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蔷却笑了笑,同贾母道:“我打发在贾琏身边护卫的两个亲卫回来了一个,说了下辽东的情况。” 贾母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关西府爵位,她不能不上心。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贾蔷道:“贾琏交友不慎,让人算计了。那蒙古鞑子把自己的老婆打发到贾琏船上,想以此为要挟,夺了尤二姐去,再把那鞑子的妹妹嫁给贾琏为妻……” 贾母怒道:“这叫甚么话?便是没了那滢妇,也轮不到一个骚鞑子为正妻!” 贾蔷抽了抽嘴角,笑了笑道:“贾琏去辽东后与人介绍时,尤二姐便是他大老婆……行了,你哭个屁!” 后一句话是在喝落泪的凤姐儿,凤姐儿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拿帕子擦了擦,露出明媚的笑脸来,白了贾蔷一眼。 众人:“……” 黛玉冷笑一声,凤姐儿忙走到跟前,小意的拉起手服侍起来…… 贾蔷摇了摇头继续道:“贾琏自不肯换,尤二姐还大着肚子,结果那特木耳千户带人杀进庄子来,若不是我提前安排了护卫,尤二姐怕真要被抢走,贾琏也要多一个鞑子老婆。事后,贾琏持我送他的令牌去了怀远侯府,怀远侯世子看在我的面上,帮他出了这口气,屠了特木耳的部落。正巧今年草原上白灾盛行,死伤无数,鞑子自古以来遇到这样的天灾都是要生事的,撞到这个箭头上,贾琏如今在辽东将军府待着……” 贾母心里惊忧,道:“蔷哥儿,那贾琏到底有事没事?我怎么听着,好像连你也叫他牵扯进去了?” 贾蔷摇头道:“贾琏是一定出事了,撞到这个枪口上,别管是不是被人设计,睡了人家老婆,还灭人家满门,朝廷上的御史绝不可能放过他。至于能不能保命,我尽力为之。至于会不会牵连到我……或许会起些风波,但肯定伤不了根本。不过怀远侯府,是一定要保住的,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贾母气恼道:“你还理那个畜生做甚么?” 贾蔷垂下眼帘,淡淡道:“此事之后,他与贾家,再无瓜葛。” 说到底,还是为了美人…… 凤姐儿再泼辣,此事也是低下了头,眼泪流的止不住。 心里真是爱煞了这个男人,便是为他去死,也心甘情愿! 黛玉忽地笑道:“外面的事少往里面说……对了,二嫂子昨儿打发人接了那妙玉来,你可曾见过不曾?” 贾蔷笑道:“我如何得见?昨儿晚上在宫里歇下的。” 黛玉啧啧笑道:“那才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呢,你没瞧着宝玉见了人家……” 宝玉:“……” 贾蔷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我这人脸盲,分不清别人美和丑。” “呸!” 黛玉信他个鬼! 迎春却摇头道:“妙玉那性子,着实惹人厌。” 贾蔷笑道:“能让二姑姑说出惹人厌三个字,可见不是甚么好性子。” 迎春忙红着脸道:“我只是说我的,和你不相干,你必是喜欢的。” 探春、湘云等哈哈大笑起来,一起摇头道:“不会不会,毕竟他脸盲!” 黛玉替妙玉解释道:“她和邢姐姐是打小相熟的,并非嫌贫爱富之辈,邢姐姐的书都是她教的。只是打小离了爹娘父母在庙里修行,常伴青灯古佛。好容易大了,父母又都去了,难免性子上有些偏。” 宝钗看着黛玉笑道:“可见真是大了,愈发能容人了。” 黛玉闻言却沉下脸来,横了宝钗一眼,不理她。 宝钗纳罕,这生气又似顽笑似的生气,不像是真的,可她又摸不着,到底生甚么气。 一旁贾蔷见差点没偷笑破肚皮,就见黛玉红着脸,狠狠瞪他一眼。 旁人都只道黛玉是在生贾蔷贪心的气,她们虽不知道宝钗,却知道凤姐儿、可卿,以为宝钗方才之言是在夸(取)赞(笑)黛玉,因此并未多想。 贾蔷却知道黛玉在生气甚么,关于胸怀大小之论,小姑娘眼下可是敏感的很呐…… 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事后倒霉的还是他,贾蔷笑道:“如今妙玉在园子里?不如一道去吃杯茶。邢姑娘也在那边?” 贾母忽地忍不住问道:“蔷哥儿,那位邢丫头又是怎么打算的?我听说她老子娘把她托付给咱们家了?莫不是将来还得给她出一份嫁妆不成?不是我小气,只是不把事情厘清,往后麻烦事多。我瞧她也是个寡淡的性子……” 贾母最不入眼的,就是这种性子。 若出身高贵些倒也罢,可出身穷酸的还那样清淡的性子,她就觉得有些矫情不配了。 身份卑贱者,合该弯下腰堆笑脸。 贾母还是喜欢凤姐儿、探春那样爽利泼辣的性子,热热闹闹多好。 贾蔷笑道:“此事另说罢。总归是亲戚,又不是个轻狂的,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在我们不值当甚么,对她,却能改变命运的事。” 贾母气笑道:“好好,你只管做你的好人罢!” 一行人再无话,告别了贾母、薛姨妈,在乳母、丫鬟的服侍下,纷纷穿好大氅,然后说笑着往园子里行去。 …… 神京城南门,朝阳门官道上。 四匹快马疾驰而来,一路大喊让路。 无论达官贵人还是王公国戚的车轿,此刻看到四骑行驶背上的红翎后,皆纷纷让路。 至城关口,有守门将一边赶紧驱散人群,一边大声问道:“可是北边儿的急信?” 草原不稳,如今在神京城已经不算甚么秘密。 当然,京城百姓不是在忧国忧民,多是在瞧热闹。 不想为首的信使却大声喊道:“不是,是南边儿的急信!天家内务府从海外采买的百万石粮米,头一批十万石已经入大燕境内,再过半月就要进京了!明岁大燕再无缺粮之忧,吾皇万岁,大燕万岁!!” 此言一出,百姓们登时惊喜莫名,因为如此一来,粮价势必大跌,百姓们有便宜米吃,岂能不高兴? 这等喜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蔓延开来,除却京城粮商外,其余百姓无不大喜。 