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有长京东西城之间那条宽达数十丈的天街的气势,并且由于城市街道管理的不得当,两旁商铺挤占了街面的宽度,中间又有许多胡商牵着骆驼来往,使得街道显得尤其拥挤。 对面站着一名女童,正持钱购物。 相比起来来往往的商旅行人,还有那些高大的骆驼,女童显得无比娇小,而她明显的东方面孔和格外精致的容颜也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一阵阵烟气带着肉香传来。 “要两串烤羊肉! “烤羊肉! “烤!羊!肉! “就是那个!用木头串着的那个! “两个! “两!个! “多少钱? “多!少!钱?” 商贩明显听不懂女童的话,女童则一脸严肃,不断重复又放慢语速,似乎觉得自己说慢一些对方就听得懂了。 商贩表情越来越愣。 女童则越来越严肃。 所幸手势是通用的,两人又都很有耐心。 大晏货币在这里也通用,并且是西域地区最主要的流通货币。 片刻之后—— 小女童与道人坐在街边一块石头上,长条形的石头,刚好放下他们两个的屁股,一人手中拿着一串烤肉,红柳木枝串着,很大一串。 “这边的人都听不懂话的。”小女童一边吃着肉串一边说道。 “他们有他们的语言。” “就该让他们都说一种话,都说三花娘娘会说的话。” “也许以后会这样。” “……” 小女童从木枝上撸着肉。 是新鲜的羊肉,刚切的,大块大块的,串着木枝就开始烤,撒上简单香料和盐,既美味也便宜。 三花娘娘吃着吃着,不忘燕子,于是又伸手从木枝上撕一小块下来,伸手喂给燕子吃。 等到燕子吃完,她又用手取下一坨肉,作势要递给马儿,只是手都伸出去了,想到不对,又把手缩了回来,塞回自己嘴里,同时嘀咕道: “忘了你不能吃这个,这是羊肉,羊就是没长大的马。” “羊是羊,马是马。”宋游在旁边纠正道,“三花娘娘莫要混为一谈。” “三花娘娘知道的,三花娘娘骗马儿。” “马儿还在旁边听着呢。” “是哦……” 女童看向马儿,嘴上动作却不停。 两人便坐在街边,一边吃着肉串一边抬头看着前方商旅来往,也看着对面空地上曲舞不歇,体会着这座西域第一城的繁华与风情——虽然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语言也不通,但就连三花娘娘也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就像这里只是寻常山间路旁,只是他们这么多年以来走过的别的任何一个州郡县城,既不慌张今夜在何处落脚,也不急着向前赶路,只有一颗平常而淡然的心,来观看这方世界。 心若平常,眼光便不一样了。 西域的风情从入眼所见的每一个细节呈现在他们眼前,包括此刻飘来的乐曲,前方男女老少的旋转舞蹈,空气中飘扬的烤羊肉的味道,路边行人走过时抬起的尖翘头鞋与扬起的衣角上的纹画,甚至包括行人身上更为浓重的体味,混乱的街道,还有街边更苗条纤长的土色猫。 “吧吧吧吧……” 三花娘娘终于将手中的烤串吃完了,只留下一根木枝,拿在手上,一边砸吧着嘴品味着口中的余味,一边仔细盯着木枝看。 “为什么这边的人烤肉都要用这种棒棒串着烤?长京那个地方也这样。” “因为这边到处都长着有红柳树,就地取材,比较方便,而且用红柳枝串着烤,还能增添几分红柳的清香。”宋游也吃掉最后一口,“长京西市的烤肉则是跟着这边学的,卖一个异域风情。” “清香?” 三花娘娘疑惑说着,凑近木枝,闻了两下,再一回想,刚才好像确实吃到一点木头的香味。 “刷……” 道人随手扔掉木枝,起身欲走。 “!” 女童毫不犹豫,一下子窜出去,竟在木枝落地之前,就将之接住了。 “三花娘娘这是……” “留着!别丢!” “留着干嘛?” “这棒棒还好的,还没有烧烂,三花娘娘今晚还可以用来烤!”三花娘娘拿着两根木枝,仰头看了眼,顺手从头顶树上摘下两片树叶,将她那根柳枝上残留的焦黑和宋游那根柳枝上残留的肉末都擦干净,“我也尝尝清香!” “……” 宋游还以为她爱护街道整洁来着。 