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猫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很久了!” “三花娘娘,我们该往东边去。” “东边!” “无边山。” “可是天要黑了!” “那正好找个地方歇息一夜。” “知道了!” “篷……” 下午时分平静无比的湖面真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岛屿与天云,又有一只巨大的仙鹤展翅,优雅的从湖面上飞过,也映进了湖面中。 ……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被风填满的山间有间破庙。 “噼里啪啦……” 几块被切得方正的石头搭成了简易的小灶,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自小灶的洞隙透出来,在破庙墙壁上打出明显的光痕,火焰燃烧的声音与火光传出的暖意都让人安心,配上外头风声阵阵,便更是如此了。 火堆上架着一口小锅,里头咕噜噜的,冒着粘稠的泡。 隐隐有醪糟的淡淡酒香传出,又有浓郁的甜香,水泡咕嘟之间,能看到小拇指指头那般大小的小圆团,还有几颗红枣与枸杞,点缀色彩。 猫儿趴在火光旁边,安心睡着觉。 道人靠墙盘坐着,手上拿着一把已然泛黄的苍耳,沿着猫儿头顶到脖颈,再到背脊,最后到尾巴,挨着挨着将苍耳放上去,连成一条线。 “嘶嘶……” 猫儿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了看锅中的醪糟小汤圆。 随即扭头,看向道士: “还没有好吗?” 说完才觉得怪怪的。 扭头看向自己背上。 “喵啊!” 猫儿如临大敌,跳了起来。 落地之后,盯着背上一条线的苍耳,又扭头看向道人,却见他还拿着一颗苍耳凑过来,要往自己身上放,顿时又一跳,跳得离他远了些。 “你做什喵?” 猫儿直盯着他说道。 “挺好玩的。” 道人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苍耳,又从旁边拿起勺子,在锅中搅了一圈,对她说道:“可以吃了。” “?” 猫儿顿时愣在当场。 看看被他舀起、盛入自己御用小碗中的醪糟小汤圆,汤圆滴滴儿大一颗,有种像是“为她特地量身准备的”的可爱感,看着就好吃,又扭头看看自己背上一长串的猫生大敌,三花娘娘人生头一次如此纠结。 “噼里啪啦……”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依旧燃烧,在破庙墙壁上透出火光,照得庙中影影绰绰。 外边风声越发凄厉渗人了。 三花猫终于将一身苍耳清理干净,也终于吃完了醪糟小汤圆,身上干净,肚里又饱又暖,有火光映着,有道人在身边,简直是猫生极乐。 此时她仰躺在火堆旁边地上,道人拿着苍耳伸手过来,她便高抬起手,小幅度又飞快的在他手上一阵轻拍,好像是在与他打架一样。 “啪……” 有一滴雨落了下来。 外面隐隐有动静。 猫儿停了下来,翻身而起,不再与道人玩闹,而是快走几步,走到离火堆更远门口更近的位置,往外看去,许久才回头: “外面落雨了。” “知道的。” “山里好像还有妖怪。” “不管它。” “庙子好像是漏的。” “没关系。” “唔……” 猫儿原地坐了下来,背朝道人面朝外头的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情绪变化极快。 如此坐了许久,她才走回来,对道人说道:“刚才吃饭之前,三花娘娘做了个梦,梦到了以前我们在湖边。” “是吗?” “湖边和今天差不多,我们还是这么走,只是走了更远。绕着湖走了一圈。”猫儿对他说道,“不过今天没有马儿了。” “已经是大安九年秋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还有一年,就能回到道观见到马儿了。” “今天下雨,马儿会淋雨吗?” “三花娘娘在想这个啊。”道人微笑着说道,“马儿很聪明,会避雨的。而且这里下雨,不见得逸州也会下雨。就像这里是个阴天,但我们从镜岛湖边出发的时候却是晴天一样。” “是哦……” “是吧?” “还有一年就能回家了喵?” “也许……” 这一句话倒是让道人恍惚了下。 