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道:“到底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不过真有好笑的事来同老祖宗说说取乐。” 贾母闻言,忙问道:“快说说,又有什么可乐的事?” 王熙凤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老太太,姨妈那边,有二三日没来了吧?” 贾母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啊,方才我还在同鸳鸯说,怎这两日不见姨太太过来……怎地,是她家出了事?” 王熙凤连连点头,而后继续神秘道:“老祖宗,你猜猜,姨妈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门都不舍得出了?” 贾母打量了王熙凤几眼,随后试探问道:“可是她家的哥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事?” 王熙凤绷不住“噗嗤”一笑,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到底是老祖宗,果然天下第一了得,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贾母想起薛蟠的过往“战绩”,微微皱眉道:“姨妈家的哥儿,又做了什么了不得之事?不干碍吧?” 王熙凤摇头叹道:“若非就发生在身边,说出去谁能信?薛蟠花了整整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买了个花魁回家……” “哦哟!!” 贾母、鸳鸯闻言都唬了一跳,面露不可思议的目光。 “十万两银子?!” 贾母简直无法想象,盖个荣国府才用多少银子? 王熙凤笑道:“是真的,薛蟠买的时候,宝兄弟也在跟前。而且薛家只有七万两银子,剩下的三万两,一万两是那花魁自筹,还有两万两,是蔷哥儿借给他的。啧啧啧,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如今一个个都富到这个地步了……” 她自忖也是个有敛财手段的了,可一年到头来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万两银子来。 薛蟠倒也罢了,可一个贾蔷,一个花魁,都是她从前心里瞧不起的人物,居然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听出王熙凤口中的酸意,贾母警告道:“姨太太家且不说,蔷哥儿和那花魁的钱都来路不正,凤哥儿莫要羡慕。” 王熙凤打哈哈笑道:“我哪会羡慕他们?我只笑这两日姨妈的日子不好过。薛家虽有百万之富,可那些家财都在各省门铺生意上,听太太说,这七万拿出去,薛家公中都没甚银子用了。姨妈还说,日子实在艰难,就去当些头面换银子用。” 贾母笑道:“这是你姨妈在自谦,她家在都中就有当铺,莫非还当到自己家里?这样说不过是赔狠了,也是给她家的哥儿说的。”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叮嘱道:“此事莫让老爷知道了,尤其是别让他知道宝玉也去了,不然宝玉又要遭打。” 王熙凤应下后,贾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玉儿和琏儿到哪了,算算日子,也快走一半了。” 王熙凤闻言,看着贾母犹豫了起来,欲言又止。 贾母纳罕,道:“你素日里最是爽快,今儿这是怎么了,在我跟前还藏着掖着不成?” 王熙凤闻言,左右看了看后,咬牙道:“老太太可知,东府又出事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急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熙凤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怎地,东府珍大哥哥知道了贾芸……就是后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咱们这一房的,芸哥儿跟着蔷哥儿在做事,先前蔷哥儿临走时不还说他手里有个方子吗?东盛赵家的二老爷不知怎地,跑到东府去买方子了,还一下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珍大哥哥动了心,就带人去寻芸哥儿要,喊打喊杀的,最后芸哥儿只能把方子给了珍大哥哥,卖给了东盛。这事儿……也不知蔷哥儿回来后,还要怎么闹呢。” 贾母闻言,气的全身颤抖,道:“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孽障,我才说了莫要惹事莫要惹事,偏一个个眼皮子浅!去,派人把珍哥儿给我叫来,我倒问问他,果真就缺这一万两银子!!” …… 神京城外,赵庄。 执掌天下八大布号之一的赵东林看着染坊内独子专注且渐渐喜上眉梢的神情,心中不由一叹。 赵家也算得上是当世有数的世家豪门了,累世仕宦之族且不说,因东盛而聚集起的财富,也让天下人羡慕。 然而赵东林却明白,赵家的财富,只是为赵家的官员仕途奉献的。 历朝历代以来,即便对商宽松如本朝,商贾的地位,依旧远远无法和仕人相比。 这些倒也罢了,最让赵东林心里疲惫的,就是生了个铁憨憨的傻儿子。 也怪他,当年忙于布号事务,又想让儿子以后接他的班,就接他去染坊顽。 谁知道,自此他这儿子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沉迷于染色不可自拔…… 可是做经济营生,最不需要懂的就是怎样去染,自有专门的匠人掌柜的去理会。 他们这样的人,最要懂的是人情往来,还有商场的凶险。 这些若不懂,这布号往后一定落不到赵博安手里。 难道他奔波一生,就为了让他儿子以后当个染匠? 