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 虽然荆朝云亦为此中堂,只是打三日前,荆朝云便上了病假折子,在家休养。 数度乞骸骨而未得准…… 总之,今时今日之领班军机大学士,已然换人! 而原文渊阁大学士林如海,则拜为文华殿大学士,晋为次辅! 又有御史大夫、东阁大学士窦现,拜为武英殿大学士。 李晗,拜为文渊阁大学士。 张谷,拜为东阁大学士。 左骧,拜为体仁阁大学士。 六位大学士的上任,其实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隆安帝。 荆朝云、罗荣、何振等主政内阁时,隆安帝不敢放过任何一本奏折,事必亲躬,唯恐让那起子给糊弄了过去。 但现在,却可先由内阁在奏折上批复,以条旨给出处理意见,也就是所谓的“票拟”。 而隆安帝只需对票拟进行批复,也就是所谓的“批红”,只要审查一遍大学士们的处理办法是否合适即可,却不再需要,他自己殚精竭虑的想法子。 如此一来,只要不遇到硬骨头,寻常一大半政务,都可由内阁来分担。 隆安帝便有机会,思量一些新政大略,和一些往日里没有时间理会之事…… 贾蔷被召进宫,来至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在听韩彬奏对,所奏之事,乃关吏部官员考核。 韩彬初见贾蔷进来时停顿了下来,眉头皱起,不过却听隆安帝道:“让他听听也无妨,往后爱卿少不得要差遣他,许多事他若不明白,非捅出篓子来不可。再者,也要有这么个胆大包天的愣种,不然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勋贵那边,爱卿就要费力了。” 贾蔷:“……” 韩彬闻言了然,又见贾蔷脸上不掩幽怨之气,便皱眉提醒道:“贾蔷,皇上对你的恩典,用隆恩二字来说都不为过。先前窦广德还在劝谏皇上,说你毕竟是外臣,恩遇太过,难免让你心生骄矜,未必是好事。怎么,让你办点差事,委屈着你了?” 贾蔷抽了抽嘴角,道:“不曾,就是没想过,小子这点年纪,也能担得起如此重任。”妥妥的压榨童工! 隆安帝哼了声,韩彬则笑道:“甘罗十二为相,古今少年英雄比比皆是,不多你一个,不必妄自菲薄。” 隆安帝冷声道:“韩卿不必理会,这混账就是惫赖惯了!昨日朕才交代他大任,原想着今日一早,天不亮他就该去绣衣卫衙门,再到朕这来领旨办差。结果这混账居然跑去他城外桃园庄子里去厮混了宿!贾蔷,你仔细着,再敢怠惰办差,朕让你吃桃吃个够!” 这下马威打的,贾蔷只能晦气领旨。 就听韩彬继续奏对: “臣昨夜翻阅吏部京察文书,大感荒唐!” “文书之上,竟多是‘大圣大贤,川岳风云,冰玉麟凤之类’,难得有少数考语提到官员的不足,却也写得十分隐晦,如‘摹拟无能曰长厚,摹拟衰迈曰老成’,臣都搞不懂,这到底是褒还是贬!” “这样不行,没个具体的准则,全凭吏部四司的感觉来评,实在荒唐,多有谬处!” 隆安帝闻言皱眉道:“爱卿所言,甚合朕心。朕也以为,荆朝云他们搞的那一套,很是玄虚。只是,又该如何革新?” 韩彬道:“此弊端其实早在臣心中多时,也草拟了一份折子。只是具体细节处,还待臣再细查些时日,仔细修正一二。有不少拿不准之处,还要请皇上示下。” 啧,会做官,也会做人! 其实古来贤臣,多有犯言直谏之美名。 但贾蔷观来,这样的美名,多只通过一二桩小事得来。 千古以来,魏征那样的也只一个。 窦现看起来有些想学人家,但尺度感觉拿捏的不准,时而用力过猛,时而又有顾虑。 隆安帝听了却满意,问道:“爱卿且大致说来听听。” 韩彬道:“臣以为,吏治考核之根本,是务要确定考核之准则,同时也要设定期限。即‘立限责事,以事责人,务责实效’。一为公务之结果,一则为实效,而不是那些花哨的评语。此考核之新法,臣名之为‘考成法’。” 隆安帝闻言眼睛一亮,道:“具体如何考成,爱卿可详言之。” 韩彬点点头,侃侃而谈曰:“臣以为,六部和都察院皆应将所属官员应办之差事,定立一期限,并录于三簿之上。 一簿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簿送六科,最后一簿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查验。 对所属官员承办之事,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则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 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 最后内阁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 考成一次不过关者,罚俸。 二次不合格者,降职。 三次仍不合格者,罢官!” 隆安帝闻言,面色凝重起来。 他登基前,是经历过部务的。 对于六部官员是甚么德性,再清楚不过。 太祖以来,通常是六年一次京察,三年一次外察。 即便如此,每一回官察,官场上都是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而韩彬却将最短的三年一查,变成一月一查…… 便是隆安帝,都觉得那些官儿怕是想死的心都有。 见隆安帝沉默思量,韩彬沉声道:“皇上,新政之根基,便在于吏治。吏治若不清,新政则绝无大行天下之可能!” 隆安帝闻言一震,缓缓点头道:“好,此事就依爱卿。只是,京察如此,外察又该如何?相距如此之远,不可能月月查验……” 韩彬闻言道:“外省之政,其实只需考成两点即可。一为粮税,二为缉盗!” “缉盗?” 隆安帝大感意外,粮税他明白,粮银乃国之命脉,重中之重,为官员考成之首倒可以理解。 可缉盗…… 韩彬沉声道:“皇上,臣久经州府,知小民之苦,一为贫困,二则为安稳。