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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闻言神情皆是一凝,薛蟠、宝玉自不必说,冯紫英显然都知道了宁国府发生了什么。 唯有琪官蒋玉涵似一无所知,柔声细语的同贾蔷道:“公子的眼睛可真好看,是真正的丹凤眼呢。” 贾蔷淡淡一笑,眼神明显敬而远之,礼貌道:“什么叫真正的丹凤眼?” 蒋玉涵抿嘴一笑,眼波如水,软声道:“真正的丹凤眼,首要细长,不是狭长。其次,是双眼皮而非单眼皮,双眼以半内双为佳。至于单眼皮,名为单凤眼,品相要差几分。第三,眼尾要长,要有眼飞入鬓之感。第四,眼尾要上挑,眼角却要内勾。第五,丹凤眼重眼神,要黑白分明,神采慑人,清澈却无带水气,带了水气,便入了桃花眼,桃花眼有桃花坏相之说,譬如我。平日里多有人说丹凤眼,但我观之,五点齐全者,唯见公子。” 贾蔷呵呵一笑,道:“相貌为爹娘所给,美也好丑也罢,无足挂齿。” 原以为这话能让蒋玉涵着恼自觉远离,不想他双目愈发带了痴相。 但他本是伺候人的角儿,最善察言观色,对贾蔷笑道:“公子莫忧,我虽为优伶之辈,却并不奉名利为重。若日后能得一清静之地,做个干净人,种些花草养些猫犬,再娶一贤妻养二美妾,此生便足矣。” 贾蔷闻言,知其看透自己,便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歉意一笑。 冯紫英见之抚掌大笑道:“蔷哥儿你倒比先前更风流了……不,以前你就是一纨绔浪荡子,那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的模样了。怎样,方才在外面恰巧听到你有美味招待老薛和宝玉,可有我和琪官的口福?” 贾蔷呵呵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 第0012章 肉香 待贾蔷下了学回到家中,与前些日子孤零幽静落寞的院子不同,他那座小小的二进宅院里,处处回荡着高声说话声还有婴孩的笑声。 刘老实一家已经搬了过来,尽管先前刘老实一直觉得不妥当,可果真搬过来,一家人不必再挤在鸽子笼大小的闷热屋里,庭院虽小却只有一家人,不再和其他两户十来口人拥挤,马桶味互蹿,那份感觉还是当真清爽的。 贾蔷进门时,刘老实和铁牛正将前后院之间已成残垣断壁的屏门扒拆干净,正在重新垒砌。 见他进来,刘老实和铁牛虽都笑看过来,手上的活计却仍未停当,再有些许功夫,就大功告成了。 春婶儿正端着一个簸箕找补线头和一些碎布,院落东墙上搭着洗净的被褥面子,晒了一天,也已经干了。 刘大妞最先迎上来,抱着小石头过来笑道:“蔷儿回来了!” 贾蔷点了点头,见小石头咧嘴冲他笑,屈指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就听刘大妞高兴道:“蔷哥儿,你让你姐夫打的铁架子炉和铁签子都已经打好了,你姐夫弄回来放在南屋了,娘也买了你说的那种番椒和香料,还用药碾子给碾成了末儿。爹爹买了八斤羊肉回来,油纸包好拴上绳儿吊凉水井里……” 贾蔷闻言一怔,道:“买了八斤羊肉?那银钱应该不够吧?” 刘大妞笑道:“娘说你要干大事,可不能寒酸了,就把她一只老镯子让爹拿去当了……” 贾蔷闻言微微动容,春婶儿笑啐道:“你这妮子什么话都搁不住……”又对贾蔷道:“这做买卖,第一天开张可不能寒酸了。你只让买三斤羊肉,还不够铁牛一人吃的,那像甚……” 话音刚落,听到好大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春婶儿转头朝铁牛大骂道:“老娘就这么一说,又不是真让你这夯货去吃,你咽个屁的唾沫,跟打雷一样响!” 铁牛只是嘿嘿傻乐,贾蔷问道:“舅母,你就不怕我这生意不灵?” “呸呸呸!” 春婶儿闻言面色大变,连啐几口后,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了一会儿,又好生警告贾蔷莫要胡乱开口,仔细让财神听了去。 最后道:“你说你有方儿,还让我买了那么些香料,我一瞧就是靠谱的。虽然你舅母我在码头上只是卖一锅炊饼的,可周遭那些老店我可熟的很!他们能起家,不就凭着手里的秘方儿吗?外甥你读书多,人又聪明,准行!” 贾蔷呵呵笑道:“那我就尽量不让舅母失望吧。” 刘老实和铁牛这时已经收了手,将屏门重新修缮垒砌完毕,在井边取了水二人洗净后上前来,沉声说道:“蔷哥儿你想做甚只管去做便是,便是不成,有这屋子住着,我和你姐夫去外面寻份差使,你舅母和姐姐给大户人家洗洗涮涮,也能供你读书。” 贾蔷看着刘老实黝黑的脸,还有铁牛憨厚的笑脸,自觉运气不错,他道:“到底能不能成事,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 一串串肉串摞在一面薄板上,是贾蔷教给春婶儿和刘大妞穿的肉串。 前世贾蔷大学四年,专业课上没有太大的成就,但因寝室舍友来自天山省,还是世代经营烤肉营生,所以学得一手好烤肉。 烤肉本身需要的技巧其实倒在其次,关键是要调好佐料将肉腌好。 用盐、胡椒、小茴香、葱头、芝麻、面粉和散打的鸡蛋等,将切的均匀的羊肉块腌制上一个半时辰,穿串上架。 控制碳火的火势翻转烤串,火小了则用扇子轻扇,火大了则用手指沾水轻轻压一压火势。 均匀翻烤,洒匀椒粉和孜然,半炷香功夫即可…… 贾蔷嗅着熟悉的味道,脸上难得出现满足的笑容,将烤好的四串羊肉串放在洗净的托盘上,看了眼周围或明或暗都在吞咽口水的舅舅一家,问刘老实道:“舅舅,烧烤的过程你记下了吗?” 刘老实又暗暗吞咽了口唾沫,道:“蔷儿,怎么烧我大致记下了,可怎么调料……” 一旁春婶儿笑道:“怎样调料那可是秘方儿,你这老闷头还想一下就学去?” 