可是赵博安的性格已经养成这般,再想往回教,已然不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可能对这个独子下狠手。 这些年本想再留些子嗣,可房里女人抬举了十七八个,结果别说鸟蛋,连一坨鸟屎都没下出来。 所以,他也只能含恨继续往下过吧…… “博安,如何了?” 赵东林见其子终于收手,忙上前问道。 赵博安难得对他老子露出一个笑脸,平日里总是敬畏疏远的,此刻却难掩兴奋,重重点头道:“再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精妙绝伦的方子。用整整十八道工序,才能兑出这样的芙蓉红!漂亮,真是漂亮!爹,你看,这布多艳……” 赵东林闻言,脸色却黑了下来,看了眼赵博安手里的布,语重心长道:“博安,颜色,的确是好颜色,可这工序实在太多,工本一下提高了何止三倍?” 赵博安闻言,脸上的兴奋一凝,随即又摇头道:“爹,这样的配方,若只染坯布自然是要折本的,可要是拿去染绸缎,绝对增色不止一成!” 赵东林闻言唬了一跳,惊道:“这方子,能染绸缎?!” 染丝绸的方子和染布的方子是两回事,丝绸容易掉色,所以所需颜色的水准比寻常染布的方子要高明的多,自然也贵的多。 故此赵东林听到这话,才会这般反应。 赵博安见之却忍不住笑道:“是,这颜色极为均匀,其实更适合染丝绸,已经试过了。” 说着,让李师傅将一丈丝绸拿来,赵东林忙接过来细细品量。 看了好半晌后,才起身大赞一声:“好!!前儿忠顺亲王府的管事还来见我,说王府太妃半月后就要过八十大寿,让咱们多准备些红绸红布,如今得了新方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打响招牌!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 第0118章 “慈爱” “果真如此?你怕不是在哄我这老太婆吧?” 荣庆堂上,贾母抱着十二万分的怀疑,质问道。 贾珍跪在堂中,连连赔笑道:“怎敢糊弄老太太?当日蔷哥儿走时,亲口托付我大事。当时大老爷和二老爷俱在,连宝兄弟也在,老太太不信我,大可问宝兄弟,当日蔷哥儿是不是说他那买卖赚不得几文钱,大头都被淮安侯府、怀远侯府、荆宁侯府、景川侯府和定远侯府五家侯府拿去了?我说可以帮他取回来些,他说若果真能取回来,一切交给族中,买族田或贴补族学随我。当然,他那孩子话我不会当真,可我毕竟是族长,总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欺负,所以就帮他取回了一万两银子。” 贾母内宅的事门清,可对外面的事就着实谈不上了解了,见贾珍说的真切,这会儿也糊涂了,忘了问到底是什么方子,只好奇道:“那混账对你可不算恭敬,你能有这么好心?” 贾珍冤枉道:“还不是老太太说的,近来家里有大事,族内要和睦相处吗?不然按我的性子,非砸烂他的头不可。” 贾母闻言,终于缓和了脸色,道:“你能如此做便是极好的,想来当初你也不过是醉酒,一时糊涂……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易了。” 贾珍闻言,眼角抽了抽…… 贾母又道:“待蔷哥儿回来后,你把银子还给他。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贾珍含糊应下后,又低声问道:“老祖宗,听说宫里那边,大妹妹她……” 贾母肃穆下面色,沉声道:“珍哥儿,此事你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更不用多做。” 宫闱之事,按理说不止是后宫之事,与前朝之事更是息息相关。 但贾母对外面之事虽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贾家如今这一窝子爷们儿,没一个能担当大任的。 若让他们胡来,多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所以,干脆全当后宫内宅之事来处置。 对于后宅之事,贾母和王夫人都各有心得,足够了。 贾珍闻言心里不受用,却也只能陪了个笑脸。 虽然荣宁二府,宁国居长。可从他祖父贾代化起就比不过贾代善了,到了他老子,就更他娘的奇葩,堂堂一个二甲进士,不去做官承爵,反倒跑到城外修仙去…… 结果到了他这一辈,论辈分比不过,论爵位差的更远。 堂堂一族之长,也只能跪在地上回话,窝火。 好在贾母没功夫再理会此事,因为有嬷嬷跑来求援,宝玉和薛蟠同去丰乐楼赎买妓子一事爆发,此刻正被贾政拿下往死里打中,贾母要去救驾…… …… 运河之上。 十日过去了,行程已过了一半。 除却快要憋疯了的贾琏一行人外,其他人倒多过的有滋有味。 贾蔷每日里早起,与李婧一道做晨功,锻炼身体,打熬筋骨。 他又将前世所学的一些关节巧技和八极拳教给李婧,李婧于学武一道的天赋比他不知高明多少,受益匪浅。 而贾蔷只求强身健体,正经学了《五禽戏》,效果倒也不错…… 练完晨功,贾蔷自去读书,李婧则再去教黛玉一等女眷练五禽戏,八段锦等养身之法。 黛玉起初虽答应了要锻炼身子,可她那病弱的身子骨,哪里能坚持下来。 连半盏茶功夫都不到,就目眩头晕难以为继。 不过出乎李婧预料,黛玉居然是一个有韧性的。 她倒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只因看到身世与其相仿甚至远比她还惨的李婧,都能坚持做到今日这个地步,不仅支撑起门户,还能带父求医,便以为皆因体壮的缘故。 既然李婧能做到的,生性要强的她又岂能服输? 所以十多日下来,倒勉强能将《五禽戏》做一整套下来,许是底子薄,所以效果也极为显著。 至少用饭能用下一小碗,不再只吃几小口,数着米粒吃了…… 便是晚上睡觉,也不再一坐坐一宿,能睡上二三个时辰。 白日里无事时,便“翻译”贾蔷书写的《白蛇传》,顺便指点指点贾蔷的时文。 到了天黑,累了一白天,洗洗后很快就能入睡。 一众人过的辛劳但是充实,而其中,黛玉对贾蔷的观感再度发生了变化。 她没想到,生的如此俊秀但脾气却刚硬桀骜的贾蔷,居然能安得下心来专注学习和写作。 当日薇薇安失言之后,黛玉也曾有两日未下来。 但一来实在惦念《白蛇传》后续故事,二来,也觉得贾蔷非心存邪念之辈。 