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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亲人最担忧和牵挂的悲事。 贾蔷却没急着答话,而是往后招了招手,这时背着两个包袱的香菱就蹬蹬蹬的进来了。 一张腼腆微羞干净如清水的脸上,眼眸中目光懵懂,有些怯意。 刘老实一家都是混迹码头几十年的,哪怕是刘老实,人虽老实,可见多了人吃多了亏,也练出几分眼力来,只看香菱这面相目光,就知道是个老实人,因此心里一下就生出亲近之意,含笑问贾蔷道:“这是……” 贾蔷温声道:“舅舅,这是我房里人,日后都跟着我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更名册。” 这个时代,房里人就是通房的意思,距离妾室其实只差个名头。 所谓的名头,就是往衙门户房更名换册。 大燕与前朝不同,纳妾亦需要在衙门户籍里登记一番,妾生子也是有资格分家产的。 通房却不用,通房是可以随意赠送买卖的…… 但无论如何,“房里人”便已是自家人了。 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刘大妞等人自然高兴之极,刘大妞笑眯眯的拉过羞红脸低着头的香菱,和春婶儿一起说起了家常话。 刘老实居然激动的眼角都湿润了,看着贾蔷动容道:“蔷哥儿,没想到眼看着你都快成亲了,你娘要是还在……罢罢,不提这些。只是,你非要离京去南省么?蔷哥儿,如今家里的银子够使了,你又号了大宅子,还收了房里人,好好过日子吧……” 贾蔷轻声笑道:“舅舅,如今咱们有的东西,都是争来的。不是外甥喜欢争,是这世上,你不争,别人就容不得你过的好。所以,我们想过的体面,不被人欺负,不给人磕头,唯有奋发拼搏。不过这次出京不是为了和谁斗,金沙帮老帮主的身子骨快不成了,少帮主听说我知道西洋番医的一些事,就托我陪她一道前往津门求医。不想贾家那边,一位姑祖丈也病的不轻,所以也托我寻番医前往扬州相救。所以随行的,还有荣国府的贾琏。” 刘老实闻言有些震惊,一来震惊贾蔷居然还识得西洋番医,如此得金沙帮少帮主的信重,二来,则震惊贾蔷对贾家的决绝。 贾琏他是知道是,日后便是荣国府的正经承爵人,贾蔷按理说当尊称一声琏二叔。 谁曾想,竟会直呼其名。 本来刘老实想劝说一二,可又心知自家这外甥主意极正,等闲劝说必是无用,所以只叮嘱了番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 舅舅一家摆平后,贾蔷看着贾芸,问道:“都理顺了么?” 贾芸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金沙帮先前就经过一场血洗,张、洪两位长老又都是金沙帮的元老功臣,所以镇得住局面,还派了四名帮众,在暗中护着我。其他的事,也都照你说的记下了。太平会馆那边,我会寻人好好去做。蔷哥儿,你早点回来。” 贾蔷点头道:“我知道……对了,如果东盛来人给了银子,你拿二万两给薛大哥,他有大用。余下的一万两你且用着,我去江南后,还会打发人送银子过来。还有一事,恒生王家会送些教坊司的乐户入太平会馆,你给孙大娘她们说好了,我不回来,不许她们见一个男丁,就是薛大哥和冯紫英他们也不成。记住了吗?” 面色变了几变的贾芸点头道:“记住了。” 贾蔷“嗯”了声,微笑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好好做事就是,天塌不下来。老娘接过来了么?” 为了防止贾家某些人行曹孟德劫徐庶他娘的旧谋,贾蔷先前就劝过贾芸,将他娘接到金沙帮去。 贾芸苦笑道:“接倒是接去了,可我娘不大高兴,而且不愿闲着,每日里在太平街帮人做事。” 贾蔷笑道:“做些活计不是坏事,忙碌了那么些年,一下清闲下来,反倒容易生倦,只要不累着就好。” 贾芸谢过后,问道:“那老实舅舅他们,当不当紧?” 贾蔷笑道:“贾家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到他们头上。” 不止贾家,有太上皇明晃晃的罩着贾蔷,刘老实一家眼下怕是世上最安全的人了。 “芸哥儿,我料方子一事,只有半数可能顺遂。若是东盛赵家老老实实给了银子,你把方子给了他们后,再把这份锦囊里的秘抄也一并给他们。” 说着,贾蔷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石青色的锦囊,压低声音道:“这个锦囊,极为重要。如果赵家黄汤迷了心,使了幺蛾子来夺方子,或者,利用东府那起子无耻之辈来逼要,你只管把方子给他们就是,但这个锦囊却要直接烧掉,不要和他们强争,强争必然白白吃亏。等他们走后,你立刻带着婶娘搬去淮安侯府,等候消息。待那起子混账发现出了问题再找上门儿来,就让洪长老告诉他们,另一半的秘方在我手里,让他们直接南下扬州来寻我,不过这一次,却要带足五万两银子,记住了吗?” 贾芸听的头有些大,也有些懵,道:“蔷哥儿,赵家会去……还会去寻东府出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永远不要高估别人的底线。芸哥儿,我会给淮安侯府华安写信,如果他们使坏,你就送你老娘去他府上,你也一并去躲躲风头,切记,万不可回贾家!” …… 等和家人一一告别,而香菱手腕上也多了一个镯子,虽远不如在薛家所见的首饰头面珍贵,但憨香菱却如至宝一般,护在手腕上,喜滋滋。 家,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拿她当亲人而不是奴婢的家,对打记事起便一直漂泊挨打的香菱来说,弥足珍贵。 “上马车罢,我们准备出发了。” 门外,贾蔷对香菱温声道。 香菱“诶”的一应,却先将包袱放在马车车厢内,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刘老实和春婶儿磕了三个头。 