪堪照亮一张八仙桌,将几道人影全部打在四面墙壁上。 桌上好几道菜。 中间是用盆装的丝瓜滑肉汤,一盆酸菜鱼,旁边一盘酸茄炒蛋,一盘凉拌皮蛋,以及一道田螺酿肉,香气四溢,颇为丰盛,用来告别二十年的游历之旅,也用来纪念回到道观的第一天。 三花娘娘拿着她的御用小碗,乃是名贵的玲珑青花瓷,宋游、燕子和小江寒则用寻常粗碗,一人先舀一碗汤。 “今天你们辛苦了。” 宋游挨着给他们盛汤,递给他们。 三花娘娘正用筷子夹起一颗田螺,夹到眼前仔细看着田螺里的肉,惊奇居然还有这种做法,也思索着耗子是不是太瘦了,因为她看道人用的是三肥七瘦的馅,且他寻常做菜用肉末时,也都有着严格的肥瘦比例,这对于耗子肉来说十分不好操作,突然听见道人说话的声音,她立马就收起了心思,回答着道: “不客气!明天又做什么?” “明天三花娘娘开门迎接香客,若有人来上香拜神,须得将他们招待妥当。”宋游说道,“在下去修缮马厩。” “然后呢?” “黄昏若有时间,可以去烧一烧道观左右几块地里的杂草。” “之后呢?” “之后需得把地开垦出来,入了秋后,山下百姓收割完了,我们便得去山下收割百姓田里留下的粮食。在下得去城中一趟,得找工匠重新定制几座神像,也得取回我们订的被褥,得买些小鸡崽子来养。” 三花娘娘听得专注认真,脑中不由得想到了那般场景。 今天收拾了屋子,这里就已经变得很好了,让三花娘娘开心极了,若是之后再把小湖里的鱼儿养大,再等山上长满兔子,再在道观两边种上果子和粮食,山上喂了小鸡,不断下蛋,那不是神仙日子什么是神仙日子? “还有吗还有吗?” “暂时只想到这些了。” “就这么一点吗?好少!” “你呀……” 宋游看着她充满了精神劲头的模样,无奈摇头,只得对她说:“先吃饭吧。” “!” 女童一声不吭,低头猛吃起来。 今日本是一个好天气,山上的黄昏总要比山下留得长些,远处正是绚烂的霞光,夜空中满是飞舞的虫子和来回穿梭的蝙蝠,头顶则是逐渐冒出的一颗颗星星,盛夏的感觉在此时浓郁到了极点。 饭吃完后,道人到了阁楼之上。 十几年没有人进来,阁楼之上不染丝毫尘埃,宋游端着油灯来此,在不知多少年的桌案上铺开纸笔,三花娘娘化成人形,仍旧如多年前一样为他研墨,随即变回猫儿,在阁楼上到处走到处嗅。 窗户打开着,山风满楼。 道人低着头,沉吟许久,这才落笔,书写着游记的最后一篇。 “大安十年夏末……” 纸张上出现一个个小字。 期间三花猫假装跑酷,跳到桌案上,歪着头和眼睛朝他纸上瞄了好几眼,可今天又是赶路又是采买,又是收拾道观房间,猫儿的精力再充沛也会感到疲累,高度兴奋之后的疲惫更加难以抵挡,三花娘娘跑着跑着,终究是感到累了,慢慢安静下来。 等到道人写到一半,她已经趴在桌案前不动了,只睁着眼睛看着外面,不知是在看霞光还是在看星空,亦或是天上的蝙蝠,等到道人将这最后一篇游记写完,放下笔时,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宋游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声,也能看到她的腹部均匀的起伏着。 安静的模样让人不忍打扰。 宋游就这么看了她许久。 而其实他知晓这小东西心中的想法—— 三花娘娘虽是一只猫,却一直有很强的领地性,这大抵与她的出身有关、与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也可能与猫儿庙有关。陪同他游历天下的这二十年间,每到一处陌生地方,她都会警惕不安,每到一处待得久了,她都会舍不得离开,在内心里,她其实更喜欢有一个固定的稳定的安全的熟悉的居所,而不是随他一同漂泊天下,游走人间。 如今终于有了,她自然很兴奋。 兴奋过了,便是疲惫。 “……” 宋游收回目光时,纸上墨迹已经干了,散出阵阵清香。 宋游小心站起身。 期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动静,这小东西还扭动了一下,用爪子捂着眼睛,发出嗯的一声,煞是可爱,却吓得他连忙定住,等一会儿后他才继续站起,走到旁边,拿出厚厚几沓纸。 