很快,高呼“吾皇万岁,大燕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成一道巨浪,直闻天阙! 大明宫养心殿前,隆安帝引着诸军机并六部大臣,居高眺望整座神京,一时间心情有些澎湃。 受用了片刻后,隆安帝回过头,看向新上任的御史大夫韩琮,道:“韩卿,可听到此民心之声?” 韩琮默然点头,隆安帝笑了笑,继而正色道:“所以,关于辽东一案,御史台弹劾贾蔷的折子,朕不能批复!贾蔷虽素来狂放恣意,但他始终怀有忠于社稷黎庶的忠心,有大功于朝廷,大功于社稷。辽东一案,还未查清。即便果真牵扯到贾蔷,也只是被牵连,御史台就要查他,还要诛他以谢天下,如何谢?让他们去问问外面的百姓,人家需要他们帮这个忙么?” 第0777章 妙玉:你面相早夭短寿 正值冬日,数日前一夜大雪未化,今日犹存一尺多厚。 贾蔷与诸姊妹进了园子,四顾一望,并无二色,便是远处的青松翠竹,也蒙了一身白衣。 园内早有仆妇们扫出路径来,众人过了翠嶂,过了沁芳亭桥,沿途雪景怡人。 湘云叹道:“江南虽美,却无这等雪色。” 黛玉笑道:“扬州雪景莫非不美?” 湘云一滞,又叹道:“江南雪景虽好,却不如这等厚重。”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行继续向前,背着苍岭,穿过寒香桥,便走至了山坡之下。 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 抬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 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令人神情一震。 贾蔷同湘云笑道:“快去折了梅来。” 湘云撇嘴道:“那妙玉比原先的林姐姐还难相处,谁敢折她的梅?” 黛玉笑骂道:“你说她就说她,扯上我又为哪般?” 湘云也笑:“如今再说你,却不必担心和你吵嘴了!”说着同众人诉苦道:“幼时不知事,总和林姐姐拌嘴,旁人都怕她哭,让着她,只我不怕。结果吵完嘴后,宝玉就同老太太说,我就被送家去了……” 宝玉:“……” 看着一脸莫名震惊的宝玉,贾蔷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你必是冤枉宝玉了,他最喜欢你们和和睦睦的围着他,陪他一道磨胭脂做水粉了。” 宝玉笑骂道:“胡扯!”又神色惆怅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要是不长大该多好……” 贾蔷呵呵笑道:“哪有甚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宝玉,幼时可以无忧无虑的顽耍,不是因为幼时好,而是因为有人在前面扛着。但人总要长大,因为替我们负重的人不可能长生不老。老太太的年岁就已经很大了,你成亲后,也该做事养家了……罢了罢了,今儿不说这些扫兴的。” 黛玉嗔他一眼,道:“越来越啰嗦!” 便是宝玉一世在家里养着,只二房的家业也够他吃用不尽了。 他又不会去外面惹祸,何苦还总想着逼他上进? 马上又娶了亲了,黛玉觉得与其逼迫宝玉,不如将来好好管教他儿子,还来得靠谱些。 贾蔷哈哈笑道:“是极是极,不该多嘴。” 不想二人说罢,宝玉却叹息一声道:“蔷哥儿,你的好意我明白,你放心,那本书,我已经写到十万字了。但愿果真能有人看,我也能自食其力。” 贾蔷闻言笑道:“十万字了?一年十万字……也行。得闲了我看看……” “不必了!” 宝玉慌忙婉拒道。 一旁迎春、探春、宝钗、湘云等已经笑开了,黛玉却不知道,与贾蔷对视一眼后,心知书里必有含沙射影之事。 湘云挤眉弄眼道:“里面有个很坏的女孩子,叫蔷薇的哟!” 宝玉拦之不及,探春见湘云说了,也哈哈笑道:“蔷薇欺负甄玉儿,结果被罚去刷马桶了哦!” 贾蔷:“……” 黛玉一边笑,一边见宝玉额头冷汗都被唬下来了,拉住了贾蔷的胳膊,笑道:“可要顽笑的起呢。” 贾蔷没好气道:“懒得理他!” 说罢,一行快要笑疯的姑娘,上了山,入了栊翠庵山门。 因早先有丫头前来传了信儿,所以山门前一个带发居士打扮的年轻姑娘,和邢岫烟一道等在门前。 妙玉,在红楼中好大的名声。 一个早丧父母无家可依的化外比丘尼,却能位列十二金钗中。 其品性曰:“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其造化成:“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今日得见,果然不愧是黛玉都礼让三分的姑娘。 其形容不必多描,只望之清丽无双,似一泓冰泉便是。 贾蔷没有唐突,也未多审视,客气的点了点头,问道:“听闻令师乃极精演先天神数的神尼,可惜无缘得见。不知姑娘可曾学得此妙术?” 妙玉一直看着贾蔷,一半拢在袖中的手也可看出,在掐掐算算…… 贾蔷也是看到此处,方有此问。 只是妙玉越看贾蔷,面色越是古怪,越是古怪,越是仔细的盯着他看,甚至还未忍住,往前多走了两步…… 直到黛玉干咳了声,妙玉才惊觉回过神来,此时与贾蔷距离,已经近在咫尺。 妙玉本是一张冰山脸,此刻却是煮熟了般,强解释道:“他的命数不对,这等面相,要么庸碌一生,娶优伶为妻,苦熬苦叹。要么,早夭短寿……” “住口!” 黛玉本因怜其身世凄苦,愿意多让她几分,可听她说到这个地步,近乎咒怨,岂有不怒极的? 她脸色气的发白,咬牙恨道:“你这烂了嘴的,胡吣甚么?” 妙玉自知失言,可一时间也落不下脸来道恼,只能极尴尬的站在那,心里拿定主意,一会儿就走人…… 她原就是因为在苏州得罪了权贵内眷而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京城避难。 没想到,今儿又得罪了更大的权贵…… 只是,她如何会后悔? 