如今大燕看似太平盛世,已逾十数载未经战事。然各地百姓,却常受恶徒匪盗之欺压。实际上,只要有个平和安定的落脚地,即便贫穷些,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可就臣看来,各地恶棍暴徒,却是数不胜数,惯会欺压良善。此恶不除,百姓难安。” 隆安帝了然,叹道:“满朝文武,当过州县亲民官者不知几何,却未有爱卿将民之疾苦放在心上。此议大善!” 不过刚说完此言,见角落里之贾蔷抹了把脸,明显像是快听不下去的样子,脸色登时一黑,喝道:“你有异议?你当然有异议,莫以为朕知道,你就是京城江湖最大的青皮头子!” 韩彬闻言,脸色登时变了,甚至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审视起贾蔷来。 贾蔷唬了一跳,忙道:“皇上,您可别冤枉了好臣子啊!金沙帮那些人,都是开国武卒之后,从不作奸犯科,臣当初要做些营生,因为缺人才和他们合了伙。后来臣的营生越干越大,也越来越缺人手,早就将那些人全都拉上了岸,离了江湖,做正经人了。这些您都知道啊!” 隆安帝哼了声,道:“朕不是问你这些,朕问你刚才那模样,显然是对韩卿所言持异议。你素来多鬼才,且说说看。” 贾蔷迟疑了下,道:“皇上,臣就会鸡蛋里挑骨头,光会说问题,却又没法子解决,若是说出来,岂非轻狂自大?” 不等隆安帝,韩彬就道:“你只管说就是,提出问题就不错了,若还能解决难题,那还要我等做甚?” 贾蔷赞服道:“不愧是半山公,小子佩服……” “少扯臊!快说!” 韩彬岂有心思与他哈拉…… 贾蔷干笑了声,道:“韩相这两项考成要点原都是好的,只是,小子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妥,譬如这缉盗。抓盗匪恶徒,将青皮地痞都抓起来,当然是好事,也该干。每年都该狠狠的来一回,让百姓得安,绝对是福政。可小子觉得,若是设立每年缉捕多少人的目标,就不大妥当了。毕竟坏人一定会越抓越少,实际上头一年狠狠的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第二年就不会有多少了。可若将抓捕多少恶徒放在官员考成中,一定会造成一大批冤案错案。还有粮税,小子觉得更不靠……小子觉得也有稍许瑕疵。” “……” 韩彬面色凝重,缓缓吐出个字来:“说!” 贾蔷也不怕,继续道:“以上缴粮税为考成法,可以预料得到,国库一定会丰收,还是大大的丰收!可是韩相,您得明白一件事,这粮税大多来自于底层百姓,来自贫穷不富裕的农民。而真正有钱的地主士绅,有钱的官员,实际上是不交税的。考成法越严,底下的官员搜刮起百姓来,只会越严。所以我觉得,可能有些不大靠谱。” 韩彬闻言,脸色黑的已经快成锅底了…… 隆安帝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喝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贾蔷无辜道:“皇上,韩大人刚才都说了,臣要知道该怎么办,还要他们干甚么……” 韩彬:“……” 顿了顿,他躬身与隆安帝请罪道:“臣思量不周全,还需回去仔细修正,臣告退!” 隆安帝忙宽抚了两句,让其莫要心急后,皱起眉头看着贾蔷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贾蔷看了眼一旁陷入沉思中的韩彬,悻悻一笑,道:“皇上,挑刺嘛,谁不会?臣多和底层市井百姓来往,臣的舅舅,就是最底层的百姓。所以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的多些,其实就算臣不说,这套法子推行后,自有人弹劾。” 隆安帝摇了摇头,推行之后再被弹劾,就已经晚了! 为了韩彬的威望,为了新法的严肃,绝无可能出现朝令夕改之事。 到时候,即便知道有不妥之处,也必会强行推行下去。 而眼下,韩彬连折子都还未上,就有很大的余地了。 隆安帝看着贾蔷,又道:“听说,当初你不愿承爵,愿读书科举为官?若是你想入仕途,如今也未尝没有机会……” 贾蔷闻言忙解释道:“皇上,臣当初无意承爵,愿读书科举是真的,但做官就不必了,臣实不耐烦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臣原是准备当个书坊东家,一边赚银子,一边多印些书,散给读不起学的幼子们,也算是为朝廷做点好事,为国育才……” 隆安帝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你想当个商贾,不愿为国出力,那你考科举做甚么?闲的?” 贾蔷如实道:“回皇上,进学之后,就不用缴纳税赋,不用出徭役,见官不拜,等闲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实在精穷了,还能收献土地……” 隆安帝闻言,深沉的目光盯着贾蔷,看的他心惊肉跳。 而一旁的韩彬,脑中却陡然划过一道惊雷,将他本来黑暗下的脑海照的一片明耀! 是啊,强收粮税,只会让底层官员拼命的压榨普通百姓,却不敢惊扰士绅豪族! 那么,为何不连士绅官员们,也一体纳粮缴税,一体当差呢?! 第0659章 无道昏君 隆安帝素来深沉坚毅的目光,此刻满是骇然,震惊的看着韩彬,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听差了。 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这是要掘天下读书人的祖坟么? 莫说这个,便是只方才的考成法,和之前韩彬奏折上所书,重新丈量天下田亩之政,都会掀起惊天巨浪,阻力如山。 