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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老者说着摇了摇头,“也不晓得走到哪去了。” “难怪湖边设有围栏。” “可不是嘛……” 老者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位年轻道长。 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这位声称从外界而来的道长都从容镇定,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而自己这个以前曾听说过外面世界的人,反倒不免被他口中的外界惊讶到,双方对比,差别极大。 老者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人差不多对这里有些了解了。 这里只有深秋,没有四季,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东西长十八里,南北八十一里,不算小,但也算不得广阔,其中人口远远没达到饱和。 边缘似有壁垒,走不过去,但也偶尔有人能从中穿过,不知去了哪里。 一边聊一边走,已接近了村落。 放眼看去,只见房屋整齐,常有美池桑竹,亦常听鸡鸣犬吠。 有人在田地里耕种,有人挎着篮子出门采菜,有人端着碗吃饭,有人才刚睡醒,每个人都自得其乐,脸上很少见到有忧愁。 老者穿的是农作时的衣裳,看不出什么,不过到了村子里,从年轻男女的衣着上便能看出,和外界虽整体相似,却也有细微的差别。 就好比外界近些年流行起来的装扮饰品,这里就见不到。 道人一边走一边看,同时询问身边老者,最近是否还有人进来,老者则摇头说不知晓。 道人本想去寻窦大师,不过此地甚广,寻人艰难,老者则十分热情,邀他去自己家里做客。 道人稍作推辞,也不好推辞太过,便应了下来,随他去到他的家里。 老者家中七口人,听闻道人从外边来,都十分热情,设酒杀鸡,款待于他,还留他在家中住宿。个个与他闲聊,问及外界之事,每每听到不同之处都惊讶不已,仿佛难以想象,竟有外界那般世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遇窦大师 除了好吃好喝,老者还收拾了一间屋子,请宋游与三花娘娘住下。 道人恭敬谢过,便住了下来。 此处果然没有日夜,从刚开始,到现在为止,一直是黄昏。 到了现在,老者一家大多已经睡去,道人差不多也该到了要睡的时候,可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黄昏时的光景,却很难睡得着。 这种感觉还挺有意思。 以往身在外界,能感知到四季轮转、阴阳更替,却感觉不到如此清楚。就像是空气一样,人无时无刻不在呼吸,也能清晰知晓空气的存在,但若是到了一个没有空气的地方,必然会对空气的存在有新的感悟。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三花猫在房子里跑了几圈,已经趴在了床上,半眯着眼睛,要睡觉了。 道人则盘坐着,静下心来,感悟天地灵韵,体会这个世界的玄妙。 经过几乎一整天的长谈,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增加了许多。 不光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还有自己身处其中的感悟。 此间天地,既与外界有些相似,也有许多不同,既依托于外界而存在,又与世隔绝,自成一方天地,连规则也十分不同。 宋游有很多想不通之处,当然,最想不通的一点便是它存在于一幅画里。 而无论是哪种想不通,既然真切的存在了,其中便有大奥秘。 静心凝思,便能有大感悟。 要说起来—— 所谓的技艺通神,无论雕刻也好,绘画也罢,或是琴艺,技艺到了绝顶,所通的又哪里是神仙神灵,而是这个世界本身啊。 与窦大师的结识,注定是大收获。 …… 此处没有日月更替,时节变化,天地也与外头不同,就是宋游也无法知晓时间流逝,只知晓三花娘娘睡着了又醒了,凑近看了自己几次,也在自己腿上踩过去又踩回来了几次,但她的睡眠向来没有规律,因此也无法从中推断过了过久。 若是在外界,应当过了一夜了。 外头有些喧闹,腿上微微痒。 道人睁开眼睛,随即低头一看。 三花猫也察觉了外头的动静,正站在床边,伸长脖子往窗外看。 只是哪怕她把脖子伸到最长,还是不够高,像人一样站起来吧,又嫌麻烦。于是便把两只前爪都踩在了道人的大腿上,好抬高前半身,使视线与屋中窗口齐平,瞄向外头喧闹的人。 “唔道士你醒了……” 三花猫扭头看他,脚依然踩在他腿上,想来若是没穿裤子,把脚移开,腿上该有梅花印了。 “醒了。” “外头有人。” “嗯。” 门外的声音已经飘进了屋里来。 是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甚至还有别的村的人,听说了有外面的人来,都十分惊讶,要来看个稀奇,长长见识。 老者一家刚刚醒,则推说客人还在睡,把他们拦在了外面。 道人与猫对视,起身推门而出。 “哎呀道长醒了!” “各位,有礼了。” “道长真是从外面来的?” “正是。”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 不出所料,又是一番问答。 道人耐着性子,一一为他们解答。 一边解答,一边还有新人来。 同一个问题往往要答很多次。 早晨有人请饭,中午也有人请饭,村子里的人都十分热情,各个争先恐后,把道人请到家去,杀鸡宰鹅,好酒好饭的招待。 过了两三天后,就是很远地方的人也听说了这名从外界来的道人,特意前来拜访。 甚至有以前从外边来的人。 在老者的记忆中,上一次有外人进来是他年轻的时候,到了现在,当初进来的年轻人还没有死绝,此刻见了道人,问得更是详细。有时聊起外界有而此地没有的东西,聊起外界的变化沧桑,也是感慨不已,但也没人愿意出去。 如此连过几天。 几乎每天都有人请道人去做客,一点不吝啬饭食,不是鱼就是肉,挨家挨户的招待,可谓民风淳朴。 不知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后,道人一觉睡醒,主人家便告诉他,又有人来请。 道人出门一看,是个中年人。 “仙师……” 中年人小声惊呼一句,左顾右盼,随即神情自然,与他行礼道:“听闻道长从外边来,不知寇某是否有幸,能请道长到寒舍一叙?” 宋游露出笑意。 随即回身,谢过留他借宿的主人家,便叫上三花娘娘,跟随这位中年人而去。 渐渐出了村子。 “仙师!” 窦大师这才行礼。 “大师不必多礼,在下受之有愧。”道人边走边说。 “那日走得匆忙,竟忘了告知仙师窦某的住处,实在不该,在此向仙师赔罪了。”窦大师又行礼道。 “大师哪里的话。”道人笑着说道,“在下自来这里之后,感慨于此地民风淳朴,无论何地村民,尽皆热情不已,已被招待了好几天,这样的经历可是在外面很少有的。何况此方天地灵韵无穷,玄妙不已,在下来此之后,也是感悟良多,收获不少,该多谢大师才对。” “不知先生来此多久了?” “大概几日。” “窦某糊涂啊……” “千万别这么说。”道人说着,不愿与他多客套,便移开话题,“不知大师隐居何处?” “此地之人皆与我窦家先祖有缘,同时窦某只偶尔进来看望妻子,多数时候都在外头,多有不便,于是化名寇玄,独居在前方山脚。差不多是苍山上天合观下边一些,与周边村落都离得很远。”窦大师说道,“今日出门采买,碰到有人在说,这才知晓仙师来了,特来相请。” “大师其实不必如此。”宋游对他说,“在下此次进来,找大师并无事情,只是这段时日以来,常在家中观赏此图,感悟其中灵韵玄妙,多有收获,好奇画中又是什么模样,这才贸然进来,却不料打扰到了窦大师。” “不敢不敢。” 窦大师连忙摆手,走在前边带路,一边走一边与他讲话。 “仙师可有去了湖边?” “没有去过。” “没去就好。” “怎么?” “怕仙师不小心走了出去。” “听说曾有人走出去?” “正是。” 窦大师对他解释道:“画中画的便是外界,虽自成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却也与外界有所关联。虽有一层看不见的墙阻隔,但也常常有人不小心走出去。” “既有阻隔,又为何偶尔会有人走出去呢?” “仙师有所不知。”