终究是高估她了。 道人摇了摇头,迈开步子,走进人群中。 枣红马和女童都连忙跟上。 “我们去哪?” “找个住处。” “怎么找?这里的人都听不懂我们说话的,三花娘娘买个羊肉,都差点没买到。” “三花娘娘仔细一点。” “三花娘娘很仔细!” “那请三花娘娘仔细观察,仔细思考。” “三花娘娘很仔细!” “这里虽然是西域,是碧玉国,也是大晏的疆土之一。”宋游边走边说,同时扭头看她,十分耐心,“既然三花娘娘说自己很仔细,那么不知三花娘娘注意到了吗?路上行走的商人中,有很多都是大晏人。” “唔!” 看来三花娘娘没有注意到。 “看来三花娘娘已经注意到了。”宋游微微一笑,“那么三花娘娘想一想,他们晚上都住哪里呢?” “知道了!” “三花娘娘果然仔细。” “我们跟着他们走,他们住的地方,卖店的人肯定会说我们的话,就算卖店的人不会说,他们也可以帮我们说!” “三花娘娘不仅仔细,还很聪明。” “这个人看起来就像大晏人!” 三花娘娘手拿红柳枝,仰起头盯着前边走过的几名商人。 “是的。” 这几人不管面相还是衣着,都是明显的大晏人,并且听见三花娘娘的话,他们还转过头来,看向道人一行,只是他们似乎刚到玉城,还保留着走商途中不说话的习惯,只是露出疑惑之色,并未开口询问。 “我们跟着他们!” 三花娘娘当先迈步跟了上去。 “我跟着三花娘娘走。” 宋游语气恭敬,跟在她身后。 几名商人便频频回头,看向他们。 好在道人和女童的组合天生给人亲近感,不容易让人感觉到威胁,加上远在西域,女童又说着大晏话,几名商人的眼中更多的是新奇——似乎很少在这个地方看见穿着道袍的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往哪走?” 口音听起来就是长京周边的口音。 是看着道人说的。 然而道人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朝女童投去目光。 这群商人不禁愣了一下。 似乎做决定的是这名女童一样。 包括三花娘娘自己也愣了一下,扭头看向这群商人,又回头看向自家道士,迎着双方的目光,愣了片刻,这才开口解释道: “我们刚到这里,这里的人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他们说的话我们也听不懂,不知道该住哪里,看见你们是大晏人,你们肯定要找地方住,我们就说跟着你们走,一定能找到住的地方。” 商人闻言笑了笑,仍旧惜字如金。 玉城虽是西域最大的城池,其实也算不得有多大,比不得逸都比不得阳都,更比不得长京,一行人跟随他们穿城而过,很快到了目的地。 是一间玉城西边的车马店。 仍是玉城的建筑风格,土黄色的石头建筑,不过前面有一片很大的院子,院子中搭着有葡萄架,葡萄长得很好,也快熟了,店后面靠近玉城河的地方又有很大一片空地,可以给人停放车马,还有专门的仓库,给商人存放货物。 这是专为商人准备的旅店。 店主是个生得膀大腰圆的西域人,说话口音和宋游在长京西市或者西城茶楼内碰见的那些西域人差不多,十分豪爽,喜欢和人肢体接触。 宋游跟随在这群商人背后,看他们和店主交谈要房间,显然以前就认识,等到他们安置好,他才连忙走上前去。 “不知还有没有空房?” “你是……” 店主闻言不禁打量着他,尤其是看他身后马背上鼓鼓的行囊,以及他身边的女童:“你们也是过来做买卖的?” “我们是过来游历的,想找个住处。” “我们这里只给商人住。” “为何?” 宋游不禁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刚刚往后走去的大晏商人停在过道中间,回身说道:“这是我们大晏的道人,修道高人,有真本事有法力的,你别计较,就让他在你这里住几天就是,说不定能请神仙保佑你生意好一些。” 店主听完,稍作犹豫,便也点了头。 给宋游安排了最里边的一间房,对商人来说有些不便出入,对道人来说却很清静,价钱还是和这些商人一样,只是不算租赁仓库的钱,比宋游和三花娘娘预想中便宜不少。 