等第三日寻借口下来后,冷眼旁观发现贾蔷眼神清正依旧,不曾闪烁不定,对她的态度也是以尊敬为主,黛玉就放下疑戒之心,又以姑姑的身份常下船舱来…… 有这样一位时文颇具灵气的先生指点,贾蔷自也高兴,每日里见黛玉下来,就抓紧时间学习功课,十分专注…… “你这文勉强也算能看了,只是,《论语》还是没读透。” 黛玉将贾蔷做的一篇时文看过后,轻声点评道。 贾蔷闻言,沉默稍许后,语气中带着一分不解道:“林姑姑,《论语》我已熟读千百遍,便是倒背亦可,大义也都明白,怎还叫没读透?” 黛玉闻言抿嘴浅浅一笑,指教道:“我自四岁起发蒙读《论语》,当时已晓文义,但年纪越长,读之愈久,便越觉意味深长。每回温读,必添新解。”说着,见贾蔷手边放着一册《孟子》,便问道:“蔷哥儿,你亦读《孟子》,有何体会?” 贾蔷不知她要说甚,顿了顿,脑中出现一句逼格较高之言,想以此搬回一局,便沉声道:“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想黛玉听后“噗嗤”一笑,嗔他一眼,道:“那只是孟子名言罢……你且记住,读孔圣言语,当去句句领悟‘自然’二字。而读孟子之言,当句句去参悟‘事实’二字。” 贾蔷闻言震惊,因为说实在的,他听不懂逼格这么高的话…… 又沉默了片刻后,他看向黛玉问道:“林姑姑,此言,莫非是姑祖丈所言?” “……” 黛玉面上微笑一凝,随即暗自咬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蔷见她这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面上却微笑道:“毕竟读了那么多书,总还算有点收获。知这等至言,非大儒境界,如何能说的出?纵然林姑姑天资聪颖,令我望尘莫及,然林姑姑毕竟年岁还小,总不该说出如此老成之言。想来,当是探花郎出身的姑祖丈所言。不过,此至言当真令我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说罢,贾蔷躬身一礼。 黛玉闻言,目光隐隐古怪,抿了抿唇角,看着贾蔷强忍笑问道:“蔷哥儿,你果真能听懂?我都是今年才明白了些,如此看来,蔷哥儿你天资比我强的多哩……” 贾蔷闻言,脸色一黑,“怒视”姑姑大人道:“正因为听不懂,才觉得能以此为长远的明灯,当不得受益匪浅吗?” 黛玉见之忍俊不禁,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如今读书还未入门,只读得其形,未读得其精髓,距离神就更远了。我虽明白是怎么回事,勉强算是读了些精髓,但距离当先生也还差之甚远。 若是……若是回到扬州,我爹爹身子果真无恙,我会请他点拨你的,受益必胜听我十倍。 只是,你莫要心急呢。” 贾蔷闻言,点头轻声道:“我省得,多谢姑姑。” 他是真明白黛玉所言之意,并不玄乎。 譬如前世读书学数学时,老师同教一道公式,只得其形者,勉强会做课后题,考试拉稀。 得其精髓者,能举一反三,考试中可得高分。 而得其神者,奥赛走起…… 贾蔷有自知之明,如今他时文的水平,也就勉强能做个课后练习题…… 见他如此明理,黛玉抿嘴一笑,语气温和道:“虽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出五服的远亲,只是我们仍拿你当成正经子侄相待。三丫头说的好,既然四妹妹是你的正经姑姑,我们与四妹妹素若同胞姊妹,难道就成了远亲不成?你打小父母早去,心性难免孤傲,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真和你计较……不过,也因为你是个出息肯上进的,若是自己不上进,我们也不会搭理你。” 看着黛玉水波潋滟的灵秀双瞳中,蕴着暖色的目光,贾蔷震惊的嘴巴都张开了,呆呆的看着她…… 这位比他还小几岁的灵秀女孩,怕不是拿她自己当亲姑姑了吧? 莫非日后见了她,还得磕头问姑母大人安? 不过贾蔷心里虽古怪,面上却还是领受了林姑姑大人的好意,规规矩矩的一礼拜下,再度道谢。 有些恶毒礼教可以唾弃之,可礼貌什么时候都该有。 黛玉见之,浅浅一笑,星眸中闪过一抹狡黠,轻启芳口道:“蔷哥儿,那《白蛇传》,如今写到哪儿了呀?你可莫要生出怠惰之心哩。” 贾蔷闻言捂额,小狐狸的尾巴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 第0119章 机灵鬼 对贾蔷而言,黛玉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纵然如天地宠儿一般,周身灵秀之气,尤其是那双星眸,明亮动人,虽仍年浅,却可拨动人心。 但他二世为人,总还不至于生出什么“三年起步,五年血赚”的心思来。 所以才能目光清正,神情冷静自然。 即便心有喜爱,也还无关风与月。 而黛玉年纪虽幼,然心思之细腻灵透,纵寻常成年人也难及。 但以她如此敏感的心思,都感觉不到贾蔷身上有一丝一毫的邪气。 唯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宁静之意。 这种宁静之意,是她在宝玉、贾琏等贾族子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便是贾赦、贾政两位舅舅,也不曾有过。 所以,她也就愈发理所当然的认为,贾蔷就是个品性极好又身世可怜的孤儿…… 至于宝玉曾对她说过,贾蔷从前不简单之类的话,并不被她放在心上。 毕竟,相比听到的,她更愿意相信亲眼见到的。 也因此,她能在贾蔷跟前渐渐放得开,以亲人相视,不再困囿于寻常男女间的礼教大防。 此刻催更,看到贾蔷甘拜下风的举手投降,黛玉得意一笑。 贾蔷诚心认输道:“林姑姑,今日确实还未开始写,昨日里那点存稿临傍晚让紫鹃给要了去,眼下是真的一个字都还未写。” 黛玉闻言登时不满道:“一字未写?也是奇了,怎你写的,还不如我这誊写的快?” 贾蔷苦笑道:“我这点微末学识,怎好和林姑姑相比?与林姑姑相比,便如那萤火之光和皓皓皎月之比。且林姑姑文雅典故信手拈来,运用之妙皆在心中。我用大白话写十句,不如林姑姑用典故一言以释之,自然比不过林姑姑。” 黛玉被这一通浅白但真诚的吹捧,吹的有些晕…… 心道,蔷哥儿虽在有些长辈跟前不怎么恭敬,但在她跟前,好像越来越恭敬了,是个好人。 