贾蔷呵呵笑道:“这方儿回头还是要交给舅舅舅母的,我如今主要忙于课业,以便早日取得功名。有一个功名,才好庇佑家里等闲不受人欺负。所以,这个摊子要由舅舅一家操持起来,以后也算你们的生计。” 刘老实却摇头道:“这是蔷儿你的买卖,若是挣着钱了,给我们开些月钱就好。” 春婶儿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点头道:“这肉串闻着虽然怪,有些冲,但怎那样惹人馋?直教人不住的咽口水。我寻思着,这摊子肯定赚钱。真做成了老字号,铺开了来干,肯定能赚大银子!” 贾蔷闻言心里一赞,到底是在三教九流混杂的码头混迹多年的人,皇城根儿下的妇人,眼光都不俗。 不过,他却没指望烤羊肉串儿能给他带来一座老字号金山。 因为一旦这摊子火爆起来,必有有心人来模仿。 京城之地卧虎藏龙,烤羊肉串儿又非什么绝密的方儿,真有大厨国手,估计闻一闻都能写出方儿来。 但狠赚一笔还是能办到的,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大燕以武立国,定国都于燕京。 相对于杏花烟雨的江南来说,燕京之地的气候还是有些苦寒。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苦寒之地所生之民,对于香辣的肉串,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 “姐夫,你吃吧。” 余光看见一座黑铁塔般站在井边的铁牛瞪着铃铛大眼看着托盘上的烤肉,一口接一口的吞咽着唾沫,贾蔷轻笑道。 铁牛却连连摆手道:“俺不吃,俺不吃……”可是实在快忍受不住了,他狠狠吞咽了口唾沫后,又道:“让爹娘和大妞儿先吃。” 贾蔷将四串里的三串分给刘老实、春婶儿和刘大妞后,最后一串递给铁牛。 铁牛眼泪都快下来了,摇头道:“蔷哥儿,你吃,你吃,俺……俺不爱吃肉。” 贾蔷微笑道:“姐夫,你尝尝吧。好好做事,往后天天都能吃肉。” 看着铁牛散发着近乎神圣虔诚的目光,贾蔷忽然觉得,他似乎有办法慢慢改变这头虽然蠢萌但力大无穷的铁牛了…… 见舅舅一家不好意思他们独享,贾蔷又拿起六串烤在烤槽上,对刘老实道:“舅舅快吃,这一盘肉串接下来都由你来烤,用作练习,明天还有大用。” 这话却让铁牛最激动,道:“都给俺们吃?” 春婶儿一阵劈头盖脸打骂后,又问贾蔷道:“蔷哥儿,这都烤了,该怎么放起来?” 贾蔷摇头道:“总共也不过一斤的肉,能让舅舅学会如何翻烤就算物有所值,至于烤好后,家里分食了便是。” 春婶儿闻言大为心疼,她节俭了大半辈子,往日里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回羊肉,如今这样造,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贾蔷是个主意正的,未必听她的劝,又问道:“那余下的七斤肉怎么放?井水里虽也还行,只怕未必能保住新鲜。” 贾蔷点头道:“我省得……对了,地霜买回来了么?” 地霜是药名,原名叫硝石。 …… 第0013章 胆气 荣国府,荣庆堂。 东暖阁碧莎橱内。 花梨木鸟纹落地屏后,一个半大少年,脖颈带着项圈、宝玉,挂着寄名锁、护身符,面如满月,眉眼多情,趴在云纹海棠香几边,见一不到金锁之年的女孩写字。 几上除却文房四宝并诸笔筒外,还摆一鎏金狻猊香炉和柴窑美人瓶。 一对釉彩青花灯台上,两根牛油大蜡照的碧莎橱内通明。 未几,女孩子落笔,抬起脸来,露出一张千娇百媚清丽无双的容颜来。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吁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那双星眸,似冬泉蒙雾,却又灵动含秀。 少年正是贾宝玉,只看着姑娘的眼睛,就觉得灵秀之气溢然,神清气爽。 他笑道:“林妹妹的字写的可真好!怪道人都说,字如其人哩!” 姑娘便是荣国府的外孙女,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与荣国公爱女贾敏的女儿黛玉。 黛玉六岁进京,至今已过五载矣。 幼时与宝玉一起在这荣庆堂的碧莎橱内同吃同住,一起长大,表兄妹关系较其他姊妹还要更亲近些。 不过自去年薛氏一家来京落脚贾家,与宝玉有姨表姊妹之亲的薛氏女宝钗来后,宝玉和宝钗也亲近起来,只是到底还是以幼时一起长大的黛玉为重便是…… 黛玉自幼体弱多病,心思又细腻敏感,常常落泪,初时贾府众人还颇为紧张,但日子久了,也见怪不怪。 而黛玉长大后些,也只在夜里独自落泪,少在人前落泪…… 听闻贾宝玉之言,她只没好气的侧眸轻嗔了眼,声如珠落玉盘道:“你来写?我倒想瞧瞧,你的字是否如你的人般。” 贾宝玉嘿嘿一笑,倒不谦让,从一旁侍女丫头紫鹃处接来帕子净了净手后,笑道:“那你可瞧好了!” 说罢,执笔写下“秀骨丰神,俊朗雅逸”八个大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以帕掩口啐笑道:“好不要脸!宝玉,听说你连日来爱往学里去了,莫非学的不是圣人文章,学的是人的面皮?” 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紫鹃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宝玉却也不见恼,笑着解释道:“我这写的可不是我,而是近来新认识的一个雅人。” 黛玉嘴角浮起讥笑,道:“你在外面又能认识什么好人?” 贾宝玉正经道:“这次可不同,真论起来,你还是他的姑姑哩。” 