她不过如实所言,学了《先天神算》十数年,她师父都说她于此道之天赋,乃其生平仅见。 只是此术不好多演,否则五弊三缺之下,必难得善终。 平日里她从来少与人算,今日原是破例为之,不想出了差错…… 连她自己,也以为是学艺不精,方惹出祸事来。 贾蔷倒没甚么,他是真惊诧了阵,世上果有玄学…… 他仔细审视了妙玉一番,一旁邢岫烟以为他恼了,就上前见礼赔罪道:“侯爷,她……” 不等她说完,贾蔷摆手笑道:“此等神术,若回回都准,岂非逆天?朝廷都容不得这样的奇术。而且我听说,如此类妙术,每算一回都会积一份劫难,窥探天机,岂能无罪?五弊三缺之下,难得善终。今日原是唐突了,不当紧。林妹妹是因为太在意我了,你们莫放在心上。” “哼!” 黛玉依旧意难平,冷哼一声,扭身就走。 贾蔷与妙玉颔首微笑了下,又与邢岫烟点了点头,随后与其他姊妹们一道下了山。 等众人走后,邢岫烟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却还是劝妙玉道:“侯爷是极明事理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妙玉迟疑道:“我还是离了他家罢……” 邢岫烟摇头道:“若是如此,才落了下乘呢。你非歹意,林姑娘亦只是急怒,等过了这一会儿,也就明白过来。若只因此就离了此地,一来侯爷大度,你非强走,反显得你小气。二来离了此地,又能去哪里?在此处,你我还能结伴相倚。” 妙玉好笑道:“你也好意思说,就这样吃住人家的?这里又不是蟠香寺。” 邢岫烟微微摇头,道:“报答不急一时,记在心上,总有回报之日。若逞一时之强,却必有悔恨之刻。咱们一般长大,你还是我半师。这些话,我若不同你说,谁还能同你说?这世道艰难,你在苏州家里又得罪了望族权贵,回不得家,你师父也没了……好姑娘,就听了我的劝罢。” …… 却说黛玉着恼离去后,走了一段路,见贾蔷只不缓不急的跟在她身后,竟也没劝她,便顿住脚,回头觑视着他,问道:“你跟着我做甚么?人家那么不容易给你相看一回,还不好生谢道谢道人家?” 今儿她头上罩着雪帽,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脚上则是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 她最会穿衣裳,如此妆扮踏雪而行,好似雪中仙子。 其他人都跟在后边,贾家三姊妹穿着清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鹤氅。 宝钗虽穿的素色,可因生的实在白净,因此仍可看得艳色。 湘云身上穿着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 双目神气,望之喜庆。 旁人都晓得留出空间来给贾蔷、黛玉,独她嘻嘻哈哈的追上前去,幸灾乐祸的神情不带遮掩…… 贾蔷看着她欢喜的模样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黛玉倒是气笑道:“瞧甚么瞧,好好的侯门小姐,倒像是个孙行者。穿着这身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 湘云不恼反笑道:“瞧瞧我里头打扮的。”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 只见她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著麀皮小靴,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黛玉又是一阵气笑,却回头同贾蔷道:“我方才瞧着邢姑娘身上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既然你留人家在家里住,连冬衣也不备好?仔细别人再给你相看相看,说不得还要说出那些混账话来!” 诸姊妹们跟了上来,迎春看着黛玉笑道:“可见是真心疼了。” 黛玉俏脸登时飞红,狡辩道:“谁心疼了?” 宝钗笑道:“心疼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瞧着那妙玉并非有心恶言,不过学艺不精罢。再者,我也从来不信那些。林妹妹这是关心则乱……” 探春笑道:“我觉着是林姐姐忒心急了些,没给人说好话的机会。” 黛玉奇道:“你还想听甚么好话?” 探春哈哈笑道:“可别冲我来!我的意思是,人家说的明白,蔷哥儿本该是那样的面相,可如今分明不是。这说明甚么事?说明人家话只说了半截儿,后面必是好话。可惜林姐姐太心急,让人只说了一半,可冤死人家了!”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黛玉先是一怔,可随即咬牙啐道:“三丫头也坏透了,居然取笑别人。妙玉若是那样的性子,也不至于无处可去,来这里落脚。” 湘云笑道:“你既然知道她是那样的性子,何苦再和她一般见识?林姐姐连我也能忍,还忍不得她?” 黛玉这才想起,湘云比妙玉还惨,打襁褓里就没了爹娘,她狐疑的看了湘云一眼,警告道:“我们一边儿长大的,你少胡说话。” 宝钗笑道:“越说越没形了,快走罢,往里面逛逛雪景。这园子,冬日里倒比夏天更好看些。” 一众姊妹正要往里行走,远远却听到有人在喊,众人看去,就见凤姐儿披着件紫羯大氅过来。 “她又来了!” 探春笑道:“方才若是她听了那话,怕就不只是骂妙玉烂了嘴的,真要上手撕烂了才可。” 黛玉嗔她一眼,又似笑非笑的看向贾蔷。 贾蔷看着天边那抹白云,可真白…… 等凤姐儿气喘吁吁的赶到后,啐笑道:“叫了半天你们只是不动,可累死我了!” 贾蔷笑道:“你不是和老太太她们商议过年省亲的事,怎得闲跑来了?” 凤姐儿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寻你?