窦大师说道,“当年先祖画的是黄昏时候的故乡,画中世界虽定格在黄昏,外界时间却一直在变动。常人走到边缘,画中世界永远是黄昏,外头却可能是一天中任何时候,自然走不出去。可如果常人走到边缘时,外界恰好就是先祖画成的那一瞬,便能走得出去了。” “竟是如此奇妙。” “此乃隐秘,还请仙师……” “在下知晓。”道人点头,又接着问,“可是走出去的话,又会去到哪里呢?” “这我们就不得而知了。”窦大师说道,“也许是消失了,不见了,也许是走到了外界去。不过总共走出去的人也没有几个,外界山海茫茫,一个人无论放在哪,都像是水入大海一般,也从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这样啊。” 道人越发觉得奇妙了。 跟随在窦大师身后,一边走一边闲谈,从几个村子外边经过,换了几条小路,便到了苍山脚下。 窦大师指着远处可见的几间小房子,对道人说道:“便是那里了。” 有一条小路穿林而过。 屋前养着鸡鸭,还有一条狗,只有窦大师和他的妻子生活其中,最远的村庄和人家离此也有二里地。 “仙师,请。” 窦大师恭恭敬敬请他进门。 屋中挂着有三幅画。 一幅披甲的将军、带着两名弓手,一幅猛虎下山图,一幅夜叉图。 道人一眼便看向了这三幅画。 “让仙师见笑,此地偏僻,虽然画中民风淳朴,不过此前家中毕竟只有贱内独居,于是画了几幅画。”窦大师连忙解释,瞄了一眼宋游,惊叹于他一眼仿佛就看出了画中奥秘,于是又解释,“在下虽没有当初那位先祖画人成活、画山成真的本领,不过所画之物也有几分灵气,加上参悟此画与二虎争山图已久,也有几分心得,画中世界自有玄妙,在这里边,在下所画之物本不能成活,便也能成活了。” “大师画得好。” 道人只如此夸了一句,却立足于此,盯着几幅画看了许久。 窦大师则连忙去与妻子杀鸡,做了一桌好饭,到了饭桌上,又嫌没有美酒,于是提笔在墙上画了一个倾倒的水壶,将杯子放到墙边,便居然真的从中倒出了上好的葡萄美酒,端来与宋游,喝在嘴里,尤其醇美。 两人一边吃饭饮酒,一边闲聊。 聊这方世界,聊那位先祖,聊绝世的画技,聊世界的玄妙。 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面前乃是一位画技绝世的高人,更是通神画师的传人。那位先祖,就是称一句丹青之神也不为过了。与之相谈,即使是伏龙观下来的道人也多有受益之处,甚至早在数年前拜访孔大师时就已结下的疑惑,有些也在闲聊之中自然而然就解开了。 天地玄妙,世间道法,好似没有规律。 可细细一寻,它又明明白白。 甚至有时左想右想,也想不清楚、捉摸不到,可一时明悟,却又惊觉如此简单。 饭吃到一半,墙上酒壶便慢慢淡了,吃完聊了一会儿,便已彻底隐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而席间之人除了猫儿,似乎对此都不在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以为报,便赠一笔仙术 竹屋之中,道人盘膝而坐,盯着窗外好似永远不变的风景,出言问道: “三花娘娘觉得此地如何?” “喵?” “三花娘娘觉得此地如何?” “好凉快。” “是啊。” “像是耗子洞里一样。” “别的呢?”道人转头问她,“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吗?” “这里天不黑。” “是啊。” “我们该把马儿放到这里来的。” “好主意。” “对的!” 这个画中世界真是真实而又虚假。 道人继续坐在这里,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感,过了许久,才拉上了厚重的黑布窗帘,躺在床上,安稳的睡了一觉。 隐隐有被注视的感觉。 睡到自然醒,有些恍惚。 起床之后,又与窦大师出门闲逛,议论画中天地,回来后又铺画纸,谈论绘画技巧、灵韵如何诞生,窦家代代相传的禁忌与其中的深意。 好几天后,已是受益匪浅。 宋游终于与他道别。 窦大师十分惊讶,想留他再住几天。 “在下来此已有十几日,收获已然足够,再待久了反而无益,不如回去细细消化,待下次再来。”