黛玉闻言,若有所思道:“你这般说,我想起来这两日也隐约听人说起,东府那边出去了一人,好像有什么不同……对了,你和宝姐姐她兄长莫非便因为此人,才连日来勤往学里去的?” 贾宝玉一抚掌,大笑道:“连林妹妹都听说了?我便说,如蔷哥儿这样的人物,女孩儿般的人品,断不会埋没无名的。不过,原先他并不这样,也不过和蓉哥儿一般,整日里瞎胡闹。也不知怎地,如今竟像是换了个人……”话至此滞了滞,他觉得他隐约知道了贾蔷受了什么刺激,大难不死清白不失后,难免有所改变,也就愈发敬佩。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贾蔷生的极好,否则他也不会理会许多。 别人如何,与他何干?不过是入了眼了…… 顿了顿,贾宝玉又道:“今儿神武将军府的冯紫英,就是原先我同你说过的那个任侠公子,连他也赞蔷哥儿今非昔比。原是假风流,如今却有几分真风流了。还有琪官……” 黛玉对前面所言并不在乎,她自己不过一失恃孤女,怎有心情去理会外面男人之事,不过忽然听到琪官二字,她的眷烟眉却是轻蹙了起来,星眸也看向贾宝玉,威胁道:“舅舅知道了,仔细你的好皮!” 贾宝玉连忙作揖,赔笑求情道:“好妹妹,你可别出卖了我!那琪官是个正经人,说来有趣,林妹妹这模样,倒和蔷哥儿先前有些像。” 这般说,黛玉倒起了好奇之心,奇道:“他和我有些像?你莫不是撞客了,快请你干娘马道婆来给你瞧瞧吧?” 贾宝玉没好气白她一眼,将今日酒楼之事说了遍,最后笑道:“我没说谎吧?琪官这样的人儿,十分喜爱蔷哥儿的气度。只是蔷哥儿看起来并不识此间风雅,拒人于千里之外。琪官却是妙人,主动化解了尴尬。回头,我还要再劝劝蔷哥儿,莫要如此扫人雅意才是。” 正说话间,忽见一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着银红纱裙的大丫头走来,对贾宝玉笑道:“太太让你过去一趟。”又同黛玉道:“姑娘今儿好些了没?” 这大丫头正是贾母和王夫人都信重的丫头,名唤袭人,跟在贾宝玉身边贴身服侍。 黛玉闻言随意一笑,道:“我又能有什么事?一年里倒有大半年如此,倒劳你挂念了。” 贾宝玉遗憾的起身,不过仍不舍得走,同黛玉道:“好妹妹,那人参养荣丸你可记得吃,晚上也别哭了,哭毁了身子可不值当。” 黛玉看了他稍许,点头道:“知道了,你去罢。” 贾宝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 宁国府,天香楼。 这里之陈设,竟比西府更富丽堂皇些。 尽管西边荣国府除却开国之祖贾源外,第二代同样争气,立下大功仍袭国公之位。 但到底宁府居长,封赏之物西府有东府常常也能得一份。 再加上自代化公起,宁府就有了奢侈之性,几代人积攒下来,这座宁国府的华丽,便是在京中诸多王公贵邸中都是排的上号的。 而西府,也只是在十多年前代善公薨逝后,才渐起奢华之气。 天香楼二楼,西南角摆放了一张青汉墨玉床,便是在炎热之日,躺在其上也能有沁凉之感。 正北设一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长香几,长几上摆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龙泉青瓷酒壶杯盏,莲瓣小碟和一青白瓷小酒坛子,还有一方紫石砚,一块青玉兽头镇纸,一排湖颍羊毫并一只莲瓣纹鸡心小碗。 贾珍只着了件紫红锦衫,坐在玫瑰椅上,以羊毫蘸墨,用心勾勒。 其对面香妃长榻上坐一美人,上着一雨丝锦立小蜀纱衣,下则是杨妃色素面绸裙,眉眼如画,星星点点的春眸中,满是羞涩不安之情…… 良久之后,贾珍方收笔,平日总是严厉的目光此刻却满满都是欣赏赞美之色,感叹道:“虽尽我所能,亦不能画出媳妇万一之美也。” 说罢,又邀请其儿媳秦氏道:“来来来,媳妇来看看,为父画的如何。” 秦氏闻言心头一坠,不过却不敢违逆公公之命,缓缓上前,身形婀娜,美眸轻垂。 待到海棠长香几前,抬眼一看,整个人便痴了。 那画上的绝世美人,便是她么? 纵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 天香楼外,西侧甬道拐角处,贾蓉看着二楼窗纱上倒映的越来越近的两道身影,紧紧咬紧了嘴唇,眼中满是疯狂的暴戾之色。 自古而今,又有哪个男人能受此奇耻大辱?! 便是唐明皇夺杨玉环,也要假惺惺的让杨玉环先出家几年。 可让他上楼去捉奸,再给他十颗胆子也不敢。 不过,原本他以为,这辈子也没有勇气去反抗他老子的行径,但现在…… 他想起了贾蔷踹翻他老子,奔出宁国府之举! 念及此,贾蓉胆气陡壮,狠狠看了眼天香楼二楼,继而转身往西而去…… …… 第0014章 走水 天香楼二楼,正在赏画的秦可卿根本没想到素来严厉之极的公公贾珍,竟是一个丹青高手! 她忘我的欣赏着海棠长香几上那位笔墨未干的窈窕女子,绝世而多情。 而在此时,她的婀娜之身姿,和樱桃小口中吐出的阵阵芬芳之气,无不令越来越近的贾珍沉醉。 他双眼炙热充满占有欲的盯着眼前的美人,不止这倾国颜色,不止她举止妩媚多情,连那层世人禁忌的人伦身份,都让他感到颤栗的刺激。 不过二十岁就承爵,在偌大一座国公府内唯我独尊太久后,能让他感到如此刺激的事,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然而,就当他的手准备轻轻搭在秦可卿轻柔幽香的肩膀上时,忽地,天香楼外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惊叫声: “不好!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哪,宗祠走水了!” “老天爷,快来人啊,祖宗祠堂走水了!” 贾族宗祠本就在东府西侧,与天香楼相隔不远,这些话清晰的传到天香楼二楼后,贾珍面色剧变。 