回到伏龙观,也算回家吧? 虽然那并非自己的来处。 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还在更远的地方,哪怕是相对相似的世界,也在更远的未来,而这座道观本身能称作是家的依据又已经离自己而去了。 “唉……” 应当也是一处心安之处。 心安之处,便也算是家了。 道人抚摸着猫儿的背脊。 猫儿却是往回扭头,看他手上有没有拿苍耳,直到看见没有,又扭过头,用隔空取物之术把他身边地上的苍耳全部移到火堆里面去,这才闪烁着眼睛看向道人,放下心来。 “啪嗒……” 一滴水从房顶渗下来,落在庙中。 “真的漏了!” “无妨……” “要是今天我们在湖里不走,肯定不会淋雨了。” “是啊……” 若是今天没有离开镜岛湖,要么该在湖畔无边秋色里入眠,要么便该在湖中画船上安睡,似乎怎样都比现在要更好些。 然而却是不可如此—— 若是天宫真如宋游猜测那般,请来虚无帝君出面,虚无帝君事实上化身四位神灵,四位神灵之中,幻术、贪婪、惊惧他都毫无畏惧,对他威胁最大的便是这位梦神。若真按照他猜算那样,自己整整三月藏于湖中,藏于镜神梦里,天宫找不到自己,梦神也无法入自己的梦,若是他们早在今天前就做好了准备,应该已经找自己一段时间了。 镜神果然颇有几分侠气—— 开口挽留道人一夜,应是为了将道人留在镜岛湖边,依托梦境一道的造诣,要么出手相助,要么保他战败不死。 至于原因,也许是在水下同处三月,多了一些故人情谊,也许是朝夕以待,大抵看出了宋游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是相信了宋游所说,愿意相信他也许真的有可能使得沉溺女婴之事不再发生。 总之都是好意。 然而镜神虽于梦境一道造诣极深,自身却道行浅薄,神力低微,远不及梦神,也不及天宫绝大多数正神,怎可让她亲身冒险? “在下困了……” 道人摇着头,笑着说道。 身体往下一些,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破庙墙壁,将眼睛一眯,正是秋寒天,破庙听雨眠,哪管外头风声雨声,妖怪窥探。 “轰隆……” 又有一道雷鸣响起。 闪电分叉无数,照出风雨形状,天空一片雪白,群山尽成剪影。 破庙在风雨中孤独屹立。 第六百七十七章 周雷公如遭雷击 荒山破庙,一梦从前。 道人身着一身道袍,拄着青玉似的竹杖,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街道十分宽敞,比不得长京中间将整个都城分为东西两半的那条天街,但除了那条彰显天朝威仪、帝都颜面的街道外,整个大晏也很难再找出比这条街道更宽敞的街道了。而这条街道在这座奇怪的城市中,却只能称作寻常。 道人缓步走着,边走边看。 路边一草一木,一砖一柱,一房一楼,每一个行走的人,来往的所有奇怪事物,虽然全都出自他的记忆,出自他的手笔,可是哪怕是画者自己看着自己亲手画下的、记忆深刻缅怀无比的事物,想来也会感触极深吧? 如此往前,过了大街,又是小巷。 穿过小巷,又到了河边。 这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 河边风景极好,既有宽敞洁净的大路,又有茂密树林与青青草甸,林中有古朴的亭台楼阁,又有依河直起的参天高楼,既像是一个精心设计过的风景园林,又像是一个极度繁华的摩天之城。 河边有栈道,道路软而不泞。 道人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直到登上一座拱桥,便停了下来。 站在护栏边,满眼城河风景。 满眼都是熟悉的回忆。 道人就这么站着,陷入回想。 又好像在等待着谁。 忽然之间,天空一声巨响。 “轰隆!” 像是从这方世界之外传来,又像是就在头顶三尺处炸响。 “轰隆!” 巨响又是一声。 城市上空陡然出现了巨大的闪电,分叉无数,几乎占据了半个天空,映得哪怕正处于白昼中的城市也一片雪白。 天地间雷电神光一闪。 一道人影陡然出现。 来者身形挺拔魁梧,一脸威严正气,甚至看起来有些不好说话,穿着一身皂衣,刚刚出现时,身上还萦绕着雷电与神光,又在几息之间尽皆散去,恢复本身。 正是雷部主官周雷公。 