不过这家店是以短租为主,无论如何,店主也只肯让宋游在这里住五天。 于是便将马儿放到后院,和店主说好它不会乱跑,也不会伤人,每日给它草料,便提着行囊,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是空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很矮的长条木桌,桌旁放了一张布毯,给人坐的,此外什么也没有,加上是石头建筑,窗户很高,莫名给人一种有些冷清的感觉,比木质建筑更冷一些。 宋游便在这里住了下去。 傍晚出去散步时,又遇到那群商人。 那名先前为他说话的商人姓谢,与他交谈了才知道,这家车马店是专做来往商人的生意的,甚至交易往往也就在店内进行。 “这边虽然也用大晏铸的钱,金银也是通用的,可我们在这边通常是不用货来换钱的,换了钱也带不回去,还得买香料,麻烦得很。我们只需要带着丝绸瓷器过来,到了这里,自然有当地的商人找上来,用香料或者别的稀奇东西来跟我们换,我们把这些带回东边,便是钱了。” 谢姓商人说着顿了一下:“先生没有发现吗?在这里住店要比别的地方便宜许多,因为但凡有胡商在这里做成了买卖,都要给他钱的,所以他想尽办法想让更多大晏商人来这里住。” “原来如此。” 宋游听完不禁行礼:“足下先是为我等说话,现在又为我们解惑,让我们长了见识,真该谢谢足下。” “道长客气了。” 这群商人落脚安定下来后,洗了脸喝了水,话便似乎多了许多。 宋游与他们在院中闲逛,行走于葡萄架下,聊着西域和玉城之事,也听他们讲起沙洲以及西域与沙洲接壤那片区域好转了一些的干旱,还有花岩山下神奇出现的滴水泉,以及玉城周边的怪事。 “先生,夜深了,西域不比长京,这边有宵禁,而且晚上常有些怪事,得在房中好好睡觉,还是各自回房吧。” “什么怪事呢?” “太多了,都讲不过来,有的大抵和咱们那边的妖鬼之谈也差不多,有的便更怪一些,总之只消呆在房间里,关好门窗,也就好了。晚上听见有什么动静莫要随便开门就是。”谢姓商人说着一顿,咧嘴一笑,“当然,先生若是真有本事,也可不听在下的。” “多谢谢公。” “请。” “请。” 两人又慢慢走回了房间。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夜半来香再现西域 房间之中有墨香。 长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不缺。 笔是路过络州时买的当地特产的御贡狼毫,墨是阳都买的凝香,砚台是上次回长京时俞坚白送的端砚,纸也是上好的纸,油灯摇晃,小女童侧腿缩在毛毯上边,趴在桌前,手握狼毫,写出一个个端正小字,如她自己一样娇小。 “吱呀……” 从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是自家道士了,她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确认一眼。 “三花娘娘写游记呢。” 宋游一边走进来一边说道。 “三花娘娘写游记呢!” 小女童继续写着,说的话和他一样,随即才低着头问:“你去哪玩了?” “就在院子里走一走。” “好玩吗?” “没什么好不好玩的,就是晚上天气挺凉快,和那位谢公边走边聊,挺惬意的。院子里还种着葡萄,也挺有意思。”宋游随口答道,一时莫名有一种她才是家长的感觉,不由微笑,“那位谢公是昂州人,昂州珠玉县,陈将军的乡人,我和他约好,明天去玉城走一走。” “陈将军活了吗?” “不知道。” “三花娘娘晚上也出去走一走!” “那没人和三花娘娘闲聊了。” “也很好玩的。” 三花娘娘和人不同,自有自己的玩法。 “挺好,只是这边不太安宁,听谢公说晚上常常有些怪事,三花娘娘记得小心。” “知道的!” “确实也无需我担忧……” 宋游一边说着一边翻找行囊,从中拿出一套干净的道袍,放在床边,洗漱用的东西也一一拿出来,刚好旁边石壁上被凿出了几个凹槽,似乎就是用来放这些的,放上去也刚刚好,不妨事。 