而回过神来的秦可卿这才发现自家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似还要搭在她肩头,俏脸登时满面通红。 贾珍此刻顾不得多解释,只留了句:“你且在这等着。”随后匆匆下了楼,往宗祠方向急赶过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尚在戎之前,可见这个时代对于祭祀之事看得何其重要。 贾族宗祠内供奉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灵位,燃着传承宗族的香火,是贾氏一族第一等要紧之处。 除此之外,宗祠内多有开国太祖皇帝及后世之君的御笔,是象征贾家无上荣耀和底蕴之所在,岂敢有失? 贾珍一路急行,路上看到了不少家丁手拿肩提着水桶奔来,待终于赶到宗祠牌坊前,看到只黑油栅栏内那五间大门起了火,内里未着,这才海松了口气,指使着同样急急闻讯而来的大管家赖升道:“速速灭火。” 这时一苍莽老汉,浑身酒气的走过来,骂道:“一帮不长眼的畜生,还不赶快打开大门,从里面的水龙缸里取水灭火?” 贾珍看到这老汉,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焦大,你素来管着宗祠这处,为何无故起火你却不在?” 焦大是当年给宁国公在沙场上牵马坠蹬的家奴,曾在死人堆里背出过宁国公,水不多,给主子喝水他自己喝马尿,宁国公得封国公后,他也不愿开脱了奴籍,只留在府上当一奴才。 有这等渊源在,莫说贾珍,便是他老子贾敬,他老子的老子贾代化在,都让这老奴三分。 所以焦大根本不惧,三两步走到已经被扑灭的宗祠大门前,大声道:“珍哥儿,你莫要给我拿大,焦太爷怕过谁?你过来仔细瞧瞧,这里既不供奉香炉,也不烧纸点宝,平白无故怎会起火?这必是家里出了不肖子孙,干了不要脸的忘八事,列祖列宗看不过眼去了,才降下怒火来。” 这话说的贾珍心里猛然一抽搐,脸色更是愈发难看起来,看着还在高声嚷嚷宁国后人都是不肖王八的焦大,头上的青筋直跳,正要下令将这老奴拖下去狠抽八十下,正这时,却见一年轻公子带人匆匆赶来,人未到就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老爷让我先一步过来看看,怎像是宗祠这边走了水?” 此人是荣国府承袭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亦是常年受用高乐惯的人物,不过托祖宗的福,等日后承袭祖宗爵位时,却是要比贾珍还要高一级。 贾珍强咽下心头怒火,让人先将醉酒的焦大带下去,念头忽地一转,道:“琏兄弟来了?哎呀,连二位叔父都惊动了,真是……都是那焦大,本看他是府里老陈人,宁国祖宗在时他就在了,这才特意将宗祠重地交给他看。谁曾想,他敢如此大意,当值之日还出去吃酒,不知怎地大门这边就走了水。万幸没有惊扰到里面,不然罪过可就大了。” 贾琏闻言,看了看确实只有门楼牌坊处烧起了一处,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老爷不妨事了。连老太太那边都惊动了,不放心要打发两位老爷过来瞧瞧。” 贾珍闻言忙说了些安顿的话,让贾琏务必打消老太太此心,等目送贾琏离去后,方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心里惊疑之极:莫非果真是祖宗大怒…… 便是后世仍有许多大富大贵之人信奉祖宗神明,因此风水一道从未灭绝,更遑论当下? 正当贾珍疑神疑鬼时,贾蓉才衣衫不整的赶来,隐隐嗅到了他身上的胭脂气,贾珍勃然大怒道:“该死的畜生,连爷都来了,西府的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差点都过来,你倒是这会儿才来。” 骂罢,指使一奴仆啐他。 奴仆不敢违拗贾珍之意,只能上前当头朝贾蓉啐去。 贾蓉被啐了一脸唾沫,也只能木木的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贾珍越看越厌恶,喝道:“还站在这做甚?滚去西府,告诉老太太和两位太爷,一切皆安。看看你这幅德性,我宁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废物子孙。” 贾蓉忙躬身退后,往西府方向而去。 一直到离了贾珍视野,他才敢掏出帕子来,将脸上散发臭味的唾沫星子擦去。 …… 翌日。 晌午时分,并不刺眼的阳光穿过石榴叶,洒进庭院内。 已经读了几个时辰书的贾蔷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侧着脸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晴天。 舅舅家的老猫神出鬼没,不住的巡视着这座久无人住的破败老宅子,搜寻着肥美的美食。 西城,不仅人住的好,连猫的竞争压力都小的多。 若非他是宁国府的正派玄孙,若不自救,日后必受牵连,如今还受那荒唐混账的贾珍惦记,那么他每日里坐于此观天上云海涛生涛灭,听庭院夜风潇潇,观石榴树花开花落,亦能享受人生静谧之美。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非他安于做一世的破落户,待来日荣宁皆破后,任人欺辱,否则,只能奋起抗争,以求生机! 正思量间,忽见刘大妞进来,有些紧张道:“蔷儿,你说的客人来了,还带了好些礼来!” 贾蔷闻言呵了声,起身道:“舅母昨儿还不赞成我请东道,说我穷大方,今儿又怎么说?” 刘大妞喜笑道:“我们娘们儿家懂什么?蔷儿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你姐夫那夯货又不会说话,仔细怠慢了贵客,让人瞧不起!” 