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就回京,绝不多耽搁一天!” 他见贾蔷进来,也只斜眼觑视了眼,没怎么搭理。 贾琏算看出来了,贾蔷如今攀上了林如海的高枝儿,不过他并不嫉妒,反而觉得更好,有个长辈管教着,总比从前野狗似的跟谁都敢龇牙的好…… 却不想这个念头刚起,就听贾蔷冷冰冰道:“金陵的事没收尾?是秦淮河上的妓子没嫖够,还是你准备带上刘提督家的小妾一起私奔?你怎么到哪都这么多烂事?” 贾琏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指着贾蔷结巴道:“你……你……你……” 看着贾蔷愈发凌厉的眼神,生性软弱的贾琏哪敢硬顶,只好转过头来对林如海告状道:“姑丈,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我还是他的叔辈,天下可有这样同叔叔说话的侄儿?” 林如海叹息一声,看着贾琏道:“琏儿,你们东府的珍哥儿没了,早些回去罢。” 贾琏闻言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珍哥儿没了……”随即眼睛猛然圆睁,魂儿都唬掉大半,骇然的看着林如海失声叫道:“甚么?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如海摇了摇头,从一旁桌几上拿起一张信笺,推到贾琏面前,道:“都中来的信,年前已经出殡,得了恶疾暴毙没了。不止贾珍,还有他儿子贾蓉,也被贾珍打了个半死,瘫在床上。老太太来信,让蔷儿速回。你也跟着一起回吧……” 贾琏拿着信笺看了一半,已是落下泪来,哭成了泪人。 贾蔷在一旁见之,心里也没什么脾气了。 这厮是坏人么? 也不算。 前世读红楼,贾家有些人情味儿的男丁,怕也就属这个混账了。 可是做事太不讲究,脏的臭的各式别人老婆,只要能上手的他都不放过。 欺软怕硬胸无大志,勉强守业也难。 当然,这些只是贾琏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只要贾琏不碍到他跟前,贾蔷也懒得理会这些事。 见贾琏哭成这样,贾蔷与林如海微微摇头后,同贾琏道:“要不要一起回,你自己看着办。停灵要满七七四十九日,你迟两天回也不当紧。” 贾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急道:“怎还要等四五日,今儿……明儿个走不成?” 贾蔷皱眉道:“姑祖丈衙门里的事还要和两江总督衙门那边交割。” 贾琏恼恨道:“那你呢?老太太信里的意思,是让你赶紧回去,过继过去。蓉儿废了,东府那边就是你了,你也要拖着?” 信里贾母的确有此意,许也是怕贾蔷恋栈江南自在富豪,不愿回京,故而以饵诱之。 “过继?”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自有爹娘,何须再认他人?” “你……” 贾琏目瞪口呆的看着贾蔷,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林如海摆手道:“琏儿且下去罢,准备准备,十六与我等一道出发便是。” 贾琏还想说什么,不过看着林如海淡然的目光,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悲戚离开。 等贾琏走后,林如海看着贾蔷道:“果真无意承爵?”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怎样想,都以为承袭宁国爵,弊大于利。看着光鲜,实则尽是拖累,不如不受此爵!” 林如海轻叹一声道:“怕没那样容易啊。” 贾蔷也明白林如海的意思,若贾家自己能做主,贾母、贾赦之流绝无可能让他去继承宁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 所以,能有此意,只有一种可能,是宫里之意…… 而宫里为何会点他? 毫无疑问,还是看中了他这位太上皇钦点“良臣”的名头,好去做刀,斩景初旧臣。 可这把刀,又如何好做? 做韩彬的刀,对付的不过是几个扬州盐商,富则富矣,背后的靠山也惊人,可有韩彬、林如海在,总还能勉强接得住。 然做天子的刀,对付的又是何人? 那是真正十死无生的结局。 这些,贾蔷明白,林如海也明白。 贾蔷没有什么难为情道:“还请姑祖丈指点,如何过此难关。”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缓缓道:“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不过……伯府以上的勋贵袭爵,是要考封的。” “考封?” 贾蔷眼睛一亮,忙问道:“不知要考甚么?” 林如海笑道:“骑射、步射,还有军策论。” 贾蔷闻言,愈发高兴,道:“别说骑射,就是步射,我射一百支箭估计都中不了三两支。” 林如海惋惜道:“若是天子有意大用你,这些都是小节。蔷儿,事已至此,只想逃避无用。大丈夫行事,岂可一味避难者?你又非孤身一人,有我在,还有,半山公,他于信中曾言,欠你一人情。这份人情,分量不浅。所以,只管放手施为就是。” 贾蔷闻言满脸苦涩,摇头道:“姑祖丈,非我畏险惧难,只是筹谋了半年,都已经定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路数,谁知道……” 杀贾珍杀的,有些弄巧成拙! 不过,也不算弄巧成拙,谁能料到,贾珍临死前会废了贾蓉? 若是贾蓉不死,那就皆大欢喜了。 林如海见他如此,失声笑道:“蔷儿啊蔷儿,我原道你是孙行者,无所不能。你今年才多大点,就定好几年十几年后的路数了?天下大势瞬息万变,谁能知道将来怎样,你如何定?