然而正当她如此作想时,就见贾蔷眼睛明亮道:“若是林姑姑想早些看到后续内容,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就是不知林姑姑愿意不愿意?” …… “蔷哥儿,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黛玉用翠色锦帕擦拭了下手心中的细汗后,星眸微侧斜觑着贾蔷咬牙问道。 贾蔷的好主意,居然是他列出一段小纲来,内容由黛玉按照先前的脉络,自己进行创作。 这样一来,贾蔷倒是轻松许多,可黛玉却成了他的代笔,给他做起枪来。 这是人干的事吗? 看小说故事自然爽快,哪怕重新誊写一遍,也还行。 可完全由自己来写,即使已有小纲,可血肉依旧要由黛玉苦思丰满,那滋味,便由舒爽有趣变成了出力受累,她能有好脸色看才怪! 看来,她把某人想的太纯善了些…… 贾蔷在书桌另一角,闻言抬眼看来,微微一笑道:“林姑姑莫恼,如今你我为合伙人,共写传奇故事,难道不算好主意?对了,林姑姑还要起个笔名,以后要印在书上,与我风吹上人一起百世流芳。” 黛玉闻言震惊,生生气笑道:“这样的书,离经叛道,那些读书老爷们哪个见了不唾弃,你还想百世流芳?再者,风吹上人又是什么鬼名堂?”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在当下世道里,话本小说在士林眼中的地位,就和前世的网络小说在主流文学作家中的地位无二,都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三滥。 当然,便是在前世,也没人敢幻想凭借《斗破XX》亦或是《霸道总裁XX我》流芳千古。 贾蔷却笑道:“林姑姑以为,这些故事,百姓会不会爱看?” 黛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会喜爱。” 贾蔷微微扬了扬下巴,道:“既然是百姓们喜爱的故事,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和清流们喜爱不喜爱又有什么干系?唾弃……他们算老几?” 古往今来,总有那么一伙人标榜仁义道德,张口圣贤文章,背地里之肮脏邪恶下流,少有人及,贾蔷深恨之! 黛玉却想不通,她偏着头,狐疑的看着贾蔷,问道:“蔷哥儿,你如此刻苦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做官?怎听着,你好似瞧不起他们?” 贾蔷轻轻摇头,微笑道:“做官,怎么可能做官?这辈子都不会做官了……我读书考功名,只是为了取得这一层身份,等闲不被人欺负了去。再有就是,我不爱与人下跪,太上皇在时还好,若是不在了,而我又无功名,那么在外行走时遇到个官儿就要下跪,还不把人怄死。” 黛玉有些不解,道:“你不想做官……你很厌烦下跪?” 贾蔷点了点头,道:“天地可跪,父母可跪,君王嘛,小命要紧。其他的,就算了……” “噗嗤!” 黛玉笑起来眉眼极好看,她笑道:“你也知道小命要紧?” 贾蔷淡淡道:“蝼蚁尚且贪生。” 黛玉对这厮的无趣已经习惯,也不理会,又问道:“你不想当官,你瞧不起做官的?”这话,怎有几分宝玉的神秀…… 贾蔷摇头道:“无所谓瞧得起瞧不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只是在我看来,入了官场,难免要欺上而侮下。见了上官,要么心不跪则身跪,要么身不跪心却跪倒。见了下官,要么作威作福,令其畏惧,要么接受其巴结贿赂,和光同尘。古往今来,莫过如此。这种人生,我实在不喜。”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卖烤肉么?” 贾蔷无语的看了这位小毒舌一眼,然后用下巴虚点了点她手下的纸笺,道:“我要做书局,要做天下最大的书局。二京十八省,我要让我的书局开遍天下。” 黛玉闻言,先是有些失神的看了贾蔷稍许,随即回过神来,星眸眨了眨,问道:“莫不是,就叫风吹上人书局?” “……” 贾蔷见黛玉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正色道:“林姑姑,你想多了,叫盛世书局。” 这干巴巴的回答,让黛玉撇了撇嘴,忽地反应过来,道:“你要起的那劳什子会馆叫太平,如今要做个书局叫盛世?” 眼神中,难掩鄙夷。 呸!哈巴狗! 贾蔷摇头解释道:“若是小打小闹,那起个阳春白雪文雅点的名字不当紧,寓意越高洁越好。可若是想做大,尤其是想将话本故事当成主要书籍去卖,那自然是越通俗越好,因为买书的人,多是寻常百姓。” 黛玉怀疑:“卖得掉吗?” 贾蔷自信道:“这一点林姑姑放心,我有妙招!” 黛玉最喜欢妙招了,忙追问道:“什么妙招?” 贾蔷笑了笑,反问道:“林姑姑,你觉得,寻一些说书先生,将《白蛇传》往茶馆酒肆里去说,有用没有?” 黛玉星眸一亮,笑道:“自然有用……”不过随即又蹙起眷烟眉来迟疑道:“可是在茶馆酒肆里都说完了,旁人还会买你的书么?” 贾蔷呵呵了声,笑道:“只说一半嘛,或者进度延迟于书发行三天。除了说书外,还可以排成戏,想来也有人爱看。” 黛玉闻言掩口失声笑道:“蔷哥儿,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贾蔷:“……” 正当贾蔷被这“慈爱”的称呼打败时,忽地就见李婧、薇薇安和紫鹃、香菱、雪雁鱼贯而入。 贾蔷房间的门,原就始终未关。 不远处,甚至还有两个嬷嬷守在那。 以示无嫌。 “这是到哪儿去疯了?一个个都满身臭汗的。” 见她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的,黛玉不掩嫌弃的问道。 因其姑姑辈的身份,李婧也不计较,还哈哈一笑道:“带她们撒网捞鱼来着,今晚吃烤鱼!” 黛玉闻言,眼睛亮了。 自己捞鱼自己烤着吃,这等体验,她还没有过。 当然,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这样去做,不过有紫鹃和雪雁去做,与她也无二了。 见众人都看向他,一双双眼睛闪亮,贾蔷无奈笑道:“好吧,今晚我亲自出马,给你们烤鱼吃。” 