这一磕,居然磕的二老落下泪来,香菱起身,也是泪眼汪汪,却还抿紧唇角发誓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二爷的!” 看到这一幕,贾蔷心里微起波澜。 老实说,他对刘老实一家暂时真谈不上多有亲人之情。 认他们,纯粹是为了日后洗脱不孝之名用的。 在这个连圣天子都要以孝治天下的世道里,“忤逆不孝”的罪名,乃是十恶不赦的极恶之罪。 所以贾蔷要防备贾家那一窝子翻脸不认人。 而他若是能赡养舅舅一家,到时候有刘老实和春婶儿为他说话,情况将会变得很不同。 不过,相处时日长了,且他们对自己也都是十分呵护,贾蔷又非草木铁石之心,对刘老实一家难免渐渐亲近起来。 他看着刘老实和春婶儿还有抱着小石头的刘大妞,温声道:“都回去罢,我是下江南游顽,那是天下景色最佳风色最秀也最富庶之地,不是去边疆戍边。半年之后,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也不啰嗦,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铁头和柱子邀赶着马车,前往了金沙帮。 待去到金沙帮,将香菱送到李婧跟前,约定码头船上见后,贾蔷又赶往了荣国府。 毕竟,名义上来说,他仍是贾家之人。 …… 第0088章 交锋 荣国府,荣庆堂。 今日贾赦、贾政,甚至东府的贾珍、贾蓉父子皆在。 至于宝玉、贾环、贾兰之辈,自然亦齐。 看到贾蔷到来,诸贾却多只当没看到…… 高台上,贾母拉着早已哭红眼睛的黛玉,哀怜道:“好孩子莫怕,有外祖母在,天塌不下来。便是有朝一日,连我也没了,你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还有舅母在。你不信就问问他们,看看哪个敢不把你当亲生骨肉?” 贾赦忙上前赔笑道:“母亲哪里话,外甥女是四妹妹唯一的血脉,咱们家正经的血亲。都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我们既然是最大的,若是连自己亲外甥女都护不住,也没面皮活在世上了。” 贾政也颔首道:“自然是自家亲生骨肉,且我与如海,相交莫逆。他之女,便吾之女。宝玉再欺负你,直接打死。” 贾宝玉:“……” 贾珍也凑趣笑道:“老祖宗,林妹妹不仅有舅舅,也有我等这些表兄在。这样一大家子,都是至亲,要是让妹妹被人欺负了去,就是列祖列宗也不答应。” 贾母满意点头,待黛玉起身谢过诸亲后,才又拉着她的手嘱咐道:“此去南省,万事皆由你琏二哥哥,还有你侄儿蔷哥儿去处置,你只管好好见见你父亲就是。但一定记住,要爱惜好自己的身子。外祖母年纪大了,身边只你一个亲外孙女儿,看得倒比孙女儿还重些。若是你只顾一味的伤心,糟践坏了身子骨,可就辜负了这些年我对你的疼爱了,也让你母亲在天之灵难安……记下了么?” 黛玉哭的眼泪不止,起身拜道:“记下了。也盼老太太万勿挂怀,老太太春秋已高,养护好自己的身子骨为重,待孙女儿回来,再侍奉跟前。” 贾母闻言大为感动,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听了你这话,我才算放心了!” 又对身旁的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等人高兴道:“可见是长大了!” 诸人皆含笑点头称是,王熙凤笑道:“有老祖宗日夜教诲,连我这等烧糊卷子也成了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了,更何况林妹妹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贾母绷不住笑道:“你这猴儿,也知道自己是烧糊卷子?你大家子出来的倒是真的,可你怎有脸子说自己知书达理?” 众人都取笑一阵后,贾母又叮嘱紫鹃道:“万勿照顾好你们姑娘,有半点闪失,回来我必是不轻饶的。” 正说话间,荣府大管家赖大自外进来,道:“船已经备好,船上嬷嬷也整理好哥儿、姐儿们的卧房,厨房也从家里选了人送上去了,各色吃食米粮并瓜果,也都送进船舱。” 王熙凤对黛玉笑道:“瞧瞧,老祖宗这次可是掏出了压箱底的银子了,我都恨不能跟你走一趟。若不是林姑丈身体小有微恙,我必自己出银子,给林妹妹你请台戏班子上去。一天听一出戏,听个二十来天,正好到扬州。” 众人皆笑,黛玉也强笑了声谢过,贾母啐道:“这个时候你也出来耍嘴,你真有这个心,就拿出银子来,去的时候看不得,回来的时候还看不得?” 王熙凤一拍手高声笑道:“这有何难?琏儿,快把家里的银子都带齐了,不够就把平儿也带上,实在不行,就把她当了,无论如何,总也要寻个好戏班子,好给林妹妹解闷儿!等林姑丈病好了,林妹妹高兴起来,让她吃好的喝好的,再看最好的戏,一道乘船回来!” 听她这般戏谑胡说,众人都绷不住笑出声来,连林黛玉心里的惶恐似都散了些。 眼见时辰到了,贾母心里也起了不忍离别的凄然之情,不过面上还是堆笑,对眼泪又落下来的黛玉道:“好玉儿,莫要哭了,你虽没个姓林的兄弟手足,可这满屋子的人,哪个不是你的至亲?你两个舅母听说你今儿要回南边儿,都连夜让人准备了好些吃穿用度,给你送上船去了,姊妹们也都牵挂着你……这一去,可万万记得保养好身子骨,莫要让家里人挂念啊。” 说着,到底落下两行老泪来。 众人忙劝,又过了好一阵,待黛玉与诸亲并家中姊妹们一一告别后,由两个嬷嬷护着,送上了门外小轿。 一直到二门前,方下轿换上一架八宝簪缨马车,出了门,便直出城,往码头方向而去。 后面,贾赦带着轻蔑之气的看着贾琏,道:“此去南省,不要只顾着章台走马逛画舫青楼,丢了贾家的脸面,你也活不了。” 贾琏闻言脑门子见汗,连连躬身作保。 贾政则叮嘱道:“南省多有老亲故旧,有机会还是要去拜访一二的。旁的则罢,金陵甄家总要亲自过去一趟,给他家老太太请安。” 贾琏又应下,一旁赖大接口补充道:“若是林姑爷有起色了,自不必多说。若果真有甚不好,二爷帮忙处理起家当来,也可寻甄家相助,在南省,没有他家处置不了东西。