周雷公落在拱桥的另一边,落地一眼便看向了桥上扶栏远眺的道人,眼神微凝,然而仅是片刻之后,他便看向了这方世界。 这方怪异的世界。 周雷公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可以洞察妖魔邪祟,可以明辨是非对错,瞬间从周边万物身上扫过。 “嗯?” 这位在如今大晏名声正盛、香火正旺的雷公不由皱起了眉头。 疑惑与警惕同时充斥心中。 却见前方道人转身,目光平淡。 “雷公,好久不见。” 道人语气也很平静,像是与故人寒暄。 对于周雷公的到来,好似也不意外。 “这是何处?” 周雷公皱眉问道,依旧警惕。 “雷公不请自来,到我梦中,到了又问这是何处,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道人继续道。 “我知道这是你的梦中!你知道我会来?你刻意在这里等我?”周雷公直盯着道人,在道人的背后,亭台楼阁与河林并存,远方巨大的楼房像是深入了云中,与之相比,连雷公也显得渺小了,“这里有什么玄机?” “在下敬佩雷公品德,将雷公当做故友,因而特地在此迎接故友罢了。” “你既已知我会来此,定然也知我来此为何,又何必说这些?” “雷公为何如此警惕?” “知晓你的本领,自然警惕!” “雷公本身在凡间香火旺盛,神力已是强大,又擅长降妖除魔、代天降罚,如今还有天帝神权香火加持,有梦神暗中助阵,在下的梦中也成了雷公的主场,雷公应该胜券在握才对。”道人却是从容自若,对他说道,“何况此时只是故友闲谈而已。” “废话不宜多说。” 周雷公凝视着他,不愿耽搁,只沉声说道:“我知你本领,也知你品德,如今奉天帝召请,前来与你对敌,我只问你一句,你所行之事图谋究竟为何,若你能答一句只是重整登天路,此后不准无德之神上天,本官绝无二言,这就离去!” “若我欺骗雷公呢?” “你若能骗得过我,我也离去!” 周雷公声音铿锵,眼神锐利,既有一种没有任何虚假谎话瞒得过他的眼睛的自信,又隐隐有一点你说谎话我也离去的味道。 “……” 道人露出微笑,却是不答,反而转身,拄着竹杖往桥下走去,只传来声音:“既是故人,便随我走走吧,没有陷阱。” “嗯?” 周雷公顿时怒目圆睁。 只此一下,不知能吓死世间多少妖魔。 然而道人却已看不见了,只是拄着竹杖,慢吞吞的走下桥头,慢慢走远。 “……” 周雷公左右看了看,眉头紧皱,眼光闪烁,手中錾捶拿了又放,眼前道人却越走越远。 片刻之后,他还是跟了上去。 “本官看你有何玄机!” 周雷公面容沉凝,大步流星。 一身威严显于一举一动中。 不过他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亦留意着道人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 道人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时而停步在路口等待,时而转头眺望远处,眼神唏嘘,隐隐透出感慨,像是在看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故人故地,随即眼睛又透出几分回想。 周雷公眉头越皱越紧。 这无疑是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有熟悉之处,好比河边红木柱子、青瓦檐角又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来往于街上行走的人的面孔,然而更多的却是感到陌生的地方,好比这宽敞又洁净的街道,脚下踩的地砖,路面下不知什么铺就的大路,路上穿梭之物,街道两旁再矮也有好几丈高的古怪楼屋店铺,不知名的灯光,高楼大厦…… 这像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像是道人早知他会来,特地为他准备的梦中幻境、折戟之处。 周雷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 “吱呀……” 两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穿着奇怪的衣服、骑着一个套有两个铁圈的铁架子从他面前经过。 