贾蔷摇头道:“若他们瞧不起我的家人,我又何必与他们交往?” 刘大妞闻言大为感动,不过还是拉扯着贾蔷,让他赶紧去待客。 …… 第0015章 贺礼 “蔷哥儿,今儿是你的东道,哥哥顺便来给你道乔迁之喜了。” 门口处,一身玄色阔袖锦衣的冯紫英面上带着爽快开朗的笑容,很有亲和力。 身后还有三个仆役,推着一车贺礼。 贾蔷见之,拱手微笑道:“怎好劳冯大哥如此破费?” 冯紫英摆手道:“不值当多少银子,多只是些玩意儿。”又从袖兜里掏出两锭十两银子,扬了扬下巴,笑道:“别推拒,你现在的情形我多少了解些。若还认我这个朋友,你就收下这十两银子。朋友有通财之义,除非你不认我。” 说实话,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前世被灌输的爆炸性信息太多,让他世故且不愿轻信他人…… 所以此刻他分明感念冯紫英的豪气,心里偏又有一道声音时刻警醒他: 如冯紫英这样的人,天生有做大事的亲和气质,也就必然有谋大事的野心。 以当世孟尝之名行义薄云天之手段,收拢人心,聚为死士,这样的人,实在危险。 不过…… 成年人之间交往,不就本该如此么? 所以,不管冯紫英到底看中了他什么潜质,贾蔷此刻都愿意接受这笔投资。 来日方长,自有偿还今日援手之义的时候。 他眼下,也确实缺银子。 这边刚谢过冯紫英,还未引其入二门,就听正门外传来一道恣意的笑声:“我就猜着了,能比我来得还早的,除了老冯你再没别人!” 笑声未尽,就见薛蟠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两个长随两个仆役,同样带着一车贺礼。 只他这一车倒是比冯紫英大得多,薛蟠自己也明显发现了这点,愈发高乐起来。 不过四处看了看,见刘老实畏首畏尾的站在水井边赔笑,牲口一般健壮的铁牛搭着个脑袋蹲在角落里不敢抬头见人,不由皱眉道:“蔷哥儿,你这院子忒破了些,这倒也罢了,回头寻些匠人修葺修葺也能住,左右眼下就你自己一个。可你这从哪弄来这俩仆人,诶,不行不行,看起来又蠢又笨,哪里会伺候人,换俩小娘……咦?蔷哥儿,哥哥错怪你了,这里面的小娘子倒是……” “老薛你快住口罢!” 不等贾蔷开口,一旁冯紫英就听不下去了,笑骂道:“你胡掰扯什么呢?这些是蔷哥儿舅舅一家,你莫乱说了。” 此言一出,薛蟠且不说,贾蔷心头就是一惊,没有理由啊! 冯紫英就算再神通广大,可毕竟是昨日才重新结交之人,怎可能将他的根底打听的这样清楚? 不过冯紫英随即就转过头来,对他说道:“还是昨儿夜里在荣府遇到了蓉哥儿,一同出来时他同我说的,你如今和你舅舅一家同住,也幸好如此,不然今儿还备不齐许多礼。” 正好那边冯家随从自车上搬下来几匹布,另有一些米面油盐肉等家常货。 这一车的花费或许还不到五两银子,但的确是贾蔷一家现在用得上的。 愈发显得冯紫英这番心意的可贵…… 贾蔷心中汗颜。 另一边,薛蟠闹了个没脸后,薛家马车山搬下来的却是一些颇为值钱的家俬古董。 贾蔷见之,忙道:“薛大叔,这不成,太过贵重了。” 薛蟠闻言愈发不高兴了,大不悦道:“叫什么薛大叔?昨儿才说了以兄弟相称,要不你就叫我薛大爷……再说了,这点劳什子玩意儿对我值当什么?蔷哥儿,咱们认识不是一两天,原就交情不赖。如今你囊中不富裕,原先家里的东西必是没带出来的,我出点子玩意儿你也推让,太不够意思了吧?还婆婆妈妈……” 相比于冯紫英,倒是大大咧咧的薛蟠让贾蔷更放心些,薛蟠在族学里原有“散财呆子”的名声,是个人都想从他身上揩点油水下来…… 不过此时薛蟠能如此相待,贾蔷心里是感激的,因而笑道:“老薛,你想清楚了,我眼下日子不是很好,真要有个不济的时候,保不准就拿这些当了换成银子使,你可别埋怨我。” 薛蟠闻言转恼为喜,哈哈笑道:“这才够爽利,既然给了你,是砸了是当了自都由你!”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两道嘲笑声。 薛蟠登时回过头去,看到发笑之人瞪起眼珠子,怀疑道:“你们两个怎一起来了?” 心里已经浮现出这两个无耻之人背着他贴烧饼的场景…… 琪官蒋玉涵腼腆一笑,并不言语。 宝玉则笑道:“当然是前儿约好的。” 又对贾蔷道:“我和琪官都没薛大哥那样富得流油,不过也有一份心意在。” 说着,各自掏出一份贺礼来。 都是用绣花荷包包着,尤其是琪官那一份,连绣花荷包都是他亲自绣的。 贾蔷尊重他们的审美,但还是决定取出荷包里的银子后,将荷包压在箱子的最底层,还是永不见天日的好。 二人给的贺礼差不多,都是一人五两左右的银子。 这份贺礼虽远赶不上薛蟠那一车家俬古董值钱,也比不得冯紫英,但当下一头牛也不过才七千文而已。 而大燕开国百年,银钱兑铜钱早已不是一两兑一千文了,而是一两兑一千五百文左右。 也就是说,贾宝玉和琪官蒋玉涵二人,一人送给贾蔷一头牛…… 四人的贺礼被刘老实一家人看在眼里,无不暗自咋舌。 只四人这些礼,就比他们多年来辛苦煎熬积攒下的银钱多得多。 原本对贾蔷拿那些肉去请客还心疼不已的春婶儿,这下就彻底没意见了。 贾蔷将刘老实一家简单介绍给客人,薛蟠兴趣寥寥,要是刘大妞还未成亲或许他还会动动凡心,可刘大妞都成亲奶孩子了,他就再没心思了,他又不是人(贾)妻(琏)控…… 琪官和宝玉客气点头,保持距离。 唯有冯紫英饶有兴趣的聊了起来,当得知刘老实一家原在皇木码头上捞生活,他笑问道:“皇木码头?那可是巧了,那里是皇店,管事的是内务府董家的老三,名叫董烨,平日里交情不错。” 刘老实、铁牛、春婶儿三人闻言大惊,春婶儿失声道:“大爷认识董扒皮?” 冯紫英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他有这么个诨号,他还不承认,下回吃酒看他还怎么说?” 