若是推行士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出现天下烽烟滚滚了罢? 韩彬见隆安帝如此震动,也明白他的苦衷,沉声道:“皇上,臣方才顿悟,若不将士绅官员一并卷进来,一起纳粮当差,即便新政能缓和时弊,也非百年大计!贾蔷方才说的很有道理,臣之新政,终究还是要落在寻常百姓头上,而对真正的富人和士绅,毫发无损。到头来,甚至反会逼得百姓们,主动投献土地给士绅。因为交给士绅地主的地租,也要比纳粮当差少些。唯有向士绅一并征粮差,方可减除根患!” 说着,韩彬如有神助,竟更进一步,声音洪亮道:“而且,臣思之,若仅如此,下面的士绅豪族其实仍交不了多少税赋!毕竟对他们来说,人头税才有几个钱?因此,臣还想将征人口税,改为征收地税。废黜人头税,摊丁入亩!!” “咳咳咳!” 贾蔷听不下去了,重重干咳几声打断,强笑道:“韩相,您妙计能安天下,小子实在佩服!只是,这大政全是您的功劳,能不能别提小子的名字,和小子真是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小子身子骨单薄,实不想等人举兵清君侧时,加上小子全家的名字……” 韩彬:“……” 隆安帝咬牙喝了声:“贾蔷,放肆!!” 韩彬却没让隆安帝继续喝骂,反倒长长呼出口气,呵呵笑道:“皇上,此子不愧是林如海的衣钵弟子。虽然看着混不吝,惫赖放肆,但……心底清醒的很。倒是臣,有些失态了。” 而见韩彬冷静了下来,隆安帝也松了口气,摇头道:“这个孽障……也怪朕和皇后,纵容的有些狠了。朕原看着林爱卿身子骨单薄,总担忧他寿元不久,林爱卿又拿他当亲子一般对待,朕爱屋及乌之下,就拿他和李暄他们一般对待。可如今看来,林爱卿身子骨还可以……所以往后你仔细着!” 最后一句自然是警告贾蔷的,林如海既然连子嗣都造出来了,显然身子骨没表面看起来那么不堪。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过分照顾林如海的“遗孤”了。 韩彬闻言笑出声来,他自然知道隆安帝此言是在说笑,便道:“皇上对臣子之厚爱,臣等实在受之有愧。皇上,臣方才所得,虽有些激进,但绝对是一条正道,也是条真正可定百年,不,是可定三百年国运的良策! 只是,兵权未固前,不敢妄动。连一丝风声,都不敢传出去便是。” 隆安帝闻言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贾蔷,目光警告他,不要走漏丝毫风声。 贾蔷却立刻指向戴权,大声道:“皇上,若有丝毫风声传出去,必是此人!” 戴权心里狂骂,却只能跪地举誓不敢。 韩彬再度为贾蔷之胆大所惊,他虽不将戴权放在眼里,却也不会随意去指摘天子心腹。 贾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为他释疑:“韩相莫小瞧此人,他侄子是天下第一大帮漕帮两大护法之一,名叫戴缑,位高权重。我这个武侯,在人家眼里根本不算甚么……漕帮你老一定知道罢?都是青皮地痞,作恶多端,皇上刚才说我是青皮头子,其实戴公公才是。外面都管他叫内相,韩相你不过是外相罢了……真的,不信您去外面打听打听。因为我任兵马司指挥时扫过他侄子的脸,他就嫉恨我,我估计他没少说我坏话。您这大政对漕帮未必有利,他说不定就会传出去,要不要……” 韩彬闻言扯了扯嘴角,不过还是侧目看向戴权。 文臣对阉庶之提防,打汉末起,至唐末一波高峰,就再无一刻放松过。 内相? 哼。 这老阉庶正拼命磕头道:“主子,奴婢冤枉啊!奴婢打侍候主子以来,从未在政务上多嘴过一个字啊!主子爷也不是宽纵奴婢的人,这内相之名,奴婢死也不敢认呐!” 他心里快疯了,从没见过如贾蔷这样撞客成这样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贾蔷这般说他,那隆安帝又成了甚么? 可这厮就是说了,这是要同归于尽? 而隆安帝心里也的确恼火,狠狠瞪了贾蔷一眼后,同韩彬道:“这贱婢和贾蔷倒是有过那么一段过节,平日里却还算规矩。应该不敢泄露风声……” 贾蔷不死心,道:“皇上,臣可没胡说,您要是不信,可去查查这位内相大人卖了多少龙禁尉名额。大内禁军他都敢随意兜售,啧啧,怕不是安插了不少他侄子的打手!” 此言一出,隆安帝眼睛就睁圆了,转头看向戴权。 大内寝宫之侧,安插江湖绿林人手?! 戴权差点没哭出来,叫屈道:“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传,主子爷,那三百龙禁尉原是主子吩咐,悉数招功勋世族子弟入宫的。主子也说了,一是此辈最忠心,二来也是施皇恩。 每个入宫的,奴婢无不上查他们祖宗四五代,都要世勋嫡传子弟,连个庶出的都不行。 这样严格,漕帮子弟怎可能进来? 哎哟,主子爷,奴婢可真是冤死了!” 贾蔷转了转眼珠,喝道:“你敢说你没卖钱?一个一二千两银子,好家伙,三百个你卖了几十万!” “快闭上你的嘴!” 隆安帝也被贾蔷气着了,当这是甚么地方?是胡搅蛮缠之地么? “哪个与你说的,这奴才在朕跟前说你的坏话?” 隆安帝厉声喝道。 敢窥伺御侧,可是罪名不浅。 贾蔷倒不怕,直言道:“恪和郡王说的。” “传李暄!” …… 养心殿皇庭前。 两条条凳竖着摆起,东侧条凳上,李暄面无表情的脸上,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对面。 那是人吗? 求求你,可做个人罢! 贾蔷似无所觉,趴在那挨杖。 “啪!” “噗!” 两道截然不同的杖声响起,李暄目眦欲裂,张口就要大骂。 贾蔷转过头来,挤了挤眼,小声道:“有个发财的营生,要不要一起搞起?” 李暄脸上的暴怒,竟在一瞬间转化成一张笑脸,伸长脖颈问道:“甚么营生?” 贾蔷笑道:“急甚么,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等回头模子准备好了再说。