道人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山上,“正好听说山上也有一间道观,在下去拜访一下,便该出去了。” “既然仙师意已决,窦某也不便久留了,下次仙师若再进来,务必来找窦某。” “好。” 道人答应下来,与之行礼。 转身看一眼身后高耸如墙的山,低头看一眼身边的三花猫,便往山上去。 …… 上山只一条路,徒步须一时辰。 山上道观不大,就几间房屋,里头有几名道士,最老的一个,已经七老八十了。 听窦大师说,这位老道士是几十年前才进入画中的。那时也是生活困窘无奈,又遭了天灾,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到了这里,便慢慢在半山腰上修建了画中的第一间道观,从此画里也有了道观。 也是画中世界唯一一家道观。 宋游带着三花猫到来之后,观中几名道人大为惊讶,听说他从外面来之后,更是惊讶不已,纷纷聚来与他闲谈。 当年老观主还是个年轻道士,几乎饿死,无意中来到这里,并没有携带任何道教经典,自身道经学识也很有限,到了这里之后,虽然仍旧在半山腰处修了这么一间道观,不过几乎没有多少正经的成体系的道教经典学识流传下来。 至于法术就别提了。 就是外面的道士,十个里面超过九个也是不会的。 目前这些年近中年的道士,几乎都是老观主建立道观之后收的徒弟。 虽然此地和谐安宁,不过也有喜欢清净的人,或是被老观主的思想所打动,便上了山,当了新的道士,传承衣钵。 聊着聊着,老观主也被惊动,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宋游回头一看,只见他须发都已苍白,整个人已瘦弱不堪,虽然自己还能勉强走得动路,但也得有个徒弟跟在旁边,随时准备搀扶,油尽灯枯这个词用在这位老道长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宋游哪里还敢坐着,连忙起身行礼。 “在下宋游,见过观主。” “贫道元明子,见过道友……” “观主快快请坐。” 有个中年道士让了座,老观主慢慢的坐了下来,看向年轻道人:“小道友是从外边来的?” “正是。” 老道士努力辨认着他的模样,好像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一样,口齿也有些不清楚了,却还问道:“外边现在是什么年间了啊?” “明德四年,六月。” “大晏还在不在啊?” “还在。” “道友进来多久了啊?” “大约……”宋游一时不知怎么形容,但也说道,“大约也有十几天了。” “这十几天过得如何?” “山下村民十分热情,都好酒好菜款待于我,除了此地没有日夜,有些不习惯,此外一切都好。”宋游老老实实答道。 “呵呵呵……” 老道士立马便笑了起来:“这里天不黑,刚来这里,很不习惯,要很久才能习惯过来,习惯不过来的话,可苦得很……” “没错。” “那山下的人,每次听到外人来,都欢喜的很,贫道以前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多亏了他们呀……” “是啊。” 道人想起那几日村民的热情与招待,仍是感动也感激。 “道友是哪里人?” “逸州人。” “啊?” “逸州人。” 宋游凑近他,加大了音量。 “逸州?” “道爷听过?” “听过,没有去过。”老道士一边说一边对他摆手,似是怕他听不清楚,要说手势来辅助说明,随即停顿了会儿,像是深挖脑中回忆,然后才凑近了他耳边说,“贫道原是竞州人。” “竞州人?” “啊……竞州人……” “在下也去过竞州。” “什么?” 老道士不止口齿不清,耳朵也不好,与他说话十分费劲。 好在宋游很有耐心。 就连此时蹲在旁边的三花猫,似乎也格外有耐心,坐得端端正正,面朝他们,宋游说话就看宋游,观主说话就看观主,乖巧样子看得众位道长也称奇。 “原先农民没有地种,大家吃不饱饭,又碰上天灾,好多人都被饿死在路边,贫道就是那时候来的这里。”老观主努力对他说道,“你知不知道竞州有个地方叫真山?” “知道。” “贫道原先就在真山脚下修行。” “听说之前有次从那边来了很多人。” “就是那次……” “在下也曾去过真山。” “那边产桃子,有很多桃子,好吃得很,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在下去的时候是深秋,没有桃子,而且也没有去真山,去了另一边。”