春婶儿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唬的老脸煞白,眼泪都快下来了。 冯紫英忙道:“婶婶莫要误会,董烨是我们行伍里的一个兄弟,关系极近,若是他敢难为你,我再不饶他。” 春婶儿闻言又立刻恢复了面色,隐隐激动道:“那大爷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我们……” “舅母。” 贾蔷打断了春婶儿的相求,温声道:“是有人特意传了话,才将你们赶出码头的,这不只是那位董扒皮的意思。若是想让他改变主意,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关键是,不值当。” 春婶儿不愧是在三教九流云集的码头上厮混多年的老江湖,立刻从这句话中看出了些许端倪,笑道:“我不过白话两句,有些舍不得罢。不过真让我再回那破烂杂院里住,我还不乐意呢。你们快里面去,快里面去。”又大喊道:“铁牛,你个夯货,南市里养的猪都比你有眼力见儿,还蹲在那干甚?” 冯紫英面上微笑不变,薛蟠看着铁塔般的铁牛表现的却跟个废物一样不住的撇嘴,宝玉和琪官二人则悄悄看向贾蔷,见他面色如常的邀请四人入内,丝毫没有觉得丢脸,心里又是一赞。 再不多话,一行人过了屏门,到了后宅赴今日之东道。 …… 第0016章 宾客尽欢 小小的一座后庭院,摆放了一张不大的圆木桌和五只小木椅。 贾蔷笑道:“这怕是诸位吃过最简陋的一次东道了吧?不过不当紧,今日所食之美味,必不让你们失望。尤其是冯大哥和薛大哥。” 宝玉在一旁嘻嘻笑,觉得这种不讲辈分脱去礼法桎梏的做法令他身心愉悦。 贾蔷却又有些歉意道:“宝玉和琪官怕不能尽兴,你们应该都喜欢中平的美味,今日所用,有些……” 宝玉没所谓笑道:“吃又有什么打紧?又不是老餮。” 琪官也颔首道:“我更无趣了,因为要养嗓子,平日里连盐都得小心避开。所以不必理会我们……” 贾蔷笑道:“料到了此事,所以给你们准备了点其他的。” 说着,对屏门处站着的刘大妞点了点头。 刘大妞笑着转身出了屏门,未几,就见她端了个托盘过来,托盘上有二粗瓷盘,但粗瓷盘上却盛放着两个虽不算华贵但比较精美的小碗。 碗里盛放着切成大小合适的西瓜、苹果、梨、酸梅等各式水果,搅拌在一起,碗内还有冰沙和牛乳。 虽然和后世的冰激凌还有些距离,但已经并不遥远了…… 各式水果的香味混在一起,酸甜冰凉的气息迎面而来,让宝玉和琪官神情一清,眼睛都亮了起来。 薛蟠看着眼馋,道:“怎就他二人有,我老薛的呢?” 贾蔷笑道:“不急,他两个像女孩子,所以给他们吃这些。我们吃些爷们儿的,过瘾。” 不等薛蟠再说什么,冯紫英则好奇道:“蔷哥儿,你还能从国公府冰库里取到冰?” 北方大户人家通常都会在冬月便开始在冰河里取冰,然后置放在冰窖里。 规模大者,一次藏冰数万块。 小者,也有上千块。 只因夏日酷热,往往大半藏冰都难以得用,只有三成可用。 所以即便在大户人家,冰也不是敞开供应的。 贾蔷摇头道:“没有,是我用了个古方儿弄来的。” 冯紫英明显眼睛一亮,笑道:“我从《宋朝会要》等古籍里也看到过,宋人善以硝石制冰。只是南宋以后,蛮族南侵,数百年征战中,前人精华丢失大半,这硝石制冰的秘方也遗失了。虽有人动过脑筋,以生硝制冰,可要么难以成冰,要么制出一点冰来也有硝味,还带着毒性。没想到,蔷哥儿竟能得到古方儿。仅凭这一方儿,蔷哥儿以后也能日进斗金。” 贾蔷摇头微笑道:“哪有那样容易,便是在唐宋二朝,宫里和世勋家中仍是以挖冰窖为主。小打小闹制点冰块尝尝倒也罢了,想大规模的硝石制冰,本钱比挖冰窖还大,不合算。”他虽有法子提纯制冰,但这种秘方还是不要过早张扬的好。 听贾蔷这般说,冯紫英也只点头一笑,不再多言此事,他正色道:“蔷哥儿,我与董家老三关系当真不差,若令舅一家想回码头,我可居中说项,不干碍的。” 贾蔷摇头道:“冯大哥能这样说,我就已经承情了。只是给董家那位传话的是东府那位的意思,冯大哥又何苦掺和此事?宁府与贵府关系不差。最重要的是,眼下我舅舅一家也确实不需要再回码头上做苦力了。” 冯紫英闻言,感叹道:“蔷哥儿果与原先大不一样了……那好吧,不过若何时变了主意,可随时寻我。一点小事,还耽搁不了宁府和我冯家的关系。” 正这时,薛蟠忽地猛抽了几下鼻子,惊疑道:“什么味道,这样冲香?” 未几,就见刘大妞端着一个好大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摆放了一堆铁签子穿成的肉串儿。 这肉串儿和往日里大家见过的烤肉截然不同,散发着浓郁的香辣气味。 在这个勋贵豪门和大多数读书人家都讲究饮食中正平和的世道,这样香辣刺鼻的气息,着实罕见。 毕竟,辣味,其实属于一种痛觉。 但正如贾蔷先前所言,这是喜欢刺激的男人都会喜欢的味道! 当托盘放在木桌上,冯紫英谢过刘大妞后,见贾蔷拿起三串烤肉,三人一人分得一串。 入口便是股浓郁的充满异域气息的香辣,连毫不遮掩的羊肉腥膻,居然都成了诱人气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咀嚼一下,鲜嫩的羊肉肉汁配合孜然、番椒的刺激…… “球攮的,真是爽利!!” 薛蟠辣的吸溜,却高呼痛快。 平日里他百般折腾只求刺激,如今这般刺激,岂不过瘾? 冯紫英也是个遍身英豪气的少侠,吃这烤肉,比平日里白水煮肉蘸盐吃好吃十倍不止,岂有不爱的? 一旁贾宝玉和琪官却悄然将椅子往后挪了挪,乖乖,这玩意儿…… 琪官是唱旦角的梨园名伶,一身本领都在嗓子上,平日里盐巴都不敢多吃,哪敢吃这些? 宝玉则是因为觉得自己女孩儿般的人品,岂可胡吃海嚼这等虎狼之食? 贾蔷让刘大妞告诉舅舅刘老实,烤了几串不放辣椒少洒孜然的烤肉,让宝玉和琪官尝了尝。 冯紫英和薛蟠二人连吃了十来串烤肉,又见春婶儿送了一盘冰凉西瓜来,顿时更受欢迎。 