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人还少了?不知那逆贼的这个说法,是否能说服天下芸芸诸口?” 荆朝云看着贾蔷半晌,缓缓点头道:“林如海教出了个好弟子啊!” 说罢,却又同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仍需慎重,只绣衣卫来审案,难免非议汹涌,最好……” 不等他说完,隆安帝就冷笑道:“最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先皇生了个弑君弑父的好儿子吗?!端重郡王是甚么德性,你不知道?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在景初朝时就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手段阴毒下贱,他干出这样的事,是天家之耻,也是景初朝之辱!这样的猪狗,使得天家蒙羞一次不够,还要让世人皆知,天家出了这么个弑君弑父的畜生?!” 荆朝云闻言,抿了抿嘴,却仍拱手道:“皇上,不管如何,便是唐时太宗之功德,亦为屠戮手足之恶名所累……” 隆安帝冷笑道:“荆卿之意朕明白,可朕推行新政于天下,就没想过,会留下甚么好名声!用朕一人之名,换大燕万世之根基,朕心甘情愿!!以卿之才具,位列领班军机之位,原本大燕绝不是眼下这个样子。是你太看重这所谓的名声,才使得国朝到了几乎难以为继之地。如今,荆大人还想以此教朕?” 荆朝云闻言面色骤然惨白,双目含泪。 这一世之清名,尽毁于今日! 就听贾蔷轻声道:“荆相其实不必多虑,端重郡王之恶,不必见于外,却可见诸于宗室。至于外面,自有义敏亲王去担起这一罪名,不会牵扯到端重郡王的。” 荆朝云闻言,先是悚然一惊,转头狠狠看向贾蔷,贾蔷面色不变,平淡相迎,荆朝云又回过头去,看向林如海,一字一句道:“果然不愧是国士无双的林相爷,好手段,好手段!” 任谁都不会以为,此等近乎天衣无缝之手段,会出自贾蔷之手。 倒是隆安帝,眼神审视的看了看正当着满朝君臣的面,悄悄和李暄挤眉弄眼,难掩得意的贾蔷,对此子的聪明,再度有了新的认知…… “大宗令,你有何话可说?” 隆安帝忽地问向一直拧眉站立的宗人府大宗令李祐。 李祐打小被景初帝接入宫中抚养,和隆安帝亲厚,此刻自然是向着他的,沉声道:“皇上,臣即刻召集宗室诸亲王、郡王、诸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通传此案!此案于道理上,是说的明白的。逆庶李吉,因见先帝将大权托付皇上,自觉无力翻盘,因此就狗急跳墙,施以歹毒之计,行下弑君弑父之十恶不赦之恶行!罪该万死!另有义敏亲王李贡,因年迈无子,是绝户之门,和四处传播此事的顺承郡王李贵结下死仇,因此和李吉勾连,共施此毒谋。证据确凿,人证亦有顺承郡王李贵、李啸父子……” 隆安帝问贾蔷道:“你是主办此案之人,觉得有何遗漏之处?” 贾蔷沉声道:“启禀皇上,此案是否只有李吉、李贡二人,目前还无定论。臣和恪和郡王正在彻查内务府,就目前来看,问题颇大。到底还有没有人牵扯此案中,臣不能保证。故而还要劳烦忠顺亲王,将此事与宗室说清楚。譬如顺承郡王,就坦诚从内务府贪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了无数田庄。为证清白,这些他都愿意交还内务府!” 李祐:“……” 这位亲王心里真是在破口大骂,好下流的种子,这是让他问宗室诸王去讨亏空! 这是好活计么? 可偏偏又和弑君大案牵扯在一起,让他想推却都不能! 奸诈,卑鄙! 韩彬等人也是一个个脸色各异…… 在他们的计划里,宗室从来都是新政最难啃的一个硬骨头,他们准备至少要打好几场硬仗,甚至不惜兑几个子,也要将宗室啃出一个豁口来。 但他们从没想过,可以利用太上皇大行案,来拔除这些世上最尊贵的人群。 可眼见就要办成了,真是震惊之余,又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隆安帝亦是如此,尽管贾蔷说的只是内务府弊案,可能将黑手掺和进内务府大捞特捞的,都是宗室里过硬的门第。 大燕开国百年,至今积累的亲王府也不过那么几座,连十指都未累齐。 郡王府倒是有二十来座,可有势力的,也只那么十来家。 只要将这些黑手借着太上皇大行案斩断,那么其他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之流,想要对付就轻而易举了! 看着隆安帝明亮如炬的目光,李祐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只能咽下苦水去宗人府办差。 李祐与李司、李叹离去后,诸军机也纷纷告退。 不过每个人离开时,都格外的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番贾蔷和李暄。 等所有人都离去后,隆安帝也缓缓呼出了口气,看着贾蔷和李暄二人道了句:“差事办的不错。” 李暄得意的憋不住直乐,贾蔷也无声的呵呵直笑,隆安帝见他二人如此,目光落在贾蔷身上,问道:“办成此案后,可有甚么想要的?朕从不亏待忠心办差的臣子,提前说说。” 贾蔷闻言,瞬间意动,眼睛悄悄眨了眨,看着隆安帝道:“皇上,果真甚么都可以?” “做梦!” 隆安帝冷笑道:“问你想要甚么,靠谱些的,朕自然不会吝啬。不靠谱的,你也少张嘴。” 贾蔷忙道:“绝对靠谱!绝对靠谱!” 李暄在一旁小声问道:“贾蔷,你想要甚么?” 贾蔷干咳了声,对隆安帝赔笑道:“皇上,如今内务府最难办的差事已经办的差不离儿了,臣想着等把此案办妥当之后,臣就去办第二难办妥之事,顺便也避避风头……” 隆安帝似笑非笑道:“你想出京?