不过这营生得靠内务府来运作,我就不抽成了,算是给皇上和娘娘的年礼。” 李暄急道:“能赚多少银子?” 贾蔷想了想道:“三年内,怎么说也要有二百万两罢……” 李暄震惊:“真的假的?” 贾蔷冷笑道:“这等事,我会说假的?” 李暄闻言登时哈哈大笑道:“贾蔷,你还真是个善财金童,太好了!哎哟……球攮的,打轻点!” …… “韩卿,看到了么?这两个混账混在一起,连挨廷杖时都能闹的欢……窦卿曾告诫朕,要严加管教,可朕还能怎么管?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直接打死了账不成?又说甚么皇子与臣子,不好走的太近。可朕想,朕这个儿子又没甚么雄心大志,朕打发他去迎接几位爱卿,再三叮嘱他以国老之礼相敬。他倒好,丢下你们跑去看贾蔷打板子。就这么个货色,虽不成器,可总也是朕的皇子罢?当一世富贵闲王,交一个知己好友,难道真不行?果真只能像景初朝那样,几个皇子骨肉残杀他才高兴?” 养心殿窗帷前,隆安帝看着外面的一幕,冷笑道。 不过显然,他对窦现之言很不以为然。 韩彬站在后面半步,看着外面的景象,也是哭笑不得,听闻隆安帝的话心中一凛,笑道:“窦大人那边,不过追求‘尽忠职守’四字罢。虽是不敢辜负皇恩,可有时也难免太过拘泥于形式,稍稍迂腐了些。对这样的事,其实皇上只要不搭理便是。皇上舐犊情深,也是可以理解的。且臣看林大人也是看开了,当初在扬州时,若非臣以扬州事大,于新政有重要干碍为由相劝,他其实也不愿拘束着贾蔷去厮斗。林大人经历过生死后,自己倒是仍不忘抱负,对儿女却不再苛求,只要过的顺心就好。” 韩彬心里也明白,若非看出了贾蔷没有入官场的心思,隆安帝其实也不会纵着他和一位皇子走的那么近。 即便是绣衣卫指挥使,他也眼看着贾蔷百般推辞,是真不想就任。 还有那内务府总管,就更不当紧了,那虽是天家的近臣,却也是天家的家臣…… 所以韩彬心里不大赞成,窦现拿这种事劝谏君王。 任谁都看得出,皇五子李暄惫赖荒唐,无心大位。 李暄但凡有丝毫不甘,也绝做不出丢下五老,去看贾蔷打屁股的荒唐事来…… 所以,不必过于苛求。 念及此,他又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只要不为恶,便是想做一世富贵闲人,也不算甚么。 皇上,今日臣触动颇大,收获也颇大。对于新政,臣已有了明确之想法。 臣相信,这是正确的路数。若能以此为纲,最多十年,大燕可临富国强民之盛世!” 隆安帝闻言精神一振,道:“爱卿请直言!” 韩彬眼睛明亮,声音亦洪亮道:“近三年,也就是隆安七年、八年、九年,朝廷仍要以臣之考成法为主,来推行新政! 治政,其实就是在治官! 而有此三年打底,既可暂解民生之苦,肃清天下魑魅魍魉,还民一太平之世,又可磨砺出一批肯干能干的官员来!这一点,殊为重要! 在这三年里,皇上头等大事,则是务必要将军权死死执掌在手,这一点,臣等帮不得皇上甚么,皇上却一定要做到! 只要天下兵马大权紧握在皇上手中,那么到三年后也就是隆安十年,便是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千古未有之大政,推行世间之日! 皇上,此政大行天下,除非遇到千载未有之大变,不然,大燕国运当再延五百年!”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里,字字透着血腥气! 将天下军权掌的死死的,那就是为了在天下间展开大肆杀戮,而不必忧心天下大乱! 不将无数人头杀的滚滚而下,又怎能挣得国运? 而这些人头,却必是天下士绅的头颅! 此政,前古未有! 隆安帝面色凛然肃重,此政若行,他要么成为名传千古之圣君。 要么,成为遗臭万年的,无道昏君! …… 凤藻宫,中殿内。 消瘦不少的贾元春正领着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处理宫务。 大半月来,贾家连出大事。 先有林如海失陷山东,贤名为人诟病,又有贾蔷莽撞当街杀人,被打入天牢诏狱,等贾蔷出来后,贾家又闹出天大的笑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贾蔷为宁荣公府贾家的顶梁柱,未来希望之所在,偏贾家人竟在其落难入狱的当晚,就打上东府去霸占家业。 这等丑闻,旁人只当乐子来瞧,可落在贾元春心里,却如刀绞一般。 且随后又传来,贾蔷暴怒之下,要送贾赦夫妇去九边沙镇自生自灭,废了王夫人,送去庵堂礼佛,更和西府恩断义绝,连贾母太夫人的体面也丝毫不给。 如此一来,宫人们都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幸灾乐祸取笑贾家有眼无珠贪婪无耻作茧自缚者比比皆是。 更要命的是,宫人们都知道元春这个皇贵妃是怎么来的。 那是皇后娘娘亲自为她在皇上跟前求来的,可皇后娘娘看重的难道是元春自己? 隆安帝对元春的圣眷,却是谈不上优隆。 元春能上位能坐稳,全凭皇后恩典,而皇后之所以恩典元春,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因大爱尹子瑜,视若亲女,继而喜爱贾蔷,又有林如海在…… 诸般缘由下,尹皇后才将元春当做自己人提拔重用。 如今最重要的缘由被贾家自己给逼的断绝了关系,元春心里都没底。 果不其然,往日里几乎每天都要见尹皇后一面,与她说明宫务详情,然而近四五天里,元春去求见,竟已经见不到皇后的面了。 宫中盛传,她这位皇贵妃之位距离去位已经只有半步之遥。 看着神情戚戚然的贾元春,端妃茹氏、周贵人、云贵人等人的神情也都有些微妙。 皇贵妃之位,原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位份。 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敢多想。 