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这不是不识好歹恃宠而骄又是甚么? 尹后也跟着教训了句:“本宫就知道,你们两个凑到一起,再没一点好事!” 顿了顿,不理李暄满脸冤枉的德性,又同隆安帝笑道:“皇上,臣妾看,这皇贵妃位还是晋封了罢。皇上金口玉言,金册都写好了,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隆安帝仍是迟疑不定,见贾蔷还想说甚么,尹后立刻沉下脸来,教训道:“本宫知道你在想甚么,可只要心中无私,又何须畏惧人言?莫非你贾家心里,还有甚么见不得人的惦念不成?” 一句话让贾蔷闭嘴后,尹后又道:“回头本宫将子瑜寻来,再问问几位宫中老供奉,果真要清淡些膳食才好的话,本宫就亲自盯着这事。至于每天去后花园散步……也需要本宫亲往养心殿,好生央磨,不然,皇上处理起政务来,谁敢提醒他去散步?六宫诸务,往后本宫也不是全数不理,果真遇到难的,元妃自可来寻本宫。” 说罢,她转面看向隆安帝,温婉恭顺道:“新政即将大行天下,臣妾都不敢想象到时候皇上会忙到甚么地步,若再这般苦熬,龙体如何承受得住?虽如此慢怠了宫务,会失了皇后的本分,可只要能让皇上的龙体安康些,臣妾又何惧背负慢怠之名?” 隆安帝闻言,微微眯起眼来,目光却落在李暄身上,沉吟许久后,眼中闪过一抹怜惜和无奈,竟缓缓颔首道:“也罢,朕,还真是需要皇后的襄助佐理。” 如果说,尹皇后交出后宫大权,只为了多在养心殿待些时候,除了侍奉龙体外,多半还想知道些政事……这般煞费苦心,还能是为了谁? 看来,大皇子李景的近日所为,不仅让他这个父皇不满,连皇后这个生母,都大失所望。 这是,已经将希望寄托于李暄身上了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是,是不是谋划的太长远了些?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皇后登时大喜过望,屈膝福礼谢恩,又对贾元春道:“可别欢喜傻了,还不快谢皇恩?只是需谨记,此恩德虽隆,却也沉重。日后,六宫事务,就劳妹妹多费心了。” 贾元春心中一片慌乱,却也只能跪谢皇恩。 唯独贾蔷,心里总是有诸多不安。 这份不安不是因为皇贵妃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就目前来说,十个元春加起来都不够尹后一只手打的。 而元妃明显也非轻狂贪敛之辈,很明白她自己的位份,所以不至于做出利令智昏的糊涂事。 再者,尹皇后明显也没将元春当做对手…… 那这份不安,到底来自何处呢? 出了宫后,贾蔷没有直接前往布政坊林府求教。 一来不确定林如海是否在家,赵家才抄,眼下户部怕是要忙疯了,事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林如海不可能不亲自盯着。 二来,他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去透露宫中之事。 尽管,皇宫里从来没有秘密,今日事,用不了太久,就会传遍整个神京权贵圈子。 但能少犯忌讳,最好少犯点忌讳。 贾蔷没有去林府,而是径直去了尹家。 他得先去和尹子瑜对对口供…… 他给隆安帝和尹后的那些建议,倒不是假的,可还没告诉尹子瑜。 那些养生真言,他只在林家说过…… 还有就是,宽宽尹家人的心。 贾蔷忽然明白他到底不安于何处,今日等闲平地起波澜,然而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才会突然鼓弄起这般风浪来! 未知的,才更令人心忧…… …… 第0542章 作妖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看着见礼的贾蔷,稀罕道:“哟!这是怎么了?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 二太太孙氏仔细打量了两眼,道:“怎脸色看着不大好?” 贾蔷直起身,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刚从宫里出来,今儿可让皇后娘娘给训狠了。”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尹家太夫人忙问道:“又是为了甚么?可是你和小五儿又淘气了?” “……” 贾蔷滞了滞,摇头道:“今儿可真没淘气,今天我被中官急急宣入宫中,进了凤藻宫中殿,皇上就让戴权宣旨,居然是要晋封我家大姑姑为皇贵妃的旨意……” 此言一出,整个萱慈堂上,气氛骤然凝固。 不知多少双目光,从和善变得审视猜疑起来。 其实也不难理解,整个尹家为了宫里皇后的地位,付出了太多太大的代价。 任何危及皇后地位的人和事,都将是尹家的头号生死大敌。 别说贾蔷还没和尹子瑜成亲,便是成了亲,皇后的位置也是尹家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底线。 谁敢触碰,谁就是生死大敌。 感觉到气氛变换,贾蔷不等误会加深,便忙解释道:“大姑姑和我自然都是坚辞不就,我更是斗胆放话,同皇上道,背后出这主意者,必是贾家的死敌。皇后之贤德,朝野皆知。且皇后凤体向来安康,这个时候立皇贵妃,又置娘娘于何地?谁知道,就因为这句话,我被皇后娘娘好一通拾掇。原来这份旨意,竟是皇后娘娘执意请皇上下的。” “这又是为了甚么?” 大太太秦氏的脸色舒缓了些,又皱眉质疑道。 贾蔷便将尹皇后的那套说辞说了遍,最后道:“皇后娘娘还警告我,除非是贾家存下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否则,这种事光明磊落,又有何好心虚的?得,最后倒成了贾家心虚了!” 