随即又取出四方灵韵,放在另一个凹槽中。 其中三方灵韵的光华都能被消除,土行灵韵便像是一篷流沙,金行灵韵就像一块镜子般的平整金属,水行灵韵则像海水的缩小版,唯有火行灵韵本身就像红光与火焰,哪怕消掉火光,也有火光,放在石壁凹槽中,倒像是为房中多点了一盏灯。 “!” 小女童敏锐的察觉到了房中光泽的变化,不禁停下笔,抬头看他,白净的眉头紧皱起来:“不能这么放着,会被偷掉的。” 听那语气,反倒是道人不懂事了。 让三花娘娘操碎了心。 “没关系的。” “辛辛苦苦找的!” “就算不放在这里,放在被袋里,该被偷掉还是会被偷掉的。” “是哦……” 小女童愣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变得严肃而忧愁:“那三花娘娘天天都在这里守着!” “没关系的。让他们偷吧。”宋游凝视着四方灵韵,对着水行灵韵微微一指,便有一点流光飞出,与灵韵几乎融为一体,“他们偷了,正好我们就知道他躲在哪里了。” “!” 三花娘娘不由一愣,眼睛瞬间睁大。 立马想清楚了其中奥妙。 这就是人间高端的捕猎技巧吗? “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可能不来的。” 寺庙中那些大和尚虽然不是那只大妖魔本身,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是他性格喜好与行事作风的延伸。 五方灵韵乃是天地至宝,大道结晶,若非炎阳真君那般上古大能,或是本身就知晓五方灵韵和伏龙观传人代表着什么的人,否则很难有妖魔能抵挡得住五方灵韵的诱惑,道行越高,越能体会到五方灵韵中的大道玄妙,便越难以抵抗。 何况这位本就贪图宝物、有收集癖。 若他当真能抵挡得住五方灵韵的诱惑,宋游反倒敬他一分,或者他当真不做这等偷抢之事,反倒说明一百多年前他将大军冻在山上、主要目的并不是抢夺大军携带的五色玉及其他珍宝,昨夜设局引宋游前来借宿很可能也不是贪图宋游什么,无论哪样,放他一马又何妨。 还省了一些功夫。 “我来与三花娘娘一同写游记。”宋游说着也在矮长桌另一端坐了下来,却见童儿闪电般的伸手来捂自己面前的纸张字迹。 “三花娘娘对我如此防备啊,是因为三花娘娘平常经常偷看我,所以觉得我也会如你一样偷看你吗?” “唔……” 女童被他说得愣住了。 想要反驳,嘴唇嗫嚅几下,又咽了回去。 终究是只诚实的猫。 道人却不理她,施施然挽起袖袍,也铺开一张纸,招来金行灵韵坐镇纸,压在上面,提笔蘸墨。 下笔有凝香。 女童坐在对面,则是依旧警惕,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只低头专心写他自己的字,眼睛也始终盯着他自己面前的纸,哪怕两张纸近得几乎挨在了一起,他也始终没有抬眼看她写的什么,她才终于放下了一些戒备。 随即还偷看了几眼道人写的什么,这才缓慢松开手,也开始写。 火光灯光映照,一大一小,两人伏案写作,落笔是西域的壮阔风景,独特人情,也是一路妖魔鬼怪,奇异之事,只是两人角度都不相同。 一时整座玉城好似都安静极了。 “说来我还挺喜欢这里的……” 宋游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的对她说。 这家车马店白天十分喧闹,但夜晚比想象中要安静许多。 白天人来人往,既有大晏来的人,也有当地商人,还有从更远的西边国度来的人,喧闹之余,正好让宋游领略西域风情,增长见闻。晚上这些商人全都睡得很早,没有彻夜笙歌,秉烛夜谈,也许有打呼噜的声音,然而石屋也比木墙的隔音效果好很多,宋游几乎听不见。 后院临河,有一大片空地,不栓缰绳的马儿完全可以自由走动,前院有葡萄架,已快到成熟时,不说吃不吃得到,光是看见就觉得美好。 “可惜只能住五天。” “三花娘娘也挺喜欢这里的。” “因为这里耗子多是吧?” “啊?!” 