你想去江南?” 李暄闻言眼睛都瞪圆了,大声道:“你想的美!”又对隆安帝告状道:“他必是想去追林相爱女的船,父皇,他想的可真美!”这忘八一个人去逍遥快活了,他留在京里寻哪个去耍? 贾蔷“啧”了声,正色道:“王爷莫要以己度人!甚么叫想去追我师妹的船?绝无此事!”他转过头,对隆安帝郑重道:“臣想去南边看看,不仅是江南,还要去粤省,去濠镜。绣衣卫三大千户十二百户也要过去,除了安顿他们外,臣还想往暹罗、安南走一遭,看看到底能不能多买些粮食回来。皇上,臣不畏奔波辛劳,臣一片丹心呐皇上!” 李暄直勾勾的看了贾蔷半晌,忽地变了主意,大声道:“父皇,儿臣觉得贾蔷说的好,难得他一片忠心!不过有此忠心的,可不止贾蔷一个,还有儿臣!!儿臣更有一片孝心,犹记得当初……” “噗嗤!” 这声情并茂的咏叹调,让贾蔷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李暄一记肘击,他又闭上了嘴。 李暄激昂道:“父皇,犹记当初山东大旱,朝廷缺粮,父皇难的何等苦恼?便是母后,也跟着清减了几斤!儿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在心中发誓,若有能为,为父皇分忧解难,虽刀山火海,也绝不后退!贾蔷既然敢起誓,从外面寻回粮食来,那儿臣也愿意起誓,监督他从外面寻回粮食来!” 贾蔷:“……” 素来坚毅隐忍的隆安帝,许也是因为今天心情大好的缘故,这会儿听了两人一唱一和,咬牙笑骂道:“两个混账,才办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就一个二个邀功卖劳,不知羞耻为何物!滚!还想去濠镜、暹罗?你们干脆直接去爪哇国算了!快滚!朕警告你们,赶紧将差事办妥了,还没完事。再敢胡闹,下次挨廷杖,可就不是闹着顽的了!” 二人闻言一惊,再不多言,一起见礼告退,出了养心殿后,就传来相互埋怨的声音: “都怪你,王爷你黄汤灌多了罢?跟着瞎掺和甚么?宗王能离京么?” “放屁!你看看你说的都是甚么,哪里比得上爷,必定是你让父皇恼了,都怪你!” “呸!” “呸呸!!” 声音消失无踪后,隆安帝却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义敏亲王、顺承郡王、端重郡王……尤其是端重郡王,当年仗着其母丽太妃荣宠冠绝六宫,何等嚣张,对他这个兄长多有不敬! 却不知,等身陷囹圄时,还能不能嚣张的出来! 丽太妃在地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不过笑罢,隆安帝眉头又隐隐皱了起来。 贾蔷之智,是不是有些过高了? 林如海不会骗他,说只提点了“太上皇大行案”六个字,就不会再多半个字。 可是就凭这六个字,贾蔷能将差事办到这个地步…… 军机处里又有几人能做到? 关键是,林如海是今天早上才提点的贾蔷! 其智,已近乎妖啊! 第0682章 林如海摔杯 宗人府,前厅。 宗室九位亲王,二十三位郡王,另有上百位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 至于辅国将军都没资格进入大厅,只能立在抱厦下听着。 宗室诸王并不平静,满堂嘈杂,叫骂声此起彼伏,盖因绣衣卫突袭内务府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宗室诸王,听起来十分高贵,也的确高贵。 不提旁的,只俸禄亲王一年就有白银一万两,禄米一万斛。另外,世子岁俸银六千两,禄米六千斛。 郡王岁俸银五千两,禄米五千斛,世子岁俸银三千两,禄米三千斛。 再加上田亩地税的折免,门铺商号的税免…… 一般而言,王室都应该是极富极贵的高门。 但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 每年朝廷发的银俸是定数,可花销却不是定数…… 想支撑起一座亲王府的门楣,根本不是一万两一年能扛得起的。 想想贾家,一座日薄西山的国公府,那没用的排场都大到惊人。 国公府内数百奴才家生子,一个个的派头也都不逊外面寻常官员地主。 主子们得半份去的,奴才必是要有一半。 这不仅是主家的仁德,更有主家的体面气派在。 国公府如此,更遑论王府? 不提别的,只王府护卫一项,每年亲王府、郡王府的支出,就要占去三成。 再加上其他下人奴婢的嚼用,至少也要占去两成。 还有主子们自己的嚼用,迎来送往,衣服头面…… 基本上也就空了。 绝大多数情况,是一年进项多少银子,就要支出多少银子,不够的,还要再落下一笔饥荒…… 这个时候,在外面找门路捞银子补贴家用,就是诸王的头等大事。 大燕王爵贵则贵矣,可除了皇子阶段有机会参知政事外,一旦新皇继位,先皇皇子就要悉数交权,以免掣肘新皇。 也就是说,大燕王爵,绝大多数都是没有实际权力的。 如此一来,想捞银子,几乎没有甚么便捷路数。 做生意他们又不会…… 而内务府,便几乎是他们捞银子的最佳去处,甚至是唯一捞金圣地。 如今,贾蔷和李暄二人突袭内务府,彻查之下,岂不断绝了他们的财路? 这对一群无所事事的宗室大爷们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招恨的事了! “甚么球攮的杂种,天家的事,轮得他俩来管?” “就是,真真是打不死的野种!太上皇在时,曾亲口说过,准许咱们在内务府里捞些吃的,不然还能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都是高祖血脉,内务府是天家的,凭甚么没咱们的份?” “还说甚么太上皇良臣?