但是,贵妃之位,总还是有机会坐一坐的罢? 世间都道男人是官迷禄蠹,却不知女人的上进心,要比男人强了何止百倍? 不过都不是蠢货,没人想着在贾元春皇贵妃位未失前就跳出来说甚么。 再怎么说,贾元春也姓贾。 听说宫外那位侯爷,对贾家男人从来不假颜色,对老太婆、老妇也没个好脸子,但对贾家女孩子却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年轻小媳妇们……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声入,贾元春忙领着面色惊讶的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起身相迎。 她们没想到,今日尹后会来此。 贾元春神情有些激动,见到尹后进来后,忙下拜下去,道了句:“恭迎皇后娘娘。” 原以为会遇冷,甚至干脆得不到回应,不想却听尹皇后气笑道:“迎甚么迎,早晚本宫被这两个混账气死!都起来罢!皇贵妃,瞧瞧你家都出的甚么样的人!” 贾元春闻言心头一惊,以为皇后是在为贾蔷抱不平,可又觉着不对,再看向贾蔷,竟见其正冲她悄悄挤了挤眼,又随手将暗中偷袭他的恪和郡王李暄推了个踉跄…… “还闹!真当还是小子不成!” 凤榻上,坐正后的尹皇后发现两人的小动作后,登时呵斥了句。 两人总算规矩些了,尹皇后开始训人:“一天到晚半点正经事不干,除了顽闹就是顽闹!也是奇了,李暄父皇和贾蔷你先生都是有了春秋的人,尚且为了朝廷社稷殚精竭虑,拖着病体都要为国事奔波操劳。再看看你们两个,没心没肺不说,还整日添乱!挨廷杖的时候你们都能说笑,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不着调的?今日要是将皇上气出个好歹,本宫非剥了你们的好皮!” 李暄眨了眨眼,赔笑道:“母后,今儿这场廷杖,儿臣挨的冤……” 尹皇后连半个字都不信,凤眸一瞪,斥道:“你冤甚么?一天打八回都不冤!” 贾蔷小声道:“娘娘,其实臣是真冤……” “呸!” 尹皇后啐道:“你们两个一丘之貉!瞧瞧你们两个,一个堂堂皇子,另一个也是堂堂国公府世袭一等武侯,怎就像两个纨绔浪荡公子一般?还有没有点样子!” 李暄变了路数,解释道:“母后,方才廷杖时真不是胡乱顽笑,是谈正经事来着。您不信,您问贾蔷,他是不是在和儿臣谈一桩二百万两银子的营生?贾蔷,你快给母后说说啊!” 贾蔷见尹后看了过来,点头道:“娘娘,真是这样。臣寻了一个方子,专门做煤炭营生的。臣昨儿被皇上任命为内务府大臣,臣想着不能空手来当这个官,还是带份见面礼罢,就把这方子给拎出来。具体如何做,且容臣卖个关子。总之,这二百万两银子不算在皇上定下的一千万两差银里,这二百万两,是专给皇上和娘娘修园子用的。” 尹皇后闻言,极美的俏脸上浮现惊喜,道:“果真?你从哪弄来的这么些方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这臣不能说,臣靠这能为吃饭来着。” 尹皇后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后,便撂开此事。 她贵为皇后,也不好总提这些,她也是要体面的。 心里高兴就好…… 尹皇后同贾蔷道:“这些日子皇贵妃过的不自在,身在宫里,还要为你们家里操心。贾蔷,你说说你们贾家,可还有一个靠谱的?” 贾蔷看向贾元春,见她已然红了眼,奇道:“皇贵妃娘娘为家里操心甚么?眼下老太太身子骨硬朗,每日里和宝玉他们高乐着呢。大老爷寻日里不做官,日子过的神仙一样。马上还要去城外庄子过一段清静自在的日子,养养身子骨。皇贵妃娘娘知道咱们家在城外有庄子罢? 还有二老爷,如今也在家清闲读书,吟诗作对,自在的很。至于二太太则在家里礼佛,也快修成正果,证菩萨位了……家里姑姑们就更不用说了,今儿才从城外桃园庄子里回来。又是制桃酒,又是洗温汤,顽的别提多高兴。 皇贵妃娘娘是听到甚么谣传了?怎还担心家里呢?” 贾元春原非有急才者,这会儿见贾蔷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是那样般,一时也不知该说甚么…… 贾蔷笑了笑,又道:“皇贵妃娘娘受皇恩深重,尤其是皇后娘娘的隆恩,所以还是当以宫中差事为重,实不需担心家里。等年下了,臣请了恩旨,来接皇贵妃回家省亲,不就一见便知?如今臣还将贾家族学好好拾掇起来,贾兰年虽不高,但却已显峥嵘之气。贾兰放假回家时,大婶婶还专门摆了酒,单请臣一个,很是感谢臣呢,娘娘安心便是。” 尹皇后闻言,颇有深意的看了看贾蔷。 她自然知道贾家实情,贾蔷嘴里没说一句实话,他可是差点没把贾家掀翻! 只是在贾元春跟前,贾蔷却又说的这样风轻云淡,好似贾家还是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家族。 而看着贾元春转忧为喜的神情,尹后心里也觉得熨帖。 果然,这男子淘气点不当紧,关键时候能撑得起来就好。 贾蔷和李暄虽然平日里很不着调,不似其他人那样,规规矩矩的。 可尹后却以为,即便是论能为,李暄和贾蔷也不比其他人差甚么。 李暄始终有颗纯孝之心,有时候显露出的聪明绝不比他几个哥哥低。 而贾蔷身怀陶朱之能,在尹后看来,甚至比绝大多数朝臣都有用。 看着二人又开始相互嘲讽取笑起来,尹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嘴角弯起一抹美的惊心动魄的弧度…… 第0660章 凤姐儿:呸!男人! “皇上怎么来了?” 凤藻宫中,和李暄贾蔷还没闲话几句,得传隆安帝驾到,尹皇后忙起身引着众人相迎。 隆安帝不是孤身前来,身后除了脑门子青紫的戴权捧着个托盘外,还跟着两个其貌不扬但看起来颇为高大的内侍。 尹皇后见之心里都有些嘀咕,更不要说做贼心虚的贾蔷和李暄了。 