宫里来人了,又叫你进宫呢。也是稀罕事,怎么见天叫你入宫?回回都是半下午了,今儿莫非又要在宫里住下了?” 贾蔷心里差点没笑出来,面上却皱眉道:“多半又来事了……”说着,回头看向宝玉道:“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可惜我没的选。” 宝玉惭愧的低下了头,迎春笑道:“好了,只是欺负宝玉,他是女孩子的性儿嘛。” 贾蔷连连点头道:“极是极是,他是女孩子。” 说罢,在一群人笑骂声中,与凤姐儿出了园子。 离府时,凤姐儿再三叮嘱:“今晚若能回来,可千万要回来。老是不着家,那等到猴年马月去了?算算日子,可来不及了!” 贾蔷:“……” 待他汇合了亲卫,一道往皇城打马而去时,才从内侍口中知道了进宫缘由,原来粮食到大燕了…… 比他预料的时间,晚到了半天…… 第0778章 摘桃 皇城,大明宫。 乾清门。 贾蔷被内侍引至此时,除却隆安帝并数位军机大臣外,另有宗人府大宗令忠顺亲王、六部尚书、大理寺卿等重臣。 看到贾蔷进来后,诸多王公大臣纷纷看向了他,眼神各异。 但殿内气氛,着实不像是庆功…… 见礼罢,隆安帝淡淡道:“贾蔷,有人弹劾你,以邪道惑乱国策,邀买人心。更使番邦小国蔑视大燕,以小利而忘大义,其罪不轻。你怎么说?” 贾蔷闻言,苦笑两声,道:“臣幼年读书尝闻腐儒误国,本以为这等货色离臣极远,没想到,竟是层出不穷。” “宁侯,有事论事。皇上既非要恩准你自辩,你规规矩矩自辩就是。汝只尝闻腐儒误国,可得闻妖邪祸国?” 说话的,是新晋礼部尚书蔡文,亦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之一。 这等人,自有其从政之观,便是隆安帝都未尝能动摇其心中之气,更遑论贾蔷? 还是看在林如海的面子上,蔡文才未直接引经据典,钉死贾蔷。 贾蔷看向蔡文,疑惑了下,拱手道:“不知阁下是……” “……” 养心殿内,君臣皆面色古怪起来。 见蔡文脸色骤然阴沉,贾蔷再拱手道:“莫要误会,本侯还从未登过朝堂,所以不曾识得大人。你大可当我孤陋寡闻便是。” 林如海回过头来,淡淡道:“这是新任礼部尚书,蔡文博安公。” 贾蔷往林如海方向欠了欠身,以示领会,继而问蔡文道:“朝堂推行新政,恰逢这二年天时有变,本侯世受皇恩,因此想方设法弄些粮食回来,即便不算功劳,也当不得祸害二字罢?怎么就扣上了一顶又一顶的帽子?” 蔡文摇头道:“宁侯不必狡辩,汝虽年幼,但心智极高,又何必明知故问?早闻宁侯一心想要去海外开疆拓土,对南洋番邦肥沃之土垂涎三尺。今以粮米为饵,诱得人心浮动。你这瞒天过海之计,谋算之大,令人心惊。此刻,又何必装傻充愣?” 朝堂之上,的确有智计高绝之辈。 贾蔷摇头道:“蔡大人说本侯对南洋诸国垂涎三尺,对,你说的没错。但这和此次粮食又有甚么相干?这次粮食,是内务府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你还敢狡辩!” 没等贾蔷说完,蔡文便声色俱厉地喝道:“那是你内务府的真金白银么?以一个莫须有的钱庄之名,搜刮江南之烈,青史罕见!以苛勒商贾之银,威逼友邦小国卖粮,焉是清白之粮么?那是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林如海连此二言都未教过你?” 贾蔷脸色难看起来,皱眉道:“甚么叫散发着铜臭肮脏下作之粮?你老夫子吃着朝廷的俸禄,住着朝廷赐的官宅,老家的地连税赋都不用交,全家冻不着饿不着,有朝廷发的禄米,自然不用吃商贾买来的粮。可你去山东看看那些灾民,去甘肃看看那些灾民,还有天下吃不饱饭的百姓不计其数!你能替他们做主,不买粮商卖的米? 蔡大人,你若能将碗中食捐给他们,把你家的衣裳宅子都捐给他们住,那本侯认为你志向高洁。你办得到么?办不到。就算你是当世圣人办得到,可你全捐了又能救几人?你凭甚么剥夺百姓活下去的权力?” 蔡文沉声喝道:“你莫要胡搅蛮缠,山东、甘肃大灾,朝廷自有赈济,本官何曾剥夺过他们活下去的权力?” 贾蔷气笑道:“今年是救过来了,明年呢?明年若不止这二省大旱,再出现两省呢?” 前世他活着的那个时代已经很开明了,但也曾从影视书籍资料上看到过,改革开放之初,遇到了多大的阻力。 但书籍影视上看来的终归隔着一层,可笑一阵也就罢了,眼前亲身所遇,直观感受哪里是可笑,分明就是可恨! 果然,蔡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冷声道:“果真再有大旱,朝廷自有对策,户部就该备好存粮,却不是你一个勋贵该插手的事。不在其位而谋其政,事涉番邦,无礼部公文,妄自做主,僭越也!若人人都类汝之行为,朝廷还不乱了套了?你为一己私心,擅自做主,焉敢多言?” 贾蔷皱眉道:“内务府有对外行事之权,此行纯粹为商事采买,并不涉及两国邦交,干你礼部何事?” 蔡文冷笑一声,却不再搭理无知小儿,对隆安帝拱手道:“皇上,臣非迂腐不化之人,亦鼎立支持新政。臣知道朝廷缺粮,亦是朝廷之艰难,但皇朝国运岂能操于竖子之手?内务府不可再持于彼荒唐之辈!宁侯贾蔷所为,或能解一时困厄,然若大力褒赞,朝野上下势必认为,若是能从海外便能轻松采买到粮食,赚的金银,又何必再行新政? 人心一乱,新政将将铺展开的大好局面,势必毁于一旦!此等投机取巧之策,岂能上得台面?谁人不知,宁侯一心攻于海外,妄图以劫掠之法强国。其本心或是好的,但过于轻狂荒唐,更不合圣人以仁为本的治国之道!皇上,绝不可为眼前之利所迷惑。” 这话,引得不少人颔首点头,深以为然。 贾蔷一时扯了扯嘴角,不过没等他开口,就听林如海淡淡笑道:“他山之石,亦可攻玉。蔡大人对皇上和我等军机也太没信任了,眼前小利……其实也不算小利了,当然,即便是能解国家之难的粮米,也不能更改朝廷新政大计。新政之根本所为何事?无非吏治二字。吏治不清,莫说贾蔷只搬回些粮米,就是搬回一座吃不尽用不完的金山,朝廷也只会越来越穷,百姓也只能越来越艰难。 这一点,皇上与军机处皆有共识。