这是二十年来他写的所有游记。 不觉竟已攒了这么多了。 最下面的纸张已经泛黄了,若非他用灵力护持,恐怕已经变得又干又脆。 看见这厚厚的几沓纸,看见这最早一张泛黄的纸,这才能够体会到,这二十年时间当真一点也不短。 道人将最新的一张放在最上面,却又忍不住拿起最早一张,对着灯油的光,查看起来。 “明德元年秋,行至逸州……” 道人眼前浮现出了当年那个性情颇有些冷淡的年轻道人,还有那只与他还不太熟却又努力和他拉近距离、努力想为一人一猫的小团队做一些贡献的纯真懵懂的三花猫,以及逸都那间小院。 “明德二年二月初,行至栩州拢郡……” 道人眼前最先浮现出的却不是栩州拢郡的山水,也不是柳江大会,不是写下这篇游记的走蛟观和观中老观主,而是那名跳上桌子仰头与他疑惑对视的猫儿,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又凑近纸张看。 解释她也不懂,明明不识字,还是要凑近看,看就罢了,还要用爪子扒拉他的手,免得挡着她,弄得他难以书写下去。 甚至于这张纸上还有她扒拉留下的痕迹与半个猫爪印。 回过神来,猫儿依然躺在桌案上,睡得正香。 “明德四年春,行至长京…… “明德六年冬,越州以北,青桐树林,未见神鸟,先得黑羽道爷来信…… “明德七年底,与吴女侠相别于长京…… “……” 宋游一点一点的翻看着,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星河移转,夜逐渐深,又从上半夜到了下半夜。 看着这些文字,当时的画面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当时的感受也被重新拾起,油灯中的油丝毫没有减少,而他从头到尾,好似将这二十年的经历重新走了一遍。 几乎同时,猫儿也入了梦。 只是猫儿梦见的却不是这二十年间的山水与故事,而是这二十年刚刚开始、尚未开始的时候—— 别神的小庙之中,神灵一身彩衣,满身神光,是她一只猫儿不具备的神灵威严,沉声说话,说要将她拿下,按天条处置。 而她区区一只猫儿,力量弱小,也无法力可言,只好缩在刚刚认识不久的道人脚边,将自己的安全和信任一并托付于他,并努力显得自己不那么无助的样子。 随后道人与神灵说,要将她带在身边,好好教导感化。 道人很厉害。 神灵答应了。 走出庙宇,猫儿依旧忐忑,迈着小碎步跟在后头,仰头问他: “什么是感化?” 道人用温和淡然的声音答道:“就是影响你,使你产生好的变化。” “怎么影响?” “慢慢影响。” “怎么变化?” “话说多了,路上会很渴的。” “怎么变化?” “慢慢变化。” “……” 半梦半醒之间,三花娘娘也觉得惊讶,那么久之前的话,自己竟然都还记得。 天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启明星放着亮眼的光。 不知何时油灯已经熄灭了,道人仍旧躺在阁楼上,转头看着窗外天光,静静回想从前。 第七百零九章 天地之间往事去,阴阳山上故人来 是金阳道上的山雨和雾鬼,是手爬岩上的石刻与黄昏,是第一眼看见的逸都城,小院中的歌声舞影,斜对门正直的捕头,还有瓦舍之中假装与他偶遇询问长生的知州。 当时谁又能想到,那名捕头会走上周雷公的老路,知州也能成为一代贤相与阴间的殿君呢? 栩州柳江,小舟几日穿过千里画卷。 凌波送信,同样守信的江湖女子第一次与他拱手: “江湖中人,先报名号,我本姓吴,取名所为二字,逸州西山派弟子,先生如何称呼?” 烟雨下的安清如今想来仍是世间绝景,柳江大会也丝毫不愧是江湖盛会,那些武人似舞似斗的身影如今仍在他的眼前,与老燕仙小燕仙的相遇也恍如昨日。 义庄之中偶遇绝世剑客,大山之中拜访先天山神,此时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仍是那满山的姜朴花。 