尹家太夫人看出贾蔷的不满来,虽然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还是温言劝道:“皇后并非果真责备于你,只是担忧贾家有意见,不甘心受此位……” 贾蔷连连摇头道:“老太太,您不是寻常愚妇可比,您老是我见过最英明的太夫人!您必是理解我的,以皇后娘娘朝野称颂的贤名,这个时候贾家突然出了个皇贵妃,这得遭多少人骂?贾家上下也没个靠谱的,到头来多半还是由我来吃挂落。且都中上下如今谁家不知宫里娘娘和老太太您对我的好?出了这么一桩事,我这位太上皇良臣,非得变成娘娘跟前的白眼狼不可!真真是头大……” 尹家太夫人闻言笑了起来,道:“你且安心办你的差事,过你的小日子,何必理会外面那些风风雨雨?你不是同我说过,又不是清流,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么吗?再者,此事既然是宫里娘娘提议坚持的,那必然是有其中道理的。正如娘娘所说,只要心中光明磊落,又何惧人言?尹家也不会多想,错怪到你身上。” 贾蔷苦笑道:“可世上没那么多聪明人,今儿恪和郡王还和我翻脸了,从西华门一气追杀到凤藻宫……” 众人听闻这孩子话都笑了开来,尹家太夫人道:“不当紧,下回他再欺负你,你就说我说的,断不可如此!” 贾蔷闻言高兴起来,笑道:“这比尚方宝剑还管用!那成,那成!” 尹家太夫人笑道:“去罢,你不是还要和子瑜商议皇上的养生之法么?去她院子里瞧瞧。” 贾蔷心知尹家人必是要议论此事,便含笑往后面去了。 果不其然,他刚离开没多久,秦氏就按捺不住率先开口道:“老太太,这宫里娘娘到底是甚么心思,怎会好端端的把六宫大权给交了出去,还立下一皇贵妃?” 孙氏也连连摇头,看起来就不赞成。 尹家太夫人沉吟稍许,同侍奉在跟前的尹浩妻乔氏道:“打发人去前面,看看大老爷和二老爷在不在。不拘哪个在,都请过来。” 乔氏知道是大事,不敢耽搁,忙亲自前往。 过了没一会儿,请了二老爷尹朝过来。 如今正在京察,尹褚在吏部不忙到天黑是断不会回家的。 尹朝则自在的多,哼着小曲儿乐呵呵的进来,一进门发现堂上气氛不对,他面色变得谨慎防备的多,还往后退了半步,仔细道:“老太太,今儿可是出了国丧的,我出去吃的也不是花酒,没犯甚么家规……” 此言一出,堂上诸人都哭笑不得。 尹家太夫人也啐了口,道:“哪个问你这个了?” 尹朝更惊,道:“我可没私藏俸银,全交官中了!” 这不打自招的明堂,让尹家太夫人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跳,斥道:“少出怪模样了!一大把年岁,孙子都会喊爷爷了,还这般没个样子!我问你,这些日子大皇子在兵部,可有甚么事发生没有?” 尹家太夫人怎么想,都觉得此事的症结,多半还是在几个皇子身上。 而知女莫若母,她是知道尹后心中之苦的。 大皇子李景,酷似隆安帝,不仅模样像,连性情也像。 只是像的有些偏了…… 隆安帝异军突起登基前,任谁都难以亲近这位冰山王爷。 但时任廉亲王,对于中层实干的臣子,还是能相处的很好。 且难相处是难相处,却不居高临下的傲慢他人。 李景却不同,他的孤傲,是对所有人都如此,令所有人都难以亲近。 不止天性如此,似乎还刻意的去模仿隆安帝。 只是时情早已不同,身份地位也大不相同,一味的生搬硬套,好似天理如此,那就不对了。 为了此事,尹后简直操碎了心,说了一百遍也没甚效果。 大皇子,自负的惊人…… 听闻太夫人之言,尹朝也变了变面色,抽着冷气头疼道:“老太太不提,我还忘了回来说了。这老大真是让人头疼,新安伯才从榆林镇回京,担任兵部右侍郎之位。结果老大当天傍晚就和人闹僵了,虽然新安伯陈年后来低了头,可任谁都看出他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老大呀,也不知该怎么整。倒是老四,才到户部,就和上下打成一片。老四是真聪明,对林如海执弟子礼,也不瞎伸手掺和。老太太,我瞧着老大有点悬。” 尹家太夫人闻言,脸色十分凝重,却也一时不知说甚么。 这种事,连天子、皇后都没法子,别说当今,便是古之明君如唐太宗者,太子不贤,他又有甚么法子? 大太太秦氏还是想不明白,道:“可这又和娘娘请立皇贵妃有甚么干系?本就不稳当,又交出后宫大权,莫不是出了甚么事……” 尹朝听了糊涂,皱眉道:“立甚么皇贵妃?交权?” 他再没心没肺,涉及到尹家的根本,也不由他紧张起来。 尹家太夫人叹息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后,道:“如今却是不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着实让人心焦……” 正这时,忽见有婆子急急进来,禀道:“老太太,外面来了宫里的凤辇,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接咱们家姑娘进宫的。” 尹家太夫人忙道:“朝儿先去请中官吃茶,浩哥儿媳妇,速去请子瑜和蔷哥儿来。” 二人不敢耽搁,忙各自出去。 未几,贾蔷和面带浅笑的尹子瑜进来。 贾蔷先请辞,尹家太夫人宽慰两句后,贾蔷离去。 等贾蔷走后,尹家太夫人拉着尹子瑜的手,很是叮嘱了几句后,方让秦氏和孙氏亲自送出门去,让尹朝、尹浩护着进宫。 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今夜尹子瑜回不来,尹家无人能安眠…… …… 贾蔷出了尹家,又往布政坊林府而去。 可惜林如海还未回府,清竹园内。 贾蔷捏着眉心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黛玉嘴角噙笑,坐在一旁做着女红,时不时的抬起眼帘看他一眼。 她没想到,贾蔷之前许诺的,只要没皇命,就每天都来见她一回,竟没诓骗她。 其实也不需要做甚么,只这样静静的坐一坐,彼此分享些静谧的时光,就很幸福了。 