该不会是还要再打一顿罢? 隆安帝瞥见两人惊疑不定的神情,冷笑一声,落座后对皇后道:“这个孽障当了绣衣卫指挥使,却跟没事人一样。朕看他多半是想和兵马司指挥使一样,一月里难往衙门里进一回,所以特意来给他提个醒!这个差事再敢偷懒,朕可是要打板子的,就不会再像廷杖那样,还由得你们叫嚷让人轻一点了!” 贾蔷闻言忙道:“皇上,臣不是偷懒。臣这不是担心,军机处对臣担任绣衣卫指挥使这样的重臣有异议,就想着先别刺激他们,缓一缓……” “放屁!” 隆安帝骂道:“你当这是儿戏不成?” 尹皇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惫赖惯了,如今却是要改了呢。绣衣卫指挥使都是正三品官了,内务府总管大臣更是正二品,再胡闹就不像了。” 贾蔷闻言,笑的有些不大自然了…… 尹皇后好笑道:“别人只怕官小,如今皇上隆恩,你倒好,瞧你那满脸不情愿的模样。若不是皇上宠着你,又看在你先生的面上,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也该懂事了。” 贾蔷忙道:“娘娘,臣绝无不情愿,就是心惊胆战。当个兵马司指挥使,以臣之能为,不妄自菲薄的说,顽着都能办好。事实也证明,臣干的很好……” “哈哈哈!贾蔷,你太不要脸了!你……呃!” 李暄在一旁差点没笑死,就想动手捶他一拳,结果感觉有些不对,隆安帝和尹皇后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忙收敛起来。 贾蔷侧着眼珠子觑他一眼后,继续道:“臣有自知之明,内务府总管,说白了就是赚钱的营生,内务府条件那么好,给皇上、娘娘赚些金花银,臣自忖也能办到。可是绣衣卫指挥使,臣觉着很难拿捏尺度。用力轻了,许是连娘娘也不满意。用力过狠,又怕皇上心疼……” “你胡扯甚么臊?朕心疼甚么?” 隆安帝脸都黑了,斥骂道。 贾蔷忙道:“臣子啊奴才啊,譬如戴权,臣若是抓起他让人狠狠的拾掇,皇上还不心疼?” 戴权:“……” 尹皇后掩口轻笑了声,警告道:“贾蔷,你少顽皮,皇上同你说正经事呢!” 看了看隆安帝皱起的眉头,贾蔷规矩了,道:“总之,臣还是觉着得有个靠谱的人在旁边提点臣一些……臣是真怕坏了皇上的大事。”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了些,缓缓道:“知道畏惧,总比果真无法无天的好。” 尹皇后笑道:“他和五皇儿小事上爱顽闹,大事上还是明白分寸的。方才二人还说,要在内务府经营一项营生,神神叨叨的还不告诉臣妾,只说能赚二百万两银子,要给皇上和臣妾修园子呢。” 隆安帝闻言,又心软几分,看了两人一眼,道:“此事先不急,即便不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天下亿万黎庶仍生计艰难,朕和皇后又怎好花二百万两去修座园子享乐?” 贾蔷笑道:“皇上,其实臣还是那番话,如皇上这样的有钱人能多花些银子,最好还能带动宗室王公、皇亲国戚和巨富们一起花银子,寻常百姓才有机会赚到钱来养家糊口,改善生计。上回得皇上教诲,臣回去又想了想。史书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朝代,因奢靡无度而衰落败亡,是因为一来有个无度的问题,二来,他们花销的银子,根本没有惠及百姓,都被下面的贪官给贪了去。 如唐明皇花一千万钱,落到做事的百姓工匠手里的,怕是连百万钱都没有。其余的钱都让太监高官权贵们瓜分了,拿去买田地,反而加剧了百姓之苦!可如今不同,王爷和臣掌着内务府,别的不敢保证,内务府花出去的银子,保证七成都落进真正做事的百姓匠役之手,皇上修一座园子,可让数以千计的工匠力夫,再加上他们背后的家人,数以万计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所以,臣觉着,这银子该花还是得花!” “贾蔷,你真是个佞幸之臣!” 素来严厉的隆安帝听完后愣了好一会儿后,就忍不住笑骂一句。 尹皇后和李暄齐齐大笑起来,一旁的贾元春、端妃、周贵人、云贵人等,却开足了眼界…… 李暄嘎嘎笑道:“这番话若是传入御史的耳朵里,贾蔷你就死定了!” 贾蔷冷笑道:“我们又不是花销户部国库的银子,是自己赚的银子孝敬给皇上、娘娘的,那群球攮……那群御史管得着么?” “哈哈哈哈哈啊……” 见贾蔷失言后脸都吓白了,虽同他说话,眼珠子却往上面瞟,李暄差点没笑死。 好在隆安帝念及他一番孝心,只当忘八放屁,瞪了他一眼后,让戴权将托盘交给贾蔷。 贾蔷接托盘时,冲戴权狞笑一下,戴权心态快炸了,面上还得赔着笑脸。 一旁李暄挤了过来,看到托盘上的东西“嚯”了声,惊叹道:“贾蔷,你该不是要升国公了罢?” 贾蔷看着托盘上金秀辉煌的一件斗牛服,思量稍许道:“算一算,好像是差不多该升了……” 戴权:“……” 这他娘的都是甚么人? 李暄又是一阵失控的哈哈后,直到看到隆安帝的眼神后,才规矩了起来。 隆安帝冷哼了声,看着贾蔷问道:“朕给你升爵,你敢要?” 贾蔷想了想后,干笑了声,道:“好像有些过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臣还是低调些罢。” 隆安帝不想再和这样的混小子废话了,直言道:“赐你斗牛服,一来是表彰你先前的功劳,二来,也让你容易慑伏绣衣卫,且往后面对宗室和勋贵时,多几分底气。直接升爵到国公,不是保全之道。你才多大点?” 勋贵朝服中,一品为斗牛,二品为飞鱼,三品才是蟒服。 至于绣衣卫指挥使原本赐服,只是麒麟服,还在蟒服之后。 斗牛并不是说身上绣着一头牛,而是龙身牛首,龙身粗大。 飞鱼次之,蟒又次之。 外姓功臣里,除了开国时封的四大异姓郡王外,数斗牛袍最贵。 但如今四大王爵里,也只北静王能穿五爪坐龙蟒袍。 