南画夜雨停留,云顶悟道求仙。 镜岛湖畔与周雷公初见,当时的他还没担任雷部主官。 长京城外昏昏,故人仍在坚守诺言。 瘸腿的国师亲来拜访,自有一番气度,年迈的帝王恳问长生,也有满身威严,长山之上杏花如画,东城门口将军归来。 当时谁又知晓他们的结局。 清明时节,鹤仙楼上,一曲技艺通神的古琴,一身白衣的女子,轻松瞒过了道人。 现在想来,仍是奇妙。 道人不禁摇头笑着。 想到北方战乱,道人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禾州一年的风雨,可记得最深的,却是归郡寒冬大雪、舀疫横行中逆行的身影。 雪原融化,胭脂一样的太阳从借来山上升起,边疆大捷,三军将士就地丢枪欢庆,却不知千百年后,那座曾装满了鬼兵鬼将的草原龟城还是否能留下遗址,那连绵成线的雪庙,又能留下多少,蔡神医除疫的传闻,可还会在世间流传? 道人眼前一阵恍惚,又好像回到了当年越州青桐树林,神鸟划过夜空的震撼场景。 那日得知,师父离他而去。 北钦山上,当蔡神医决定再著医经,显而易见的,整个世界与无数人的命运都将随之改变,丰州业山,惊天一战,如今在道人的记忆中也只成了无足轻重的一幕画面,反倒是海外的经历与阳都的繁华更让人回味一些。 “世道变了……” “可有胆量与这妖邪一斗?” “足下为何窃我竹杖?” “天下要乱了……” “想问陛下,此时命还贵否?” “……” 一幅幅画面串联成线。 记忆如流沙一样划过,是这二十年间的一瞬,也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如今却都变成了一张张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场滔天大火,可惜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青桐树林,人间唯一遗留的上古世界。 陇州丹霞之中,道人缓慢走来,硫磺湖前满天风沙,道人迎面而去,沙漠驼队与金色黄昏,道人静看夕阳西下,大山古寺,有一种苍茫厚重的历史风霜感,仍旧记得风中飘来那句: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 鸣沙山的雪,地火国的火,花岩山滴水成湖,碧玉国点地融冰。 那座火焰山,快要熄灭了吧? 再回逸都,一梦好多年。 云州风景好,大山之上,真龙吐息,千山复绿,大地来春,恐怕直到生命的尽头,当时场景仍会深深印在道人脑海中。 “我们在这里为道长坐镇鬼城,道长赠我们长生丹,公平交换……如今自然该效仿道长,‘洗却平生尘土,慵游万里山川,去做江山风月的主人’。虽然只是当年泛江舟上闲谈间随口一说,却非假话。” “从此应多好消息,莫忘江上一闲人。” “此举上顺天道,下应民心,诸位上神还请知悉,莫行逆天之事。” “吾奉天帝诏令,特来降你!” “吾乃火阳真君!” “请诸位神官天将降妖除魔!” “特来请教镜神……” “便需请问雷公,是人间百姓的神,还是天宫天帝的神?” “道长,你欠我们断尾一条,阳寿百年。” “……” 山中的清晨真是安静极了,窗外的世界纹丝不动,就连飘在山间的云雾都停下了变化,道人仍旧躺在阁楼之上。 眼前一阵阵恍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当年山间小庙中与他警惕对望的那只猫儿。 “我乃三花娘娘。” “我只是帮山下的人捉耗子。而且我原先有庙的,是个小庙,后来有人把我的泥像端到了这个大庙里来,不是我要来的。” “那你为何要我跟着你?” “我不知道什么是孤独。” “我不知道什么是聘礼。” “吃了你的鱼,我就是你的猫了吗?” “你吃不吃虫子?” “你吃不吃耗子?” “你不聪明。” “我很聪明。” “你是怎么知道它在里面的?” “三花娘娘觉得你说得对。” “只是下雨而已……” “听不懂……” “你好像很厉害。” “喝开水好呀,人都喝开水,开水喝起来是圆的,冷水喝起来是尖的。” “吃兔子!” “这座山炸毛了!” “只是灰尘而已……” “猫都是这样的……” “三花娘娘的灯笼很厉害,能将夜晚烫一个洞。” “……” 此前的二十年间,是在她的陪伴下度过的,此后的很多年里,显然也会在她的陪伴下度过,当年金阳道上偶遇,不得不说,实是这场游历之旅中最大的收获。