不过,享受了小半个时辰后,贾蔷还是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说了遍,听的黛玉瞠目结舌,道:“琏二哥哥,竟要和凤丫头一别两宽?你还帮他寻了尤大嫂子的妹妹做二房?” 八卦的火焰,忽闪忽闪的在那双清澈明眸中燃烧着。 贾蔷耸耸肩,摇头道:“这样也好,就当各自安好罢。你难道没瞧出来,二人早就水火不相容了,天生八字不合。” 黛玉迟疑道:“琏二哥倒是轻快了,带上二房远走高飞,可凤丫头……她如何承受得住?她虽看着张扬,心里其实也软和着呢。” 贾蔷笑道:“你又瞧错了,办妥此事后,她连剩下的那点病也全好了,像是解脱了一般,被鸳鸯拉去荣庆堂,又开始着手管家了。” 顿了顿,贾蔷道:“这些都是小事,日子总还要往好里过。现在我头疼的事,宫里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家里那些混不吝的,怕又要开始作妖了。” 黛玉闻言,微微蹙眉道:“她们……又能作甚么妖?” 贾蔷叹息一声道:“执掌六宫宫务,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意味着操控着许多人甚至是许多家族的命运。这样巨大的权力,将会给贾家带来极大的变化。别的不说,你瞧着罢,很快到贾家说媒的人,就能踏破门槛。二姑姑、三姑姑、宝玉还有史妹妹他们,都将成为香饽饽。另外,不知多少人家的诰命,要来恭维老太太,还有二太太。啧啧,真是添乱啊。” 黛玉闻言,并不关心王夫人的权势会不会大增,而是关心问道:“可会对你有甚么坏处不会?” 贾蔷冷笑一声,道:“她敢!贾家已经修了座道观,自然也能再容得下一座佛庵!”说罢起身,对黛玉道:“不等先生了,先回去敲敲警钟。若是让人先一步去搅乱了她们的心思,再拾掇起来,就真要撕破面皮了。” 黛玉闻言心惊,忙劝道:“你可别太生气了,果真宫里才晋封了皇贵妃,你在外面就不给太太好脸,传出去,对你很不好呢。” 贾蔷闻言,笑了笑,伸手揽过黛玉的纤腰,将她抱在怀中,亲了亲她的眉心,温声笑道:“放心就是!尹家太夫人有一言说的极是,我一个武勋,要那么好的名声做甚?” 说罢,在黛玉娇羞嗔怨中,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0543章 身份不同了的王夫人…… 荣国府,荣庆堂。 贾蔷过来时,天色已暮。 抄手游廊上,七八个小女孩子或在点灯,或在喂食鹦鹉,看到贾蔷到来,纷纷见礼问安,又有伶俐的往里面传话:“侯爷来了!” 贾蔷步入抱厦,往里行去,就看到高堂之上,灯火璀璨,穿金戴银满身光鲜的妇人,使得室内生辉。 堂上一女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撒花衣,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不是凤姐儿,又是哪个? 见贾蔷进来,二人四目相对间,凤姐儿不动声色的横了他一眼后,冷笑一声,不搭理他。 此时贾母等人已经知道了贾蔷替贾琏做媒,说了尤二姐为二房之事,此刻见凤姐儿生气,反倒觉得在理,贾母替凤姐儿鸣不平道:“你又生甚么气?说到底,还是他们一窝子姓贾的是自家人,咱们都是外姓人。” 话虽如此,可贾蔷能如此善待贾琏,还是让贾母心中一万个满意。 凤姐儿冷笑道:“老太太这话再高明不过,我原也明白这个理儿,只是我气不过,平儿难道就白给了?既然他们才是一家人,快还我平儿来!” 贾蔷呵呵笑道:“这个事情我从不勉强,二婶婶若想寻平儿,晚上等她当值回来了,自去寻她便是。她若愿意跟你过这边来住,我也不强求。” 这话一出口,连姊妹们都笑了起来。 素来藏愚守拙的宝钗最先笑道:“那估计是要不回来了,平儿在东府过的甚么日子,便是正经人家的奶奶也比不了,岂能跟你回这边?” 贾母闻言奇道:“怎么,平儿丫头的屋子拾掇的很好?”她看向宝钗问道。 宝钗啧啧叹服两声,不过见贾蔷眸眼看了过来,忙抿嘴一笑,指向其她姊妹,笑道:“老太太问她们罢,我还是不犯这个嫌了!” 湘云不怕贾蔷,眉开眼笑道:“反正那屋子比二嫂子的还好,也比我们的还好!” 贾母面色隐隐古怪起来,问贾蔷道:“你也不怕她担不起这福分?” 贾蔷摇头道:“平儿每日里比我还辛苦,西斜街那边的会馆,上上下下都要她操心。几十上百号人,又都非简单之辈。且还要和各府上的诰命打交道……俗话说的好:居移气,养移体。住的富贵些,也是为了便宜做事。” 贾母闻言,自知也说服不了贾蔷,只好道:“也罢,你既然有此成算就好。只是心里也该明白,你府上人越来越多,娘们儿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一碗水端不平,就要出是非。到时候,有你受罪的时候。” 贾蔷笑道:“那等鸳鸯过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是要多陪送些东西才好。” 满堂人大笑起来,贾母啐他不害臊! 好一阵笑闹后,贾母见王夫人几度拿眼神示意她,方想起来正经事,道:“你回来若不直接过来,我也打发了人在等你呢。” 贾蔷点头道:“看到了,林之孝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那。” 贾母气笑道:“又胡说!先前你去随老爷见客,听说闹的很不愉快?老爷说那贾雨村是难得的人才,连如海都十分欣赏,这才从应天知府特意调入京里任太仆寺卿。人家那样巴结你讨好你,你倒好,为了一个丫头,让人下不来台。如今也是做侯爷当族长的,岂有这样意气用事的道理?” 贾蔷摇头道:“不是为了一个丫头,而是当初若没有香菱的父亲相助,他压根儿就没盘缠进京赶考,自然也就没了如今的飞黄腾达。香菱那甄士隐唯一的骨血,为了寻她,家破人亡,跟随和尚、道士出家去了。但凡贾雨村有一点知恩回报的良知,她也不会置之不理。