再者,即便如此,难道你忘了你写的那两句诗了?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雪压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 诗以言志,怎么,如今才遇到这么点难处,就气馁了? 再者说,我瞧此事也未必全是坏事吧?”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后,也不辩解什么,长呼出口气后,眼神陡然凌厉道:“姑祖丈教训的是,我明白了,若果真推却不得,那就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哈哈哈!” …… 第0228章 有我在 隆安六年,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 本是上元佳节,然而扬州府权势最高的盐院衙门,却没有太多节日的气息。 甚至,盐院主官和内眷,都不在衙门内。 午时时分,阳光带来了些许温度,一汶河西面的盐院衙门大门洞开,几架马车在一队盐丁的护从下,缓缓驶过文津桥。 一路无事,待出了城后,又自码头上船,驶向西南方向。 半个时辰后,客船在一新建的码头停泊。 四五架马车依次而下后,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竟走下了船。 码头上恭恭敬敬站满了人,一半为男,一半为女。 贾蔷搀扶着林如海站在码头上,对着一八宝簪缨马车里笑道:“林姑姑,你和姨娘、宝琴、楚儿、香菱她们去看看周围的景儿,还有白鹭、野鸭那些鸟儿。我陪姑祖丈去作坊看看……” 马车里安静了稍许后,方才传出一道声音来:“那好吧,你自去忙你的就是,何必同我说?” 显然对他不能一道前去,有三分不满。 贾蔷哈哈一笑,也不让步,男人嘛,怎么能惯着女人? 就回道:“你先去,回头我陪姑祖丈转完就速速去寻你们!” 林如海:“……” 车内冷哼了声,却带着丝丝笑意,又有数道吃吃笑声传出。 林如海闻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看着贾蔷的眼神里,并无不满。 以贾蔷在扬州府表现的霸道,甚至有些不择手段的意味。 齐家那只老狐狸,便是在他这个扬州盐院掌院大人跟前,都气势不落下风。 的确,以其与太上皇为旧友的经历,天下人谁又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等闲将他如何? 可是,面对贾蔷这位太上皇钦点的“良臣”,齐太忠一样害怕“以毒攻毒”,退让三分。 贾蔷这个众人眼里的半大少年郎,却在历代盐院掌院都忌惮的齐太忠面前,屡屡吃肉…… 这样的少年郎,本该是六亲不认,无法无天的。 他也的确曾经这样大闹过国公府…… 可在他在乎的人跟前,他却能如正常少年郎一般,伏低做小,温柔小意…… 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待李婧带着一众健妇女子护送黛玉众人前去观景后,贾蔷则继续搀扶着林如海,逛起岛上诸作坊来。 林如海自忖并非纯粹的儒官,但是看到一座高大巨石磊砌的屋子大门前,铺设着两行木轨,进屋后,又见有一巨大门框似的东西矗立在门口,不由好奇问道:“蔷哥儿,这些是……” 贾蔷笑着解释道:“这是轨道,有专门的轮车置于其上,以驽马牵拉之,可大大提高运力,还能减轻工人劳作量。这个则是龙门吊,上面那个是滑轮,用转盘绞索牵拉,可以把库房里的货较为轻松送到轮车上。这样做,一来提高运输中的效率,二来,不让工仆们太累。岛上的主要活计,都是技术类,不是苦力。” 林如海闻言,叹为观止,笑道:“虽然还粗糙的很,比不得朝廷的将作监,但也很有几分意思了。” 贾蔷笑道:“将作监里的大匠,都是汇集了全天下最顶级的能工巧匠,我这小小一作坊如何能及?不过,别处不能及,可在织染一道,却不好说。” 林如海读书读的通透,知道“不知为不知”的道理,也没有尝试去了解一门手艺的顶级门道到底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林如海环顾一周后,看着贾蔷笑道:“看来你对自己摸索出来的织染手段十分自信,不过你姨娘也说了,你让带起回京当各家见礼的丝绸布帛,颜色都比市面上卖的更鲜亮明艳。有了这个,回去后也不必愁着琢磨往各家送甚么礼了。只是这回,却让你破费许多。” 贾蔷摇头笑道:“自家织染的,算不得甚么。再说,金银财富的作用就是用来使的,留在库房里不过是一堆没用的废物。若能襄助姑祖丈进京后尽快联络起世交故旧和老亲世族,就算再多花费十倍,也是值得的。” 林如海闻言笑骂道:“你明目张胆的让我去贿赂世族?岂不知天子还有半山公最想拿他们开刀?” 贾蔷呵呵一笑,道:“不可能拿全部都开刀,是拿那些权高位重财大气粗的豪族开刀。其余的空壳子,即将没落或者正在没落,但祖上余荫仍在,仍有一些余力的世族,却是可以拉拢利用的。贾家那些废物,一个个连官都不想去做,只愿意在家里享福受用,却可以插手一些朝中官员的任命,凭借的不就是先祖留下来的一些香火人情?当然,姑祖丈不方便做这些事,还是由我来罢。” 这些道理林如海当然懂,他和韩彬不同。 韩彬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凭借的就是他天生奇才以及一腔清正刚烈的忠孝热血。 韩彬也有朋友,也有盟友,但他的盟友和朋友,多和他一般。 也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大燕的脊骨。 只是,连韩彬自己都明白刚不可久的道理,他自己是死了心,不惜以一身,换取大燕国运长存,为江山黎庶扫一扫沉珂烂垢。 所以,他不会与任何世族权贵虚与委蛇。 