所以,对贾蔷之行为,皇上和军机处都无心表彰。甚至民间百姓,和寻常官场之上,知道这些粮食是贾蔷弄来的,都寥寥无几。” 对上林如海,蔡文到底恭敬些,却仍半步不让道:“林相,汝分掌户部,下官敢问林相一言,朝廷救命之粮,焉能寄托于商人之手?贾蔷行事前,可曾上奏过朝廷?” 不等林如海开口,贾蔷忽地一笑,道:“其实朝廷若是不要,也没关系的。蔡大人可能搞错了件事,这些粮米运回来,不是无偿送给朝廷的,是要卖给朝廷的。内务府钱庄的股卖了两千多万两银子,不是拿来做善事的,是因为钱庄值这个价钱,要赚比这个更多的钱。 粮米生意,就是它的第一桩生意。即便朝廷要,也是要给银子的。本侯说过,这是纯粹的商事。 蔡大人既然觉得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那很好啊。这些粮食回来,烧锅成酒卖出去,不说十倍的利,五倍的利总是有的。只此一项,皇上就能成为天下第一巨富,宗室、勋臣和江南那些采买钱庄股的大户,第一年就能分得大量分红。 蔡大人,他们会感激你的。” 说罢,贾蔷对隆安帝道:“皇上,内务府钱庄事,臣早先得了皇上旨意,由臣全权负责,而内务府有对海外采买之权,臣无妄言罢?” 隆安帝点了点头,贾蔷笑道:“既然臣不算擅自妄为,皆在臣的职权内,那就好办了。臣不愿以此事乱了朝廷风纪,臣以为蔡大人所言都是正言,所以,臣不卖了。臣即刻派人手八百里加急去告诉江南九家,剩余的粮食不买了,臣多的是赚钱的营生,没必要因此惹出这么多麻烦来,更不敢因此乱了新政人心。 皇上,臣告退。” 隆安帝看了贾蔷稍许,微微抬了抬下巴,贾蔷看都不看因他掀桌子而面色骤变的蔡文等人,转身离开。 “贾蔷,先等等!” 张谷、左骧等养气功夫稍差一点,站不住了喊道。 主要还是因为贾蔷行事向来没甚规矩可言,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果真派了八百里加急退了粮食,他们哭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方才他们袖手旁观,任蔡文带节奏攻讦,这会儿贾蔷理他们个鸟蛋! 等贾蔷阔步离开后,张谷忙出列拱手急道:“皇上,这粮食怎么能退?眼下朝廷正急缺粮米,这是救命的粮食!!” 隆安帝皱眉道:“可是蔡卿等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朝廷百官,亦多有非议。此事,且再议议罢。” 说罢,隆安帝起身离去。 隆安帝去后,李晗、张谷、左骧等忙围住林如海,道:“林相,务必让贾蔷暂且冷静,先不急着派人南下。时间原就紧急,耽搁不得!”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此事还要看博安公他们怎么说?老夫亦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 李晗等人看向蔡文,蔡文沉声道:“我等亦非坚拒粮米,只是兹事体大,不得由内务府妄自为之。内务府钱庄当交由朝廷来管治,与海外交道,亦需六部齐力合作管辖。事关国体,岂能由几个年轻人妄为?” 李晗、张谷等人又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了笑,一言不发,拄着拐杖离去。 …… 养心殿内。 隆安帝、韩彬、林如海看着面无表情的贾蔷,都笑了起来。 贾蔷看了一圈,忽地皱眉道:“皇上,今日之事……” 隆安帝摇了摇头未言,一旁韩彬道:“今日事不是小事,此次功劳太大,可朝臣们大半不知,原本就算听说了,也只当儿戏。如今果真有不计其数的粮食入了大燕境内,这样大的事,百官却只是旁观,他们心中自是意难平。而且,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贾蔷,你也别赌气,你不在朝廷官场上,不知此中自有此中的规矩。天下新政,终究要靠他们施为。” 贾蔷仍是不解,问道:“甚么意思?” 林如海淡淡笑道:“此事太大,百官之意,是想让内务府交出钱庄,粮米采买之事,也要由朝廷来负责。” 隆安帝、韩彬的目光凝视着贾蔷,贾蔷顿了顿笑道:“可以,没问题。左右也是交给户部,臣放心的下。”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并不是放在户部,而是另设一衙堂,从六部调人,专责此事。” 贾蔷闻言看着林如海的目光,笑了笑,道:“可以。” 他还是小瞧那些人了,或者说,高看那些人了。 原以为只是信仰不同…… 结果,终究还是利益动人心,更何况,还是如此大的利益。 不过,他们是不是也太小瞧他了? 第0779章 必败之局! “贾蔷,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隆安帝坐在御案后,看着贾蔷淡淡问道。 贾蔷还未回答,李晗、张谷、左骧、韩琮等进殿。 贾蔷并未看他们,而是看着隆安帝笑道:“皇上,还用臣对付他们?臣干吗要对付他们?他们若能办得成此事,也不用臣来回奔波操持了。术业有专攻,这些人司其本职,或许都是当世人杰。可如今他们起了贪心……” 不等他说完,御史大夫韩琮摇头道:“贾蔷,他们未必就一定是贪心。此事着实重大,又涉及番邦之国,抛开朝廷来搞,确实不合适。” 贾蔷顿了顿,笑道:“好,就算是好心。可好心未必能办得了好事,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话韩琮竟然点了点头,道:“论治财之能,天下无人能与宁侯比。” 贾蔷摇头道:“我没有这样自大,天下黎庶亿兆,藏龙卧虎者不知凡几,又岂敢妄自尊大?在下之意,是江南诸大家族,原是看在内务府三个字才入得股,他们信的是天家,不是朝廷。内中的区别,应该无需我再赘言。 所以,当内务府钱庄转为朝廷一个衙门,另起炉灶时,原先预定所签之契书,自然作废。包括宗室,也包括勋臣。