同样是烤肉,贾蔷亲自烤的,和柱子他们烤的完全是两个味儿。 各吃过一次后,大家就更喜欢贾蔷亲手烤的了。 听闻贾蔷允诺,几个丫头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 第0120章 夜话 入夜,一轮皎月如玉盘般悬于运河上的夜空。 月夜之下,河光潋滟,甚是迷人。 甲板上早被两个嬷嬷带丫鬟们用帷帐围起了一大圈空地,空地上摆放了两副桌几和几把椅子,甚至还铺了一块薄毯。 虽北地已入深秋,气寒可着薄袄。 然江南之地,却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月份。 不炎热也不孤寒,纵有微凉,也爽快宜人。 黛玉独坐一处,紫鹃、李婧、香菱另坐一桌,看着运河夜景吃茶说笑,雪雁掷骰子输了,所以今晚要当店小二跑腿。 薇薇安则跟在贾蔷身边,观摩他烤鱼烤肉。 “贾,你真的是太完美了……不,可惜你不会乐器,否则,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情人。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会乐器,也是我最喜欢的情人。” 蹲坐在炉火边,薇薇安双手捧着白皙带点的脸,一双碧色眼珠倒映着火光,愈发和猫眼儿一样,她看着贾蔷,用有些古怪的腔调说着。 此时的欧罗巴大陆,但凡身份体面的男人,要没几个贵妇当情人,简直没脸见人。 而那些贵妇,谁要没几个裙下面首,也是辱没身份的。 对于这样的人,贾蔷自然敬而远之。 帷帐里的人也纷纷啐骂起来: “不害臊!” “不要脸!” “罗刹鬼!” 连香菱都不乐意的小声骂了句:“小浪蹄子!” 唯有黛玉边细细的品着鲜美的河鲜烤鱼,边冷笑看向那边,却并未说话。 贾蔷要是那样没品性的,她也不会教他那么多,更不会与他合作一起书局,哼。 果不其然,贾蔷没让她失望,就听他微笑道:“薇薇安,大燕是礼仪之邦,和你故乡不一样。你这青睐,恕我无福消受。” 薇薇安却不恼,反而撇撇嘴道:“贾,我不是第一天来大燕了,也见过许多事。你们大燕人明面上似乎很讲礼仪,可是暗地里,男人都想找很多很多情人,还去青楼妓院。女的,啧啧啧,我就知道,那位津门总镇的太太,和那位将军年轻的侄儿在约会。” 贾蔷:“……” 一群女孩子自然又唾弃了番,薇薇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兴道:“这有什么的,人的生命那样短暂,年轻的时光更短暂,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享受生命中的美好呢?” 贾蔷提醒道:“你的做法,在我们看来并不美好。” 薇薇安撇嘴道:“贾,你也和你们大燕的男人有共同的缺点。为什么你认为,你们男人可以拥有许多妻子,我们女人就不能。你今年才十六岁,就已经拥有了两个美貌的小妾了。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你这样的情人?” 贾蔷有些惭愧,但还是摇头道:“我拥有她们,不只是因为我贪心喜欢,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保护她们。使她们衣食无忧,让她们快乐度日,不让世间不平事不幸事发生在她们身上。我会为此而努力,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是男人享受权利后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和担当。而你们欧罗巴女人的做法,只会令我感到羞辱。所以,薇薇安,我们还是只做朋友的好。” 薇薇安正色道:“贾,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情人,我也可以不去寻找其他的情人,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情人,我愿愿意做你……” “我愿意做你爹!” 贾蔷忍无可忍的打断说道。 “噗!” 原本脸上越发冷笑连连的黛玉,听闻此言后,口中嚼着的半根鱼骨一下喷出,伏在桌边使劲抖着削瘦的肩头。 要……要做她爹! 李婧、香菱、紫鹃、雪雁等人自然更是大笑不已。 薇薇安闻言就有些恼火了,薄怒嗔视贾蔷道:“贾,不能过分。你这样想,是乱抡的。” 贾蔷:“……” 他站起身,将烤好的烤鱼递给一旁候着的雪雁,然后对薇薇安道:“我的意思是,喜欢是两情相悦的事。若是一方不喜欢,一方强求,就好比我是你爹爹,你却强求要喜欢我一样。薇薇安,我想即便在欧罗巴,寻求恋人也不是这样的吧?” 薇薇安语滞,再嗅到浓香的烤鱼香味,耸了耸肩道:“好吧,你说服了我,不过我不会这样放弃的……贾,能给我烤一条烤鱼么?我饿了。” 贾蔷又坐下,道:“你是我的朋友,当然可以。” 薇薇安闻言,碧蓝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贾蔷的侧脸,眨也不眨一下,叹息一声满满遗憾道:“可惜,上帝不愿让我成为天使,在我脸上点了许多斑点,不然的话……” 贾蔷懒得理会,幸好,李婧过来,将薇薇安拎了过去。 不过薇薇安刚走,却见黛玉竟摇摇的走来坐下,看着贾蔷似笑非笑道:“蔷哥儿,你的书局,准备开到佛郎机国去么?” 贾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翻滚着手上的河鱼,淡淡道:“也未尝不可,佛郎机人可以不远万里来我大燕,我又有什么顾忌,不能前往佛郎机。寇可往,吾复亦往。” “呸!” 黛玉忍不住啐笑道:“这是汉武名言,人家是为了击退匈奴,你又是为了什么?寻个洋婆子做小妾?” 贾蔷呵呵了声,抬头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道:“林姑姑,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十倍百倍于大燕。大燕虽大,虽江河秀丽,然论土壤之肥沃,气候之宜人,其实并不如一些海外之地。