刚猛直烈,一往无前! 也唯有如此气魄,才能将官场上沉寂的腐朽污臭涤荡干净! 当然,后果自然是与敌偕亡,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林如海钦佩他,敬仰他,也愿意襄助他。 但林如海做不到韩彬这样,因为他自己就是世家子。 他在世间还有牵挂,说的再难听直白些,国朝社稷之安危,未必就比林家的安危更重许多…… 所以,哪怕为了维护林家的存续,他也不可能如韩彬那样六亲不认,总要选择一些和光同尘。 只是正如贾蔷所言,他自己不好亲自做这些事,天子和韩彬更不许,而他又无亲子…… 贾蔷这个时候出现,岂能不让他重视和喜欢? 但…… “到底委屈你了,你为了活的自在些,不与人下跪,连官都不愿做。原是想躲在幕后,操控局势,以图自保无忧。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不想造化弄人,走到这个地步,还得让你出去抛头露面……” 说至此,林如海既怜爱,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将“抛头露面”用在一个少年郎身上,也是有趣。 贾蔷笑道:“原先想的,确实有些太美,这世上哪有那样自在的事?至于跪不跪……岂可尽如人意,但求无愧心!有太上皇那一句许诺,除却天地君亲师外,余者谁敢让我跪?” 林如海摇头道:“还是着相了……跪,分身上跪和心中跪。身上跪一时不当紧,只要心中不跪就好。其实真想轻快些,承爵比不承爵更好。就算考中举人,外官可以不跪,可遇到宗室亲王、郡王,乃至镇国公、辅国公这等贵人,还不是要以国礼相跪?倒是你家国公门楣,纳入宗人府,有与国同戚之德,再加上太上皇恩典,你方可真正见贵人而不跪。” 贾蔷闻言,缓缓点头道:“如今,也只好这般想来……姑祖丈,不必担忧我心气不平,换种路数,或许沿途更精彩。” 林如海高兴道:“你能如此想,我也能放心回京了。只再提醒你一点,要注意处理好和西府的关系,不要弄的太紧张,沸沸扬扬的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对上西府老太太,适当的时候,可做稍许让步。不是让你受委屈,可以先进一步,再退半步。这个尺度,你自己把握。” 贾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蔷哥哥来了!你快看,林姐姐抱了个甚么?” 贾蔷和林如海谈完话,见他疲惫了,就忙搀扶着去了岛上客房歇息,他则前往白鹭湖边去寻众女孩子。 刚一露面,还未至跟前,宝琴眼尖,早早发现了她,高兴的招手欢呼道。 贾蔷闻言一笑,几步走到跟前,就看到穿一身银狐浅红色羽纱面氅的黛玉,怀中抱着一条全身无一丝杂色的白色幼犬。 看到贾蔷过来,虽未言语,可点点星眸中,却是无声胜有声: 我要了! 贾蔷却迟疑了下,道:“这狗身上……多不干净,会不会有疫病……” 听到这话,黛玉眼中陡然浮起一抹失望,不过她却明白这非是贾蔷小气,而是真的有所顾虑。 且她原也从未养过猫狗,大家闺秀屋里,多是挂几只学舌的鹦鹉,已是了不得了,绝无可能出现猫犬。 一是养在屋子里气味不好,二则是担心伤人。 可是看到这只奶萌奶萌的小犬,黛玉的心都快化了。 贾蔷见她这般模样,想了想道:“这样,这次走带两个狗奴回京,让一人专门在林府训养这只小狗。每日里给它沐浴,喂熟食,当千金小姐养起来,这样就不怕它偷偷吃屎,沾染恶疾了,毕竟狗都爱吃那个……” 黛玉闻言,脸都黑了,将手里的默默的交给了一旁的李婧,然后朝贾蔷走去。 贾蔷见势不妙,转头就跑,身后传来黛玉嗔恼的声音:“蔷哥儿给我站住,今儿再不饶你!” 贾蔷哈哈大笑,却不留步,养狗不要紧,别太亲近就好。 没疫苗的年代,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说这白狗看着可爱,可岛上的狗都是齐家特意寻来的看山犬,长大后能搏狼斗猪的存在,未经过血统改良,也养不成宠物犬。 不过家里养几条训练有素的好犬,确实有必要。 贾珍的事,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 入夜。 盐院衙门。 因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晚,便是林家在这座盐院衙门住的最后一宿。 梅姨娘搀扶着林如海,黛玉也默默跟着,贾蔷举着火烛开路,一座院落,一座院落的走着,看着。 待走到当初贾敏与林如海同住的别院时,饶是以林如海的心境修养,也忍不住眼中泛起光泽。 此去经年,便是诀别。 十三载光阴,点点滴滴刻在心头。 亡妻本国公嫡女,爱若明珠,生性灵俏,如水中芙蓉。 贤德贞慧,秀美天成。 却因他之故,郁愤而终,丧于此间。 痛之,愧之。 林如海缓缓推开了梅姨娘和黛玉的搀扶,整理了番衣冠之后,与别院揖身一礼。 礼罢,泪如雨下。 贾蔷在一旁看的有些动容,忽心中有感,转头看向身旁。 就见烛光下,黛玉那张早已流满泪的怜人俏脸,正仰望着他,眸光楚楚。 贾蔷微微一笑,目光柔和,无声道了句:“有我在。” 有我在,自能护你一生无忧…… …… 第0229章 青石坝码头 隆安六年,二月初二。 通州,青石坝码头。 作为运河的终点,青石坝码头常年皆是千帆林立,人潮涌动之相。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 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今日一早,客运码头上,早早就有两拨人马候着。 人数虽都不少,可其中一拨穿着寻常俭朴,一个模样老实忠厚的男子,一个看起来有些小精明的妇人,一个高大如黑熊怪的青壮,青壮背后,还有一个怀里抱着个冒鼻涕泡小孩的年轻妇人。