女童不禁大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你也有到一个地方就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少耗子的本事了吗?” “猜的。” “哦……” 小女童低头思索了下,又写了两个字,才又抬起头说:“要是三花娘娘帮店主把这里的耗子都捉完,店主能让我们多住一些天吗?” “那得看三花娘娘的口才了。” “你去给店主说!” “在下口才不好,恐怕难当此任。” “难当此人……” “难当此任。” “唔……” 小女童不说话了,一边写一边思索。 “对了,三花娘娘,还有燕安。”宋游也边写边说,“这些天里,若是我出门了,你们最好和我一起,不和我一起也可以,出去玩就好,不要独自留在房间里,免得在那位来的时候碰上他。” “知道了。” 此后宋游便再没有说话了。 又写了大概一个时辰,宋游这才上床,三花娘娘则更加勤奋,一直写到半夜,这才变成猫儿,出去玩耍去了。 次日清早。 宋游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醒来之时,三花娘娘已经变回猫儿,就缩在桌案旁的布毯上,本来睡得正香,此时也因敲门声而睁开了眼睛,抬起头迷迷糊糊的看过去。 “笃笃……” “先生醒了吗?” “来了。” 宋游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谢姓商人。 昨晚同游葡萄架下,闲聊许久,似乎他也觉得这名道士是个不错的人,于是清早就来唤他,提醒他店主为住客准备了早饭,邀他同去,不然过了时间可就没有了,得自己花钱出去买。 宋游自然谢过,随即与他一同出门。 饭堂是一间比较宽敞的石屋,地上铺满了布毯,摆着一张张矮长桌,此时挤挤攘攘不知多少人,全是东西方的商人,就坐在布毯上吃饭。 早饭是煮过的骆驼奶,加上烤饼子。 角落还有一个座位,宋游与谢姓商人各领了一个陶盆,在店主的木桶里打一碗骆驼奶,各拿一个圆圈饼子,便过去坐下。 “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睡得不错,这里倒是比我原先想的要安静得多。”宋游说道。 “住在这里的,基本都是来往商人,一路走来,路上早就养成了习惯,天一黑就得睡,除了呼噜梦呓和磨牙,没什么别的动静了。”谢姓商人也挺着个大肚子,中年模样,看起来就很像商人,说着笑了笑,不禁又露出神秘之色,“先生昨晚可有起夜?” “睡着之后,并未起夜。” “那醒得可早?” “方才才醒。” “哎哟!那便是我惊扰先生了?我还以为先生如我等一样,早早就睡,四更天最多五更就醒了,却没想到世外之人竟如此悠然啊。”谢姓商人先是拱手行了一礼,这才接着说,“原本是想问先生昨夜可有察觉到外头有何异样的。” “什么异样?” “大约四五更时,外头有人烧火烤肉,烤得喷香,今早起床,院中虽不见什么骨头脚印,可原本店主和来往商旅白天烤肉的火堆旁边,又多了一堆小的烧过火的痕迹。” “有人出去查看吗?” “谁敢啊?这边怪事是常有发生的了,怪事也是千奇百样,晚上出了什么怪事大家都不觉得奇怪了。” 谢姓商人脸上表情有些奇异,又有些感慨:“有时妖鬼之事和人间之事一样,很多事情你不出门看,就与你无关,一旦开了门开了窗,那可就惹上祸端了,在下也只是清早起来,天亮了,事情过了才敢与先生闲聊一番,当个谈资,晚上开门是万万不敢的。” “原来如此。” 宋游不禁露出笑意。 却是没有想到,一桩妖魔之事,竟也能扯上人间的道理。 第五百五十七章 行商与西域 早饭过后,谢姓商人如约请宋游出去闲逛,还有别的几个商人同行。 这里是他们的目的地。 谢姓商人每年都来一次,从他的祖父开始,就走在这条丝绸之路也是黄金商道上。 从长京出发,到达这里,九千里路,中间不停,哪怕以他们的脚力,也得走三四个月,来回一趟就是七八个月。 避开一年中最冷和最热的那段时间,一年刚好可以往返一次。 谢姓商人已经走了半辈子了。 前年走得最为艰难,去年大漠里凭空多了口滴水泉,走得比前年稍微好一些,今年干旱稍缓,便又好走了一些。 