几千年来,中原王朝多少英雄,多少枭雄,为争夺这片江山,起百万大军,自相残杀。却没有一人想过,打破这个桎梏,往外面去走走,看一看。可怜宫阙万间都化作土,埋不尽的百姓枯骨。” 黛玉陡然听闻这沉重之言,一时有些失神,星眸看着贾蔷喃喃道:“你……你还想去外面打天下?”恍若天方夜谭。 贾蔷“噗嗤”一笑,道:“我打哪门子的天下,不过出去转转倒是可以。若是能将书局开到海外去,岂不更好?海外的金子,可比大燕的还多。” 黛玉垂下眼帘,掩住比星辰还清明的黑眸,并了并一双穿着淡青色绣鞋的脚,又用绣嫩黄小竹枝花苞浅桃红锦裙遮住了绣鞋,轻声问道:“蔷哥儿,你怎这般喜好金银?” 贾蔷侧眸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我不喜欢金银,但喜欢使用金银。喜欢金银,容易为金银所俘获,成为金银的傀儡,财迷心窍。而喜欢使用金银,则是因为可以用金银去做心里想做之事。林姑姑,我无父母可孝顺,亦无手足可友爱,本性也不喜奢靡,就算如今多了香菱和小婧二人,但她二人又能有多少嚼用?所以,我赚到的金银,不是用来享福受用的。” 黛玉闻言,抬起眼帘,好奇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 第0121章 水晶心 想做什么? 贾蔷往烤鱼上均匀刷了遍佐料后,看了眼黛玉笑了笑,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但她的心思太过细腻,也比她的年岁至少成熟好几岁,所以贾蔷并未只拿她当个小学生看…… 想到小学生三个字时,贾蔷又忍不住笑了笑,不过待看到黛玉眯起眼睛,目光变得有些不善后,忙解释道:“我是怕说出来,让林姑姑你笑话。” 黛玉哼了声,不怎么相信,方才贾蔷之笑,分明有取笑之意,她道:“你且先说。” 贾蔷道:“我家里简单,门楣嘛,也谈不上什么门楣,又不着我去光耀。也不喜钻营官场,与人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但是,人总要做些什么,对么?要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好让后人知道,这个世间,我曾来过一回。” 黛玉闻言,眼睛明亮,道:“所以你才想着写这些话本儿故事,还要将它们卖遍天下。这样好的故事,必会留传下去,日后人们提起故事,可不就会想起你?对了,蔷哥儿,你先前问我什么来着?” 贾蔷莫名其妙,道:“我没问你什么啊?” 黛玉嗔他一眼,薄怒道:“下午的时候,你有没有问我一事?” 贾蔷皱眉,用力回忆了稍许后,忽地眉尖一挑,道:“是问既然百姓们喜欢我们的故事,那么那些官儿不喜欢,他们算老几?” 黛玉脸上的笑容都敛了起来,问道:“下面呢?” 贾蔷再想了想后,开始看着黛玉呵呵笑了起来。 黛玉俏脸飞起一抹晕红,瞪他道:“你笑什么?一点孝心也没有!” 贾蔷抽了抽嘴角,问出了黛玉想让他问的话,道:“那么林姑姑,你想到了什么笔名呢?” 既然贾蔷想要名垂后世,那她也出了分力,是不是也可以顺带着留个名呢? 贾蔷先前说给黛玉金银分红她并不怎么上心,可留名之事,她还是有些兴趣滴。 看出贾蔷取笑之意,黛玉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还别说,颇有几分当姑姑的威严,然后思量稍许,轻声道:“你叫风吹上人,那我就叫,林中客。” 贾蔷闻言,面色微微一变,莫名的,他想到了“玉带林中挂”这一判词。 不过,今世事情未必就会如此。 其他的不说,若是能救活林如海,这位林姑姑的命运一定会发生改变。 念及此,他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道:“好,等书局办下来后,印刷成册的书的扉页,必有林姑姑的名号。” 黛玉风轻云淡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在意的。” 贾蔷点点头道:“好吧,林姑姑毕竟是闺阁女子,留名于外,到底不大合适……额。” 风一吹就倒的林妹妹,也能发出这样有杀气的目光吗? “你还没说,你要赚那么多银子准备做什么呢……你先前赚到的银子,不是拿去买宅子,就是拿去教坊司买乐户。” 黛玉不是多事之人,只是不想她也出了力赚到的银子,沾染上这些事。 贾蔷看出点她的心思,便笑道:“林姑姑放心,其他生意赚到的不说,书局赚到的银子,除了拿去多开些书局外,只会用来资助当地贫苦好学的学童,助其开蒙。” 黛玉闻言先是一喜,可随后有些不解问道:“不应该资助囊中羞涩的童生进学吗?” 贾蔷摇头道:“童生若是勤学,考上廪生,学里每月都会发放廪米六斗,更不用说秀才了。而且,书局若大举资助他们,难免被人扣上别有用心的心思。那些学童就不同了,却有许多孩童,想读书但交不起束脩,若有机会帮扶几个,也算一份心意。” 黛玉闻言,心中满意之极。 她再没想到,贾蔷竟有这样一幅胸怀。 一个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的少年,居然有如此仁厚之心,实在可叹……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一起长大的兄弟宝玉…… 而贾蔷见黛玉不再开口,他自也非多话之人,静静的烤着烤鱼。 只是也没有享受许久,就皱起眉头来。 原来守在帷帐附近的嬷嬷的声音传了过来:“琏二爷来了?” 贾琏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径直朝这边走来。 黛玉回过神后,堆笑站起身来,问道:“二哥哥怎过来了?” 说着,小眼神还瞥向了贾蔷,示意他赶紧起身。 贾蔷倒也不愿落一个故意强横的印象,不过虽站起身来,却没招呼什么。 懒得敷衍…… 贾琏目光先瞥了贾蔷一眼后,对黛玉温声笑道:“来告诉林妹妹一声,明儿早上船要到淮阴了。” 黛玉不解道:“怎么呢?” 贾琏道:“甄家太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家人至淮阴老宅祭拜已故甄老太爷,正巧,淮阴是总督漕运衙门所在之地,他家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老爷也会至此,和漕运总督商议入冬后漕运之事。