所以,只按明面上的身份来看,武勋功臣中,北静王水溶最贵,接下来便是着斗牛服的赵国公和贾蔷。 这个身份,倒是的确方便了以后对元平功臣下手…… 贾蔷如是作想,又听隆安帝道:“你担心身边没个相熟绣衣卫差事之人,会犯下过错。朕就为你寻了两个,明白那一门道的人来帮你。有甚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他二人。” 说罢,那两个身量高大的内侍就齐齐躬身礼道:“奴婢张真(郑阳),见过宁侯。” 贾蔷眨了眨眼,问隆安帝道:“皇上,是臣有不明白之处问他们,还是臣得听他们的?” 尹皇后又掩口笑了笑,隆安帝没好气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是朕警告你,朕交代你的差事要办妥当了,不然,哪个都跑不了!” 贾蔷闻言放心下来,笑道:“那臣就放心了,就怕他们仗着皇上身边出来的欺负人就不好了。” 张真、郑阳二人也是苦笑无语…… 隆安帝轻轻吐出口气后,实不愿再多言,摆手道:“内务府的差事,你和李暄自己看着办。轻重缓急,你们自己拿捏,惹出篓子来,朕拿你们是问!跪安罢……闭嘴,跪安!” 见贾蔷还要开口,隆安帝喝断道,摆手轰人。 …… 武英殿。 分掌兵部的军机大学士李晗寻至林如海问道:“林相,兵部讨饷的条子都送到我这来了,说是冬季饷银户部一直卡着不给,这里面可是有甚么道理?可是户部里银子紧缺了?” 林如海呵呵微笑道:“子升兄啊,坐。” 待李晗落座后,林如海道:“户部银子虽不富裕,可先前用来赈济山东的赈济银子没用到,所以还是有些的。至于为何没有立即发给兵部,那是因为司务厅和当月处的人去兵部查验粮饷往下分发情况时,有不合理之处。” 李晗奇道:“甚么不合理之处?林相,这兵不可饱食,原是惯例呐……” 他以为林如海说的是各级官员对兵卒兵饷层层盘剥之事,历朝历代,包括史上那些名将猛将,不喝兵血的,其实寥寥无几…… 林如海摇头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与吾不相干。只是户部按例将充足的粮饷转给兵部,兵部却没有将丰台大营四万将士的饷银发下去一文钱。贪婪,总要有个度罢?户部度支天下粮银,要为朝廷和国库之银负责。兵部如果不将此事对朝廷有个明白的解释,就不只是粮饷晚支的事了,他们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和一切责任。” 李晗闻言明白了,点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兵部确实不像话的紧。林相,如今兵部尚书那边空额,林相可有人选可举荐?” 林如海摇头笑道:“户部这一摊子事老夫都忙不过来,如何操心得起兵部之事?若实在没人选,子升可以先兼着嘛。兵部不能再混乱无序的乱下去了,子升要让那两个元平功臣明白,六部不是边疆,不是由着他们性子乱来的地方。” 正说话间,韩彬从外面大步进来,道:“如海此言极善!子升,老夫也是这个意思,你去兵部当段时间部堂,好好梳理梳理。好好一个六部,让那些混账行子弄的乌烟瘴气,杂乱无章!你去下狠手,争取三个月将兵部理明白。如海,老夫记得金陵那个贾雨村调入京了?” 林如海不知他怎说起此人,颔首道:“正是,这会儿在太仆寺,早上还见了,也正在太仆寺下狠手,整治马场。” 韩彬点头道:“那就让他快些,拾掇完太仆寺,入兵部做尚书。此人,桀骜奸猾,但手段了得。老夫在两江总督任前,他与金陵各大家族交往莫逆,和甄应嘉都以兄弟相称。老夫施辣手整治两江后,他见风使舵倒是极快,翻脸不认人,配合老夫很是办了几件漂亮差事。此人不可深信,却不妨先用一用。” 张谷从外面进来,笑道:“半山公,你老这可是有些唯才是举的意思,是不是过于急躁了些?” 韩彬叹息一声,道:“时不我待啊!去将秉用、广德寻来。” 未几,左骧、窦现进来,韩彬让人将门封住后,就将与隆安帝相议之事大致说了遍。 听闻这番大政方针后,数人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如海缓缓道:“半山公啊,此政,是真正要捅破天呐。” 张谷也满面肃然凝重道:“我现在都嗅到了血腥气,这得……这得掉多少脑袋?” 左骧苦笑道:“百年后,我等必背上千古骂名!” 窦现却咬牙道:“此政大善!尤其是宗室、世勋、巨族,天下田亩十分,只他们就占去七成以上!不让他们纳粮交税,新政再怎么变,也只能解一时之患!半山公高才!” 这几人中,数窦现家世最穷,所以最仇视巨室。 林如海笑了笑,提醒道:“半山公,且就先暂定三年考成法罢,但是到底何时实施后政,要看天下大势。我等受皇恩深重,步步皆要谨慎,莫要做祸乱天下的罪人。” 窦现闻言勃然大怒,不过韩彬压住了他,后对林如海道:“如海,你所言甚是。所以,老夫才让子升去兵部,尽快将兵部拾掇利落,这有助于皇上早日理顺军权。子升去兵部后,户部要多帮衬一番。” 林如海闻言,缓缓颔首。 …… 宁荣街,东府大门前。 贾蔷看到候在门口跪地请安的林之孝,有些震惊了,问道:“你在这干吗?” 林之孝赔笑道:“老太太……还有二奶奶、姑娘们请侯爷去一趟,林姑娘也来了。” 贾蔷啧啧了声,对贾母有了新的认识。 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这老太太居然还想着缓和? 有心不去罢,又有姊妹们的体面在,尤其连黛玉也来了。 不肖多问,昨儿他都请不动,必是贾母打发了轿子给抬来的。 “你先去罢,等会儿我自己过去。” 贾蔷摇摇头,往里面去了。 西路院小院。 贾蔷进来时,就看到晴雯气鼓鼓的正拿着个帕子在擦抄手游廊的柱子。 看到贾蔷回来,也只瞥了眼。 得,必是又生气了。 贾蔷一手拎着包袱,一手上前,单手将人扛起,也不理她在肩头上的挣扎叫嚷,给扛进了里屋…… 半个时辰后,晴雯一双桃花眼里都快能凝出桃花露来,俏脸晕红,吃茶狠狠漱了几回口后,才瞪眼将生气缘由说出。 