如此一来,朝廷需要重新来过。 当然,路数还是这样的路数,他们描着再走一遍就是。在下真心祝福他们,能马到功成。” 韩琮皱眉道:“那如果将新组建之衙堂,并入内务府再执掌内务府钱庄呢?”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明晃晃的欺负人了,只是韩大夫,你看我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么?” 素来不苟言笑的韩琮闻言笑了笑,道:“你若好欺负,京城就没有不好欺负之人了。不过宁侯,若朝廷上下皆是此议,就不是好欺负不好欺负之事了。这是国之大事,不是儿戏,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宁侯,此事中一些人是含有私心的,或为名利功劳,或想沾一手捞一把。但总体而言,仍是以公心为主。” 贾蔷点点头,道:“如此,那我就不说其他了。只是,你们还是欺人太甚。天家内库成了你们的肥肉,刚养肥点,朝廷上衮衮诸公就磨刀霍霍。我这里没问题,可五皇子那里却不好多说。毕竟皇上自登基以来,行宫未修过一座,平日里即便谈不上节衣缩食,但和青史之上的帝王相比,用寒酸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五皇子为了给皇上、皇后修一座皇宫,绞尽脑汁来赚钱。如今眼见要到手了,打算春来就开始修,你们就这样打劫了。” 韩琮等与隆安帝躬身道:“臣等无能。”但显然没有改变主意。 隆安帝皱起眉头,摆摆手道:“此事与卿等无关,只为国事。李暄那里,自有朕去分说。”顿了顿,又看向面色淡漠垂着眼帘的贾蔷道:“你可还有甚么话说?” 贾蔷摇头道:“国事为重,眼下新政初行,朝廷内部当以团结为重。与朝廷诸公相比,臣自然无足轻重。不过臣虽不学无术,却也受过先生教诲,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 只是若如此,先前答应皇上的三千万两银子的说法,就不再成立。臣请辞内务府大臣一职,请辞绣衣卫指挥使一职。 皇上,不是臣赌气,只是臣亦非圣贤,在内务府看到那班人难免来气,正好又是绣衣卫指挥使,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少不得动脑筋打击报复。 与其等闹出不可收拾的麻烦来,不如早早去了职权,当好兵马司指挥使才是正经。 就近年关了,火禁压力也大。” 隆安帝淡淡道:“你若想报复,凭你的手段,还需要这两个官位么?” 贾蔷摇头道:“皇上,臣于君前,从无欺君之言。眼不见为净,绝不报复扯后腿。” 隆安帝闻言,目光审视了贾蔷一番后,又转向林如海。 林如海呵呵笑道:“皇上,大局为重罢。此等大事,交由贾蔷和五皇子为之,又操持于一众商贾之手,的确令朝臣们不安心。” 隆安帝点了点头,又问韩彬道:“韩卿以为如何?” 韩彬竟沉吟稍许,随即转头看向贾蔷,道:“贾蔷,此事非儿戏。你以为,他们能不能做成?” 贾蔷好笑道:“这我哪知道?方才礼部尚书才教训过,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者,是为僭越。如今我不再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也不再经手内务府钱庄,谁来办我也不清楚,怎知道他们能不能做成?半山公,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韩彬叹息一声道:“不是老夫强人所难,只是此事着实重大,闪失不起……” 贾蔷摇头道:“内务府钱庄,本就是凭空出现的。成自然可喜,不成也无关大局。半山公为新政大行之日,准备了三十年,此刻大可不必谈甚么闪失不起。” 韩彬提醒道:“我不是在同你扯大道理,若是你不再担任大任,宗室、勋臣中必有人生事……” 李晗在一旁道:“良臣,不如在钱庄挂个名如何?” 贾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冰冷的看了李晗一眼,沉默不言。 林如海这时突然开口提醒了声:“子升,莫要太过分。贾蔷虽淡泊权位,从未想入过官场,但不代表他甚么都不在意,甚么都不懂。从当初半山公迫其为刀,诛除扬州盐商起至今日,仆之弟子,俯仰皆无愧朝廷,子升何故欺之太甚?” 说罢,不看面色骤变惭愧不已的李晗,又同韩琮道:“韩大夫,今日贾蔷之所作所为,可否当得起‘国士’二字?异身相处,当朝官员自半山公以降,可再有一人能做到这般?” 韩琮沉吟稍许后,缓缓摇了摇头。 林如海点点头道:“那好,从今往后,御史台不要再打搅他。不要再有任何人,以任何借口,以污名罪之。不管是公心也好,私欲也罢,这一次,也都该知足了。今后钱庄之成与败,与贾蔷再不相干。” 韩琮面色肃穆沉重,看出素来有谦谦君子之称的林如海动了真怒。 言辞决绝,又岂止是在说与他听…… 林如海说罢,也不等韩琮答复,就直接与隆安帝躬身道:“皇上,臣等且先告退。” 隆安帝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微微颔首,又有些恼火的看了李晗一眼,实在是得寸进尺,逼人发火。 林如海引着贾蔷出了养心殿,半步未停,直接回了布政坊。 这师徒二人离去后,韩彬有些恼火,同张谷、李晗、左骧等道:“钱庄原是意料之外的助力,又是贾蔷一力为之,怎就非要争过来?窦广德前车之鉴才几天呐?” 张谷、李晗、左骧三人苦笑摇头,倒是韩琮开口道:“半山公,此法亦有保全贾蔷之意。果真让他从海外运来无数粮米,解了一国之难,此功封公都不足,需封王才能酬之。 他才多大点,就以功封王?如此对朝廷和他,都未留下多少余地。他虽不争权不求官,可他手下的势力难道小了? 再恩加王爵,绝非保全臣子之道。再者,这样的事让他干了,满朝官员在一旁观之……元辅,满朝官员的脸往哪放? 委屈了贾蔷,以后多找补些罢。