周雷公眼神锐利如鹰隼,微低着头,一眼就看向了两人的脚,看着他们踩着踏板转动轮盘,带动着一圈联系精密的链条,最后带动着后边轮子上的齿轮旋转,推动着这辆古怪的车往前走。 “……” 刷的一下,周雷公又扭过头。 街道与对面的距离在他眼中被迅速缩短。 对面站着一名漂亮女子,妆容精致,也穿着奇怪的衣服,那衣服没有扣子,她只是低头用手稍一整理,然后抓着一个东西,由腹部往下的位置往领口轻轻一拉。 衣服两排有无数小齿,在一个精巧铁物件的作用下,轻松而精密的卡拢在了一起。 “呜……” 小齿发出如是声音,即使跨过街道,也被他所敏锐捕捉到。 周雷公逐渐睁大了眼睛。 道人还在慢慢往前走,拄着他的青玉竹杖,不曾回头,也不曾与他说一句话。 这方世界显然是他刻意织造的梦,而他于此一道的造诣显然称不上深,这就像是一个预定好运行轨迹的虚化之地,所有人虽然都做着合理的事情,却是自顾自的,对于突然闯入的道人与周雷公视若不见,也完全不理会。 可他们所做之事,却全都是合理的。 “……” 周雷公跟在道人身旁,看见许多骑着古怪小车的人经过,随着道人一同,走过透明的水晶墙外,看见里头商品琳琅满目,又随着道人一同在小吃店门口停留,看着店中店主以古怪但是合理的手法做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美食,然而所有已知食材的混合所传出的所有香味都是正确的、真实的、合乎常理的。 这些都瞒不过他。 道人时常在路口停留,路口有灯,只在灯变成绿色才会同行,所有人与路上穿梭之物都是如此。 崭新的世界。 靠右通行。 周雷公逐渐慌乱。 这无疑是个虚幻的世界,是在道人的梦中,周雷公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正在道人的梦中,若是自己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去,或是将道人营造出来的这个虚化世界给打破。 可这又是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 所有未知的新兴事物,只要是自己看得懂的,全都是古怪、新奇但又合理的! 周雷公名捕出身,以此为神,成神之后二百年间,降妖除魔,对敌无数,慢慢由弱到强,本就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又不知见过多少妖魔鬼怪营造的幻境虚妄,比之更生动真实的有,比这更光怪陆离的有,却绝没有这样,既奇怪至极,又真实至极的。 怎会有人能编织出这般虚假? 周雷公越发慌乱,越发震惊。 道人走过一间学塾,走了进去。 门口有人守着,穿着古怪制服,像是守卫一样,却看不见他们,也没有阻拦。 道人走过一片宽敞场地,其中许多孩童或是在玩闹,或是在做着一些整齐奇怪的动作,道人又走向前方楼房,走上楼梯,在二楼靠近楼梯的一间教室窗口前停下来,站着不动,看着里头景象。 许多孩童正在翻书。 道人盯着里面,一动不动。 周雷公与他看的却不同—— 有孩童起身关窗,窗户不往外推,而是平移的,沿着下方既定的轨迹运行,又在孩童一掰之下,咔的一声锁上。 年老的女先生在一块漆黑的墙壁上用一根白色的笔写字。 书本上黑色的文字与彩色的图像。 “……” 道人转身离开了。 周雷公随之离开。 出了学塾不远,有一栋很大的楼,修成了圆的,颇为精巧,楼下墙壁则是透明的,远看像镜子,近看是琉璃。 周雷公随着道人从前面走过,看见里面摆满了架子,架子上是一本本书籍,许多人来来往往,随意进出,就地就能阅读,根本没有人会去打扰他们,问他们收钱。 只是…… 大多数书都没有名字,书封上一片空白。 除了极少数。 周雷公眉头再次一皱。 皱完眉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在发现所有书都有书名与内容时才皱眉才对,怎会发现了漏洞,反倒皱起了眉? 周雷公沉下心神,想上前质问道人,他的幻境终于有了漏洞,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 “为何这么多书一片空白?” 这是他沉默跟随、审视观察这么久以来,对道人说的第一句话。 道人亦第一次转身,回头看向他,满脸微笑。 “因为那些书,在下都没看过啊。” “……” 周雷公顿时如遭雷击。 第六百七十八章 是天下百姓的神?还是天宫天帝的神? “这里……这里是哪里?” “是在下的梦啊。”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向来镇定威严、久负盛名的周雷公也不禁慌了,慌而惊乱。 道人却是依旧从容,面向他说:“雷公不是早就知道吗?在下姓宋名游,伏龙观当代传人,师父取字梦来。” “梦来……” 周雷公与他对视,不由沉默了。 沉默之间左右扭头,看向这个世界,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为何本官一路走来,不曾见到流离失所之人?” “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便是有了?” “自然是有,很少,很少很少,少到已经很难看得见了。”宋游站在路边,与雷公对答,“这种人未来也不会彻底消失。” “为何?” “因为有些人之所以流离失所,与自身是否具备丰衣足食的能力、社会是否允许他们丰衣足食无关。”道人微微一笑,“哪怕完全可以丰衣足食,他们也还是会选择流离失所,这样说,雷公相信么?” “……” 周雷公并不回答,只是再次看向四周,再次问道:“为何本官也从未见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 “这不该是神灵所希望的吗?” “……” 周雷公再度沉默。 双方对视着。 “这里到底是哪里?怎会有这样一个世界?”周雷公沉声问道。 “雷公想象不到这样的世界,这很正常。”道人没有直言回答,而是说道,“很多年前,世人居住在山洞中,茹毛饮血,也想象不到未来会有大晏这般纵横几万里的庞大国度,想象不到会有长京这般繁华如梦之地,想象不到如今世人遵循的礼法,想象不到出门花一点银子,就能租上一辆车去往长山赏杏花,更想象不到,深更半夜也能让小贩将红柳羊肉串送到自己家中。” 道人不禁眯起眼睛,顿了一下: “纵使最擅推演卜算的天算师祖,想来也不见得能看破遥远的未来,哪怕是天道自身,也不知千百年后会是什么模样,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你想说……” 周雷公看向道人,不知为何,嘴唇与喉咙都变得很干:“未来的天下,很可能会是这样?” “还是那句话,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道人声音仍旧淡然,“不过在下希望它会变成这样,最起码它比现在更好。也更让在下所熟悉一些。” “这便是你所欲行之事?” “雷公可曾听说过《蔡医经》?” “蔡神医所作那部医术?” “蔡神医医术通神,德行无双,已然参悟医理病论的大道至理,欲将之著成医经,从此让世人患病之时,知晓为何患病,应当如何对症下药医治,而非胡乱惊慌惧怕,乱拜神灵。医经几次问世,皆遇大劫,若非失火,便是山洪,直至在下插手,请求北钦山蛇仙亲自看管,这才使得医经问世。”道人对他说道,“以雷公见识,定然知晓,这类事情,天下其实屡见不鲜。” “……” “一朝天下一朝皇,一朝天下,一朝神灵。”道人长叹一声,“如今世事长河滚滚向前,天宫神灵还停留在之前,事实上已经成为了天下与生灵的阻碍。” “……” 周雷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雷公定然知晓,在下打着重整登天路、清理天宫无德神的旗号,其实所图更大,雷公或许觉得,在下是以此欺瞒了天道,也欺瞒了天下众生,其实不是。”道人摇着头,不管周雷公的沉默,继续说道,“事实是,在下在云顶山上与天长谈,耗时一季,说服天道,这才行此大事。” “果然……” 周雷公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不止重整登天路、清理无德神,你还要对满天的神佛下手。” “是!” 道人答得坦然,语气肯定。 只是这时周雷公的心绪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若是刚到这里时,道人说出这句话,周雷公定然毫不犹豫,拿起錾捶就要召引满天雷霆,可此时他的心中却一片惊乱,身处的这方世界给了他无比强烈的震撼,颠覆了他的认知,使他早已不复刚来时的沉稳笃定。 