临行前老太太、老爷都吩咐了,路过淮阴时要顺路拜访一下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他家实属江南第一名门,甄家老爷又素来好结交奇人异士,说不得名下就有名医可治姑丈之症,我寻思着,还是厚着面皮去求一求,说不定就能遇到良医。”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红着眼圈屈膝一福,道:“多谢二哥哥操劳。” 贾琏摆手道:“自家骨肉至亲,说这些外道了。” 说罢,目光落在烤炉上的烤鱼上。 真……真他娘的香啊…… “咕咚!” 贾琏不是没有吃过好东西,但他绝没有吃过这么香辣冲香的刺激之物。 或许他吃上一回后,就再不屑去吃。 可在吃到之前,这十来天闻到的香气,真真将他的馋魂儿勾到了脑仁里。 他不好权势,贪些银财,也是只为了女色。 但在女色之外,他还有一极大的爱好,便是口腹之欲。 今日之所以前来,也是因为着实忍耐不住了。 在船上都快待疯了,嘴巴里淡出鸟儿了!! 往日里烤羊肉串儿,到底还有些腥膻之气,难免有些嫌恶。 可烤河鱼,鱼香配上料香,当真是要了他的亲命! 正是这滋味,才让贾琏彻底不顾和贾蔷已经撕破面皮,趁着人多故意过来。 面子,尊严…… 对他们算极大的事,可有时候,也就是个屁。 在享福受用面前,连祖宗基业都能放到一边,更何况区区一点体面…… 尤其是,这会儿离的这样近,香气扑鼻之下,他口中口水快成河了,拼命往肚子里吞咽。 黛玉何许人物,早就看出了贾琏眼中遮掩不住的馋欲,心里强忍着笑,邀请贾琏道:“二哥哥坐下吃一点蔷哥儿烤的鱼肉吧?” 贾琏闻言心中自然大动,可看见贾蔷冷漠的神情,干笑了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受不得这腥辣之物,林妹妹最好也少吃。” 虽如此,可“咕咚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是不断的响起,尴尬之极。 且,他居然没有挪动脚步…… 见此,黛玉不动声色的嗔了贾蔷一眼后,从烤炉上轻轻拿起两条烤好的河鱼,递到贾琏手中,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吃着顽的,二哥哥且拿去尝尝。果真不爱吃,拿去赏给下面人吃也成。” 贾琏闻言,大为高兴,尤其是见贾蔷居然没有冷冰冰的出言讽刺让他下不来台后,想了想道:“蔷哥儿明日若没事,也一并去见见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爷吧。” 贾蔷冷笑一声,正要拒绝,黛玉就笑道:“他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家里只三个人来,总不能就去两个吧?” 贾琏闻言高兴一笑,道:“那好,明日到了码头,我让人准备好车马,拿好仪礼,去甄家老宅求见。”说罢,就拿着烤鱼运步如飞的离去。 等贾琏离去后,看着贾蔷淡淡的脸色,黛玉轻声道:“你莫生气,我知道你恼我自作主张。只是,我并非只为了谢他。蔷哥儿,你总归姓贾呢,一笔难道还能写出两个贾字来?先前你若果真离了贾家倒也罢了,可你也说了,遇着了太上皇,虽得了不世之隆恩,可也不得不重回贾家。既然回来了,你就不能长远的这样和所有的贾家人都隔阂着。琏二哥是个没什么刚性的人,不然早受不得凤丫头那霸道的性子了。既然如此,你何不与他和解和解,再不济,缓和缓和也好呀。哪怕,只当个点头之交,总也比仇人强些,是不是?蔷哥儿,阖府上下都是仇人,传到外面去,难道外面会说是别人的不是?” 贾蔷闻言一怔,登时有些动容的看向黛玉…… 她居然能想的这样深…… 第0122章 方子有问题 “林姑姑,你当真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不然,怎会在这个年纪居然懂这么多。受教了,受教了!” 贾蔷颇为感慨地说道。 黛玉嗔了他一眼,不放过道:“我说的,你可听进心里去了?” 贾蔷没法,苦笑道:“林姑姑,我与贾琏,谈不上甚仇怨。只是,他素和贾珍交好,因而嫌恶与我,动辄辱骂呵斥如奴。若我不与其翻脸,哪有立身之处?” 黛玉压低声音悄声道:“你莫要哄我,琏二哥性子绵软,被你治伏一次后,他还敢再挑事?二嫂子这几年来,不就是这样将他拿捏的死死的……我瞧他如今也畏惧于你,怎还会嫌恶辱骂你?再者,又不是真让你孝敬他,不过缓和一二罢。总这样僵着,对你也并非好事。外人不知情,未见过他见死不救,只道你不知长幼尊卑,不明仁孝大节。你莫要意气用事呢。” 贾蔷闻言,仔细想了想后,躬身一礼道:“林姑姑言之有理,多谢姑姑爱护之心。” 黛玉闻言俏脸微霞,月夜之下,愈发显得清丽无双,她轻声道:“虽你总说出了五服,可到底还是子侄辈,又出力帮我……我不过白话一二罢。” 贾蔷无奈一笑,又拿此节说事…… 不过他也明白,总要以此为由,打消一些人的多虑…… 念及此,贾蔷温声笑道:“林姑姑果真当我是亲侄儿?” 黛玉听出他的取笑之意,没好气嗔他一眼,警告道:“蔷哥儿,你仔细着。”不过见贾蔷俊秀的脸上始终是干净纯净的笑意,顿了顿,她双臂环膝,举目望月,一双星眸中倒映着月色,轻声道:“我打小就没了娘,爹爹……也素以公事为重。不过五岁,我便孤身远赴千里来至贾家,虽有老太太关爱着,姊妹们也都让着我,可再怎样,又如何能及爹娘疼爱……你这境遇,倒与我有几分相似。粉身碎骨浑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间……我没想到,外祖母家居然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此看顾你一些。” 到底还是一颗文青的心…… 贾蔷微笑颔首道:“我明白林姑姑之意了,咱们是一类人,所以你看我顺眼些,乐意帮我一把。好吧,日后,我就当你是小姑姑了。” 黛玉闻言一恼,斜眸觑视某人,道:“小姑姑?日后?那先前你当我是什么?莫不是黄毛丫头?蔷哥儿,你敢欺我年岁小?” 贾蔷干笑两声,连忙摆手道:“我若有此轻视之心,如何能逃林姑姑之法眼?