太上皇他老人家去的不明不白,那小野种还说是吃多了丹药自己死的……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太上皇若还活着,不生生活剐了他!” “另一个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天打雷劈没孝心的种子,太上皇大行时就在宫里大笑,他原本就有这毛病,应该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症!” “此事断不能这么作罢,那两畜生开了个车行,银子赚了海了去了,如今倒不许咱们吃点祖宗饭,回头就去寻他们,啐他们一脸!” “对对,回头就去寻他们……” 一群年老王爵骂骂咧咧,太上皇九子义项郡王李向的面色却愈发深沉凝重,因为他目光环视了几圈,都未看到端重郡王李吉。 “咦,义敏亲王怎没来?该不会给他那侧妃生的儿子过生儿去了罢?” 听闻此言,满堂王爵轰然大笑。 “你不说爷还忘了,顺承郡王怎也没来?这两家快结成死仇了……不是说今儿诸王府必须到齐么,怎还不见人来?” “嗯?爷瞧瞧,老九,老十一呢,怎也没来?” 正说着,义项郡王李向就见其亲随内侍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自外面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路挤开诸王公,招来诸多叫骂。 不过多认识此人,也都给李向体面,认清是谁后,便纷纷住了口。 “爷,不好了,不好了!十一爷被抓了,绣衣卫动的手,贾蔷带的人连端重郡王府都抄了!” “甚么?!” 听闻此言,宗人府前厅瞬间炸锅了。 李向更是霍然起身,双眼目光凌厉,沉声问了句:“宫里给的甚么罪名?” 他不是那些昏聩之人,将贾蔷祖宗十八代翻出来骂,李向知道,若无隆安帝之意,贾蔷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动端重郡王府。 只是他那内侍并不知详情,道:“爷,奴才打听不到,太突然了,谁都不知道到底出了甚么事……” “走,咱们这就进宫,问个清楚!” 李向自觉不能再等了,更不能任由宫里作威作福,宗室这一回一定要反击,不然往后只能任人宰割了! 诸王也明白这个道理,纷纷起身,义愤填膺的要往皇城去。 然而还未出门,就见忠顺亲王带着一应侍卫挡在门前,目光冰冷的看着诸人,沉声宣布:“经顺承郡王李贵、世子李啸检举,义敏亲王李贡、端重郡王涉太上皇长生丹一案,经查证据确凿,业已抄家拿问……” “胡说八道!!” 李向勃然大怒道:“这等莫须有之罪名,安能服天下人心?老十一会弑君弑父?” 忠顺王李祐大声道:“你问本王,本王问谁?难道是顺承郡王老糊涂了,魔怔了,撞客了?他说义敏亲王李贡因深恨他说李贡是老绝户,绿帽王,便收买了他的门人刘桦、刘泽父子,在内务府颜料库动了手脚。只刘家父子不够,还和老十一勾结……” “一派胡言!老十一怎会弑君?太上皇活着,对他没好?这种荒唐之言,也能说得出口?” 李向满面涨红,怒发冲冠的嘶吼道。 忠顺王李祐声音却森然起来,道:“李贵说了,因为老十一看到太上皇沉迷于修道炼丹,将大权加速转移给皇上,尤其是还派赵国公辅佐皇上,自知助老九你夺嫡无望,所以干脆来个绝的,趁机嫁祸给皇上……若非如此,太上皇大行之日,九门提督魏昕又怎么会那么巧,就想要带兵入宫?!没人提前谋划,可能么?” 李向闻言,面色陡然一片雪白,寒声道:“那位,终是等不及,要赶尽杀绝了么?” 而听闻涉及太上皇暴毙一案,方才叫嚣怒骂的宗室诸王们,一个个纷纷将嘴闭紧,再不敢多言半个字。 这种事,沾上丁点,就是抄家圈禁赐白绫毒酒的下场!! 但越怕甚么,就越来甚么…… 就听忠顺王沉声道:“此案是否只义敏亲王和端重亲王二人涉案,本王不清楚,因为往内务府伸手的王府,绝不止这两家。顺承郡王已经将这些年从内务府贪墨的几十万两银子和地,都交了出来,以示清白。其他的……本王不想多说甚么,只能尽力劝皇上,不要将此案牵扯过大。但如今贾蔷就如同一条疯狗,在四处搜刮证据。一旦义敏亲王和端重郡王在诏狱里开了口,不管牵扯出哪一位,都是灭门之祸。所以,本王今日招诸位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哪个在内务府里有手脚的,赶紧处理干净,本王才好劝皇上尽快结案。果真拖延下去,任贾蔷那厮搜刮下去,宗室危矣!” …… 武英殿,军机处。 韩彬、林如海、李晗、张谷、左骧、窦现聚坐。 左骧惊奇道:“林相,如此说来,你只提点了句以太上皇遗案为切口,剩下的,都是贾蔷自己所为?” 林如海微笑道:“应该是和恪和郡王一道商议着来的……” 张谷“啧啧”叹道:“咱们这样一群人,设计多时,绞尽脑汁啊,还不如两个顽童一通横冲直撞!” 李晗笑道:“林相,有这等良策也该早点说出才是。” 林如海微笑道:“绣衣卫之事,仆本从不参与。只因今日事与新政有些相干,蔷儿才挑选了些相告。原也不准备理会,只一听,他和王爷竟打算将所有宗室悉数清理……苦笑之余,灵机之下,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韩彬笑骂道:“清理所有宗室?这混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也难怪,先前传闻皇后娘娘不许他和五皇子搅合在一起,这两人在一起,真是……甚么都敢想!” 李晗轻声笑道:“林相,贾蔷是你的弟子,他是不是和皇子走的太近了些?” 林如海微笑道:“五皇子甚么样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至于蔷儿……他确实是无意于仕途,这绣衣卫指挥使,也早早和皇上约下,只任一载。