气势汹汹前来责问道人的依据,在这方世界面前,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就被掀翻了。 “便需请问雷公,是人间百姓的神,还是天宫天帝的神?” “你欲如何?” “重整五条登天路,天宫无德之神力量便去大半,剩余的挨着清理。没了无德的神灵,对于人间的胡乱管辖便也少了大半。然而一来人心易变,神心也可能会变,有的神灵以德行登天,不见得会一直维持德行,这点雷公再清楚不过了。二来神灵长寿,多有古老迂腐而守旧者,却不见得非得坏心才能做坏事。” 道人对他说道: “在下并不对神灵斩尽杀绝,也不彻底封死登天路,更不斩断天宫与人间香火信仰的通道,然而天宫神灵与凡间的联系、神灵掌有的权力却都应该受到削减与限制。” “……” 周雷公没有回应。 最后这一句话,听来温和,细品字缝之间也见不到多少血腥气,然而若是实现,对于天宫神灵,仍然近乎于一场大劫。 以大晏人求神拜佛时的务实,若是天宫神灵与凡间的联系受到削弱,神灵掌有的权力受到限制,时间一长,凡间百姓对于神灵的信仰广泛度与虔诚度都将受到影响,香火愿力少了,神灵自然也会越来越少。 时间一久,大部分神灵或许都将消失,只有少数或是极具德行,或是身掌要职,或是名声极大的,可以存留下来。 只是称不上灭顶之灾罢了。 若是时间更久,谁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雷公身为神灵,当了二百多年神,有心开口,想为神灵说点什么,或是争取一句,或是辩解一句,可看着身边这方世界,开口时却变成了:“那神灵以外呢?” 宋游知晓他问的是妖魔鬼怪,问的是修行法术,问的是山间自然出现的精灵,问的是一切足以在世间留下传说的超凡事物。 “世界自有答案,时间自会给出。”道人回答着说,“顺其自然。” “世界到这一天……” 周雷公左看右看,不禁问道:“又要多久?” “大晏商贸经济发达,长京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层出不穷,若是后朝能承接大晏,即使有神灵的管辖,两千年内,也定然会慢慢变成雷公想象不到的样子。若无神灵胡乱插手人间发展,则只需要几百年。” “几百年……” 周雷公喃喃自语,随即问道:“伏龙观不求长生,与凡人同寿,又代代不同,我能相信你,可若是天宫神灵受到削弱,你如何保证未来的伏龙观传人不会对天宫神灵斩尽杀绝,或是藉此掌控天宫众神,做神灵之主、天帝之帝?又如何保证在你走后,世界与天宫会照你所想的走下去?” “雷公所言差矣。伏龙观是一种传承,然而传承的却不是道行法术,而是一心为民,被苍生拥护、天道眷顾的思想德行,若失了这些,伏龙观便也失去一切了。” 宋游说着顿了一下: “雷公所想,也是天道所想,雷公所惑,也是天道所惑,因此天道与我寿元五百,好让我看到那时的人间。” “五百……” “在下没有别的本领,无法生造出这诸多事物来,然而在下曾亲眼见过这般世界,知晓它该是什么模样,该如何通往,因此在通往它的诸多‘道路’们出现时,能给它们一些帮助,也许能让它来得稍快一些。”宋游十分诚恳的说道。 “难怪天道给你五百阳寿。” “正是。” “……” “雷公,如何?” 道人与他对立,平静问道。 “轰隆……” 天上又开始打起了雷。 闪电分叉无数,密密麻麻,布满了半边天空,将整座城市映得雪白。 不知不觉间,头顶已布满了乌云,乌云中雷蛇电龙狂放扭动,蕴藏着万钧的雷霆之力,只需雷公一招手,就能被招引下界。 这是梦神为周雷公准备的势,以助他对敌取胜,又像是梦神对周雷公的催促。 “吱呀……” 又有人骑着车从他们身旁经过。 “君受民众拥戴,又受天道信赖,某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周雷公叹息一声。 “只愿这番光景早些到来,只愿那时周某还能在天上一观,真有那天,即使烟消云散,也无憾了。”周雷公如此说道,“只是今日周某并非独身而来,周某去后,先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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