我断定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不过,既然先生和老爷都以为,人在世情中,不好苛求完美,那我也就不去同他算账了。但和此人多交往,那也做不到。” 贾母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你心里其实也当明白,他在那个位置上,哪里敢得罪咱们贾家、薛家还有王家,当初为了那桩官司,老爷和舅家老爷都写了信给他,他才刚刚受过咱们家的大恩,岂有不想着回报的道理?要我说,也别忒记恨人家了。” 贾蔷点点头道:“我明白,不恨,但也喜欢不起来。” 贾母摆手道:“罢罢,你们爷们儿的事,自己做主就是,我也说不听你。对了,宫里急急将你宣去,可有甚么要紧的事没有?这会儿子才回来……” 贾蔷闻言轻轻一叹,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堂上所有人的心忽地一下揪了揪,贾母忙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王夫人关心的则是:“可是宫里贵妃娘娘有甚么事?” 贾蔷点了点头,道:“宫里贵妃娘娘,是出了事……” “啊?!” 王夫人面色惨白,站起身来,颤声道:“蔷哥儿,贵妃娘娘她,她出了甚么事?” 贾母等人也无不心惊胆战,紧张恐惧的望着贾蔷,唯恐听到甚么骇人之言。 贾蔷叹息一声,摇头道:“贵妃娘娘她……晋封皇贵妃了。” 王夫人:“……” 贾母:“……” 薛姨妈:“……” 李纨、凤姐儿、姊妹们:“……” 众人用极陌生的目光看着贾蔷,好些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夫人面色一阵惨白,一阵潮红,死死的盯着贾蔷,依旧颤声道:“蔷……蔷哥儿,你说……你说甚么?” 贾蔷再叹息一声,道:“我是说,麻烦事来了。今日我一进宫,皇上就让人宣了旨意,晋封贤德妃为皇贵妃。甚至,皇后娘娘还将大权托付,也就是说,从今儿起,贵妃娘娘成了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六宫大权的皇贵妃了。听明白了么?” “啊!” “啊!!” 王夫人狂喜之下,难免失态,因不知如何言语,连续叫了两声。 贾蔷听了觉得十分刺耳,再看看贾母等人,只当他方才是故意逗惹大伙,一个个笑开了花,相互恭喜。 相比于贾蔷,她们这些诰命贵妇,才真正理解皇贵妃和执掌六宫权柄意味着甚么。 如果当初的贵妃,只是让贾家从逼格上高出一筹外,披上了皇亲国戚的斗篷。 那皇贵妃,就是从根本上为贾家塑了一重金身! 完全是脱胎换骨的两回事! 不过,一直虚欢喜的凤姐儿还是很快发现了不对之处,她见贾蔷面色清淡,眼神甚至有些深沉,不由奇道:“蔷儿,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凤姐儿的声音,贾母也看了过来,嗔怪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来唬人?” 贾蔷缓缓摇头,道:“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虽皇上让人宣读了金册,可贵妃娘娘坚辞了这份隆恩。” “啊?!” 大喜之下,这份打击来的太凶猛,让王夫人再度失声叫出,极为激动问道:“这又是为甚么?” 贾蔷没理她,而是看向贾母,道:“老太太必是能想明白,贵妃为何坚决辞让皇贵妃位罢?” 看着贾蔷清冷的目光,贾母一下清醒了一半,再一想,冷汗都快下来了,倒吸一口凉气道:“皇后贤德,皇上也素来敬重,好端端的,怎会册立皇贵妃?这样,却是置皇后于何地?辞让的对,辞让的对!” 听她挑明后,王夫人亦是从大喜大悲中明白过来,一时间十分羞愧方才的失态,低头不语。 薛姨妈奇道:“好端端的,这是哪个出的主意?” 贾蔷淡淡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贾母、王夫人等人闻言,愈发后怕了。 她们再利令智昏,也听闻了太后和隆安帝这对天家母子的恩怨。 任谁都明白,太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更何况,贾蔷同恪和郡王李暄一道,入国舅府以犯口舌之罪名,铰了国舅夫人舌头,便令其当晚就死了的事,也早就在上层高门圈子里传开了。 太后此时建议升元春的位份,摆明了是想挑拨贾家和尹家的关系,这等挑拨离间的阴狠伎俩,谁还看不透? “辞让的好,辞让的好啊!” 贾母连连叹道,王夫人都点了点头。 却又听贾蔷面无表情道:“可惜,因太后懿旨,没辞让掉。” “……” 众人再度失声…… 贾母恨的怒拍着软榻上的锦辱,气地骂道:“你倒是一气将话说完!这皇贵妃位,到底成了没成?” 在众目注视之下,贾蔷皱眉道:“若不是成了,我岂能如此担忧?” 王夫人沉默稍许后,缓缓道:“蔷哥儿,说来,也是好事。你大姑姑并非轻狂之辈,素来对皇后娘娘恭敬谦卑,再者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不然,断不会下这份旨意。你又何必,过于担忧?” 贾蔷闻言,毫不避讳的直视着王夫人,沉声道:“我倒不担忧宫里贵妃娘娘会轻狂失态,没了分寸。却是担忧家里人,都如太太这样,以为此事是好事,继而连累了宫里的贵妃娘娘,也连累了贾家。” 王夫人闻言,面色陡然涨红,双目冷然如刀,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贾蔷,斥了句:“你是在同哪个说话?” 第0544章 武曌? 看着几乎不到盏茶功夫,身上气势就大不相同的王夫人,贾蔷心中暗自感叹,难怪世人如此贪敛痴迷权势。 权力,当真是一种如此神奇的魔力。 能让人,能让一个妇人,转眼间就寻到了这种莫大的底气。 