等去了此职,只余一内务府总管,也不值当甚么了。蔷儿之志,在于海外……也不知他怎么如此痴迷于出海。想来诸位也知道,他名下有许多营生,挣下不少家当。可他那么多家当,除了投入漕运里面外,其余的,都丢在兴造海船之上。其志如此,我也不愿强求。听其所言,西洋番国那边,似的确有些不大稳妥。让他去看看也好……不止是他,连仆也想出去逛逛。” 此言一出,数人神情有些微妙起来。 林如海眼下是当之无愧的次辅,看着苍老,实际年纪,甚至是几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韩彬今年六十有七了,还能再干几年? 韩彬去后,即便是论资排辈,也该是次辅接任首辅,林如海想出去? 韩彬提醒道:“如海,不要被你那不着调的弟子给带偏了。海外蛮夷之国,便是南洋诸国,也是瘴气丛生,虫蛇无数,国人并非没去过,何时成了人间乐土了?你这身子骨走一圈儿,多半埋外边儿了,还是好好理政罢。”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笑罢,韩彬看向一直沉着脸不吭声的窦现,问道:“广德,我听说今日你还和那两个顽劣的起了冲突?” 众人愕然,窦现黑着脸哼了声,压着怒气道:“今日仆听闻内务府大乱,绣衣卫将三院七司所有郎中、员外郎、主事一锅端,便带人前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眼下朝廷正在推考成法,哪有精力去理会内务府弊案?那个深水泥塘,随便查一个,都是惊天大案,更何况一锅烩?适时,还不知林相已经有了神机妙算。结果刚至内务府,便见贾蔷和恪和郡王骑在马上,在宫城内追逐打闹,仆自当上前喝止。谁料……” 左骧皱眉道:“贾蔷敢对大夫不敬?” 窦现怒道:“他敬的很!竟然拉着王爷,要一起与仆磕头赔罪!!” “噗!” 张谷正吃茶,听闻此言,一口喷出来,然后大笑出声。 不过没笑三声,就在窦现吃人的眼神下闭上了嘴,连连拱手道恼。 左骧皱眉道:“贾蔷磕头也就罢了……恪和王爷,总不会真跟着胡闹罢?” 窦现黑着脸,怒哼一声,道:“全因贾蔷挑唆!” 左骧看向林如海,林如海淡淡道:“窦大夫许是不知,蔷儿因功封侯后,便为皇上赏了朝马,准许宫中骑乘。” 这话,却让窦现原本就阴沉的黑脸,骤然转青,气到身体发抖。 不过没等他发作,韩彬就摆手劝道:“广德,你和两个没长大的年轻人置甚么气?便是看在今日之功上,有气也该消了。贾蔷虽偶有顽皮童心,但对皇上,对他先生,却是忠孝有佳。如此青骢骏骑,便偶有小疵,也是应该宽容理解的。你不仅是御史大夫,亦是长者嘛……” 窦现闻言,沉声道:“半山公虽言之有理,可仆又岂是因私怨而寻事之人?只是,此子行事剑走偏锋,好出奇用险,诡诈兼济,不择手段!哪一点,都不似我儒家做派,绝非正道!莫说他身上担着绣衣卫指挥使这样权重之位,便是不担半分差事,只要他靠近天家,便是一个祸根,不可不防!所以仆以为,但凡生出半点祸事来,绝不可轻饶!”说罢,昂起头,直视轻轻研磨茶盏的林如海。 其余人面色或凝重,或意外,或冷眼旁观。 韩彬一时都沉吟无语,盖因窦现的话虽然偏激,但有些话,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却听林如海忽地开口淡淡问道:“窦大夫是准备启党锢之争,还是准备刻元祐党人碑啊?祸根自然当诛,那教出贾蔷如此祸根,本相岂非也是罪该万死?窦大夫准备何时诛吾?” 说罢,将手中茶盏合拢,放于身边桌几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落入诸人耳中,重若擂鼓! 若是林如海才从扬州回来,对上窦现,这个曾经的上官,或许还会落些下风。 但他一人在京独撑了一年朝政,与天子君臣相得,又有山东之行,有挽天倾之功后,除了韩彬,其余四相,绝非林如海的对手。 二者正面相争,林如海必胜,窦现必败! 而窦现显然也没有想到,在内阁素来温良恭谦,从不摆次辅资格,从来对他礼让三分的林如海,竟会对他当面摔杯,不留丝毫情面…… …… 诏狱内。 贾蔷和过足了瘾的李暄心满意足的从牢房里出来,身后是气急败坏,嘶声力竭破口大骂的端重郡王李吉。 至于义敏亲王李贡,早就昏倒在牢狱内了…… 都是宗室老人,再明白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绝无挽回的余地。 便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清白的,也没可能熬出来了。 更何况还有个反叛肏的顺承郡王指正! “贾蔷,你今儿可真是绝了!太阴了,真让爷开了眼了!” 出了诏狱,李暄仍不改亢奋,咕咕叨叨说个没完。 方才他在诏狱内,差点没把端重郡王活活气死。 太上皇才驾崩不到一年,太上皇在时,即便隆安帝已经登基,可李暄这样的,在端重郡王李吉眼里,也和街边二傻子没甚区别,哪一回见面不讥讽腌臜几句都不舒服。 李吉的几个儿子,也是打小就欺负李暄。 仗着李吉得太上皇宠爱,根本不将李暄放在眼里。 今日,李暄却是将十几年小半辈子的郁闷之气都出尽了! “走!去爷王府,爷请你吃酒去!王妃也说过几回了,要请你去……” 李暄春风满面,骑在黄骠马上喜滋滋道。 贾蔷斜眼看他,道:“不进宫再同皇上说说?” 李暄“啧”了声,道:“你傻啊,有张真、郑阳那两个狗子在,他们自会进宫和父皇说明白的。天都要黑了,咱们进宫也待不久,还得急急出宫。” 二人身后,正想告辞进宫的张真、郑阳两个中车府铛头听闻李暄之言后,黑了黑脸,在两人身后草草道了个别后,就折往皇宫了。 “唉……” 二人走后,贾蔷长叹一声。 李暄奇道:“今儿你叹甚么气?”