显然,黑熊怪般的青壮,是在为妻儿挡着河边寒风…… 这一家子旁边,又有两个气质彪悍的白发老人,带着十数个一看便知江湖客的壮汉。 还有一长脸公子,面上带着微笑,不时与那一家人说笑两声,再与两白发两人低言几句。 而距离这一伙人不远处,则是一二十个衣着华服的仆婢健妇。 二月的京城,天气本就寒冷,更何况是河边? 高门豪奴们倒有法子,不时往手炉里添些火炭,勉强取暖。 而另一边的寻常人家,纵有此资财,也舍不得如此耗费。 还是那长脸年轻人,不时让人去码头边的食店内,取热水置于汤婆子中,与众人取暖。 足足候了近两个时辰后,突然,年轻人大声道了句: “来了!!” 两方人马闻言皆是神情一震,再看去,只见三艘大船,缓缓驶入码头。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自寅时起就执笔批改奏折的隆安帝,手中朱笔一顿,眉头皱起,寒声道:“林如海还未来见朕,城里已经开始传起他的谣言了?” 戴权躬身道:“正是,如今城中四处传言,林如海在扬州府盐政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三载,吃的盆满钵满,身家巨万,怕已逾千万之数,富可敌国。临走前,还狠狠搜刮了拨,白、沈、吴、周四家,都是当年见过太上皇,为太上皇圣驾南巡献过忠心的盐商,如今却被林如海和韩彬两人冦以污名,抄家灭族,贪腐酷烈,古今第一。” 隆安帝先是勃然大怒,盖因抄没的白、沈、吴、周四家家财,并未进林如海和韩彬的口袋,而是进了他的内库中,谣言骂韩、林贪腐酷烈,岂非是在骂他? 不过接着,生性多疑的隆安帝又追问了句:“绣衣卫呈上来的折子说林如海丝毫未曾沾染四家之财,韩彬更不用多言,中车府的人怎么说?” 戴权忙道:“江南送来的密信同样这般说,林大人本就是一淡泊之人,于金银从无甚爱好,白、沈、周、吴四家之财,皆是侍御史陈荣和两江总督衙门派来的人,一件件过目后登记造册,没人敢妄动一分一毫。” 隆安帝隐隐不解道:“那林如海怎会有三大船家资?” 戴权笑道:“主子,林家祖上四世列侯,代代单传,到了林大人这一辈干脆膝下无子,林贾氏早逝后,便早早变卖了大部分林家祖业,如今只余苏州的祖宅和祭田,再加上当年荣国公嫁爱女于新科探花郎,据说嫁妆不下三十万两,甚至还有人说五十万两,所以林大人如今实则是一个大富之家,身家并不逊于盐商多少。还有那位贾蔷,在扬州府也折腾出了不少名堂……” 隆安帝闻言,眉头舒展道:“也就是说,并非如谣言那般,是刮地皮所得?” 戴权忙道:“盐院内既有绣衣卫又有中车府,林家在江南果真有不法之举,岂能瞒得过万岁爷?” 隆安帝闻言,脸色又阴沉下来,冷笑一声道:“也是奇了,朕的肱骨大臣还未觐见,京里的阴风就先刮了起来。先逐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如今更是容不得朕的林卿,他们想干甚么?这起子无君无父的混账东西!” 戴权闻言,面色一抹古怪一闪而逝,却未多言。 因为鼓噪风浪之人的确是一些景初旧臣,可背后却有另外一人的影子,无君无父倒也妥当…… 只是此事暂不明显,眼下也无十分证据,不必详说…… “传旨,召林如海即刻觐见。” “另,将布政坊空出来那座宅第,赐给林家,以供其家眷居住。” “宅中陈设布置就不用管了,左右林家有钱,自己去搞罢,清扫干净就好……” 戴权闻言心下好笑,忙躬身应下,道:“布政坊皆是朝廷二品以上衣紫大员的宅第,空出的宅子,内务府日常清扫,新空出的那一座,是前大学士江康致仕后所留,也没多久,陈设保全较好。” 说罢,见隆安帝不再搭理,便出外传旨去了。 大学士的宅第,自然只能赏给大学士,也就是军机宰相来住。 不管眼下林如海能得个什么官儿,但他的前程却已经定下了。 这等圣眷,朝野上下谁人不羡哪! …… 却说青石坝码头上,三艘自扬州驶来的大船停泊在那,箱笼流水一般不停的被搬下,又被送上马车。 原本是准备暂时放入贾蔷西斜街的太平会馆内,没想到天使前来传旨,赐宅布政坊。 林如海虽先一步前往皇城,贾蔷和梅姨娘、黛玉商议后,就干脆让金沙帮的帮众,直接将箱笼送去布政坊新宅。 贾琏和荣府前来迎接的林之孝家的等了半个时辰后,贾琏实在不耐烦,对贾蔷道:“你还回不回?不回就让林妹妹先跟我们回,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 贾蔷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而是对着刚搬完一趟箱笼的高大青壮招了招手,叫至跟前后道:“姐夫,你带舅舅、舅妈和姐姐先回,小石头受冻说不得要着凉。我忙完外面的,就回家去看你们。” 高大青壮正是铁牛,他抓了抓脑袋,憨厚道:“让芸哥儿去送罢,俺要帮你咧。” 贾蔷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现在不用,回头我还有大事要你帮忙。” 铁牛却露了怯,迟疑道:“蔷哥儿,你是做大事的,俺太笨,怕做坏了你交代的事,连累到你……” 还不错,已经比先前进步太多了。 不远处和贾芸并刘老实一家“熟人”热情的哈拉了半天的薛蟠走过来,看着铁牛黑铁塔一般的身量,眼热笑道:“铁牛兄弟,要不以后你跟着我混如何?保你吃香喝辣的,只要你能帮我干翻赵国公府那群球攮的,我……” 铁牛却已经听不下去了,如今他虽然跟着金沙帮洪长老历练出了不少,已经敢于动手了。 可跟国公府的人动手,还是大大高估了他…… 贾蔷不理这些,走到挨着刘家三口人的八宝簪缨马车边,说道:“林姑姑先和贾琏还有府里的人回去?老太太在荣府等着你呢。我和姨娘先将箱笼安置进新宅,再去西府。” 黛玉迟疑道:“何不等爹爹从宫里回来了,一起去?” 贾蔷笑了笑,道:“你和我不一样,老太太待你还是真心心疼的。” 黛玉闻言不吭声了,沉默稍许后,缓缓应道:“那好罢。不过,今晚我还是要回家歇息的,爹爹身子骨尚未大安,我要回家侍奉汤药。” 