显然,王夫人十分清楚,贵妃之母和皇贵妃之母的区别。 看其威凛的气势,凤姐儿、李纨并其她姊妹们,都觉得心中生出了敬畏。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贾蔷。 贾蔷好奇道:“我在同哪个说话,二太太不知道?” 见两人顶了起来,凤姐儿不动声色的拉扯了下李纨,李纨回过神后,连忙招呼着一众贾家姊妹去了暖阁暂避,也全了王夫人的体面。 等她们走后,贾母方沉声道:“一个个的,都当我死了不成?才好几天?” 王夫人闻言,落泪道:“老太太,非媳妇不知礼,扰了老太太清静。只是老太太也看到了,蔷哥儿自恃爵高,又是族长,早就不把我们这些辈分高年岁大的长辈放在眼里,动辄教训喝骂,这又是谁家的规矩?” 贾蔷冷笑道:“你也知道我是贾家族长,贾家上前几百上千口性命当前,凭你是谁,又及得上一族兴衰之重?我是训斥过你,还训斥过二老爷,可因何训斥,莫非要我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再晾晒一番?” 王夫人不言,贾母头疼欲裂道:“好了,好了!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当家太太,也不怕姨太太取笑!”说罢,又问贾蔷道:“不管怎样说,贵妃到底还是成了皇贵妃,果真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可有法子,得了好处,去了坏处?” 贾蔷提醒道:“皇后娘娘之所以执意要晋封贵妃娘娘为皇贵妃,除却因为太后懿命外,还有一桩缘故,那就是皇后念及与皇上之间的夫妻情分,甘愿舍弃大权,只想先当好一个妻子,好好照顾好皇上的龙体!皇后原本就贤德之名满天下,此种心迹再让世人得知后,其贤名,势必要远迈古之贤后。这种情形下,执掌六宫的皇贵妃,要背负起多大的压力?她唯一的做法,就只有一个,描着先前皇后的路数,绝不画蛇添足的去做好每一件事。唯有如此,方能得到安稳。但只靠皇贵妃一人学习皇后之法还不成,还有贾家……” 贾母并非糊涂人,一听此言,立刻就明白了贾蔷的意思,道:“你是说,皇贵妃在宫里描着皇后的做派行事。在宫外,咱们就要描着后族尹家的行事做派做事?” 贾蔷点头道:“皇后和尹家已经立下表率,连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和后族尚且如此严格要求自己,难道皇贵妃家就敢逆此大道而行?所以,压根儿也别想甚么好处,最忌讳的,就是各府诰命,尤其是家里有人在宫里的那些人家,前来与贾家交往过密。若如此,不必我多言,老太太也当明白皇贵妃在宫里的处境和名声。 夹着尾巴做人,关上大门不见外客,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谁如果想着她是皇贵妃的甚么人,就可以四处受人奉承,收人礼,让人哄的不知东西南北,再胡乱应承许诺,或是想着靠联姻壮大声势,谁就是为家族种祸的罪人! 对于贾家的罪人,男丁有宗祠道观可跪,妇眷有佛院庵堂备着,再不行,辽东庄子上一直都缺人种地。 谁不服,大可试试,看看我这个族长能不能成全她!” 说这番话时,贾蔷一直看着王夫人,与那双冷漠怨恨的眼睛对视着,寸步不让! 妇道人家终究是妇道人家,被贾蔷撕破脸的气势所惊住,王夫人眼泪扑簌落下,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压的她快要憋屈死了。 贾母难过的长叹息抱怨道:“哎哟,我这是造的甚么孽?有甚么深仇大恨,必是要闹成这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贾蔷摇头道:“老太太,我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其他事上,我都可以让步,让步给自家人,吃点亏受点委屈都无所谓。可涉及到家族生死存亡的大计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谁敢触碰规矩,我必办谁。” 贾母皱眉道:“蔷哥儿,贾家和尹家不同,尹家原是小门小户,没多少世交旧故,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关起门了。可咱们家,那么多世交亲旧,哪里能说关门就关门?” 贾蔷奇道:“就说是效仿皇后一族,难道也不成?后族也是小门小户?明日起,就让宝玉代你老写信给那些人家,把事情讲明白。皇后乃诸妃表率,后族严谨,亦是我等各家族之典范。各家婚丧嫁娶,该随礼的随礼。但来往就不必了,果真有要紧事,来东府寻我。” 王夫人怕贾母糊涂了,果真应下来,忙同她道:“便是尹家,也和几家王府来往亲近。姻亲之族,也未曾断绝来往。” 贾母看向贾蔷,贾蔷点头道:“可以,王家、薛家、史家,还有大婶婶的娘家李家,可正常往来。但是,这几家若有人想着当个中间传声筒来搞事情,就不要怪我对他们下狠手。” 贾母皱眉道:“蔷哥儿,果真要做到这个地步?至于不至于?” 再怎么样说,贾家也是一门双公的根底,且还有林如海这个姻亲。 哪里就要怕成这个样子,没的让人笑话…… 贾蔷冷笑一声,道:“这还只是刚开始,若宫里贵妃没有天家骨肉则罢,或是得天之幸,生下一位公主,则是贾家福分。可若是生下一位皇子……呵,便是我,往后也少出门。这里面的深浅轻重,老太太你果真想不明白?景初朝的夺嫡之争惨烈到甚么地步,还用我来提醒?” 贾母恍若遭闻当头棒喝一般,面色骤变,深吸一口气道:“罢罢,既然你是贾家族长,你这样说,那就这样做罢。明儿起,荣府闭门谢客。宝玉和环哥儿一道,帮我和太太写信,挨家挨户分说个明白。就说皇后尚且如此,如今贾家不得已这般,望他们多体谅。” 贾蔷闻言,看着贾母,深揖一礼,道:“贾家能得老太太这样明事理的老人,实乃贾族之大幸也!” 