就是兑换成金银,也便宜些。” 听闻此露骨之言,贾赦大感满意,点了点头。 贾政虽蹙起眉头来,可到底没说什么,给这老管家留了些体面。 贾琏抽了抽嘴角后,点头道:“我知道了。” 最后,尽管诸人再怎么想忽略,可终究无法忽略过去一直在一旁,和两个长随站在一起,与贾家男丁泾渭分明的贾蔷。 贾赦连正眼都不愿看,只轻蔑的哼了声。 按照他的脾性,对于这种逆子,就合该打死。 贾政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开口道:“蔷哥儿,去了南省,有事多与你琏二叔商议。” 贾蔷微微颔首,应了声:“是。” 贾政语竭,然而他身后一点站着的贾珍却突然起了笑脸,看着贾蔷问道:“听说你把生意都托付给后廊下的芸哥儿打理了?他一个半大孩子,懂得什么经济营生?等你走了后,我就打发蓉儿去帮你,你放心南下就是。” 贾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我与金沙帮合作,倒是能赚个三五两银子,族里若是揭不开锅了,捐出来也无妨。和淮安侯府合作,却是一文钱都不赚的。” 贾珍冷笑一声,道:“真是笑话,一文钱不赚,那你和他们合作是为甚?” 贾蔷目光清寒,语气淡漠道:“为了什么?我用一月几百两银子的进项,来结一份香火人情,以便来日有那不要脸的畜生贼人欺我时,我这无父无母的孤零之人,不至于毫无保全之力。至于那秘方,也与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定妥当了,都中只他五家和金沙帮,共六家经营,再不多传一份。你若觉得底子硬,国公府的名头好使,大可去硬讨要便是,看看你这宁国族长的派头,好使不好使……呵。” 说罢,发出一道极轻蔑的讥讽冷笑后,贾蔷也不再理会面色阴沉的贾家众人,翻身上马,在铁头和柱子的护从下,快马加鞭往太平街金沙帮赶去。 背后,贾珍面色一片铁青,看着贾蔷远去的背影,眼神如刀,满是怨毒。 贾政看到这一幕,虽觉得贾珍有些过了,却也不喜贾蔷咄咄逼人的态度。 再怎么说,也当长幼有序才是。 至于贾赦就更是破口大骂道:“这畜生以为傍上几家侯府,就敢目无尊长?等着,早晚揭了他的好皮,打不死他个贱种!” 贾珍倒吸一口气,和贾琏对视了眼后,贾琏点了点头,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必是要为难为难他,好给自幼顽大到的珍大哥哥出口恶气。 之后,贾琏不再多言,给贾赦、贾政磕了头后,亦骑马赶往码头。 …… 第0089章 赐字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总舵。 香菱今日一早,经历了大喜大悲又死里逃生重活于世的心路过程,真的是……太刺激了! 贾蔷先前将她送进金沙帮少主的房间内,略做叮嘱就离去了。 懵懂的香菱原以为这金沙帮少主是贾蔷极好的朋友,才不避内眷,会视她为弟妹。 不想,贾蔷刚走,这金沙帮的少帮主就搂住了她,欲行不轨之事。 香菱脑海里一片空白,待她拼命挣扎时,却发现根本挣扎不过这男人。 那金沙帮少主还口口声声说,她是贾蔷送与他的。 那一瞬间,香菱连死的力气都没了,如枯槁之木一般。 尤其是看着手腕上舅母才给的镯子,更是堕入万丈深渊…… 好在李婧见顽笑开大了,连忙去了喉结,化为女声,连连道歉,才将香菱唤醒过来。 至此,又从极悲,转化为劫后余生之庆幸。 随后便是嚎啕大哭…… 李婧差点给她跪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给哄住了。 才哄住没多久,贾蔷就回来了…… “怎么了这是?” 贾蔷甫一进后宅,就看出香菱不对,一双桃花美眸都哭成烂核桃了。 李婧苦笑道:“都是我的不是,跟妹妹开了个顽笑,结果……” 贾蔷无语的看着她道:“你再闹过一点,闹出人命来就不淘气了。” 李婧歉意满满道:“都道过歉了嘛,就差磕头了。” 香菱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的古怪。 这金沙帮少主是女儿身已是想不到之事,可她分明比自己还大,比贾蔷也大,然在贾蔷面前,却是小儿女之态。 要知道,先前没取下脖颈处那劳什子时,这少帮主身上的男子气概,丝毫不逊于贾蔷的。 贾蔷上前,对香菱道:“也赖我的不是,没提前说清楚。小婧没有兄弟,所以自幼充作男儿养。他家是混江湖的,所以你瞧他身上多是江湖气,对针织女红琴棋书画反倒不明白。她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只是给你开个顽笑,不恼了,好不好?” 一个俊俏到精致的少年情郎,用这样温柔体贴的语气同他解释,心头的那些郁气,就真的散没了。 不过香菱刚刚点头答应,贾蔷工科男的本性立刻显露无遗,拔鸟……翻脸不认人道:“好了,没事就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去码头,准备登船出发。你先行,我和小婧还有要事商议。” 又转头对李婧道:“跟我去里间。” 说罢,先一步往里而去,李婧又对香菱歉意一笑后,听到前面传来喝声:“磨叽什么?” 李婧赶忙跟上前去,留下香菱一个人,忍不住嘟起嘴来。 …… 皇城,九华宫。 这才不到十月,秋叶尚未落尽,然而九华宫内,却已经烧起了地龙。 宫人和侍卫们,行走处,额头多可见汗。 但自然无一人敢抱怨,反而要露出庆幸在此处当差之喜。 盖因这地龙,是为至尊所烧。 太上皇李贽今年其实还不到花甲之年,但身子骨……只能说浪必摧之。 不过,宫人们无人敢议论此事,便是太医,也只会说龙体不过有些清减,大体无碍。 今日一早,太上皇李贽心情不错,于御案前临写了一阙苏子瞻的《念奴娇》后,就着几样小菜,用了一碗御田胭脂米粥。 不过,好心情在听到一则消息后,就有些淡了。 他看着殿内着一身大红坐蟒袍的太监,微微皱眉道:“你是说,宁国府的那个贾蔷,要离京了?” 九华宫总管太监魏五躬身道:“回圣人,正是如此。” 