林姑姑的眼睛,仿若能看透人心。在你跟前,实难藏奸。” 黛玉被拍的满意了,这才哼了声放过他,道:“我料你也不敢!” 二人对视一笑后,黛玉又问道:“蔷哥儿,那西洋番医果真管用?” 贾蔷想了想,缓缓道:“原我也不敢保证,连一成信心都无。不过既然薇薇安说过他叔叔救治过同样的病患,我想那至少有六七成的可能。再加上,天宁寺的秘藏宝药,不止对小婧她父亲有用,对姑祖丈同样会有不小的用处。所以我以为,可以寄以厚望。” 黛玉闻言,俏脸上难抑悲色,低着眼帘轻声道:“但愿如此罢。” 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到了往京里派人喊她回扬州的地步,其父林如海多半已经要不行了。 但凡郎中有法子,也不至于喊她回去做孝子。 可是,她一孤女,连个手足兄弟也无,回去又能如何? 倘若她爹果真有个好歹,黛玉都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依,何处可容身。 贾母待她虽好,可贾家到底只是外家啊…… 所以,但愿贾蔷之策有用,西洋番医,能有回天之术。 …… 神京城西,赵庄。 距离东盛赵家二老爷赵东林以妙计得了方子后,已过去了十日。 因为方子写的极详尽,所以进展颇为顺利。 赵东林看着独子赵博安亲自带着一众掌柜、伙计在染槽染缸染瓮间操持,眼中既有无奈,有骄傲,也有心疼。 他这傻儿子怎就不明白,手艺做的再精,可不通人情往来,又如何能继承这份家业? 不过与赵东林齐立的年轻人,并不这般想。 此人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头戴璞巾,身后着一件大红色绵绫披风,相貌与赵东林有几分相似,他对赵东林笑道:“二叔,博安是我在家里最喜欢的兄弟,博安比博远、博旭他们要强十倍不止。” 赵东林闻言苦笑道:“博弘,你就莫要说笑了。博远、博旭他们虽不如你,却也都人人进了学,总有个生员的功名吧?再看看博安,唉。” 赵博弘,姑苏赵氏长房长子长孙,赵氏宗族的宗子。 隆安三年,二甲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却已是京城文官子弟圈里有名的公子人物。 因其出手阔绰,行事大方,即便在翰林院中,亦是风云人物。 明眼人皆可见,其未来之前程,不可限量。 所以,纵然赵东林高他一辈,是其亲叔父,也礼让他三分。 赵博弘摇头道:“二叔,赵家不缺几个生员。博远、博旭他们若果真能更进一步,考取举人功名也则罢了。可老爷与我观其文章才气火候,能考中一个秀才,已是见顶。所以,还不如博安能在东盛号大展手脚。日后在族中地位,想来可比肩二叔今日之功高。” 赵东林闻言,心里登时舒坦顺心,不过还是摇头悲观道:“你也看到了,博安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谈,一点不通人情世故。换做旁人,看到你我在此,哪里还能安心在那染槽染瓮跟前转悠?偏他不通礼数……” “诶……” 赵博弘笑道:“通人情世故的掌柜赵家一抓一大把,哪个不是人精?可精通织染行当名堂的,赵家唯有博安贤弟一人。这次得的新方子染出的洋红之鲜美,惊动了几家王府相府,京城名门纷纷前来采买。赚到多少银子且不说,只这份体面,就足以让苏州赵氏的门楣添彩。连父亲都知道了,昨儿还同我夸赞博安愈发出息了。” 赵东林闻言,脸上掩不住的喜悦之色,他当然知道赵博弘为什么这样喜欢赵博安。 换做是他,也会对一个一点野心没有,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却精通家族命脉匠艺的堂弟友爱有加。 不疼这样的兄弟,难道去疼对家业虎视眈眈,恨不得赵博弘突然暴毙的亲手足? 赵博远、赵博旭虽是赵博弘的亲弟弟,可却不是一个娘…… 那是赵东山续弦所出,而赵东山续弦荆氏,却是当今首席军机大臣荆朝云之妹…… 赵博弘在赵家,并非没有压力。 赵东林笑道:“博弘啊,为叔素来最是支持你的。你是我苏州赵氏的长房长孙,是名正言顺的宗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认!你在翰林院做官,要大方阔绰,这个时候行下好处,日后受益无穷。除了族中每月给你分的那份外,我做主,从给外面的节礼份子中分出一份来给你。赵家以后,全都靠你喽。” 赵博弘闻言笑的愈发灿烂,道:“多谢二叔了。”顿了顿又道:“博安这样的兄弟,才是我赵博弘的亲手足。二叔放心,往后没人能欺负得了博安的。” 赵东林闻言大喜,连连招手,唤正在染槽边动手忙碌的赵博安道:“快过来。” 赵博安面上不见一丝笑容,目光也有些凝重,一步步走来,眉头皱起。 见他这般模样,赵东林气笑道:“整日里恨不得住在染槽里,连我和你大哥也认不得了?” 赵博安闻言沉默了会儿后,低头道:“刚才请过安了。” 赵东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旁赵博弘呵呵笑道:“博安,见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如今你染的布和绸缎,各处都有人夸,你大伯也夸你愈发出息了。” 赵博安本该道谢,谁想脸色愈发凝重,眉头更是紧紧皱起。 见此,莫说赵博弘,连赵东林都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博安沉默了片刻后,吐出让赵东林心惊肉跳的一句话来:“方子有问题。” …… 第0123章 恩怨 “你说什么?方子有问题?” 这句话,让赵东林心头猛地一跳,随即连连摇头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的布和绸缎都染出来了,人人夸好,哪里还有问题?” 赵博弘提了提眉尖,问道:“博安可是想着,如何才能染的更好?” 赵东林笑道:“八成是这样,这个呆子,遇到染槽上的事,就跟撞客入了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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