贾蔷面色浮起稍许古怪,在扬州府也没见姑姑你端过几回药啊…… 当然,那是因为不需要,自有人奉药。 但这个借口,强大到连贾母也未必能改变…… “好吧,一会儿新宅子先让吴嬷嬷他们速速清扫一遍。至于能不能回来,就看老太太怎么说了……不过今晚应该能回来,因为贾家今晚多半热闹的紧呢。” 贾蔷眼中无甚笑意的笑着说道。 然后就听黛玉不知是满意还是恼火的哼了声,在马车内和刘老实夫妇道了别,这才由四个嬷嬷引着,带着宝琴一道,由贾琏、林之孝等人护着马车先回了荣府。 待黛玉走后,贾蔷看着刘老实、春婶儿笑道:“舅舅、舅母,这么大冷的天儿,你们来这作甚?姐姐也是的,把小石头也带来,不怕冻坏了!” 别看春婶儿在码头上做事时泼辣,在家里和街坊四邻也不含糊,可今日在码头上看到了这么多贵人贵小姐,尤其是梅姨娘和黛玉二人,虽碍于礼法不能下马车抛头露面,却也背着人群,打开了窗帷,与刘老实夫妇见了礼。 那两张千娇百媚如同仙子一般的脸,别说刘老实连一眼都不敢看,便是春婶儿也被震慑的不敢出声。 倒是刘大妞年轻大气些,问了好,小石头还得了不少见面礼。 听闻贾蔷之言,刘大妞见她老子娘还在震撼中,就对贾蔷笑道:“没事,小石头像你姐夫,皮实的紧,数九天里光着屁股满院子爬,照样撒欢。” 贾蔷伸手抚了抚正咧着嘴朝他傻乐的小石头的额头,有些羡慕,再开口道:“让芸哥儿带你们回去,晚上……最多明晚,我就回去一起吃晚饭。” 刘老实忙应道:“诶诶,好好!” 春婶儿这会儿似乎又重新认识了贾蔷一遍,笑道:“蔷哥儿你自先忙外面的大事,等忙完了就回来。你舅舅想你想的,一宿一宿睡不着,担心你着呢。” 贾蔷闻言心里一暖,就听素来唯唯诺诺沉闷寡言的刘老实急道:“你这婆娘,在外面胡吣甚么?尽给外甥丢人,还不快跟我回家去!” 又转头对贾蔷憨厚笑道:“蔷哥儿,让你姐夫留在这帮你搬箱笼罢,他力气大,能帮你。” 贾蔷心中温煦,点头笑道:“成!” 刘老实愈发高兴,催促着春婶儿和刘大妞快走,贾蔷与贾芸微微颔首,贾芸会意后,招呼金沙帮的人就要护送着刘老实一家离开。 不管什么原因,据说已经治愈的金沙帮帮主李福和少帮主李婧没有出现,都不是他们当下能过问的。 江湖事,自有江湖规矩。 只是还没等他们离开,就见两支吹吹打打着哀乐的队伍哭天喊地的过来,一路上,惹得无数人侧目。 然而让贾蔷眼睛渐渐眯起,目光逐渐森然的是,这两支队伍领头之人,他还都认识。 贾菖,和贾菱。 贾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大氅,再看看对面披麻戴孝哭成泪人的族亲,冷笑了声。 …… 第0230章 荣庆堂上(一) 或许天地间果真存有气运这个说法,每每到了气运末期,不仅大势渐去,连血气也跟着衰败,子嗣艰难。 王朝如此,家族亦是如此。 整个贾家,看起来丁口数百近千,可荣宁二府的嫡支,当真谈不上血脉昌盛。 譬如偌大一个宁国府,自贾敬往下,只贾珍和贾惜春这一子一女。 到了贾珍这一辈,就更稀缺了,独贾蓉一子。 都是妻妾成群的主儿,可在子嗣上,却十分艰难。 便是西府这边,又何尝好过些? 贾政还好,三子二女一孙,虽亡了长子,可也还算子孙不缺。 可长房贾赦这一支,嫡出之子又只一个贾琏,偏贾琏娶亲数载,顽过的女人不知凡几,却连一条血脉也未留。 如果说这还不能说贾家气数将尽,什么才能说明呢? 而往往气数将尽之前,总会出现群魔乱舞之相,譬如眼前…… “贾蔷,敬爷爷说了,让我们宁国正派玄孙轮番给珍大伯守灵,我和贾菱各守了大半月,接下来该你了!” “没错,现在就和咱们一起去罢。祖宗留下的玄孙没几个,这个时候不敬孝道,合该天打雷劈!” “我听说你先前还招惹过珍大伯生气,他老人家这次得了恶疾,就是气坏了身子骨突然没了的,你要是不在珍大伯灵前跪上十天十夜,磕一万个头,我贾菱和你不共戴天,再认不得你这族中兄弟了。” “不孝子孙啊,不孝子孙啊!珍大伯就是被你气坏了的,你自幼老子娘死的早,是他老人家一手把你抚养长大啊,谁知道竟养出条恶狼来!败坏他老人家的名誉,把他生生气坏了性命!” “你若还有一丝人性,就把这身孝衣穿好了,去珍大伯灵前磕头守灵三年,报答他的养育大恩!” 码头上人来人往不知多少人,绝大多数都是不知情的人,听闻贾菖、贾菱的一唱一和后,贾蔷在他们眼中登时成了十恶不赦的不孝小人。 贾蔷面色冷静的吓人,却没甚别的反应。 对于宁府那个爵位,若果真能被这俩沙雕给闹没了,他求之不得。 只是,他可以忍耐,却有人不干了。 素来沉闷老实的舅舅刘实,此刻却像是舐犊的老牛一般,突然暴怒,冲过去将贾菖手里的孝子服一把夺过来,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贾珍那卑鄙下流的人,仗着族长的身份,气死了蔷哥儿他爹,又逼死了蔷哥儿他娘,最后还把祖上分给蔷哥儿他老子娘的家业都贪墨了去。这样的贼人死了,蔷哥儿不敲锣打鼓烧高香还愿,就是他心软。给那畜生当孝子守灵,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眼见贾菖、贾菱勃然大怒,要让人来打刘实,铁牛跟个凶兽一般,“嗷”的一声冲上前去,把刘实给护住。 贾蔷自然不会让舅舅一家卷进来,对身后的高隆淡淡道了声:“把他们赶走。” 随即不再理会,上前搀扶住气喘吁吁的刘实,笑道:“舅舅,和这两个坏了心眼的下流东西置甚么气?他们只是包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来闹事的,没出息的紧。” 刘实闻言再忍不住,看着贾蔷道:“蔷儿,我听芸哥儿说,东府那个畜生死了,他儿子也废了,贾家很可能让你去承爵。可这承爵,到底是过继到那一房,给那畜生当儿子,还是以你这一房去承?若是过继过去,可万万不成哇!” 贾蔷连连点头,应道:“舅舅放心,断不会认贼作父的。那爵位有什么稀罕的,并不放在我眼里。” 