太上皇问道:“因何故离京?可是有人暗中相逼?” 太上皇从容的声音中多了分凝重,也多了分震怒。 他才夸过贾蔷是明白事理之人,若转眼间就被人逼的没了立身之处,那可见背后之人对他已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怕他今日驾崩,明日就多了一个“戾”“庸”庙号。 魏五听出太上皇之震怒,忙跪地道:“回圣人,据奴婢所查,贾蔷是因为得知金沙帮少主李婧之父重伤难愈,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因此出主意,要去津门寻西洋番医一试。而荣国府的东床姑爷,今扬州盐政林如海也得了重症,已到不治之地,所以荣国太夫人得知贾蔷出京之意后,便让他请西洋番医一并往南去,帮林盐政也医一医。奴婢查证了番,确有此事。” 太上皇闻言,面色稍稍舒缓下来,微微有些好奇道:“金沙帮的少帮主?他和贾蔷什么关系,以前怎未听说过此人?” 当日从醉仙楼回来,宫里早就派人将贾蔷的祖宗十八代调查个底朝天,包括刘老实一家。 可是,并未查出他和金沙帮有什么大交情。 魏五忙道:“先前贾蔷和金沙帮只是合作烤肉串的关系,来往不多,也和当日醉仙楼没甚相干,所以未报。不过从近来回报上来的看,那金沙帮的少帮主竟是个女儿身,还成了贾蔷养在外面的妾室。” 太上皇闻言,哑然失笑,道:“倒是个情种……对了,近日可有人寻他的麻烦?” 魏五赔笑道:“圣人亲自金口夸赞的人,谁敢寻他麻烦?” 太上皇呵了声,淡然道:“连朕的是非都有人敢满天下宣扬,贬斥如泥,更何况区区一黄口孺子?” 魏五闻言,额头见汗,小声道:“回圣人,确有人在私下里污蔑贾蔷当日之言,但没人敢寻他的不是。” 太上皇眼神却愈发阴鹜,道:“那是因为朕还没死!” 此言一出,满殿宫人齐齐跪下,伏地不敢抬头。 太上皇心头起火,却不想怒火攻心,就开始头晕目眩。 好在他心气未衰,并不甘心被病体掌控,因此忙调整呼吸,又吃了口参茶,缓缓平息了眩晕之后,漠然道:“鸾台那边还未有动静?” 鸾台位于乾清宫西,养心殿偏殿,乃军机处办公之地,随时以备天子垂询。 前日太上皇万寿节,除却天家外,便只有三个军机大臣有幸得见天颜,也就听说了太上皇赞誉贾蔷之言。 按理说,太上皇在醉仙楼第一次开口夸赞贾蔷,说喜欢他时,鸾台那些太上皇当初一手简拔起来的景初老臣,就该体悟太上皇心意,做出响应来。 至少,兰台寺那边就该上书,盛赞太上皇功绩,大肆操办此次金秋万寿节,宣告天下太上皇之丰功伟绩。 可是,太上皇等来的却只有暗地里汹涌的讥讽和非议之声。 他知道,这种结果,就是因为前些年国库里没甚银子,年年赤字,让京官们的俸禄晚发了些时日,多发了些香料而已。 太上皇知道这些,也体谅他们的难处,因此从未追究。 若无贾蔷当日醉仙楼之言,太上皇自己或许都罪己在心。 但贾蔷无意中说出那番话后,太上皇的心思就变了。 谁不图名? 连臣子都好名,更何况天子? 没办法就罢了,可如今连一稚子都有此见解和忠君之心,满朝堂食君之禄的大臣们,一个个却还在怨望君父?! 简直大逆不道! 这,才有了太上皇再度开口,二夸贾蔷之事。 然而他的心迹已经这般明白了,却不想,那些景初旧臣,依旧没有动静!! 好啊! 真是好啊!! 太上皇强制按下动怒的心思,面沉如水,淡淡道:“看来,朕这些年确实太宽仁了些。” 说罢,重新起身走到御案边,提笔写了两个字后,同魏五道:“去,送给贾蔷,告诉他,朕听说他还未起表字,这是朕赐给他的表字,让他莫要学那起子无君无父之辈,要恪守本心!” 因方才之言而心惊胆战的魏五上前,拿起诏书,看到上面的两个字后呼吸一紧,瞳孔猛然收缩如针! …… 第0090章 半山公 神京城外,青石坝码头上。 大燕王朝对京杭大运河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以前的历朝历代。 北地苦寒,地产不丰,却汇聚百万丁口养于一城。 若无江南供给,绝难持久。 而江南物产,多以水路运至大都。 作为运河的终点,通州青石坝码头上,千帆林立,人潮涌动。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客运码头上,多有车马骡轿。 在这个时代,能够来往京城的,多是有些跟脚的官员及家眷,次为商贾,再次之,便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寻常百姓,却是少见。 此时,一条寻寻常常的二层客船停靠在码头,甲板上,一其貌不扬的布衣老人负手而立,沧桑的脸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近乎贪婪的看着码头上的繁华。 老人身后,只跟着一个老仆,和一个壮实的中年伙计,背着重重的一个旧木箱,从破损的边缘来看,里面装的应该都是书。 “老爷,进城吧,快到午时饭点了,老爷还得进宫陛见。” 主仆三人下了船后,老仆见老人依旧看个不够,不得不上前小声提醒道。 老人闻言,感叹的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颇有力度,道:“离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这里还很荒凉。” 老仆笑道:“说来也是造化,老爷这些年一直在外当官,每逢陛见之年,竟总能遇到圣驾出巡,便在行在里陛见了,免去了千里奔波之苦。今年又是陛见之年,老爷却被调至京里来做京官儿,也是造化了。” 大燕每五年,外省从二品以上的督、抚、布政使,需要进京陛见述职。以此时的交通,路上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之久,而做到高位的官员,少有青壮者,因此奔波之苦,算是难捱的。 老人却摇头道:“陛见天子,岂有苦可言?和天下百姓相比,我等又有何资格言苦?” 想起官场上弥漫的腐败奢靡之风,老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老仆劝道:“老爷,先回驿馆里歇歇再说吧,不然一会儿你的腰骨又要痛了。”