好一通大嚼,又吃了几盘冰西瓜后,薛蟠和冯紫英方住了口,都觉得有些撑,准备歇歇再战! 收手后,春婶儿送上来木盆热水供人净手。 宝玉和琪官吃的斯文,净手也是用自带的帕子擦了擦就好。 其余人洗净手后,贾蔷微笑道:“其实此烤肉当配凉花雕更好,只是小弟如今囊中羞涩,买不得花雕,只好用冰西瓜代替了。” 众人一笑,心中赞他坦荡,面上都言道这样吃更合适。 贾蔷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掌心,微笑问道:“舅舅一家因我丢失了生计,我便想以此为其谋生之计,只是我素来学浅不知世情,难免异想天开,故而想请教几位贤能,此活计可谋生否?” 薛蟠闻言瞬间对号入座,大为得意,哈哈笑道:“蔷哥儿你果然好眼力是个识人的,知道我打十岁起就支立起门户,你问对人了!我告诉你,这劳什子烤肉绝对能发财!” 冯紫英却浇凉水道:“虽然够味刺激,但难登大雅之堂。看看宝玉和琪官就知道了,寻常高门大户断不会吃这些的,因为不合养身之道。不过……”冯紫英顿了顿,笑道:“在有些地方,你这门买卖绝对能够火爆。” 贾蔷请教问道:“什么地方?” 他自然知道有哪些地方,但他在那些地方毫无跟脚可言,京城水太深,没有跟脚的去赚钱,尤其是去赚大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冯紫英想了想道:“最好的地方当先自然是赌档,进赌档的人,大多数不输干净是不肯下台来的。那个地方群魔乱舞,要是赌累了再配上几串香辣爽口的烤肉串,岂不是更过瘾?其次就是码头、客栈这样的地方,这些地方三教九流云集,一个个也都是口味重的。最后,便是卖与我等这样的练武之人,武勋子弟。不过要卖与我等武勋子弟,至少也要在像样之地准备一间铺子。正好,我在钟鼓街……” “嗯?什么门铺?门铺我家有的是啊,要用拿去用就是!” 冯紫英话没说完,就被薛蟠劫了胡,最让他无语的是,这厮天生一送财童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贾蔷看了冯紫英一眼,然后同薛蟠笑道:“不若这样,我租赁了两位兄长的空闲门铺……” 薛蟠不乐意道:“拿去使就是,还算什么银子?” 众人都知道薛蟠这不是大话,一个一般的门铺一年也不过租个百十两银子,可薛蟠在贾家族学里那些混账身上花的就不止三五个门铺出租一年的租钱。 贾蔷心中感谢这句话来的及时,他正色道:“若只为了生存周全,从薛大哥这里借个门铺使使不给银子租钱也就算了。可如今是为了经济营生,俗点说,就是为了赚银子,又岂有占便宜的道理?损人利己,非长相处之道。” 薛蟠闻言,怔了怔后,笑道:“我老薛果然没白认得你,成,就按你说的,给租金!不过眼下你还没开张,等开个个把月,手头宽裕后再给租金就是。” 贾蔷这次却没再客套,以茶盏作酒盅,敬道:“多些薛大哥了。”又对冯紫英道:“有薛大哥一个门铺就够使了,一来人少,二来也谨慎些,先试试水。若果真做大了,再去寻冯大哥借门铺也不迟。” 冯紫英豪爽笑道:“好说!那间门铺就给蔷哥儿你留着了,随时等你来取。” 冯紫英为人英豪大气,只是他乐于助人是好性格,可帮的人绝不止贾蔷一个,开销定然很大,贾蔷不愿占他的便宜。 就目前来说,薛家的名号已经足够用了,因为眼下薛家本就和荣国府相连…… …… 第0017章 祖宗怒火 一直到申时末刻,这场烧烤午宴才算结束。 心满意足的薛蟠、冯紫英一起离去,宝玉却说还有事留了下来,琪官作陪。 等两人离去后,宝玉一边往外走,一边温声道:“蔷哥儿,前儿太太唤我去,说是听说了你的事,心里惦记着,想请你去府里坐坐。问你明儿晚上可得闲?” 贾蔷闻言眉尖轻轻一挑,道:“太太唤我过去,我自然随时可行。只是不知太太唤我这个晚辈去,可有何要紧的吩咐没有?” 贾蔷随宝玉一道称呼王夫人为“太太”,并非以同辈自居,而是因为“太太”在贾府里是对王夫人的官称,王夫人为五品宜人的诰命。 宝玉笑道:“能有什么要紧吩咐?你也别准备什么,明儿下午去家里坐坐便是。” 宝玉自然知道其母王夫人为何会请贾蔷去家里坐坐,想来是因为她知道因贾蔷之故,他连续数日不断的来族学里读书,想让贾蔷以后再接再厉…… 不过他可能要让他娘失望了,因为明儿起他就不准备再来学里了,在家和林妹妹还有其他姊妹们顽乐岂不更逍遥自在? 贾蔷应下后,宝玉又笑嘻嘻的问琪官道:“你留下来做甚?可是在等我?” 尽管贾蔷相貌比琪官更出众,但这两天贾宝玉却更觉得琪官可亲可近,是与他同道之人。 而贾蔷…… 怎么说呢,似乎有些虚有其表。 看起来是女孩子般的品格,可钻研八股仕途也就罢了,如今竟还热衷于经济之道,这颇让宝玉有些失望。 不料琪官却笑道:“留下来是和蔷二爷有事说……”也不卖关子,他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的看着贾蔷道:“蔷二爷可愿将烤肉和今日之沙冰卖进一些见不得人之处?” 贾蔷好奇:“什么见不得人之处?” 琪官微笑道:“譬如秦楼楚馆,再譬如,梨园戏院,我可以帮些忙。” 贾蔷还未开口,宝玉登时不乐意了,道:“这叫什么话?说青楼见不得人也就罢了,怎梨园戏院也成了见不得人之处?” 琪官不答,只拿一双桃花眼对宝玉幽幽一嗔怨,却将宝玉的骨头差点没化了…… 贾蔷见暗自抽了抽嘴角,微笑婉拒道:“多谢好意,只是烤肉这等腥膻之物,怎好入梨园灵秀之地?”笑了笑又道:“反正我是无法想象,台上名角儿正在唱着戏,台下一群人人手一串烤肉,吃的满嘴流油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叫好的场景。”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失落的琪官和宝玉都大笑出声。 