二十年间幸事很多,再没有超过这件的。 恍惚间回过神,天都要亮了。 猫儿仍旧躺在桌案上,沉沉睡着。 宋游从窗外山景中收回目光,又看向猫儿,眼光闪烁,还是没有叫醒她,只是再度放回游记,小心起身,往楼下走去。 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身低头。 一只三花猫儿,迷迷糊糊又偏偏倒倒,跟在他身后,好似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只是本能的跟在他身后。 察觉到道人停下脚步,她才觉得不对,抬头一看,小脸上睡眼惺忪。 猫儿便坐下来用后脚挠头。 “道士……” “嗯。” “三花娘娘被你感化了吗?” “是我被三花娘娘感化了啊。” …… 当日上午,太阳越升越高。 阴阳山与往日有些不同。 山下村庄,有人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出门闲走,行至空旷之处,不经意的抬头一看,看见远方山中一间道观静立于山雾中。 有人外出劳作,刚刚走上田埂,稍一抬头,便与那间道观对视上了。 这间道观既是山下一些人的回忆,也是一些人从小听到大的传说,一时众人皆惊。 一传十,十传百,山下百姓议论纷纷。 “道观回来了?” “那么多年没见了,那么多人去找,都没有找见,怎么又出现了?” “去看看吗?” “得去看看!” “多叫几个人!” 终于有年纪略大一些的人穿上衣鞋,三五相约一起,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有的还带上了几个香火钱。年轻一些的人则需要多一些勇气才能跟随上去,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那座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道观,兴奋忐忑。 有些老年人则对此更为深刻,即使腿脚已经不便,却也要拄着拐杖,让家中年轻一些的后生扶着,跌跌撞撞往山上走去。 “这条路也出来了。” “真是神仙啊……” “这什么钟?” “莫要乱敲!” “还是原先的样子啊……” “这个小池塘以前有吗?” “谁还记得?” “哎呀我就说神仙要回来了,上次看见的道观绝对不是眼花,就从那天开始,十里八乡的妖魔鬼怪全都没了个一干二净,必然是神仙回来了一趟,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 “怎么没开门?” “去敲一敲吗?” “谁去?” 众人在门口议论纷纷。 几乎同时,只听一声响。 “吱呀……” 道观的大门缓缓打开,从中散出几分香火味道,众人定睛看去,里头是三间神殿与一个院子,院子干净,有个巨大的香炉。 开门的是个女童,身着三色衣裳,脸蛋白嫩,干净无比,明眸大眼,灵气十足,一眼便不一般,可脸上却看不出一点表情,打开门后便站在门里,仰头把他们盯着。 “咦?” 众多村民百姓亦是停住脚步,站在门外与她对视,一时踯蹰不敢进。 “是个女娃……” “以前不是啊……” 直到里面走出一名道人的身影。 道人身着泛白的旧道袍,面容年轻,虽然眉宇神情已与多年前不同,却也依然让一些年长之人感觉到了几分熟悉。 “哎呀!是他!” “是当初那个小先生!” “还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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