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发,却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他侧眸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人群中,贾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面前豪横无礼完全说不通的贾琏,沉声道:“你凭甚不让我等上船?若非老太太亲自开口,你当我愿意上贾家的船,与你一道南行?” 贾琏算不上帮亲不帮理的坏人,他只是看不上贾蔷,从前就看不上,后来更加厌烦他,因此不耐道:“你如今腰子硬了,自然不愿上我们贾家的船。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我没说不让你上船。只是你抬个臭烘烘死了一半的人上船算怎么回事?” 贾蔷语气中带了怒意,沉声道:“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我在荣庆堂时已经说的很清楚,此次出京全是为了送金沙帮帮主去津门瞧病,他要是好好的我还用得着出京?老太太怎么说的话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若是昨天晚上你就说明了不让上船,我们自己寻的船不退,这会儿自不会乘这条船。既然你昨晚没说,这会儿再来拦,又算什么意思?” 贾琏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贾蔷身为一个晚辈,竟然敢和长辈顶嘴,简直大逆不道! 尽管他本身就是大家长权威下的受害者,常常被贾赦鞭打践踏,可他依旧认为孝道比天大,这是他从三四岁起就受到的教诲,根深蒂固。 所以贾蔷这种异端,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听闻贾蔷如此说话,贾琏大怒,厉声道:“你在和哪个说话?我也是开了眼了,天下间还有当侄儿的这样和叔叔说话的?” 听到周围看热闹之人的哗然声,贾蔷冷声道:“我和你讲道理,你和我论辈分。你辈分高一点,就可以不讲理?论根底,你不过是一位出了五服的族叔,就可以仗着辈分高来欺压于我?” “哦……” 周围吃瓜观众闻言恍然,骂一个亲叔父脑子有毛病,和骂一个出了五服的族叔脑子有毛病,完全是两回事。 所谓出了五服,就是连死了都不用戴孝服哀的那种,别说骂,打了也不当紧。 贾琏却生生气笑,荣国和宁国一脉又岂是能简单用五服来论的? 不过他也懒得在码头上和贾蔷辩论什么,只道:“我也不欲和你这忤逆子多说什么,你想上船就上,不想上船就拉倒。我荣国府的船,岂是那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一群下三滥能上的?” 此言一出,李婧脸色骤白,身后抬着她父亲的四位金沙帮众也勃然大怒。 贾蔷声音清冷道:“贾琏,太上皇和天子日前才赞我一句纯孝,你这吃喝嫖赌的纨绔混账,竟然也敢当众污蔑我的德行。我贾蔷无足轻重,却不知你将太上皇和圣上置于何地?” 贾琏闻言,脸色一白,气的浑身颤栗,怒视贾蔷道:“你……你竟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不成?再说,皇上传旨贾家,是赞贾家教诲有方,和你这小畜生什么相干?便是太上皇,便是太上皇,也因你是佞幸小人,无耻之尤,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才夸了你一句,你就拿着当起尚方宝剑了?呸!” 因客运码头上,多有官家人。 认出贾家这一对叔侄后,早有人将话里的“典故”分析开来。 贾蔷当日在醉仙楼盛赞太上皇之功堪比高祖、世祖,奢靡花费也是功的言辞也传了开来,一时间,码头上的围观众人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不掩鄙夷和唾弃。 方才下船的老人,得闻传言后,看向贾蔷的目光更是凌厉如刀。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都城的官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往那边瞧去,就见一身着大红坐蟒袍的宫中太监,在十数御林的护从下打马而来。 人群分开,宫人直至贾蔷前方勒马,翻身下马后,对贾蔷直言道:“太上皇有旨,贾蔷接旨。” 贾蔷顿了顿,撩起衣襟前摆行礼,而后就听宫人大声道:“今有一等宁国公贾演玄孙贾蔷者,承先祖忠烈,不畏人言,聪颖过人,忠孝可嘉,朕甚爱之。朕知汝父母早逝,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然天下子民,皆为朕之骨肉。今闻汝尚无表字,特赐二字与汝,望汝不负朕望。” 说罢,将手中御笔亲书的诏书递交给贾蔷。 贾蔷接过手后,就听那太监尖着声音笑道:“小郎君,太上皇亲自给你起表字,这份恩德,旷古难见啊。” 周围有人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公,不知太上皇给小郎君起的什么表字?” 太监显然很满意这人之问,爽利一笑后,大声吐出二字来: “良臣!” 客运码头上,万众轰然。 这是对一个臣子最大的褒赞了,竟赐予一个溜须拍马的黄口小儿? 布衣老者更是怒发冲冠,厉喝一声:“荒唐!岂有此理!” 声如洪钟,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过去。 那位太监本来见人搅局,面现盛怒之色,可看到此人后,却又变了面色,失声叫道:“韩彬?半山公?” 