一旁贾芸也适时开口小声道:“蔷哥儿,东府的家业都被西府老太太让赦老爷分完了,连官中的银子和外面的庄子、铺子、园子,分了蓉哥儿一些,还有大半落到赦老爷手里了。如今那边宅子是蓉哥儿的,其他的也都分完了,就剩一个空名头,比赦老爷还不如。” 贾蔷闻言,气急反笑,不过笑的却是有些得意。 都说猪队友猪队友,不过这一回的猪队友可不是他这边的。 好啊,贾家这边干的实在是漂亮! 隆安天子本想以一座国公府来重赏他这个太上皇的良臣,再由他出面当搅屎棍,搅动风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经地义。 可若这天子的俸禄给的稀薄,就是一个空名头,再想让臣子舍命去拼,就想当然了些。 让贾家那一窝子这么一捣鼓,他再让人宣扬出去…… 这哪里是受皇恩,分明是受屈辱来着。 嗯,很好! 念及此,贾蔷看向贾菖、贾菱的眼神都柔和了些,好好干啊亲! 看着高隆已经将他们吓走,贾蔷甚至还有些惋惜…… 闹剧结束后,刘老实一家离去,薛蟠和薛蝌兄弟俩也来告辞,他们要先去见薛姨妈。 等众人都走后,贾蔷问从船上过来的铁头道:“还有多少箱笼?” 铁头笑道:“不多了,很快就能搬完。” 贾蔷点头道:“好,你们继续搬,我先到布政坊的宅子那边看看。” ……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哎呀,林姑娘回来啦!” 抱厦前游廊下,四五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子看到黛玉领着宝琴到来,登时高兴的往里面传话道。 三四人争抢着打起大红猩猩毡帘,几个大些的居然没抢过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丫头。 宝琴见之喜欢,黛玉笑着同她道:“这是小角儿,自封卷帘大将,最会打帘笼了。回头你可以来寻她顽,也可带她去我们府上,和楚儿、香菱一起顽耍。” 宝琴嘻嘻应下,正要说话,就见自门厅出来一锦衣少年,面如满月,眉眼含笑,看着黛玉惊喜激动道:“林妹妹!” 黛玉看起来也高兴,应了声:“二哥哥怎出来了?” 来人自然是宝玉,先是无限惊喜的看着黛玉,仔细打量了两眼后,再看到黛玉身旁的宝琴,更加激动,连声问道:“这位妹妹是……” 黛玉也俏皮,问道:“二哥哥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宝玉未有多想,连忙点头道:“是是,看起来是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宝琴不知里面的典故,笑道:“我和我姐姐有些像?” “姐姐?” 宝玉自然联想不到宝钗处,仔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黛玉,认真点了点头道:“你和林妹妹是有些像!莫非妹妹也姓林?老天爷,这天下的灵气,岂不都聚集到了林家?” 黛玉和宝琴闻言,都吃吃笑了起来。 只是宝琴是觉得有趣,黛玉素来敏感,再加上某人当初在甄家时埋下的坑,此刻宝玉就直愣愣的往坑里栽下去。 不过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黛玉也不似从前那样直言讥讽,便道:“先进去见老太太再说罢。” 宝玉自然乐得如此,笑道:“等你好些日子了,快进快进!”又对宝琴笑道:“不知妹妹姓甚名谁?” 宝琴轻笑着应了句:“姓薛。”却未曾告知名讳。 宝玉闻言不姓林,登时怔在那里,这才记起似听薛姨妈和贾母说过,薛家二房如今也在扬州…… 等他愣了好一阵,回到荣庆堂上时,就见早已是满堂欢喜! 贾母一手拉着黛玉的手,一手拉着宝琴的手,都是爱不释手。 凤姐儿在一旁捧茶捧果,先是打量黛玉笑道:“哎哟哟,这江南的水土就这样养人?原先老祖宗和太太还担心林妹妹这次去了南省,指不定要瘦成甚么,哭成甚么,谁知回来非但没瘦一丁点,看着还更好了许多。原先总像是带着泪,如今眼里明亮许多,都带起笑了,人也愈发标致风流了,这一眨眼的功夫,就长成大人了!” 贾母也高兴的了不得,笑道:“她老子原说是病的厉害,可见玉儿回家,一高兴就好了过来,她岂能不跟着高兴?” 又问黛玉道:“你老子呢,可是先进宫去了?” 黛玉应道:“是,刚到码头就先去皇城了,说等从宫里出来,就先来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闻言笑的慈爱,道:“我这里又急甚么?” 然后看向宝琴,对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笑道:“我原当姨太太家里宝丫头已是生的极好的了,谁知又来了这样一个更好的,倒比我们家里这些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话太偏了,琴儿虽好,可如何及得上公门贵女?”又问宝琴道:“你老子娘呢?” 宝琴笑道:“还在扬州,如今在帮蔷哥哥做事,爹爹如今成了蔷哥哥的总掌柜了!” 此言一出,别说薛姨妈,连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都面面相觑。 她们是知道,薛家二房薛明自有生意,且还不小,各省都有门铺的。 怎么如今却成了贾蔷的总掌柜了? 熙凤最按捺不住,奇道:“蔷儿在南省做了甚么事业,竟能劳你父亲给他当总掌柜?” 宝琴虽才十多岁,可自幼随父母各省去逛去住,见了人多了,便不会在这等场合露怯,落落大方笑道:“具体做甚么我也不知道,不过蔷哥哥在扬州府做了好大的事业,好些大盐商都和他一起合作了营生买卖。” 听闻此言,众人的目光瞬间又回到了黛玉身上。 以前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着,怎觉得黛玉身上散发着宝光呢? 