他的功劳,皇上记得,我等记得,足矣。再多了,对他也不是好事。” 韩彬当然明白这些,只是:“虽如此,也不该再让贾蔷去挂个名当靶子。钱庄已经被争了去,还要人家顶个虚名,出了事代之顶罪?当谁是傻子?也难怪连如海都气成这样,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罢,恼火的看向李晗。 李晗苦笑连连,躬身作揖道:“是仆之过错,是仆之过错,回头,我去给那贤师徒赔礼就是。” 隆安帝捏了捏眉心,他也未想到,得粮无数明明是喜事,竟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不过现在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朝廷诸公,岂能让贾蔷独占如此大功? 且尽管他未曾料到这个局面,却也不反对眼前之事。 贾蔷…… 着实让他这个帝王感到吃力,难以掌控。 以他一生的经历见闻,也未曾见过如贾蔷这般的年轻人。 能将事情恢复到原本的秩序中来,应该能让他省力不少。 “其他的事且先不多说,既然想以朝廷之力来做成此事,就抽调精干人手,去接手钱庄。此事做成了则罢,朝廷新政多了一门大助力。若是败了……你们自己寻思寻思,可还有无面目见人。” 隆安帝沉声说道,他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江南那几大姓的银子可不是好拿的,更不是好驱动的。 这些巨族牵扯极广,一旦有了闪失,朝廷新政在江南,势必举步维艰! 朝廷和天家的名声,也将会一败涂地…… 不过,贾蔷现有的路子都趟开了,若是到这一步,照猫画虎都画不好,那么朝堂之上所立者,岂非皆无能之辈?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贾蔷搀扶林如海回到林家后,就看到梅姨娘竟在书房内候着。 贾蔷忙道:“姨娘还未大安,怎好轻动?” 梅姨娘气色仍有些虚白,不过面上已露出笑意,道:“是尹家郡主吩咐的,不必久卧,每日适量走动走动才好。” 说着,还拿起刚沏好的茶壶,与林如海和贾蔷斟起茶来。 贾蔷忙接过手,笑道:“姨娘还是快坐下罢,适量走动可不能干活!” 林如海也笑道:“坐下歇歇罢。” 梅姨娘闻言,方在一旁锦榻上坐下。 林如海微微颔首后,看着贾蔷道:“今日事,心中可有怨恨?” 贾蔷点点头道:“当然。” 林如海又问道:“可也怨恨皇上?” 一旁梅姨娘闻言,唬了一跳,转头看了过来。 贾蔷摇了摇头,道:“朝廷官员对天家厚遇于我,多有非议。且近半年来京察考成,官场怨气很重。逢这个档口,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拢一拢官心,可以理解。虽有些生气,但谈不上怨恨。” 林如海笑道:“此事并非是坏事,你近来实在是太出众了,风头太盛。若海外购粮之事提前与我说,我必不会让你这样办。泼天封国之功,活命亿万,你独享之,那不是功,那是死路!如今能用这样的法子避开风头,是好事。” 贾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对我是好事,对朝廷未必。我会立刻将此事告知勋臣和江南,五皇子也会告知宗室。此事没那么容易平息下去,即便是皇上出面,也不会一帆风顺。” 林如海闻言,并未出乎意料,他看着贾蔷道:“按你的说法,这内务府钱庄,是必败之局?” 贾蔷道点点头道:“十成十,必败!” “十成十必败?为何?” 林如海眉尖微微一扬,看着贾蔷道:“你莫要小瞧朝廷,便是户部内亦多有俊杰。若无你开的好头也则罢了,如今你将路子都趟了出来,剩下的只是执行,他们未必做不好。” 贾蔷笑道:“先生,我自然不敢妄自尊大,以为离了我朝廷甚么事都办不成。只是,无论是宗室还是勋贵,他们多是看在我这个活财神的名号上才放心入的股,齐家和江南九姓就更不用说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宗室和勋贵或许会闹腾两下,但翻不起大浪来。江南那边,有契书在,他们也不敢反悔。” 贾蔷哈哈笑道:“所以说,他们十成十必败!齐家和江南九大家,是约定好了粮食入京城之日,再签契书!如此,我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他们焉敢再费尽气力去买粮?难道不怕血本无归!” 林如海闻言微微眯了眯眼,遮掩了些震惊的目光,看着贾蔷沉声道:“方才,在养心殿你为何不说?” 贾蔷摇头笑道:“那些人死不要脸,我若说了,他们必让我解决此事。我知道在国家大事上不是顽笑的,可他们如此对我顽笑,我若再顾忌甚么,岂不愚蠢?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才是光脚的才对。” 林如海闻言面色凝重,许久未言。 若果真如此,朝廷是要出大事的! 许多人因此背责且不说,连天家,都将因此成为笑柄! 但贾蔷就能落到好么? “蔷儿,此两败俱伤之策啊!” 林如海不无担忧地说道。 贾蔷摇头道:“我原只谈妥了第一批粮食,所以第一批十万石粮米,还是会如约至京城,也可解先生燃眉之急。接下来,江南九家就要靠他们自己去谈。如果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是失败了,失败后仍迁怒于我,那这个朝廷就是没有希望的朝廷,我也不怕甚么两败俱伤。” 林如海听闻第一批十万石会到位,心里就放下了块石头,有了这个缓冲,最起码隆安帝的脸面就能够保存。 他看着贾蔷笑道:“看来这一回,蔷儿是真恼了。打定主意给他们个惨痛的教训?” 贾蔷点了点头,道:“先生,我理解朝廷官员的心情,偌大一个治国难题,让我一个朝廷外的年轻人给解决了,若悄无声息倒也罢,偏还如此轰轰烈烈,阖城震动,他们的脸面的确没处搁。可我理解他们,他们却不曾理解我。