又警告道:“别给爷推辞,爷还不知道,你府上如今就余一个贾珍老婆了,那算是你大伯娘,贾蔷,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放过罢?” “放屁!” 贾蔷气骂了句后,本来往宁府方向去的马头,拨转了方向,调往了恪和郡王府方向…… 李暄见之嘎嘎大笑起来,又问道:“那你叹息甚么?” 贾蔷满面沉闷,郁气道:“我素来藏拙守愚,将一身才智能为只使出一分,和王爷的表现保持平齐即可。今日……却不小心使出了三分,光芒太盛,怕是会招来小人嫉恨,岂不……驾!!” 话没说完,见李暄从旁边王府护卫那边抢过腰刀杀来,双腿忙一夹马腹,甩响马鞭,夺路而跑。 “兀那无耻曹贼,休走!” 第0683章 敌人的反击 恪和郡王府,宝和堂。 东暖阁内。 熏笼里的银霜炭燃着,夹杂在炭火间的熏香,让整个暖阁都一片沁香。 墙角两面乌木方灯架上,烛火将整个房间照耀的通明。 正中设一海青石架檀木圆桌,围着圆桌摆放着三把楠木交椅。 桌上摆着四凉八热十二道菜,又有一桶米饭…… 李暄超常发挥,吃了四碗饭后,就咬牙切齿的看着贾蔷,一口气干到第八碗饭…… 再看到一旁王妃邱氏钦佩的看着贾蔷,愈发没好气道:“看甚么呀?他吃的跟头猪似的,有甚么好佩服的?” 邱氏气笑啐道:“爷请东道,还有嫌人吃的多的?” 贾蔷哼了声,道:“他就是纯粹的嫉妒,看我吃的那么多,偏姿态还十分优雅,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再看看王爷方才,吃起来和猪抢食似的……” 邱氏“噗嗤”一笑,不过随即在李暄要吃人一样的眼神下闭嘴,同贾蔷笑道:“宁侯且多吃些,我们爷对谁都和和气气,但骨子里能入眼的,怕只有宁侯一个。反正我娘家那些人,没一个能让他正眼瞧的。这回邱家能从泥坑里出来,多亏了你。若不是有身子,我必要敬你一杯。” 贾蔷笑了笑,道:“王妃不必客气,有王爷和王妃的体面在,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其实,也没做甚么。” 邱氏笑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瞧瞧今儿宗室里连折了一个亲王两个郡王,连他们都如此,更何况邱家?邱家虽丢了内务府的差事,可也躲过了大难。不然今日三院七司一锅端,少不得也将邱家陷在里面了。” 贾蔷呵呵笑了笑,看了李暄一眼,李暄“嗯嗯”清了清嗓子,威严道:“你去忙你的罢,爷和贾蔷说些爷们儿间说的大事。” 邱氏没好气白他一眼,倒也没强留下来听,哼了声,又与贾蔷告了个别,方扭身离去。 等邱氏走后,李暄就没再嬉闹,他咂摸了下嘴,道:“贾蔷,你先前那番话,虽大半都是扯臊,可有些也有点道理。今儿这么一番折腾,爷都没想到,居然能将端重郡王给折腾进去!放在太上皇还在时,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这效果是不是好的有些过了?就算有顺承郡王那个老憨头在前面顶着,可你怕还是少不了被嫉恨。其实今儿这功劳真不在你……” 贾蔷眉尖一挑,道:“在你?” 说着,自己舀了碗紫参野鸡汤一口喝尽。 二人有话谈,屋子里除了李暄随身太监陆丰外,并无侍女丫鬟。 陆丰想要上前服侍,也被贾蔷挥退,又舀了一碗。 李暄笑骂道:“你房里人都去了江南,你吃那么多大补紫参鸡汤做甚么?爷府上乳娘如今可不能给你了!” 贾蔷笑骂了声,李暄又道:“今儿这功劳,爷当然是占大半的,剩下一小半,是你先生的。他不指点迷津,你也想不到用太上皇的余威来作刀。你先生确实是个极厉害的,不过他只指给你往哪处使力,剩下的,都是在爷的教诲下办到的……贾蔷,爷也不劝你和宗室去缓和缓和关系,你这狗脾气,估计也是落不下这个脸来。可爷怎么办?那些都是爷叔叔大爷兄弟,不能一直僵下去,是不是?你给爷出个主意,怎么能让他们少恨爷一些?你也是,抄了义敏亲王府和端重郡王府也就算了,非得把其他王府还银子还地搅和在一起,仇上加仇,坑死个人……” 贾蔷有些歉疚,道:“我这不是想帮我先生分担点负担么?不借这个机会,用一用太上皇的大旗,等回过头来再想收地追缴亏空,那得费多大的气力?” “废话!” 李暄气道:“爷不知道这个?可这会儿越省力,他们心里就越憋屈,这仇就越大!贾蔷,爷不是和你说着顽的,不要小瞧宗室,他们真闹将起来,我父皇都要给三分体面。这些年,我父皇在他们手里受的气还少了?可你看看,都登基几年了,可拿他们有甚么好法子没有?真让他们往死里记恨,那早晚都是要出大事的。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不是?” 贾蔷侧眼看了李暄两眼,道:“还别说,偶尔一二回,王爷还真比我老成睿智一些……” 李暄笑骂了声后,催道:“少胡扯臊!爷不知道比你老成睿智多少,还用你说?快想法子!” 贾蔷嘿了声,道:“王爷还怕他们?” 李暄难得正经道:“贾蔷,俗话说的好:薄族者,必无好儿孙!你对你贾家族人也不吝啬,往那族学里费了不少心思。你都如此,爷总不能还不如你罢?再说,爷也不只为爷自己。” 他缓和了宗室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意味着贾蔷缓和了这等恶劣的关系。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先前我就说过一法子,不过是以利诱之……” 李暄极聪明,一下就想到了,道:“你是说内务府钱庄的股?” 贾蔷点头道:“王爷可以挨家挨户的说明白,这个股,价值万金!皇上拿出了两成交给咱们,原我是坚持必要两万两银子一股,是你再三要求,才说服我,降到一万两银子一股。并且可以立字据保证,三年后,每年股息三千两,五年后,每年股息五千两!达不到的,内务府来补!” 李暄倒吸了口凉气,道:“贾蔷,你疯了?下这么大的代价?