道人如实回道,“可惜没有见识到,也不能告知观主了。” “可惜咯……” “是啊。” “贫道还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去山上摘桃子吃,可真是甜。年生好的时候,都不用去买,也不消偷,路过说两句好话,人家也肯让你摘。”老观主连连摇头,声音拖得老长,脸上满是对故土的怀念,“可惜啊,这地方什么都不错,就是没有桃子。” “在下在山下时,也有几十年前从竞州来的百姓,他们也说想念得很。”宋游说道,“大概大家孩童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 “谁不想念呢?” 老观主说着顿了顿,又朝他偏过头,絮絮叨叨,给他说当年竞州真山脚下那数十里的桃花山,每年夏天产的桃子,有多大多甜,汁水多丰富。 越讲越兴奋,红光满面,不时笑几声,露出仅剩的两颗牙齿。 可讲完之后,就宛如盛宴落幕,神情也失落起来,叹气也摇头:“早知道,当时就该带点桃子进来的,就是揣两个桃核进来也好啊……” “当时哪里又想得到?” “是啊……”老观主摇了摇头,“贫道还记得,那时是昌元九年。” “昌元九年有大灾。” “外头过了多久了啊?” “昌元九年的话……” 宋游停顿了下,思索计算,随即才答道:“没算错的话,离现在有五十五年了。” “当时贫道二十六……” “现在该八十一岁了。” “都八十一岁了啊。” 老观主仰头看天,感慨不已。 “观主高寿。” “高什么寿啊,不打仗,不挨饿,不受累,只要能长得大,大部分人都活得长。” 老观主说着无奈叹息,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位徒弟,连声说道:“不要坐在这里了,先去弄点吃的来,好好招待这位道友,都去,都去……” 几个中年道士便都离开。 有的摘菜去,有的取肉取鱼去,有的生火烧水,各有忙碌。 老观主这才凑近宋游,再次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一个姓窦的人,才进来的?” “正是。” “道友怎么进来的?” “也是有缘。” “能进来当然是有缘……” “观主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贫道怎么进来……” 老观主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山,又眯着眼睛,在回忆中挖掘很久,才感慨说道:“当时我们饿得不行,四处去找活路,遇到一个人,差一点就被别人抓去剐了吃肉了,我们把他救下来后,他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忽然有一天,跟我们说,想找活路的可以跟着他走。我们离死还有一口气,很多人都相信了,相信的就跟着他走。那是一个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只晓得跟着他走,走啊走,就走到了这里来。” “也是有缘。” “不过离开时他对我们说,不要讲给任何人听,这些年,贫道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老观主说完,对他叮嘱道,“道友也不要到处说,免得山上的神仙知晓了,怪罪道友。” “山上的神仙?” 宋游回头看了一眼山巅,露出笑意。 “啊!” “观主知晓山上有神仙?” “有啊。” “长什么样呢?” “不好说……” “观主曾亲眼见过么?” “当然见过!” 老观主立马瞪圆了眼睛,说道:“贫道之所以在这山上建道观,就是年轻的时候,上山砍柴,在山上曾见过一次这位神仙,之后还有两次,山下有人忘了当年祖辈留下的祖训,嚣张跋扈,欺男霸女,被雷劈死,不也是山上的神仙干的?再说,我们能隐居到这里,不也是神仙显灵?” “那位姓窦的……” “怕是神仙变化成的!” “原来如此。” 宋游又往山上看了一眼。 猫儿也跟着扭头往山上看。 