韩彬,字子思,号半山,为景初五年状元郎,入翰林院翰修撰二年后,自请出京。 此后二十八载,尽皆于大燕最苦寒或最偏远之地为官。 每一任,考评皆为上上优绩。 二十八载为官,聚养天下之望,为人清廉忠正,更是一名能臣。 景初朝数度陛见,太上皇欲调其入朝,皆为其婉拒,却不想,此时竟入京中。 码头上的人,先看看贾蔷,再看看韩彬,只觉得如此荒唐。 然而贾蔷自身,却不骄不躁亦不虚的站在那里,与那布衣老人,隔人海相望。 良臣,乃是前朝中兴名将韩世忠的表字。 韩世忠与岳武穆为伍,立志要北伐故土,洗刷耻辱,迎回太上皇。 结果,岳武穆被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韩世忠忠心耿耿,却也被陷害夺权,自此名将出京,幽游而终。 联想到当朝局势,太上皇此刻赐下这个表字,却是能要人命的! 让人稍加深思,便彻骨生寒!! 若贾蔷为韩世忠,那逼他出京的人岂非是秦桧? 既然连秦桧都有了,那谁又是宋高宗?! …… 第0091章 呕!! “汝进学否?” “未曾。” “这般年纪,连学也未进,不好生在家读书上进,却敢大言不惭妄议天下大政,简直荒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难之时,要我等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救国民于山河破碎间。如今天下盛世,我等却开不得口了?” “你私下妄论也就罢了,只当你黄口孺子,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兴起如此风波,你还敢狡辩?” “长者必是自忖公允之人,却为何如那无知蠢妇一般,未经查证,便先以污名相扣?醉仙楼之言,本就为我私下所谈,无意间为上皇所闻,谈何狡辩?” “荒谬无知!待老夫回去就查证此事,若查实你为佞幸之辈,老夫保证,大燕朝堂之上,永无你立身之地!哼!” “若朝堂上所立,皆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者,贾蔷,羞与之同殿为臣!终身不入朝,又有何妨?” …… 运河之上,河水磷磷。 夕阳西照,天地河水间皆为红染。 贾蔷、香菱和金沙帮五人终究还是上了船,那一场与天下名臣针锋相对的辩论,还有太上皇亲赐表字之圣眷,终究镇住了贾琏。 贾琏在自家子侄面前还端得起架子,可本性其实还是有些懦弱软和的。 看到贾蔷已经作死到这个地步,干脆放任自流。 上了船后,也不理贾蔷一行人,安顿好黛玉后,自去和随行小厮们吃酒取乐。 贾蔷与李婧安顿好其父后,便上了甲板。 李婧看着贾蔷清瘦的身影站于船首,夕阳之下,遍体笼罩在暮色红光中,愈发显得孤寒飘逸。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贾蔷的手,看着他说道:“爷,如今那么多人在说你的不好,可当紧不当紧?” 贾蔷轻笑了声,身姿愈发挺拔如松,淡淡道:“要紧当然是要紧,不然,我们怎会远避江南?不等这一风波下去,我们不可折返。不过,也不必太紧张。说到底,我不过是太上皇发力的一枚棋子,如今的用处已尽,接下来便是太上皇和那些人的角力战场,与我无关了。” 李婧如何能不紧张,她咬着唇角担忧道:“那万一,这些人说服了太上皇……” 贾蔷闻言摇头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太上皇一生功过,距离盖棺论定已是不远。就算我没在醉仙楼上的那番话,他也不可能甘愿驾崩之后得一个中平的庙号。更何况,我在醉仙楼上一番无意之言,更激起了他‘拨乱反正’的雄心。太上皇此人,我是真心拜服,了解他的事越多,就越觉得深不可测。 自弱冠之年登基,就以极高明的手段,除乱王,诛权贼,收揽大权。三十年御宇天下,慑服两代功臣,简拔贤能,帝王之术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即便当今天子已经登基五年,即便太上皇昭告天下,非动摇国本之难,不再理会政事。 可是,只要他想,就能随时重新坐回那个位置。太上皇先前对臣子仁慈,是为了名。如今为了名,同样也可以狠下杀手! 我们就在江南,静观他老人家的手段吧。这一次,若那些人还不知趣,怕是要有不少人遭殃。 唯一遗憾的是,可能会殃及不少忠正之臣……” “活该!” 李婧毫无余地的下了判词,道:“谁让他们不知好歹,不明白道理还骂你!不过……”她又有些担忧,问道:“爷,你不是说,太上皇快要盖棺论定了么?现在咱们将人得罪的那样死,那以后……” 太上皇现在可以以强权慑服群臣,得了他想要的,拍拍屁股放心去死了,可等他死后,那些被压下去的臣子不敢记恨一个死去的先帝,却能把“始作俑者”顽出花来。 到那时,贾蔷又该如何自处? 贾蔷却微笑道:“你想的没错,不过,有许多事是你料想不到的。譬如,我非官场中人,那么许多手段,他们就用不到我身上。更重要的是,太上皇之后,朝堂斗争非但不会平息,只会更加残酷。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堂之上,大半皆为景初旧臣,还大多不入天子眼中……到那个时候,谁会将精力放在一个不沾染权力的小人物身上?且,咱们一消失就是一年半载,回来后只要别上蹿下跳,除了那些倒霉的,谁还会记那么久?” 李婧闻言,放下大半心来,只是还有些不安,道:“那万一这次倒霉的人里有心胸狭窄之人,以后又东山再起了呢?” 贾蔷看着西边天际大半红日都已落入群山之间,呵了声,道:“父死三年,子不改其政。我想,再怎样,被贬出京的人也不能回来的太快吧?若是给我三年时间,还不能护住自己的周全,那只能活该倒霉。至于能不能挺过这三年……呵,你以为太上皇金口玉言钦赐良臣二字,是顽笑话么?” 看着贾蔷轻言淡语中透露出坚定的自信,将大势人心运筹于指掌间,李婧眼神简直敬仰崇慕,她轻声道:“我原以为,曾历江湖之高远,已知世事之险恶。如今方知,朝堂之险,比草莽江湖间更为可怕。爷,却不知有何用我之处?