实在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林如海呵呵笑道:“既然你有了对策,就放手施为罢。有为师在,总能与你兜了底。也不能怪人家,你总是一副不好权、不好名利的超然姿态,人家岂不就使劲的欺负?”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自是有先生为靠山,才敢如此硬碰硬,不然眼下已经准备跑路了……至于超然姿态,的确是有利亦有弊,不用眼下来说,仍是利大于弊。以后,还要继续苟活下去。太出众了,没办法……” 林如海、梅姨娘都笑了起来,不过没等他们再开口,就听见外面叩门声,林如海叫进后,便看到老管家忠伯从外面进来,道:“老爷,外面来了宫中天使,寻侯爷即刻入宫!”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对了,来人自称是凤藻宫总管太监,看起来很急。” “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 贾蔷闻言眉头皱起,随即想到了甚么,道了声“不好”,随即与林如海辞别后,匆匆离去。 看着贾蔷急急离去的背影,林如海眉头不由蹙起。 凤藻宫那一位的手段,端的了得。 贾蔷是知道当初算计笼络之谋的,甚至深厌恶之。 可如今不知不觉中,仍靠了过去。 厉害呐…… …… “怎么回事?” 出了林府,就看到凤藻宫总管太监牧笛焦急的候在那,贾蔷忙问道。 牧笛哭丧着一张脸,道:“祖宗诶,快别问了,赶紧走罢!五爷在宫里都要打翻天了,跑武英殿去砸了通,皇上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伏低,只是不住的大骂武英殿几位大学士,点名的骂,还骂四皇子奸贼。宝郡王得知五爷被打是因恪荣郡王,又去将恪荣郡王打了遍。皇上怒的要杀人,皇后娘娘苦求留情,可五爷死活不肯低伏,皇上动了真怒。没法子,娘娘就派奴婢来寻侯爷。侯爷,快走罢!” 贾蔷闻言,“啧”了声,暗骂了声:“猪队友!!” 第0780章 千万莫要声张! 天色渐暮。 贾蔷随内侍入了皇城后,直往凤藻宫而去。 一路上,可以明显感觉到宫中的紧张气氛。 沿途所遇宫人,皆行色匆匆。 看到贾蔷进宫,也并未停留见礼。 牧笛将贾蔷引入西殿,叮嘱道:“侯爷万万劝好五爷,今儿五爷是真恼了。以前从未发现,五爷能执拗成这样。皇上动了怒,让人打了板子,都不肯低头,一声也不吭。皇上差点没气出个好歹……” 二人进了西殿后,甫一入门,却都止了步。 牧笛面色尴尬,看着跪在殿内之人道:“原来是王爷在这边……” 殿内所跪之人非李暄,而是李时。 李时脸上几块青紫,一脸的恼火,没有理会牧笛,而是看向贾蔷沉声道:“贾蔷,本王在户部知政,此次皇上让本王领人挑起内务府钱庄之重任,你过来帮本王。” 内务府终究是天家内库,安排一个皇子领事,对外倒也能含混的过去。 只是,李时…… 贾蔷呵呵一笑,心里转了两圈,摇头道:“王爷恕罪,在下才疏学浅,才被皇上和武英殿剥夺了钱庄差事,就不去给王爷添乱了。” 李时直直盯着贾蔷,沉声道:“父皇和武英殿那里,自有本王去分说。贾蔷,你想好了,到底过来不过来?” 贾蔷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去。” 李时气急反笑,道:“你知道你在说甚么?” 贾蔷叹息一声,道:“王爷心中虽有怒火,却也不必来为难我。” 李时怒道:“不必东拉西扯,本王最后再问你一回,到底来不来当差?” 贾蔷敛起神色,郑重的看着李时,道:“不去。” 李时一张脸先是气的蜡黄,随即却又恢复了其素日来的笑脸,道:“好,不愧是不贪权威不慕富贵的贾良臣。朝廷有你这样的勋臣,真乃社稷之幸。” 贾蔷呵呵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位王爷今儿估计是被打后气糊涂了,真是…… 大失水准! …… 凤藻宫,东殿门口。 牧笛小声解释道:“方才奴婢出宫前,五爷在西殿来着。不知道又出了甚么事……” 二人进门,就看到李暄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周围宫人面色都十分尴尬。 贾蔷上前,到跟前后用脚轻轻踢了下,问道:“喂,王爷,就算交情不错,可见了我也不用行这般大礼罢?” 周围宫人差点没笑出来,牧笛忙打手势,将诸人撤去。 李暄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贾蔷,却是勃然大怒:“好你个球攮的,还敢来见爷!” 贾蔷警告道:“说人话!” 李暄挣扎着爬起来,怒吼道:“谁让你把内务府钱庄交出去的?” 贾蔷眨了眨眼,道:“你爹。” “我爹,我……” 李暄差点没被噎死,看着贾蔷气的发抖,吼道:“他让你交,你就交?” 贾蔷笑骂道:“你脑子没气糊涂罢?这内务府都是皇上的,我不过是在这里当差,他让我交出来,我还能扣下不成?行了,气甚么呀?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名头,啥啥都没有,他们拿去就拿去,回头咱们再搞一个自己的不更好?还不用为他人做嫁衣!娘的,做好事做的,让人骑脖子上来了。所以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做好事,就顾着自己发财就完了。我都不气,你还气啥?” 李暄闻言,面色虽舒缓了些,还是骂道:“放屁!咱们自己搞个钱庄,能卖出两千万两的股?” 说着,气馁的坐在地上,许是打了板子还在痛,所以又趴下了。 地下有火龙地道,跟铺了地暖似的,很是舒服。 贾蔷干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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