贾母见他低头,心里一下舒坦多了,笑道:“你也别怪太太,我们这些内宅娘们儿家,哪里懂得外面事情的凶险?既然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都怕成这样,我们心里也就明白该如何做了。行了,天色不早,你也回去歇歇罢。” 贾蔷点点头,这心里一惊一乍折腾了一整天了,也该去歇歇了…… “二婶婶,不是要去讨平儿么,可敢去不敢去?” 刚转过半身,见凤姐儿正盯着他看,贾蔷笑问道。 凤姐儿心理素质强大,俏脸都不带红一下,咬牙啐道:“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且等着,早晚平儿还是我的人!” 贾蔷哈哈一笑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 入夜,大明宫。 养心殿。 四名太医院资格最老医术最高明的老供奉,还有尹子瑜,一起在养心殿西暖阁内,当着尹皇后的面,用笔墨辩证起药膳的功效。 首先,对于“是药三分毒”的辩证。 这句话最早出自前朝杏林大家养正增老人刘纯刘景厚所书之《药治通法补遗》中。 但四位太医认为,“药膳并非药”。 何为药膳? 其实医术中本有说明: 兔肉味辛,补中益气,止渴健脾,解热疗痹。 牛肉属土,补脾胃弱。乳养虚羸,善滋血涸。 猪肉味甘,量食补虚,动风痰物,多食虚肥。 难道能说明兔肉、牛肉和猪肉就是药么? 然而尹子瑜也有她的道理:话虽如此,可她看过皇上用的药膳方子,又岂止只是牛、羊、猪、兔? 红枣,桂圆、枸杞,桂皮,厚朴,茯苓,甘草,黄芪,党参,熟地黄,木香这些难道不是药? 谁家的药膳里,只有兔、牛、猪、羊? 长期服用这些药,必是弊大于利。 双方所有言辞皆落在纸上,这样有一桩好处,可以直接送呈隆安帝过目。 直到一个半时辰后,双方才达成了协议,药膳可以用,但不能天天进补。 凡十日里补用二到三回,便是最佳。 且龙体愈康健,补用的次数就要越少,时间可延的越长。 另外,对于适当的散步,充足的睡眠,和保持愉悦的心情,也都达成了共识。 一直过了子时,最终为隆安帝保养龙体的方子才定稿,呈献给隆安帝过目。 四位老供奉退下,尹后又命宫人送子瑜先回凤藻宫,她则来到中殿,笑道:“皇上快来看看,可是和先前的大不一样了。” 隆安帝从无数奏折里抬起头来,捏了捏眉心,接过厚厚一叠为他开的保养方子,苦笑了声,打开看了一遍后,挑了挑眉尖,笑道:“果真不用再吃那些劳什子药膳了?” 尹皇后忙笑道:“不是不用吃,而是往后用的少了。皇上先别高兴的太早,还有这些,该如何散步,一次行多少步,又该在甚么时间段去散步最佳……还有,要保持心情愉悦。” 隆安帝闻言好笑道:“面上不喜怒形于色倒也容易,制怒之道朕也明白。可人之心境,若果真能自我控制,想高兴就高兴,想不高兴就不高兴,岂非妖怪?” 尹皇后笑道:“自然不是说不气就不气,只是在皇上苦恼的时候,把那些苦恼倾诉出来,按贾蔷同子瑜说的,一份高兴之事告诉两个人,就可收获两份高兴。而一件困扰恼怒之事说与旁人听,就能减轻一半的苦恼。臣妾以为,这虽是小儿女间哄人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隆安帝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尖,笑骂道:“这个混账,难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隆安帝思量稍许,叹道:“朕之烦恼,便是这些堆积如山的奏折。即便由军机诸大学士筛选过一遍,但仍有太多折子,内中上奏之事空洞无物,满口虚言,纯粹浪费朕的时间。皇后可愿帮朕?” 尹皇后迟疑道:“臣妾自然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可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训,上回帮皇上翻捡分类奏折后,臣妾已是十分不安,着实不敢再犯忌讳。” 隆安帝笑道:“你连六宫权柄都托付出去了,谁还会骂你干政?再者,皇后素来恪守本分,别说梓童自己,连尹家都让你约束的妥妥当当,这么多年的后族,竟没出过一个过五品的官,又谈何干政?皇后且放手帮朕就是。对了,朕的朱笔还有一支,遇到那种纯粹是请安,或是讲天气如何的折子,皇后帮朕代批便是。” 此言一出,尹后却陡然变了面色,跪地不安道:“皇上,若只让臣妾翻捡分类奏章,那臣妾为了皇上的龙体,能早些安歇,勉强还敢偶尔为之。可若是执朱笔代天批复,那臣妾无论如何也不敢做。此事别说做了,便是想想都是大罪过。但凡让外朝知道分毫,臣妾必要被戴上一个武曌的帽子,除了被废之外,别无出路。臣妾虽死不足惜,却不敢因此连累了皇上的英明,耽搁了皇上革新寰宇之大政!” 见尹后惊惧成这般,一直心中冷眼仔细观摩着她的隆安帝,却终于放下心来。 能有这份见识和敬畏就好,他也知道了尹后的底线在哪,果然是个极聪明也极明白分寸的好皇后。 武曌? 中原几千年青史,也只出过一个武曌。 且能出这样一个人物,也是因为长期和高宗同朝共称二圣期间,打下了朝廷威望和基础。 武周之后,再无人能复制那样的路数,本朝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隆安帝从无这方面的担忧,只是担忧她存了干政之心。 方才之言,也的确是在试探…… 好在,尹后之表现,没有辜负他的信重。 隆安帝亲自站起,将尹后搀扶起来,看着她在这样的年岁,还有一张完美无瑕精致之极的容颜,心中愈发喜爱,笑道:“好好好,就依梓童之言,不动朱笔就不动朱笔。只要皇后能帮朕先分出轻重缓急,朕就轻便得多喽!” 尹后用凤帕擦拭干净脸上的眼泪后,笑道:“若只如此,臣妾倒敢为之。只是,若臣妾有许多不懂之处,询问时,皇上可别嫌弃臣妾愚笨啰嗦才好。” 隆安帝呵呵笑道:“皇后哪里话!论聪慧明睿,皇后之才智,是绝不输于诸军机大学士的。