毕竟,我与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有我出力之处,只管吩咐便是。” 贾蔷闻言,侧眸看向李婧,眼睛微微眯了眯,道:“还真有一事,此事,涉及极重,若不处置,可能牵扯到我的生死,是我一大破绽。所以需要一极可靠之人,为我断绝隐患。” 李婧闻言,深吸一口气道:“爷,何不交于我?” 贾蔷微笑了下,反手握住李婧的手,道:“非我信不过你,我若信不过你,此事根本不会露出半点口风。只是眼下时间不到,待到了,自会请你去办。此事,也只能由你去办。” 李婧抿嘴一笑,点了点头,道:“虽刀山火海,义不容辞。”看着贾蔷俊俏无双的面容,心中实在喜爱,忍不住轻轻上前,倚靠在贾蔷怀中,喃喃道:“也不知,西洋番医能不能治好我爹……” 贾蔷拍了拍她的肩,以工科男的思维劝道:“有用最好,若果真事不可为,也是天命如此。我等做儿女姑爷的,尽了这份心,就能问心无愧了,别难过。” 李婧又是伤感又是无奈的嗔了贾蔷一眼,又将臻首枕在贾蔷肩头,二人不再多言,以观落日。 却不知,这一幕落在二楼东面一处半开的窗户内,一双眺远而望的瞳眸中,却让瞳眸的主人震惊的一时间忘记了悲痛…… 这…… 这这…… 那贾蔷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一男人搂搂抱抱?! 呕!! …… 第0092章 悲伤 “姑娘,快看,这是谁?” 黛玉还在震惊反胃中,房门外传来喜悦的欢呼声。 正在收拾床铺的紫鹃抬起头来,皱眉道:“小浪蹄子,让你去给姑娘沏茶,你跑哪去了?” 房门打开,雪雁笑嘻嘻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高一头,面上带着呆憨微笑的香菱。 “哟!” 他乡遇故知的紫鹃看到香菱后都忍不住惊喜一呼,随即满脸问号问道:“你怎么在这?!” 香菱先给窗边的黛玉行了礼问好,然后有些害羞道:“薛大爷把我的身契送给小蔷二爷了,如今我跟着他……” 紫娟和雪雁闻言都先惊后喜,齐齐恭贺道:“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们都听说过宝姑娘她哥哥的“威名”,更知道苦命香菱的经历,若是她跟了那不省心的薛蟠,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谁曾想,居然一下跳出樊笼里,成了贾蔷的人! 不管怎么说,尽管贾蔷没有薛家那样富,可人生的好啊!! 如果非要挨打,她们也宁肯挨贾蔷的鞭打,而不是顶着好大脑袋铃铛大眼的薛蟠。 然而正在这时,却听到一道冷哼声传来,道:“有什么好喜的,恶心!” 紫鹃闻言登时失色,连忙几步走到黛玉跟前,劝道:“姑娘,哪有这样说话的,香菱是好的……” 黛玉也知失言,抿了抿嘴,道:“我自不是在说香菱,而是说他!”说罢,纤细的手往窗外一指。 紫鹃看了去,待认出船首甲板上的人来,也变了面色,唬的惨白一张脸,强忍着反胃道:“怎……怎会这样?” 虽听说过一些男人有分桃之癖,但从未见过啊! 香菱和雪雁见之好奇,巴巴的跟上前来,香菱个儿高,先望见了船头景色,她先是有些吃味的噘了噘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黛玉三人望了过来,疑惑道:“莫不是难过傻了?” 香菱掩口笑道:“你们不知,那也是个女孩子呢。” “?!!” 黛玉先回头看了香菱一眼,然后再看向窗外,仔细辨认了会儿后,才发现似乎真的是个女孩子…… 紫鹃啧啧道:“不是说那是金沙帮的少帮主么?怎会是个女孩子?” 香菱知道个屁,摇摇头道:“只听说父母膝下无儿,就打小充作男儿养,娘早早没了,如今她爹也……” 此言未说完,紫鹃和雪雁就连连对香菱使眼色。 这哪里说的是那劳什子少帮主,分明就是黛玉嘛! 果然,黛玉神情一下落寞下来,不过她见香菱慌了神,心中反倒不忍,轻轻摇头道:“不必如此,都是薄命人,谁又比谁可怜?”顿了顿,又问道:“今儿码头上出了何事,怎么听着乱糟糟的?” 黛玉先一步由健妇嬷嬷们直接护着用软轿送上了船的,所以并不清楚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香菱虽在马车里,却听的真切。 闻问后,气鼓鼓道:“都是琏二爷的不是,不许我们爷上船。” 黛玉闻言奇道:“琏二哥不许蔷哥儿上船?这是怎么说的?” 香菱道:“也不是,是琏二爷不让李婧姐姐和她爹爹上船,说她爹爹是病死秧子,嫌他晦气。” 黛玉闻言登时恼道:“琏二哥好没道理!” 她爹也是病死秧子,岂不感同身受! 紫鹃笑道:“那然后呢?” 香菱皱起眉苦思道:“好像是宫里来了个天使,传了太上皇的旨意,给我们爷赐了表字……” 雪雁不解其意,道:“表字?太上皇赐你们小蔷二爷表字作甚?表字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紫鹃也不甚了解,黛玉却眸光闪动,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那并肩而立的二人,轻声道:“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这是《礼记》所记。不过,表字多为父祖恩师所赐……” 寻常女孩子不懂最后一言的含义,紫鹃等人只取笑道:“可小蔷二爷也不到二十啊。” 黛玉摇头道:“你们知道什么,春秋时就不守着这一条了,再往后,读了数明了礼知晓是非,亦或是顶立门户者,虽年岁不足,都可取字。” 紫鹃笑道:“这我知道,宝二爷不是给姑娘取了字,叫颦颦么?” 黛玉红肿的眼睛嗔了她一眼,闲话几句,心中的压抑苦闷倒是散了不少,见她如此,紫鹃连忙故意压低声音悄悄问道:“香菱,小蔷二爷新收房的那个,是劳什子金沙帮的少帮主,听起来就像戏里风尘三侠的红拂女那般,那她可有武艺在身?” 香菱闻言,听不出戏谑顽笑之意,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应该有,她好大的力气。” 