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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显然不会在跟踪别人的过程中贸然停车的。 既然他没有答话,阿尔巴利诺就得以理直气壮地盯着他,看着这个男人的侧脸沉浸在街灯映照的朦胧光辉之下。 赫斯塔尔长得很英俊,但却并不是那种完全符合大众标准的英俊,在这样灯光昏暗的环境里,就会显得他眼窝太显深邃,眉弓有些略高,眼睑全沉浸在漆黑的阴影之中;再加上他嘴唇略薄,自然就显得面目冷酷又刻薄。 但他的本质并不如此——在他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情况下,他的本质竟然不是如此,那真是一个奇迹。 最后,可能是赫斯塔尔终于厌烦了他的目光,干脆回答道:“你是从挖掘我不堪的过去中得到了什么快感,是吗?” “并非如此,我和施海勃可不是一个类型。”阿尔巴利诺干脆地回答,他的笑意听上去奇异地温暖,“而是:目前而言,我对你的一切都深深地着迷,无论是你自己尚可接受的部分,还是你深深厌恶的部分。” “你就是用这种甜言蜜语引诱你那一任又一任的床伴的吗?”赫斯塔尔显然一个字也不会信,他硬邦邦地反问道。 “对于床伴来说,你只要显得温柔体贴,花钱也足够大方就可以了,长得足够帅和活儿好的话当然锦上添花。”阿尔巴利诺眯起眼睛来,声音有些轻佻地向上挑,“你值得人殚精竭虑,钢琴师。” 赫斯塔尔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与此同时,他们看见夏普的车在一条街上停了下来,赫斯塔尔紧随其后,利落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倒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这样,坐在车里,他们还是可以越过巷口的转角隐隐约约看清楚夏普的一举一动。 夏普很快下了车,步伐摇晃,不知怎么显得怒气冲冲的。但是这也并不奇怪——这位不光丢了工作,据说还为给自己找个好律师负了一大笔债。最后他虽然没有因为跟性侵有关的任何罪名而入狱,但是也有一大笔欠款要还,而他身上成立的那部分罪名,基本上意味着他不可能在任何教育机构里找到工作了。 对安东尼·夏普来说,生活日渐艰难,为了逃避现实而酗酒的日子也令他的神情越来越萎靡了。 他们看在那个人逐级登上路边一个公寓门前的台阶,开始坚持不懈地按门铃,门铃没有什么反应,他不耐烦地按了好几遍之后,干脆开始拍门。 夏普坚持不懈地敲了一会儿门,直到有个邻居不耐烦地打开了旁边公寓的门,生气地向着夏普喊了几句。这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邻居怒发冲冠也是情有可原的,而夏普则干脆地向着那个邻居比了个中指。 怒发冲冠的邻居咒骂了一声,重重地把门甩上了。十几秒钟以后,邻居家一楼本来敞开的一扇窗子被人怒气冲冲地关上了,算是对夏普的粗鲁的无声地抗议。 在夏普显然打算要开始敲第二轮门的时候,公寓的居住者终于不堪重负地把门打开了。 那是—— “比利?”阿尔巴利诺出声道,声音里或多或少地透出一点惊讶。 没错,从门口探出的那张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脸,正是他们之前在性侵创伤匿名互助会见到的比利。他对着夏普说了几句什么,但是由于离得太远了,坐在车里的两人完全没有听清楚,但是看比利的肢体语言,他似乎很想把自己藏在屋子的深处,或者让夏普现在就离开。 ——这两项愿景都没有实现,因为夏普猛然伸手一推比利,迈进了门中,两个人的身影都从门口消失了。 车里一片寂静,阿尔巴利诺依然饶有兴趣地看着赫斯塔尔,就好像对另外两个家伙毫不感兴趣,而眼前的赫斯塔尔是一道胜过哥德巴赫猜想的难题。 赫斯塔尔没在看他,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公寓的门依然没完全关上,露出了一条缝隙,室内的灯光照耀进来,沿着门缝向外投射出一道不祥的光辉。 赫斯塔尔正面临的抉择似乎十分明显了:那是一排沿街的二层公寓,不知道隔音如何,也不知道比利是一个人独住还是和其他人合租在一起。显然,事情的方方面面都很成问题,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赫斯塔尔——或者维斯特兰钢琴师——出场的时刻。 阿尔巴利诺静待对方做出选择,赫斯塔尔心里肯定也考虑过了这些细节,但是最后他还是听见赫斯塔尔低声骂了一句,从车里跳了下去。 阿尔巴利诺笑了一下,跟着对方下了车,一边向公寓的方向跑去一边戴上了放在口袋了的手套——公寓里正在发生什么、以及这条街道本身的状况影响了事情接下来的走向。阿尔巴利诺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街道上的摄像头早就被人破坏掉了,这在黑帮横行的维斯特兰市很常见。 他慢慢地微笑起来,这样事情就有很多操作的余地了。 他们两个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很快进入到室内,到了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刚才考虑过的第二个问题得到了答案:公寓确实是两层,但是显然比利只租用了公寓的二层,一层房间无人居住,家具都罩在白色的布料之下。 灯光从二层楼梯之上透射过来,而人争吵的声音则也不断地满溢下来。 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呼之欲出“这栋公寓的隔音非常好,他们进入室内以后就会发现争吵的声音很大,但是即便门只是虚掩着,站在室外也近乎听不见室内的声音。 这样看来,刚才那个邻居能听见夏普的敲门声,是因为隔壁的一扇窗子是敞开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夏普敲了那么长时间的门,只有一个邻居出来抗议。 ——这可意味着很多事情。 所以,当赫斯塔尔向二楼望去的时候,阿尔巴利诺站在他身后,无声地把公寓的大门关上、反锁住了。 