而贾家诸人的脸色,都隐隐不大好看起来…… …… 第0231章 荣庆堂上(二) 在贾家人眼里,贾蔷仍旧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纨绔子弟罢了。 他能有甚么能为? 虽然先前也捣鼓出劳什子烤肉,还不知从哪摸出来两个方子卖给了布号,赚了几万两银子。 可也就如此了,和真正的大商巨贾,完全是两回事。 他凭甚么让扬州府那些富可敌国的大盐商们和他合作? 不过是仗着林如海的势,在扬州府四处招摇撞骗,人家认得他是谁? 可这些好处,本不该是贾蔷的。 让薛家二房大爷做总掌柜,那得是多大的买卖啊! 再想想那些盐商们斗富的手段…… 一时间,贪欲最盛的王熙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黛玉最是明慧,她看出贾家人对贾蔷的不喜,便笑道:“蔷哥儿是太上皇钦点的良臣,这信儿传到扬州后,我们本来好好的在盐院衙门陪着爹爹,结果那些人就左一道拜访右一道拜访,烦不胜烦。还有那两江总督,都为这专门来寻上门来,和爹爹一起,哄着蔷哥儿替他们出头,法办了几家坏人。因为这,那些坏人还花银子雇了刺客,刺杀蔷哥儿。那天蔷哥儿被人背着回来,脸上身上都是血,唬人一跳。爹爹说,蔷哥儿被人堵在巷道里,用弩箭伏杀,若非身边有人护着,先一把推下马去,就不止是死了一匹马了……为了这事,爹爹还有些愧疚呢。” 这话却把满堂人都震惊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 王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审视的看着黛玉道:“大姑娘,江南,都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黛玉叹息一声道:“谁说不是呢?宝姐姐的哥哥初到扬州,还没来寻蔷哥儿,就在外面被人差点打坏,幸好那天蔷哥儿在另一条船上谈事,听到了他的叫声,这才赶过去救下了宝姐姐的哥哥,还替他报了仇。” 薛姨妈闻言,立时坐不住了,脸色发白道:“颦儿,那……那我家那个孽障,如今可还好?” 黛玉好笑道:“早就养好了,不过宝姐姐的哥哥来了扬州那么久,连门也未能出去。他的伤养好了,正想出门,蔷哥儿就遇刺了,之后蔷哥儿就说外面太乱,让他莫要出去了,一直留到回京。” 薛姨妈闻言却大为庆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说罢,又同贾母告辞道:“老太太,我家那不省心的孽障回来了,我先去看看……他不值当看,只薛蝌也来了,我这做伯娘的,也要过去见见。” 贾母强笑道:“去罢去罢,晚上得闲再来说话。” 薛姨妈便带着宝钗、宝琴先回梨香院,她这么急着走不仅是因为薛蟠回来了,更感觉出贾家今日气氛不对。 她毕竟是客,是外人,不好多留,以免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大家都尴尬…… 不过贾母毕竟是当了一辈子的当家太太,又习惯了享福受用,哪里会果真让气氛到那一步? 再者,正主儿还没出现呢。 没一会儿,有嬷嬷们送进来几个箱笼,正是黛玉自扬州带来的礼。 凤姐儿按下心里的杂乱心思,和李纨、鸳鸯一道去开礼,打开一看,就“哟”了声,她是识货的,拿起一匹绸缎高声笑道:“这是苏州的新丝吧?这样细密软和!瞧这颜色,比恒生王家和东盛赵家的新品还鲜亮!正巧,家里快要赶制新衣了,这颜色最正。” 黛玉抿嘴笑道:“我也是借花献佛呢,蔷哥儿懂方子,就在扬州做起了染坊。如今做成了,我和姨娘都觉得这些比市面上卖的还好,就问他要了些,回来当礼送给大家。” 凤姐儿听着好笑,道:“不是说蔷儿成了姑丈的弟子,在扬州处处使衙内威风么?怎如今听着,好似姑丈还仰仗着他了?” 若是从前,黛玉早就撂下脸子和凤姐儿针锋对麦芒了,可如今她却学会了忍着,只为晚上贾蔷过来后,少受些责难。 黛玉点头轻声道:“爹爹收他为弟子,也只教了十来天的课业罢。平日里爹爹一直在修养身子骨,到现在也未好利落,我每日里还要奉药……在扬州的许多事,爹爹精力不济,不能处置,也都是让蔷哥儿出的面。爹爹和我,都谢着他呢。” 王夫人想不通:“你琏二哥哥呢?” 黛玉面色微变,迟疑了稍许,方道:“琏二哥哥到了扬州后,事业繁忙,并不怎么回盐院住,总是在外面奔波着,莫说我,爹爹也不怎么见得着……” 贾家一众人闻言,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凤姐儿更是差点没有吐血…… “蔷哥儿呢?在前面老爷那里?” 不知不觉说了半晌的贾蔷,贾母终于想到问起正主来了。 黛玉摇头笑道:“家里的东西太多,都装在箱笼里,爹爹去觐见了,就留下蔷哥儿看着,送回新宅去。” 贾母闻言都快不知说甚么才好了,道:“府上就没个管家?怎让他去操持这些?” 黛玉见众人都目光各异的看着她,便垂下眼帘,轻声笑道:“管家不熟都中事,再者,如今爹爹跟前,蔷哥儿连我也快比下去了。许多事,爹爹都让他去办。昨儿夜里爹爹还同他说,回来后让他住在东路院,一来好读书,二来还有些事劳他操持。” 凤姐儿闻言,目光先看向宝玉,就见这凤凰公子此刻整个人都懵了,呆呆的望着高台软榻边坐在贾母身边的黛玉,似觉得忽然像是变了个人般…… 凤姐儿眼珠子悄悄转了转,随后高声笑道:“姑丈倒是好算计,蔷儿好好的贾家子弟,倒让姑丈给要去了!不过这回怕是不能如姑丈的意了,老太太不是让老爷往南省去了信了么?唉,东府珍大哥哥没了,连蓉儿也遭了难,如今就指着蔷儿去那边承祖宗的爵,把东府担当起来。他如何能去林家?姑丈若不点头,就让他去和敬大伯打擂抢人去罢。” 众人听她说的诙谐,都忍俊不禁,却见黛玉没好气白她一眼,笑道:“你才好算计呢!蔷哥儿和爹爹说了,他才不乐意承爵,要和爹爹好生读书,要考科举呢。” 