三年后,我们从哪弄三十万两银子给他们分红?五年后,一年分五十万两?不对,还有一成,要分六十万,一百万两?!” 贾蔷摆手道:“赚银子的事王爷不必担心,明年我将绣衣卫的差事交付后,就会全力捣拾内务府的事。以内务府的条件,赚起银子来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旁的不说,用内务府钱庄的银子,来扩大煤窑生产,光卖煤一年都是巨量财富。我还有些其他赚银子的法子,尤其是海外……王爷,与你我不说虚言。让他们入股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去对付那些酸腐儒生们。开拓海外,不能受国内掣肘。只有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才会为咱们挡下背后的暗箭!” 李暄凝视着贾蔷,道:“你还真想出海去西洋?” 贾蔷点点头,道:“我实在不耐烦在神京城内,和自己国人明争暗斗争权夺利。而且我和恪怀郡王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就算以后不是他,像我这种性子,又得罪了那么多人,势必难容于世。所以,不如出去了清静。不过也不是这三五年的事,总要将我先生平生抱负实现后再说。” 李暄看着贾蔷,长叹息一声,道:“你球攮的,得罪那么多人干甚么?爷想帮你,又能帮到哪去?罢了罢了,就听你的,到时候你先出海,在外面立足之后,爷得闲去寻你耍!” 贾蔷哈哈笑道:“放心,到时候必有好东西顽。” 李暄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甚么,脸色不大好看,却并未再说甚么,顿了顿道:“对付宗室如此,那你准备怎么对付勋贵那边?” 贾蔷呵呵笑了笑,也未隐瞒,道:“王爷想和宗室缓和关系,自然是用这种利诱的法子。我不同,我若上门去哄,元平功臣他们非但不会认购,反而会奚落嘲笑,实乃自取其辱。所以,我必要他们自己主动上门才行。” 李暄闻言,登时眉开眼笑起来,问道:“你又有甚么坏主意?” “坏主意?这叫高明好吗?” 贾蔷没好气回怼了句后,自己却嘿嘿一笑,道:“王爷去各家王府说事的时候,多说一句,就说我单门留下一成,要分卖给开国功臣一脉,只给开国一脉的十家人,其余的都没份,再抱怨一句,说这原是皇上给所有勋臣的恩赏……最后让他们别声张出去。王爷说完不会超过三天,必有人上门!” 李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骂道:“好下流的种子!你让爷挨家挨户跑,你在家坐等他们上门?” 贾蔷哈哈笑道:“王爷想要缓和关系,我又不用!王爷许出去好处,往后又是宗室里人人喜爱的小五儿,我卖出股份去,还是人人憎恶的贾家子,能一样么?” 李暄眉尖一扬,道:“你就非要做个将人得罪尽了的?不能也学学爷,给人赔个笑脸,说点软话?爷怎么就教不听你呢!”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王爷和宗室诸王没甚利益之争,又贵为皇子,所以那些人也不愿和王爷结成死敌,再辅之以利,自然也就化解了。可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功臣一脉,尤其是和赵国公那边的人马,几乎水火不相容。果真想靠白送银子打动他们,纯粹是痴心妄想。所以,开国功臣一脉,和元平一脉,最多能做到于斗争中求共存,不突破底线就是。” 说罢,举杯对李暄道:“不管如何,能与王爷这样的性情中人为友,都是王爷最大的荣幸!” 李暄嘎嘎一笑,道了句:“算你小子识相!” 与贾蔷碰杯,一饮而尽后,忽地回过味来,目光不善的看着贾蔷道:“你说是谁的荣幸?” 贾蔷哈哈一笑,将碗里的饭三两口扒尽后,起身道:“管是谁的荣幸,总之很痛快就是!时候不早了,王爷,告辞!” 李暄问道:“明儿怎么搞?” 贾蔷想了想,道:“总得把戏唱足了,这几天再带人去问候几家,不过不必抄家,只讯问几句,吓唬吓唬。王爷就唱红脸,挑清白的那几家,开始一家一家安抚。左右就这么几个套路,早干完早拉倒!等弄完这一出,去城外庄子上打几天猎?” 李暄闻言,耳朵刺棱一下就竖了起来,咧嘴道:“好哇!!”随即他眉头挑了挑,提醒道:“别忘了,云家那位……” 贾蔷扯了扯嘴角,看二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转身阔步离去。 李暄呵呵笑了笑,在背后喊了声:“当心些!你仇家太多……” 贾蔷也不知听到没听到,头也不回的往后摆了摆手,就阔步出了宝和堂,离了王府。 见其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李暄“啧”了声坐下,脑海里想起云贵人她姐姐的模样,嘿嘿直乐。 只是忽地,右眼跳了跳,让他眉头微微皱了皱…… …… 皇城,大明宫。 养心殿内,隆安帝坐于御案后,与今晚留职的内阁大学士林如海议政今日国事。 一连谈了两个时辰后,隆安帝让御膳房上了药膳来,他与林如海分食后,二人算是得喘一口气,清闲了稍许。 将药膳饮尽后,隆安帝忽地看向林如海,笑道:“朕听闻今日在武英殿,爱卿与窦大夫发生了些不愉快?” 林如海汗颜道:“这等事竟也传入了皇上耳中……” “诶!” 隆安帝哈哈笑道:“人皆有七情六欲,又非圣贤,总有些喜欢之人,有些不喜欢之人,本是寻常。爱卿何必如此?” 林如海摇头苦笑了番后,道:“臣与窦大夫并无私怨,说起来,窦大夫当年还是臣之上官。对于其操守,其刚正不阿,臣深敬佩之。