却只看见郁郁葱葱的草木,背后被夕阳照成粉红色的云霞,并没有看见什么神仙。 看来此画有灵。 宋游收回目光时,老观主已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叫他去观中吃饭。 没有拒绝的道理,宋游便恭恭敬敬的搀扶着他,到了道观中。观中几位道长杀了鸡,取了腌鱼和风干肉,虽只有几道菜,却都很大一盆,几盆菜便占满了大半张桌子,只觉得每一盆菜都够几个人吃了。 又是边吃边聊,双方都很尽兴。 吃完饭后,宋游便要离开了。 老观主颤颤巍巍站着,对他问道:“道友之后有何打算呢?” “在下想去山上转一圈,转完便要下山了。” “贫道是说,之后有什么打算?要是住在山下的话,在哪边定居呢?要是没有地方去,不妨就住道观里。”老观主说道,“说来不怕道友笑,贫道当年在外面时,之所以上山当道士,也只是想混口饭吃,进来时又年轻,没有学到什么本事,道友若能来,也是一件美事。” “观主好意心领,只是在下其实也只是一个假道士,不懂多少道教经义。” 宋游心中感动,诚心施礼。 腰身点头,念头又起。 于是抬起头来,又对老观主说:“不知观主观中是否有笔墨?” “自是有的……” “可有颜料?” “也有几样。” “可否借来一用?” “去拿!” 不一会儿,笔墨颜料便来了。 只见年轻道人接过笔墨,出了道观左右看了看,寻了一面最外围的白墙,挥笔作画,细细勾出树干与枝丫,点上叶片。众人皆不认识此树,早已老眼昏花的老观主也看不清楚,哪怕道人在树枝下画上果子,众多中年道人也认不出来。 直到年轻道人为果子点上嫣红,点得随意,墨迹却随白墙晕染,和真的桃子相差不多,白发苍苍的老观主这才神情一凝。 白墙上多了一颗桃树。 画技不算高,画得不算好,可倾注了心血,便如有神助,也画出了几分灵韵。 道人画完之后,凝视许久。 接着对着墙吹了口气。 “呼……” 此画顿时灵气十足。 似乎隐隐有白烟散开,又似乎并没有,众人只觉眼前有些花,有人眨了眨眼,有人伸手揉了揉,忽觉墙上这幅画有了些变化,越来越真,除了桃树的枝干枝丫大抵还是那样子,枝叶与果子的颜色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变得立体,光影分明。 一晃神的功夫,这一幅画便好似不在白墙上了,而是跑到了白墙外面来。 不对! 哪里是画跑到了白墙外边来? 分明是墙边长了一颗桃树! 第一百八十三章 从此有桃花 “桃子! “桃子!” 老观主抬起一只手,指着前边,已喊了出来,连手臂都在颤抖。 只见这棵桃树枝繁叶茂,树干比人大腿还粗,已经呈现出了近乎于黑的颜色。主干上有大分支,大分支上又有许多小分支,上面满满当当的挂着比碗口也不小的桃子,那一抹嫣红,真是醉人。 身边的中年道长们也惊讶不已。 说白了,这不过是个画中的小世界,疆界也许不足一个县的十分之一,他们又是在这里边出生的人,一直生活其中,虽入道观修行,常听老观主讲说道经奥妙道法神奇,毕竟从未见过,老观主讲得也不好,他们多只是当一个有趣的故事听。 如今却真切的见到了法术。 一名外界来的道人,提笔在白墙之上作画,画成吐一口气,画上果树便成了真,那一颗颗桃子无比诱人,隐隐还能闻到桃果的芬芳。 怎么能不吃惊? “献丑了。” 道人转身双手奉还画笔,说道: “承蒙老观主招待饭菜,在下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恰好近月以来,多有感悟,有了些新本事,便使出来,请观主再尝一遍外界桃子的味道,就当是还观主招待之情了。只是画中桃子,是长京城外桃花村的桃子,却不知能否比得上竞州的桃子香甜。” “可……可以吃?” “自然可以。” 宋游说着抬起手来,从树上抓着一颗桃子,轻轻一扯。 “噗……” 枝叶一阵摇晃,果子已被取了下来。 宋游十分随意,将之在衣裳上随便擦了擦,便双手捧着,递给了老观主。 老观主亦是伸出瘦如柴的双手,颤抖着接过这颗桃子,感受着沉甸甸又软乎乎的触感,捧到面前仔细看了又看。 倒是先闻到了浓郁的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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