紫鹃奇道:“你怎知她好大的力气?” 香菱闻言脸一下红了起来,有些慌张的目光躲闪起来,见她这般,别说紫鹃和雪雁,便是黛玉都好奇起来…… 怎么回事? 左右逼问之下,实诚的香菱就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黛玉主仆三人纷纷为香菱鸣不平。 香菱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爷是因为要回贾府接林姑娘,才急急走的,没说明白。” 黛玉气啐道:“和我什么相干,他压根儿就不想和我们一路,别替他说好话了。” 昨晚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醒来后,在暖阁里听到了荣庆堂上贾蔷和贾母等人的谈话,要说没点小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香菱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在黛玉清幽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有点心虚,悄悄低下了头,小声道:“姑娘,我要回去了,我……我走了……” 紫鹃拉了拉黛玉的袖襟,其实不用她使眼色,黛玉见香菱这般可怜巴巴的,心中已是不忍,上前拉住她,嗔道:“果真这般回去,你那位从不肯吃亏的主子还不记恨我们?他连老太太和两个大老爷都不怕,知道你受了委屈,还不带着他的红拂女打上门来?琏二哥是拦不住他的,你可不要害我们。” “是呀是呀!” 紫鹃和雪雁都笑嘻嘻的附和道,紫鹃又问道:“香菱,你晚上睡在哪?” 香菱闻言,登时满面通红。 见她如此,紫鹃自知问了蠢话,和黛玉、雪雁跟着一起红了脸。 黛玉到底真性情,啐了口道:“满口疯话,这也是你问的?” 紫鹃狡辩道:“我是因为他乡遇故知,欢喜的了,想邀香菱和我们一起睡!” 香菱闻言真信了,有些感动的婉拒道:“使不得,夜里还要给我们爷端茶倒水呢。” 见她这般实诚,紫鹃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笑道:“那明儿你一定来寻我们顽!” 香菱笑着应下后,又和黛玉招呼了声,才转身离去。 待紫鹃、雪雁送她出门回来后,发现黛玉又坐回了窗边,只是船窗已经放下,桌角的蜡烛也已燃起。 黛玉孤零零的坐在那,单手托着腮,静静的出神。 她忽然想起,还没问出贾蔷的表字到底是什么。 不过又想,贾蔷的表字叫什么,和她又有什么相干呢…… 若非送他那小妾的父亲去津门看病,贾蔷根本就不愿意帮她。 想来,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是一个五服外非亲非故之人吧…… 再想想,若是她父亲也去后,留下孤零零的一个她在这世上,还有谁会关心她? 一滴泪珠儿,自脸上滑落。 夜未央,人憔悴…… 紫鹃见之叹息一声,虽明知劝说也没用,却还是要上前去劝。 只是还未动身,忽地,一旁雪雁鼻翼扇动了下,惊奇道:“什么味道?好香!” 紫鹃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不过随即也皱了皱眉,嗅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顺着味道寻了寻,她对黛玉眨了眨眼道:“姑娘,好像是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黛玉心里苦闷,哪肯理会这俩没心没肺的,紫鹃上前,轻轻推开了窗子,忽地掩口道:“姑娘快看!” …… 第0093章 置身事外 甲板上,一个简易的木架上架起一口半圆锅,不过这锅却是当炉膛来用,内里盛着些碳火。 在铁锅之上,却是用两根弯曲的槽铁,架起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香料是铁头随身带着的,铁钳子则为柱子所藏,也不知到底是做甚用的。 至于肉,也没船上的,是临开船前,自码头上采买所得。 除了买了一只羊外,还有几尾鲜鱼…… 烤架之上,十来串儿烤肉一溜摆开,尾端还有一条收拾停当的河鱼。 肉串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滴落碳火上,炸起一朵火苗。 孜然、番椒等香料配上羊肉和河中野鱼的肉香味,伴随着河面上的晚风,飘去了很远…… 贾蔷、李婧和香菱围坐在火炉边,一边取暖翻烤,一边闲话说笑。 贾蔷和李婧还好,早就吃了不知多少回了,对这诱人的香气有免疫力。 可香菱却是头一回嗅到,只觉得口中的口水一波又一波的汹涌而来,怎么吞咽也吞咽不尽。 怎能这样香呢? 看着烤炉上的烤肉,香菱的眼睛都在放光,俏美的脸上表情虔诚! 见她孩子般的模样,贾蔷和李婧对视一笑。 一炷香功夫后,贾蔷停下手上活计,拿起一串咬下一块儿轻轻一嚼,满口香辣鲜浓的肉汁,然后将剩下的递给身边的李婧,又取了一串,递给对面脸都快伸过烤炉的香菱。 香菱喜的眉开眼笑,学着贾蔷的动作,轻咬了口,一扯,吃进口中,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好烫!好辣! 看着她苦起脸来,眼泪都快留下来了,贾蔷哈哈大笑起来,将她手中的那串儿拿了回来,挑了串儿放了少许辣椒的给她,道:“吃这个吧,这个香浓些,不辣。” 李婧从旁边拿了个粗碗,放在香菱嘴边,道:“吐出来吧,你吃不惯太辣的,吃下去要闹肚子不是顽的。” 香菱闻言,老实的吐了出来,接过贾蔷那串儿不辣的吃了口后,眉眼又笑了起来。 贾蔷也吃了口,又从身边拿起一个小坛子来,打开塞子,和李婧碰了碰,喝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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