只是,对其门户之见,臣也有些不敢苟同……” 隆安帝自然明白林如海所说之意,他亦是无奈笑道:“天下世家子弟,高门贵阀,能如爱卿之族者,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不堪入目的。也就难怪窦大夫如此憎恶世家子弟,更不愿看到世家子与天家关系太过亲厚。只是他或是忘了,天家乃世间第一大世家,朕的皇子,亦是世家子弟,不过是天字号的……回头朕会同他说,爱卿莫要与他置气。虽说窦大夫之言连朕也常有郁愤之时,可朝廷里,却又缺不得这样的人。总还算不错,韩爱卿制得住他……” 林如海点头道:“这个臣自然明白,且臣也有反思……利用太上皇一案,虽能减少太多阻力,但用这种法子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对接下来的新政推行,助益有限。治国之政,终究要堂堂正正。剑走偏锋,显得小家子气了些……这也是臣和半山公等的差距所在,让人耻笑了。” 隆安帝闻言连连摆手道:“岂有此理!治国之政,只要利国利民,能达到成效,谈何大气小气?” 林如海笑道:“皇上不必宽慰臣,臣这个年岁,还是能自省己身的,不过要改,怕是难了。或许终究是世家子出身,世受皇恩,自幼也是锦衣玉食,进学之后的近二十年里,顺风顺水,几乎没受过甚么挫折……和半山公他们那样寒门出身,一路行来艰难坎坷之途相比,差了许多。毕竟,伟丈夫都是靠挫折磨砺出来的。臣呢,受用惯了,办差事也好寻简便之法,不吃苦的省力法子。但这种法子,往往都有大缺陷,不够堂皇正大。偶尔一两次可以,多为则成邪路。” 隆安帝笑道:“爱卿实在太过苛责自己了,你也远没有说的那样不堪。若无爱卿妙计,宗室之难,还不知道要耗费朕与内阁多少精力和时间。且也不是没有补救之法,慢慢商议着来就是……爱卿这脾气,难得和窦大夫吵了几句,自己倒反思这么多?实在太过谦逊了些……这一点,贾蔷就不像你!” 林如海闻言心头一跳,叹息一声后缓缓道:“贾蔷还是太年轻,锐气逼人。臣几番教诲,要收敛锋芒,即便得理之时,也不可咄咄逼人,可他终究还是办不到。遇到事一激动起来,就有些无所顾忌……皇上,贾蔷虽聪慧非常,但若不懂得韬光养晦,难有好下场。先前皇上许他一年绣衣卫指挥使的时间,等到了跟前,皇上还得开恩呐!” 隆安帝亦叹了声,道:“这样忠心能干的臣子,朕确实有些不舍得……以他这个年岁,干出的事,却是有些类汉时霍骠骑,汉武之冠军侯了。” 林如海闻言心头愈惊,笑道:“皇上是不是抬举的有些忒过了……霍骠骑之功,贾蔷如何能及?” 隆安帝见林如海如此谨慎,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爱卿,难道你对朕,也有伴君如伴虎之畏?不过一个聪明的小子,虽胆大些,可忠心耿耿。大燕子民亿兆,朕为天下共主,还会容不下一个聪明的孩子?更何况,那混小子还一心想要出海!” 林如海闻言,摇头笑道:“皇上对臣之宽厚,虽古之名君莫能及也。只是愈是如此,臣愈要敬畏天子。但凡生出分毫骄矜怠慢之心,便是失了臣子的本分,也辜负了皇上的这份宽仁。” 隆安帝笑了笑,道:“爱卿与朕,不必如此拘谨……贾蔷为了朕交给他的差事,不顾自身得失,得罪了多少人?若回过头来,因为太过聪慧,反倒受朕的猜忌,那朕这个天子,格局也有限的紧,新政注定走不了多远。爱卿要相信朕,便如朕信任爱卿师徒二人一般……” 林如海闻言一震,面色动容,眼圈都隐隐有些不对,起身深揖道:“皇上知遇信重之恩,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隆安帝呵呵笑着,连声叫起,正要再说些甚么,忽然见一红衣蟒袍大太监自外而入,进殿内拜下。 林如海起身要告退,为隆安帝所拦,便重新坐下,举起茶盏吃茶,以闭塞耳目…… 隆安帝见他如此谨慎,笑了笑,问道:“何事?” 果真有见不得人的阴私事,是要写入密折呈上的。 果不其然,就听那红衣大太监尖声道:“万岁爷,一个时辰前,宁侯贾蔷自恪和郡王府用过晚饭回府,过西城延寿坊时,遇刺客以军中强弩伏杀……” “啪”的一声,一旁林如海方向响起茶盏破碎声,隆安帝的面色也陡然阴沉,目光森然。 那红衣大太监立刻加快语速,道:“万幸宁侯身边亲卫抵死相互,虽死伤过半,但宁侯无伤,回至宁府后即刻召集人手追击……” 林如海面色稍缓,隆安帝亦松了口气后,沉声追问道:“可追到了甚么?” 红衣大太监道:“宁侯人手原本一直吊在刺客身后,不过那些刺客借巡捕五营巡逻街坊之际,反咬一口后,巡捕五营拦下了宁侯手下,眼下宁侯暴怒,正不断召集绣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人手,与步军统领衙门对峙。” 隆安帝闻言,恼怒的一拍桌子,斥道:“这个忠勤伯,到底在干甚么?几回回了,总是惹出这些让人棘手的误会来!” 听闻此言,林如海心中有数,道:“皇上,此事必与忠勤伯无关,否则也不至于做到明面上来。想来,都是背后贼子算计好的,故意挑起贾蔷和忠勤伯之争。无论谁输谁赢,损耗的,都是忠于皇上的守卫京城的兵力。” 隆安帝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贾蔷自不必说,而忠勤伯杨华,朕亦深信之。此必有奸人,想削弱忠于朕之兵权,屡屡挑唆所为。” 说罢,对地上那红衣大太监道:“去,将朕与林爱卿方才的话传与贾蔷和杨华听,让他们莫要愚蠢,中了奸人奸计,让他们速速联手,查明真凶!” 红衣大太监领旨而出,隆安帝深吸了口气,对面色仍有些苍白的林如海道:“爱卿,看到了么?打的狠了,有些人是要狗急跳墙的!不过也可见,是打到了一些人的痛处!” 说罢,他回头目光瞥了眼戴权。 戴权面色亦有些难堪,他执掌中车府,不是没想到会有人狗急跳墙,可他的人手,都调去监视十王宅那边去了,义项郡王府、义平郡王府、端重郡王府,对了,还有一座宁王府……若是几家动的手,绝不会逃过中车府的监视。 