果真有不明白之处,一问便知。来来来,咱们夫妻早点忙完,也好早点歇下。” “皇上……” 第0545章 冲突! 翌日清晨。 贾蔷醒来时,背后被一八爪鱼抱着,那是香菱。 怀里则躺着一娇俏清瘦的丫头,满头青丝幽香,怀中如藏软玉。 贾蔷有些留恋的将手伸出来,正要起身,却见晴雯先一步起来,红着脸也不理他。 这丫头是个倔性子,好似如此就算是好人一般。 见贾蔷嘴角带起坏笑的看她,晴雯狠狠瞪他一眼,却不妨她服侍贾蔷穿好衣裳后,还跪在地上,替他抚平衣襟前摆的一点皱褶,擦去鞋面的一点灰尘…… 这样的姑娘,谁又会不爱呢? 弯腰抱起,不顾其挣扎,一边往外行,一边来了一场深深的早安吻。 至中堂时。 “哎哟!” 正这时,庭院门口方向传来一道惊羞声,晴雯听闻这动静,兔子一样从贾蔷身上跳了下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被贾蔷扶住。 晴雯大红着脸,一手打掉贾蔷扶在她怀里的手,一双桃花眼化成两汪桃花潭水,啐了贾蔷一口后,又回头看了眼院门口的来人,记在心里,扭身离去。 贾蔷倒是面色不改,慢悠悠的走到院门前,打量了下身前人身上的寒露气,皱眉道:“来多长功夫了?到底还未入夏,晨起露重,你想病倒不成?” 可卿闻言,苍白的脸上忙堆起笑容来,道:“并未来许久,也是刚到一会儿,知道叔叔多是这个时候起来练武,才赶了来。” 贾蔷见其脸上的憔悴和哀伤意重,轻叹一声道:“都是一家人,下回再有事,就自己进来,即便不愿打扰,先在中堂上坐坐又何妨?” 可卿感激笑道:“我记下了。” 贾蔷往里面让道:“进去罢,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可卿还要婉拒,不想被贾蔷一把牵起手来,领往屋内。 可卿唬了一跳,想挣脱可哪里挣得脱,心里紧张的要命,就怕让人看到,就没脸见人了。 还好,晴雯一直没有出现,而贾蔷将她带到中堂后,也撒开了手,道了句:“坐。” 可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幽幽多情的眸眼中有些羞恼,但近日来积累在心头的灰冷晦暗之意,也被那只握紧她的手,暖散了大半…… 正这时,晴雯提着一壶热茶进来,给二人斟好后,还得见礼,然后气鼓鼓的还得去给贾蔷准备早饭。 这世道…… 可卿吃了口热茶后,面色好看了许多,随后有些羞赧道:“今儿前来,是想问问叔叔,我爹爹的后事……” 说着,又红了眼圈,哽咽难言。 贾蔷微微颔首,道:“你放心罢,我已经安排了稳妥之人,全权料理。秦钟的身子骨也养过来了,能为秦老爷披麻戴孝……” “啊!” 可卿不喜反惊,紧张道:“钟儿身子骨病弱,如何能承得起?” 贾蔷提醒道:“那是他老子的丧事,且既然他去披麻戴孝的跪灵,说明郎中认为他的身子骨坚持的住。嫂嫂虽爱护他,却不可溺爱。” 可卿何等聪慧之人,听出这番道理背后,居然有一丝吃味,忍不住想笑,心里又羞的了不得。 贾蔷见她垂下螓首不语,也不忍过责,想了想便道:“罢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息一天,等晚上我回来,再带你往秦家走一遭罢。不让你哭一回灵,想来你心里也不甘。当了一世儿女,临走前哭一场再送一回,也是本分。” 可卿闻言,登时大喜,一双蕴着万种风情的幽眸看着贾蔷,诉不尽的感激。 贾蔷隐约明白了祸国殃民之红颜祸水是甚么意思了…… 义忠亲王之倒台,多半是因为声望太高,甚至高到了威胁太上皇的地步,因而被废。 但直接垮台的缘故,却是通女干母妃,也就是可卿的生母。 典型的爱江山更爱美人…… 连义忠亲王都扛不住这美人关,大概率继承了其母风韵的可卿,也让贾蔷经受着莫大的考验。 不是因为身份的隔阂障碍,而是因为人家刚没了父亲,正心思痛苦憔悴,这个时候想那些事,岂非禽兽? 正当可卿耐不住贾蔷炙热的目光,轻轻偏过头去时,就听他温声道:“去罢,好好歇一天,晚上才有精神。身子是一切的根本,不可因悲痛毁伤了身子,那才是不该的。” 可卿闻言,抬起眼帘来看向贾蔷,缓缓点了点头。 看着她一身孝下的绝世美貌,贾蔷不想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她去罢。 而可卿明显也感觉到了甚么,红着脸,心中既意外又感动,她未想到,贾蔷会如此尊重她的感受。 毕竟,都到了这个地步…… 可卿屈膝浅浅一福后,转身离去。 待她窈窕身影消失在庭院后,贾蔷才如得脱大敌般长长呼出口气去。 日后,当多相处相处,实在能锻炼意志…… 正这般想着,忽地从后面传来一声叫声: “啊!” 声音神似可卿,令贾蔷唬了一跳。 他回头看去,额头上顿时起了一排黑线,却见香菱露了个小脑瓜藏在那里坏笑着看着他,又酥又媚的再叫了声:“啊!”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贾蔷又好气又好笑,大步上前,扛起恶作剧成功嘻嘻偷笑的香菱,就往里面卧房而去。 不过这一次,贾蔷未能将这憨丫头收拾服帖,不是体力不支,而是来了不速之客…… 刚将香菱扒成光屁股,李婧就从外面急急而来,也不去理会光着腚赶紧藏进被子里羞的只在缝隙里偷看的香菱,对贾蔷道:“爷,昨晚步军统领衙门派出巡捕五营,一夜间清扫了金沙帮大部分场子,抓走了几千人。眼下东城巡捕营和兵马司对上了,步军衙门要接管东市,将兵马司赶出东市,由他们来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两边已经快打起来了。” 贾蔷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回头抄起刚刚脱落的玉带,又伸进被窝里,拍了把香菱的屁股,才大步出外。 李婧见之无语,却效仿着也伸手进锦被,捏了捏香菱的脸蛋,而后阔步跟了出去。 …… “驾!” “驾驾!” 