是他们撑起了这条丝绸之路的繁华,也是他们构筑了东西方文明交融的桥梁,不说别的,就是宋游路上吃的西瓜,也是他们为了带水、一路从极遥远的地方带过来啃过来的。也许在这个时代,他们只是一名极不起眼的商人,可放到史书中,却注定是一条灿烂星河中的一粒星沙。 同时他们对玉城也十分了解。 “先生既是游历天下的,到了玉城,定然要去东城门口,那是玉城最大的城门口,修得很气派。”谢姓商人对他说道,“每次朝廷使臣或者军镇里的将军到了玉城,玉城国君就在这里亲迎。每天早晨这里都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过了半下午,则有数百人在这里唱歌跳舞,玉城人最爱的事情就是跳舞,这么多人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下记下了。” 黄昏之下,土黄色的西域城池,乐曲在空中飘荡,数百人一起跳舞,宋游好似已经想象到了那般画面。 “道人若有兴致,也可以一起去跳,他们热情得很。” “在下不精此道。” “哈哈哈……” 谢姓商人笑了笑,随即才说:“要说玉城有什么好的,我们也说不出来,它其实没有长京繁华,也没有长京玩的花样多。我们到了这里,做完该做的事情后,也就是大吃几天,休息几天,找找,嘿嘿,乐子,也就回去了。可是说来也怪,到这里的时候想家想长京,离了这里,却又莫名惦念着这个地方。” 身边另一名商人笑着说道:“也许咱们天生就是在这条路上奔走的命!” 众人商人顿时都笑起来。 一时也有种异样的豁达与豪爽。 万里之遥,异域他乡,山水重重,危机无数,而且孤独枯燥,走在这条路上,是需要有莫大的勇气的。 从古至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有过许多次展现自己莫大勇气的时候,但在这些展现人类极致勇气的瞬间中,一定有那么一个片段,属于当初那名孤身一人踏足西域、行走万里的探路者。 随后无数商旅行人,都是他的追随者。 这几名商人都姓谢,本就是亲邻,算是族亲或同乡,这样的关系在这条路上的商队中十分常见。 当有一人攫取到这条路上的巨大财富后,自然而然便会吸引身边最亲近的人,当他们需要人手来帮忙时,在这条漫长而危险的路上,首要考虑的自然也是自己的族亲或同乡,这条天然的社会纽带自然而然的会将他们聚集在一起,长此以往,会形成固定的商队。 只是不知大晏之后,新的朝代还能否将西域纳入版图。 “若是先生想问这玉城之外都有些什么风景,我们就不知道了,除了来时的路,这些年来,我们还从未去过玉城别的地方。但要是先生问玉城里边都有哪些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我们倒是知道一些。”谢姓商人说着看了看宋游身边的女童,“只是有些地方先生可能不方便去。” “那就算了。” “那先生可是错过了。”谢姓商人不禁笑道,“西域舞姬的美,可是与中原女子全然不同的。” “……” 宋游笑而不语。 倒是身边女童一脸困惑,忍不住问道:“什么美?三花娘娘也去看看!” “哈哈……” 商人不禁大笑,却没有多说,而是带着他们继续在玉城中闲逛。 有人带着,一边逛一边为他讲解,这是什么,为何如此,带他走进当地的风土人情,无疑与自己独自走过、独自观看是完全不同的体会。 日头逐渐升高。 “快到中午了,今日宜让我等做东,请先生尝一尝玉城的羊肉汤和烤饆饠。”谢姓商人指着前方一家店铺,做出请的手势,“这边的饆饠和长京的饆饠可不一样,长京的饆饠是煎炸的,这边是在炉子里烤出来的,别有一番风味。” “昨日才蒙受了几位的恩惠,还没有还呢,今日又承蒙几位邀约带路,这才得以看到玉城风土人情,怎能再让几位破费?该我们请几位吃饭才对。” “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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