与此同时,他们都能听见比利近乎崩溃地尖声说道:“你离我远一点!以后再也不要再跟踪我了!马上离开这间屋子,否则我会——” “你会怎么样?用你手里这把小刀捅我吗?!”夏普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毁掉了一切,不要以为我不敢——” 没必要再听他们说下去了,知道楼上的情况剑拔弩张,且一个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年轻人手中持有利器就足够了。赫斯塔尔在动作之前还是看了阿尔巴利诺一眼,对方心知肚明地向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迅速向楼上冲去。 赫斯塔尔脑内确实模拟了多种可能性,还有与之相对的处理方式,善后的手段,他从不会毫无准备地面对任何情况,却依然感觉到隐隐的担忧。这种担忧来自于他们在互助会的那个周六早上,他在那个叫做比利的年轻人宽大的袖口下面看见的伤疤。 而这种担忧成了真。 当他们冲到二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比利被安东尼·夏普逼到了房间的角落,他一脸绝望,布满白色伤疤的面孔上纵横着泪水。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清楚地告诉他人,他明白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而当这种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 当这种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比利猛然抬起了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不算很长,但是依然尖锐。 他把这把刀划向了自己的颈部,正像他决定对这个世界屈服的时候,试图用刀子割断自己手腕的血管一样。 但是之前他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成功,但是此刻——此刻,安东尼·夏普震惊地骂了一声;此刻,阿尔巴利诺和赫斯塔尔站在楼梯口,可是已经晚了;此刻,鲜血从这个憔悴的年轻人脖颈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因为皮肉和血管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软。 鲜血猛然喷溅在了因为忽然的变故而僵立在原地的夏普身上,喷溅上了褪色的墙纸和陈旧的地板。在地面和墙壁上拉出的长线就好像是色彩鲜艳的小花,热气在夜色里逐渐消散。 血以一种疯狂的姿态从那个年轻人的脖颈中涌出来,甚至比他一贯给人留下的印象更加奔放、更加一往无前,跟比利给匿名互助会的其他人留下的印象截然相反。这个年轻人颤抖着张开手指,刀子铛的一声落在地上,他的嘴唇翕动,但是喉咙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慢慢地、慢慢地靠着墙滑落下去。 与此同时,阿尔巴利诺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同伴的肩膀上。赫斯塔尔的肩膀紧绷,他简直都能感受到那种肌肉狂怒地震颤。 阿尔巴利诺低声提醒道:“钢琴师。” 就算是维斯特兰市钢琴师,也很少… 赫斯塔尔实际上没太听清楚阿尔巴利诺所说的话。 因为那一瞬间,他耳边已经被无边的轰鸣所淹没,那像是巨石破碎,天幕崩塌,每个高烧的病人在深夜中耳边无时无刻不躁动着的狂暴声响。比利倒在墙角,看上去简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把他身体里的颜色逐一抽去,流淌在地板上的那些血令他想到了生长着霉斑的浴室,沿着瓷砖点点滴落的鲜血。 而安东尼·夏普正震惊地转身,他显然在这个房间里遇到的突发事件毫无概念,也完全不曾想到还会在这个屋子里碰见其他人——他们面面相觑了几秒,然后夏普忽然一跃而起。 他显然是准备夺路而逃,虽然选的这条路相当不妙,因为剩下两个人都堵在门口,所以他干脆向窗子窜过去了。就算是他真的能从窗户出去——看这间小公寓窗户的宽度,他很可能不能——也会因为二楼的高度至少摔断一条腿。 这足以见得这并不是一个聪明人,至少还不够符合阿尔巴利诺的品位,但是当然,礼拜日园丁并不挑剔属于自己的死者,他对大部分人死前是什么样子并不关心,他需要的是那些血肉,那些骨头,那些纯然物质的东西能被塑造成的形态。 他从不浪费时间打斗,愿意选择最方便的方法给自己的目标一刀割喉。说真的,他今天出门之前还真没有想过一定要把谁置于死地,他身上甚至都没带一把趁手的刀子。阿尔巴利诺选择站在原地,他依然面色平静,静待之后的事情发生。 在夏普转身的那一刹那,赫斯塔尔就扑了上去。 一般人看他那副西装革履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在这层假面的遮盖之下动作可以如此凶狠矫捷。他拦腰把夏普扑倒了,这个浑身酒气的男人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响倒在地板上,惊慌地咒骂出声。他甚至没来得及转身从赫斯塔尔的钳制之下挣扎出来,赫斯塔尔狠狠地扳着他的肩膀——然后是令人心悸的一声脆响,显然是夏普的手臂生生脱臼了。 他的喉中又被挤出了一声哀呜,阿尔巴利诺注视着他们,不自觉地伸手去碰自己的喉结:他喉咙上之前触目惊心的淤青已经褪去,但是之前那道刀痕还留下浅浅的一线白色伤疤。赫斯塔尔永远如此,不管他心中对阿尔巴利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之前下手的时候都没有更轻分毫;或者对他那样的人而言,欲望和伤痛本就是紧密相连的。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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