贾蔷带着亲兵一路东行,路过皇城时,正巧恪和郡王李暄从东华门出来,看到贾蔷自西而来,一路打马疾驰,亲卫在前吆五喝六的让行人让路,行事嚣张,不似过往做派。 李暄“大怒”,高声斥道:“好你个贾蔷!贾家才出一个皇贵妃,你小子就学坏了,成了净街虎,横行霸道,本王再不饶你!” 说罢,一纵马缰,追杀上前。 伴当陆丰见之魂儿差点没唬飞,忙吆喝着王府侍卫赶紧跟上护从,自己也跟了上去。 李暄骑的是御马,脚力比贾蔷座下马强许多,没一会儿居然还真让他给赶上了。 就听他在耳边大声聒噪:“贾蔷,本王必让人弹劾你御街纵马,你完蛋了!” 这小子是真心闲的蛋疼,贾蔷不理他,只是一路疾驰。 步军统领衙门是正规军,配的兵器比兵马司强出何止一筹? 巡捕五营的兵丁,持长矛大刀,有牛皮大盾,甚至还有弓弩。 真打起来,兵马司一群持腰刀铁链的,怎么可能干得过…… 见贾蔷不理,李暄也不觉得没趣,继续聒噪道:“贾蔷,你这是出了甚么坏事罢?快说来听听,让爷也乐一乐。” 贾蔷仍是不理,一路上忍受这位王爷越来越亢奋的废话,一路奔行到了东市。 果然,远远就见东市牌楼前聚集着一大圈黑压压的人群。 人群里面,两拨人马针锋相对,已经开始推推搡搡,眼见要斗在一起。 贾蔷回头对骑在一匹高大驽马上的铁牛道:“开路。” 铁牛翻身下马,先从背后一个专门驮着他的甲和锣的驽马背上取下家伙什,在两个手下的配合下披上甲后,提着大铜锣上前,咆哮道:“散了散了,都散了!” 这动静如同晴天打雷一般,唬了周围百姓一大跳,在一阵阵狂轰滥炸的锣声中四散开来。 贾蔷纵马上前,副都指挥迎上前来,以军礼跪拜道:“卑职参见侯爷!” 数百兵丁并千余帮闲亦随之拜下:“卑职参见侯爷!” “起来罢。” 贾蔷刚刚叫起,一旁李暄不乐意道:“他们怎么只跪拜你,不跪拜爷?” 不过也看出事情的棘手,所以只抱怨了一句,没有多话,随贾蔷一道翻身下马,乐呵呵的准备看热闹。 “贾蔷,别怪爷没同你言语,近来忠勤伯杨家在父皇那里可是红的很,风头极盛!步军统领衙门提督着九门,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就是千金买马骨!这个时候你和杨家闹起来,你觉得父皇会帮谁?搞不好还会上演一出刘备摔阿斗的戏码来……嘎嘎,你要倒霉喽!” 李暄一张嘴简直停不下来,叽叽喳喳烦死个人,不过听完这番话,贾蔷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这厮也不算太浑! 只是,李暄说的这些事他不是想不到,可想到了又如何? 今日不将步军衙门巡捕五营的爪子斩断,往后兵马司又将成为一团烂泥,先前的心思,岂不都白费了? “兵马司准备!” 贾蔷连多余的话都不说,上前数步,将高隆递上的腰刀随手扔在地上,却挽起袖角,厉声道:“今日咱们教教巡捕五营的人,不该乱伸的爪子,就不能伸。谁乱伸爪子,咱们就斩他!” 说罢,一马当先,冲先了巡捕五营的队伍。 李暄见之丢了兵器冲上去,眼睛登时一亮,嘎嘎笑道:“好好好,带我一个!教教他们做人!” 笑罢,竟也冲了上去。 伴当小太监陆丰见了,脸都吓白了,一边急的跳脚,一边招呼着王府侍卫赶紧上前护着。 最憋屈的却是巡捕五营那边,贾蔷冲上前之前,对面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只一个世袭国侯,已经让他们吃不消了,结果还跟来一位皇子郡王,这仗还打个锤子啊! 一群人原本战力远在兵马司之上,可士气先溃,战力自然也就一溃千里。 不算逃走报信的,被贾蔷领着一群歪瓜裂枣按在地上一通狂揍…… 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然也就惊动了隆安帝的御前红人,新任提督九门的步军统领衙门大都统,忠勤伯杨华。 第0546章 贾蔷,你可真阴险! “都捆起来,押下去!” 看着地上被打倒的几百巡捕五营的兵丁,李暄还在打地鼠一样踩来踩去,贾蔷看不过去,让人将俘虏捆了起来,押了下去。 又让高隆将帮闲都打发散了,一会儿真要硬碰硬,兵马司这千把号人,哪怕全聚起来,也不可能干得过三万步军统领衙门的正规军。 与其稍会儿转胜为败,索性先散去。 连兵马司正式丁勇也没留多少,让他们干干吗就干吗去了。 如今手里有杀手锏,皇子在手,自然不怕杨华浑来。 他或许敢拿一位侯爷立威,却还不至于敢拿一位郡王皇子立威…… “贾蔷,你完了!” 等兵马司的兵丁和帮闲士气高昂满脸骄傲的离开后,连东市诸多商铺门号里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们也都看尽热闹纷纷散了去,李暄却幸灾乐祸道:“你这赢的不光彩,必然气坏了杨华。杨华正想借机立威,今儿不拾掇了你,他岂会罢休?” 贾蔷没所谓的吸了吸鼻子,嗤笑一声道:“原本我还敬他是个英雄,现在看看,他算个球!” “哈哈哈!”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好,你厉害!爷先走了,等晚晌再来瞧瞧你,还有没有这样厉害!” 不想贾蔷却冷笑道:“就算打不赢,至少我敢去硬碰硬,总比逃兵强!” 李暄闻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着贾蔷,道:“这话倒是奇了,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逃兵,谁是逃兵?” 贾蔷冷笑而不语,这模样气炸了李暄,他叫道:“姓贾的,你可别不识好歹!爷刚才是帮你来着,你还想把爷也拉下水?” 贾蔷奇道:“刚才我让王爷帮忙了?没有罢?王爷不是为了高乐,才自己动得手么?不过……罢了罢了,王爷自便离开就是,这个锅,我来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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