力量都到了那边去,其他地方自然也有少了些,没想到,偏就中了人声东击西之计。 林如海轻声道:“贾蔷,为武勋世家子弟,又得皇上器重,成为天子心腹。遭遇些危险,原是天经地义,也是意料之中之事。而那些人越反对,也越说明新政的必要性,和正确性。他们痛,那就对了!凭一次见不得光的鬼祟刺杀,一群魑魅魍魉的鼠辈,还吓不到臣等。” 隆安帝闻言,重重点了点头,道:“说得好!那些魑魅魍魉的鼠辈,永远成不了大器!朕,早早晚晚,必杀光他们!” 第0684章 苦肉计? 神京西城,延寿坊。 剑拔弩张的两方兵马,因为宫中传旨,气氛稍缓。 其实最头疼的,是忠勤伯杨华。 尽管他的兵马强壮的多…… 倒不是畏惧贾蔷的势力,绣衣卫元气大伤,五城兵马司乌合之众,即便是林如海,他也不惧甚么。 只一点,实在让他烦忧,那就是贾蔷这样的纨绔子弟,办起事来真能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偏偏,圣眷之优隆,又让人无奈。 再加上年轻…… 所以贾蔷能撒野,可他却不能。 遇到这种恣意妄为且执掌大权的纨绔,是杨华最不愿面对的。 “杨华,你这个包藏祸心的奸臣,几回回害人!这一次,居然还用军中强弩伏杀本侯,这个仇本侯记下了!皇上信你,本侯不信! 对了,你还欠本侯的银子!你杨家遭难时,本侯不计前嫌帮你,如今你居然还暗杀我! 你等着!终有一天,必让你血债血偿!” 贾蔷骑在马上,难掩激愤的厉声道。其身后,则是越来越多匆匆赶来的绣衣卫和兵马司丁勇。 这阵仗,若非有宫中传旨太监拦在中间,必是要火拼一场。 杨华面色深沉,缓缓道:“宁侯,今日事是巡捕五营为奸人所趁,故意引来拦住了宁侯手下。此事,本伯承认。但此为错,非是罪,宁侯要巡捕五营的弟兄血债血偿,却是找错人了。 其过错,本伯回去自会惩罚。那些贼子,步军统领衙门也正在全力追捕。 今日事宁侯若怪罪,本伯甘领之。 但也要宁侯知道,本伯麾下的儿郎皆为忠勇之士,断不可污之以贼名!” 此番话,让步军统领衙门的兵马大为感动。 贾蔷却冷笑道:“杨华,收买人心的话大可不必说,果真想洗脱贼名,先将你们救走的贼人抓住再说。不过,本侯也不指望你们能办到,只一点,往后本侯人马捉拿贼人时,尔等再敢阻拦,一律与逆贼同罪,杀无赦! 想打官司,本侯随时奉陪! 本该抓贼的人却救走贼人,还有理了?呸!” 说罢,贾蔷调转马身,纵马离去。 “呸!” “呸呸!” 数百上千的兵马司丁勇和绣衣卫番子,一个个冷笑着往地上啐了口后,方追随贾蔷身,护送其回府后才离去。 宁府大门前早已戒严,火把林立,八十余骑披挂齐全,执枪提刀,在宁荣街上来回巡视。 马圈旁的空地上,摆着五具棺栋。 一些妇孺在旁边痛哭…… 气氛压抑的吓人。 贾蔷行注目礼,看了棺栋片刻后,折返前厅。 前厅内,除了商卓、高隆外,还有一老妇,正是夜枭背后的核心智囊之一,孙婆婆。 贾蔷待其持礼甚恭,问道:“孙婆婆,一切都摆弄好了?这一出戏,到底怎么个唱法?我也是有些糊涂了……” 孙婆婆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让人惊掉下巴,她笑道:“早上得知了侯爷办的差事后,夜枭内我们几个老货就开始盘算,合计出侯爷遇险的可能极高。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所以与其等别人来这么一场,不如咱们自己来。 有了这一场后,那些人再想来一回,难度增加十倍不止。今晚,中车府、步军统领衙门、绣衣卫、五城兵马司再加上刑部、顺天府,都会出动,将京城各处帮派横扫清理一遍。便是有心想来一回的,也会小心谨慎,当起缩头乌龟来,以免露出马脚。 此外,还有两桩好处:一是侯爷如今正在办太上皇暴毙案,才刚查出了点苗头,就被人伏杀,这岂不是说明,侯爷查到了根子上?往后侯爷再去拿问,谁敢阻拦,便是做贼心虚。增加了侯爷办差的威严! 其二,是为侯爷表功!侯爷为了皇上的差事,为了新政,也算是出生入死一回了。往后,谁再想难为攻讦侯爷,也该想想今日之功。在皇上心里的分量,也会加重。” 贾蔷闻言抽了抽嘴角,挠挠头笑道:“孙婆婆,还是你们厉害……” 胡思乱想的人很多,但能将胡思乱想出的计谋变成现实,并且实施的几无破绽,那胡思乱想就变成极高明了。 孙婆婆摆手笑道:“不过寄托在侯爷麾下,顽弄些小把戏,江湖上的算计伎俩,也只能偶尔为之。若是能帮到侯爷分毫,我们吃起侯爷的粮米时,也不那么心虚愧疚了。” 贾蔷笑道:“哪里话……婆婆孙儿可还好?上回放假十来天,可接家去见了?” 孙婆婆闻言,神情有些动容,道:“晨儿很好,很高兴,学里的同学没人笑话他是个跛子,还都很照顾他,喜欢同他顽耍……他能有个下场,老婆子我死也瞑目了。” “诶……” 贾蔷忙摇头道:“婆婆哪里的话,总要看到他娶妻生子,将重孙养大后再说瞑目不瞑目的话。” 孙婆婆闻言登时笑了起来,道:“哪里敢那样作想,能有今日,已是老天爷赐福了!侯爷且歇息罢,其他的事,我们几个老货都安排妥当了。棺栋里的人,都是真的,也都是被弩箭射死,不过他们都是江湖上恶贯满盈之辈,没一个死的冤枉。还有受伤的人和郎中那边,也都安排周全了……‘刺客们’已经回巢,一个月内不会再露面……这些事,侯爷就不必理会了。” 说罢,孙婆婆离去。 也不见从正门出,而是去了东路院,那里设有出入宁府的密道…… 等孙婆婆走后,高隆叹息一声道:“这样的计谋,打死我们也想不出来。怕是也没谁会想到,这会是侯爷的苦肉计……” 商卓笑道:“若是侯爷今日也受了伤,那才叫苦肉计。如今,却叫做故意打草惊蛇。不过,有这样一群人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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