但琪官也看出,贾蔷似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宁肯与傻大黑粗的薛蟠交往,也不与他,甚至不与冯紫英走的太近。 心中遗憾之余,也有不解: 莫非贾蔷知道他们背后各自的身份…… …… 宁国府西路院。 只见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 只是,右侧的那副长联,昨夜被烧毁了一半。 今日宁国府气氛凝重,忙碌了大半日才终于算是将这幅长联恢复。 而后贾珍请来了西府两位老爷贾赦和贾政,以做巡视。 尽管当初荣宁二公中,宁为兄长。 但到了第二代,荣国依旧承袭国公,宁国却只是一等将军,差距便拉开了。 第三代,荣国承爵一等将军,而宁国贾敬先袭二等将军,结果没安生当两天官,又将爵传给了第四代贾珍,只落成了三品将军。 如此,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差距也就越来越大了。 更不用提荣国府还有一位国公太夫人坐镇,那可是正经的一品国夫人的诰命,可持凤宝金册直入中宫,请帝后做主超然身份。 不算天家宗室,普天之下的女人身份比她尊贵的屈指可数。 所以,即便宁国居长,贾珍还是族长,可在族内的权重还是比不过荣国府。 宗祠走水这样的大事,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过去的。 “从昨晚至今,侄儿都跪在祠堂内给列祖列宗请罪,宗祠走水,万般罪过都在侄儿一身。” 贾珍面带悲戚,对两位半老男子跪下请罪道。 年长些之人遍身华贵,看着门楼起火处拖长音调问道:“珍哥儿起身,先不急着请罪。只是这好端端的门楼之地,又怎会凭白走水?可查探清楚了,可是有人存了坏心,故意使坏?” 此人便是荣国府承爵人,世袭一等将军贾赦。 另一人自然便是贾政,今与荣国太夫人同居荣国正堂的国公府当家人,他沉声问道:“宗祠重地,日夜都有人看守着,谁敢存坏心使坏?谁能存心使坏?” 此言一出,贾珍面色重重抽搐了下,他自然不能告诉贾政和贾赦,为了在不远处的天香楼恣意追求禁忌之欢,是他将这附近的仆役通通遣散的。 就连焦大,也是他让人暗中引诱了出去吃酒的。 干咳了声,贾珍悲痛道:“侄儿再三问了值夜的四个下人,他们都道昨夜原本一直都正常,这水走的毫无征兆。不止他们,侄儿昨夜里就在天香楼处置一些族内事,先前也从这路过。” 贾赦闻言登时变了脸色,神情敬畏道:“若如此,这走水走的可就有名堂了。” 贾政闻言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出“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话来。 贾珍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所以侄儿今日一大早天没亮,就打发了蓉哥儿去清虚观请教张老神仙卜一卦……” 贾赦忙追问道:“张真人怎么说?” 这贾赦口中的张真人原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所以贾赦颇为信奉。 贾珍汗颜悲痛道:“张神仙说,此必是族中出了不肖子弟,做下了毁我荣宁根基的悖逆之事,才招来先祖在天之灵的震怒,降下怒火,以警醒后人。” 此言一出,贾赦和贾政都慌了神。 便是贾政不信鬼神,却也信奉祖宗有灵,二人几乎悲痛的落下泪来。 贾赦高声厉喝道:“到底是哪个畜生,做下没王法的事,惹得祖宗大怒?” 不过站在贾珍背后的贾蓉,怎么听都觉得这厉喝声中,隐隐有些中气不足。 贾家自上而下,正经人没几个,混账倒是不知凡几。 这位贾赦大老爷,至少能排前三。 然而就在此时,贾蓉看到他老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也慌不及的跟着跪下,耳朵中传来他老子悲痛欲绝的悔恨声,道:“二位叔父,都怪侄儿真真是瞎了眼,养了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此言一出,感觉到荣府两位大老爷森然的目光看来,贾蓉遍身生寒,脖颈一软,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第0018章 初见 “蓉儿?” 贾赦不解道:“他能做甚坏事,惹得祖宗发怒?” 不是他觉得贾蓉是好孩子,而是觉得这个废物点心做不出能惊动先人的大事来。 贾珍悲痛解释道:“不是这个孽障,是贾蔷,蔷哥儿。侄儿我当初见他老子娘都死了,才四五岁的孩子孤苦无依,我是族长,见他可怜见的,这才收养他入府中,待他当亲骨肉……不,真真比对亲儿子更好啊。两位叔父都知道,侄儿管教蓉哥儿从不留情,只怕他学坏,可因为溺爱蔷哥儿,从未动手打过他,谁知道,竟养的骄蛮不知礼。他以为我打蓉哥儿,啐他骂他,就是厌弃这个儿子,所以,所以前儿夜里,竟想对蓉哥儿媳妇下手!” 此言一出,贾赦和贾政都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 贾政颤声问道:“蔷儿我也认得,虽不好学,可也不像能做下这等畜生行径的孽障,他果真敢如此?可是误会了?” 贾珍看起来满面痛苦,几不忍言,挥手指了指身后的贾蓉,道:“叔父若不信,只管问蓉儿……” 贾蓉听闻他老子的话身子一绷,抬起头看向贾政和贾赦,语滞道:“两位太爷,那蔷哥儿……”话没说开,见贾珍愤怒的握拳在地上捶了一拳,顿时打了个激灵,语速也顺畅了,大声哭骂道:“两位太爷,七月二十三夜里,老爷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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