原来姑娘小姐都回来后,西府老太太今儿大起东道。 本也没甚么,可她不该巴巴的派人来,只请了香菱、平儿过去,倒把她落下了! 贾蔷闻言“大怒”:“香菱就这样抛弃了你走了?” 晴雯皱鼻子嗔了他一下,道:“那蹄子倒是记得我,平儿姐姐也邀我一道去,可人家又没请我,我可不愿厚着面皮巴狗儿一样送上去让人取笑!便是请我去,我也不去!” 贾蔷哈哈笑道:“就是,有甚么了不起的,赶明儿爷单请个东道,也不叫她们!” 晴雯信个鬼,却又奇道:“我听说是要等爷回来后才开席的,爷怎么也没去?” 贾蔷道:“那破东道,哪有你香?” 晴雯俏脸大羞,啐了口,可心里却熨帖极了,桃花眼白了贾蔷一眼后,道:“你还是快去罢!耽搁那么久,旁人饿着了不当紧,林姑娘也在。饿着了她,岂不是罪过?” 贾蔷笑道:“怪道林妹妹最疼你,也不枉她一番苦心。” 晴雯哼了声,要给贾蔷换衣裳。 贾蔷指了指带回来的包袱,道:“把这个换上罢。” 晴雯打开一看,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叫道:“爷,如今莫非成了国公爷了?” 贾蔷好笑道:“你还是个小官迷?没有,还早呢,只是先赐服,让我过过瘾。” 晴雯喜滋滋道:“虽还没有,可连衣裳行头都赐了下来,可见是不远了。” 说着,展开帮贾蔷更换了起来。 换完,看着玉树临风的贾蔷,只觉得贵不可言,连眼睛都不想挪开了…… 正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戏笑声,道:“如今真是愈发成了祖宗了!说着已经回来了一会儿过去,可就是不见人。老太太等不及了,便会欺负我,打发我来催。我不来,就道我偷懒……” 晴雯听到这笑声,撇了撇嘴。 看到贾蔷脸上的坏笑,显然想起了甚么,狠狠白他一眼,替他整理好斗牛服后,扭身出去了。 虽与来人碰了面,却也没多理。 凤姐儿进来笑骂了声:“这蹄子,真是愈发没规矩了。咦~这气味真是……啊!蔷儿,你封国公爷了?!” 贾蔷摇头道:“还早。” 凤姐儿目光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只看的贾蔷有些发毛,提醒道:“快走罢,不然一会儿多半林妹妹来催了。我当然无所谓,就怕你日后难做。” “……” 凤姐儿啐了声:“呸!男人!” 第0661章 再回荣庆堂…… 皇城,武英殿。 东阁。 窦现随韩彬回来后,怒哼一声,道:“半山公为何拦我?仆以为,林如海有私心也!仆早闻,姑苏林氏良田万顷,至于他那爱婿弟子,更是富可敌国!半山公与他说这等话,岂非是与虎谋皮,问道于盲?只是这盲,不是眼盲,是心盲!” “广德!” 韩彬沉声喝道:“老夫知你素来刚烈方正,性急如火。只是,如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窦现冷笑道:“半山公还为他说话,他是甚么样的人,从前仆不知,可山东圣府被屠之事后,仆却深知矣!半山公也信,这世上有那么巧的事?” 韩彬皱眉道:“世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老夫不知,但老夫知道,如海他再如何操纵,也不可能操纵出一场大雨来。山东大旱逾百日,如海莫非能去东海龙王那借来一场大雨?” 窦现闻言一滞,无言以对。 甚么都能怀疑,唯独这场大雨实在是……无懈可击。 韩彬沉声道:“广德,你我虽出身寒门,你家更是贫苦出身,但是老夫以为,贾蔷小儿在扬州时与老夫说的一言,是有道理的。贫穷本身,并非荣耀之事。富贵,也并非罪恶之事。” 窦现大声道:“半山公,莫要被此子迷惑!老夫愈发觉得这小儿很有些歪门邪道,细细思量他的兴发上位过程,其中原就有许多可疑之处!他这是在为豪门世族狡辩!” 韩彬沉下脸道:“你以为士绅一体纳粮当差是哪个最先想到的?老夫告诉你,就是你认为来历有妖的小儿!旁人不知道他的起家经历,你不知道?老夫问你,你必暗中查过其经历,他虽富可敌国,又有开国双国公之余荫在,原不必交纳许多户税,可他避过一分户税关税否?他挣下泼天富贵,可大肆奢靡无度贪图受用否?还不是将其中绝大多数投入漕运!这叫甚么,这叫为国分忧!! 你当皇上是甚么样的人?果真会因为林如海就偏宠一惫赖小儿,纵他做出那么多荒唐事?正是因为皇上看到了贾蔷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将赚来的泼天财富都用在了朝廷身上,便是其被打入天牢诏狱时,尚且能拿出全部百万家财,助朝廷赈济灾民! 皇上正是知其忠义无双,不贪权,不揽财,不行恶,才容得他与皇子嬉笑顽闹! 有这样的臣子,有这样的世勋,广德,你且说说看,你有甚么道理污蔑他? 林如海身子骨甚么情况你看不见?若非他拖着病体下山东,你难道不知道山东要出多大的篓子?! 广德,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地广阔,你竟容不下这样一对师徒? 说话!” 窦现闻言,面色难看之极,缓缓道:“半山公,仆所作所为,绝无半点私心,也未曾想过,要搬倒林大人。只是,仆始终认为,如林大人和贾蔷那样出身显贵之人,其心绝不会在百姓身上。便是为国出力,也是因为其门其族与国同戚,大燕不绝,则世族便永享富贵!” 韩彬闻言怒道:“人家祖宗披肝沥胆从龙太祖建下的功业,恩荫子孙,你窦广德连这个都要批判一番不成?” 窦现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如此看来,是仆想左了……” 他始终以为,林如海这样四世列侯出身,又与国公为婿,不曾经历州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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