忍了半天的贾母闻言,再压不住怒气了,一拍软榻,喝道:“由不得他!宁府难道就不是他的祖宗基业?老国公不是他的祖宗?这个孽障,浑了心了,岂容他放肆?” 黛玉面色一白,王夫人坐在一旁面色木然不语,李纨更不敢多言,凤姐儿见贾母发怒,一时间也不好相劝,宝玉还在懵逼中,倒是坐在下面的探春站起来笑道:“老太太若是教训还是等蔷哥儿来了再教训,你老封君素来最疼爱林姐姐,如今怎骂起她来了?” 贾母闻言回过神来,忙将黛玉搂进怀里,笑着自责道:“我哪里是在骂你,我是骂那得志便猖狂的孽障!玉儿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陪着我,和姊妹们一道顽笑,莫再理那孽障才是。你家也不用他去操心,既然你老子手下暂时没有靠用的管事,我先借他一个管家,一会儿就派人过去,保管比那孽障强一百倍。” 宝玉终于回过神来,也忘记和贾蔷的交情了,听闻贾母之言,一万个赞同,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老祖宗说的极是!林妹妹这次回来,连林姑丈也回京了,可见再不用走了。姐姐妹妹们都极想你,过年还收了你的年礼,回头也各有年礼送你,保管你喜欢!” 黛玉闻言一笑,却是想起贾蔷送的那支小戏班子来,心道等家里那边安置妥当了,就请姊妹们过去做客,让她们也看看那些小戏官儿们。 宝玉见黛玉笑了,便以为她同意了这话,登时又高兴起来。 却不想黛玉回过神来,却正色对贾母道:“原是该听外祖母的话,也愿意和姊妹们一起读书做女红,只是父亲的身子骨一直未好,断不得汤药,偏他又总是忙于公事,忘记吃药。姨娘虽也劝,可父亲并不常听她的,只能我这做女儿的亲自侍奉汤药,他才推拒不得。父亲倒是总说让我回京后就回这边来住,也好没人再叨扰他,只是我哪里放心得下?父亲膝下,毕竟只我一女……” 这…… 宝玉又陷入了呆滞的状态中,王夫人看在眼里,心疼的恍若刀绞。 贾母虽无奈,还想留人,可这会儿心思里却都是如何让贾蔷乖乖的听话承爵,一时间也没精力再多想其他。 黛玉之事,等办完贾蔷的事后,她再同林如海亲自说就是。 一时无事,贾母让李纨带着黛玉同宝玉和其她姊妹们先下去叙旧,她则同王夫人、凤姐儿商议起正事来…… …… 荣庆堂后,大花厅内。 众人落座后,李纨看着黛玉笑道:“颦儿如今出落的愈发好了,比原先也壮了不少,不似风一吹就倒的美人了。” 探春见宝玉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像失了魂儿一样,便上前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你如今怎满口都是蔷哥儿了,也理二哥哥一理?” 李纨、迎春、惜春闻言都跟着笑了起来。 黛玉气恼的在探春俏脸上捏了下,道:“偏你话多,我如何没理二哥哥?门口时就理过了,是老太太、凤丫头她们总是问蔷哥儿的事,我才提他的。不然,好端端的我提他做甚?再者,都是自家姊妹,我提哪个又不一样?” 探春大笑道:“我原道林姐姐果真变得不同了,现在看来,到底老话说的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林姐姐的嘴还是那张刀子嘴!” 众人愈发大笑,连宝玉似也因为黛玉之言缓和了内心的凄凉,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他上前道:“林妹妹,你没回来的时候,姊妹们年节里聚在一起写诗,写了几首极好的,你要不要看一看?” 黛玉笑道:“巧了,过年时父亲也带着我们一道作诗,也得了几句极好的,你们想不想听?” …… 第0232章 撕破脸皮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 西暖阁内,隆安帝看着枯瘦的林如海,眼中满是担忧,问一旁的王老院判道:“林爱卿如何了?” 林如海初入宫中觐见时,瘦成这幅模样当真唬了隆安帝一跳。 尽管林如海已说身体无恙了,他还是立刻招了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前来。 对于寻常臣子的生死,隆安帝并不很在意。 大燕开国百年,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官儿。 可如林如海这样可重用的肱骨大臣,隆安帝却不希望他出丁点差池。 王老院判诊治了一盏茶功夫后,方对隆安帝奏道:“大病初愈,虽根骨秉性仍显孱弱,然脉象平和,只要安心休养数月,莫要过劳过累,便能恢复痊愈。” 隆安帝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让戴权为林如海添了椅子。 林如海大为震惊,推却三回而不得,三叩谢恩后,这才小心坐下。 隆安帝似不在意这些,摆手道:“卿于国于朕皆有殊勋,理当受此恩典。朕听闻,当初爱卿罹患虐邪,被贾蔷请了西洋番僧用神药所救?” 林如海闻言,没有隐瞒,将事情如实说出,最后道:“可惜,这等神药大燕没有,唯有西洋蛮荒之地,才有所产。不过,臣已经让贾蔷去联络西洋番僧尽量去采买一些,然后运回都中,交由太医院,以备不时之需。” 隆安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些笑容。 这分笑容落在王老院判眼里,心中却激起千重波浪,对林如海的圣眷,有了新的认识。 等王老院判出去后,隆安帝才重新肃穆起来,先前的作态,是为了向外传递出他对林如海的器重,也是为了保护林如海。 不然,只应付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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