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还要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得请旨,许是要等到戌初才得起身……” 戌初,按西洋钟刻来算,都晚上七点过了。 从宫城承鸾轿至贾家,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到了贾家多半都要亥时(晚上十点)了…… 贾母闻言,沉默了稍许,问道:“可是银子没给足?” 贾政叹息道:“都给出三五千了,加上礼部的,字画古董加起来,过万也有了。” 凤姐儿在一旁参赞道:“老祖宗,上回蔷儿不是说了,到了十五那天他去接么?你只道不肯得罪那些小鬼,如今那些小鬼难缠的紧,越给越不知足。要我说,还是等后日,让蔷儿早早去宫里接了大姐姐家来,阖家好好高乐上一日才好。如今虽富贵已极,可大姐姐在宫里过的甚么日子,想也想得到。何苦难得这样一个好日子,再让那起子阴私小人给败坏了?” 贾母闻言,迟疑道:“你不懂,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得罪狠了,皇贵妃回宫后才要吃挂落。” 凤姐儿笑道:“外面的事,咱们娘们儿也管不得许多,蔷儿那样的能为,连可汗也斩了,还对付不得几个小鬼?” 李纨也道:“果真戌初才动身,亥时到家,顶了天也只能待子时一个时辰,太仓促了些。” 贾母闻言这才下定决心,问道:“蔷哥儿呢?去赵国公府一趟,只派人过来言语一声就算了账了?” 凤姐儿笑道:“刚平儿在这边还说呢,今儿东府宴请蔷儿舅舅一家,老远就能听到他大笑的声音,高兴的了不得呢。可惜他舅舅和姐夫也在,不然倒可以过去凑个热闹!” 贾母笑了笑,正要说甚么,忽见林之孝家的面色苍白,急急入内,跪地道:“老太太、老爷,刚刚东府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城外庄子来人报信儿,二太太突然病倒,这会儿已经糊涂了,国公爷让老太太、老爷和宝玉自己拿主意……” …… 第0827章 你再不醒来,媳妇给蔷哥儿了! 宁国府,宁安堂。 当贾母第三次派人来请贾蔷时,别说刘大妞和春婶儿等人了,连刘老实都劝道:“过去一趟罢,怎么说也是同族……” 贾蔷摇头道:“我过去又有甚么用?”顿了顿,同香菱道:“你让人去前面吩咐一声,送一株老参,加一坛宝药去西府。再告诉老太太,那位得的多是心疾,病患倒在其次。让她明白,此时死了,皇贵妃省不得亲,宝玉婚事也要再等三年。万一过三年贾政也没了,宝玉还得继续守孝下去。让她自己斟酌罢……” 香菱努力记下后,笑嘻嘻的与刘老实一家道了别,再跑去办事了。 等她走后,贾蔷同小戏班子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 龄官媚眼薄嗔的横他一眼,却又继续唱起《游园》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看着香菱带着老参,随行嬷嬷带了罐宝药,又听了香菱转述之言后,点了点头。 香菱虽娇憨,却不傻,自然不会将贾政也没了还得守三年孝这类刺激之言说出来。 贾母同贾政道:“让人备好马车,我和你,再带上宝玉,一道出城一回。” 贾政颔首,让人去准备,凤姐儿和李纨则纷纷道:“我也一道陪着去罢?” 贾母摆手道:“人多了反不好,你们在家里守着罢。” 未几,林之孝家的进来,说马车已经备好,贾母由鸳鸯、宝玉搀扶着,和贾政一道往城外庄子行去。 等众人走后,王熙凤忽地叹息一声。 王夫人理论起来还是她的亲姑姑,她能进贾家,也都是这位二姑母带来的。 只是谁又能想到,如今会成这个下场,二人也早已形同陌路,虽未直接撕破面皮,但心中也仇恨大于亲情。 李纨心里同样不大好受,她知道这个婆婆并不很中意她,贾珠死后,王夫人也迁怒她这个儿媳没有服侍好。 这些年,王夫人心里只有一个宝玉,对于她和贾兰,何曾多看过一眼? 但是,她也不愿看到王夫人落到这个地步,人就要没了…… “大嫂子,今儿还去不去东边儿了?” 凤姐儿忽然看着李纨笑问道。 李纨面色不变,摇头道:“今儿没听说那两个孩子哭,多半是不必了。可快适应了罢,不然夜夜如此搞,我也吃不住……” 凤姐儿咯咯笑道:“你一个人吃不住,可以多寻两个,一道分担分担嘛。再说,我瞧大嫂子还是吃得住的,这两天气色好的不得了,水灵灵的……” 李纨俏脸已经绷不住的滚烫起来,啐道:“你这泼皮破落户,整日里胡吣乱嚼,只当人人都如你一般不成?你且等贾琏回来,你的好多着呢!” 凤姐儿竟也不恼,左右堂上没外人,冷笑道:“我的好自然多着呢!只可怜跟了她一道去辽东那苦寒之地的尤二姐,因他干下的那些混账事,好好的孩子流掉了,听说还是个哥儿。你说这好多不多?” 李纨叹息一声,劝道:“行了,越说越没样了。如今你过你的,他过他的,还是盼他过的好些罢。” 凤姐儿沉吟稍许后,道:“家里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咱们还险些被他拖累的进教坊司。他是死是活,又和咱们甚么相干?若不是……哼哼。他果真想过的好,指望哪个都没用,就看他能改不能改。” 若不是为了西府的爵位,若不是为了她腹内孩儿,若不是贾母老太太苦苦相求,贾蔷早将这畜生摘出族谱了。 对此人,她心中再无丝毫亏欠。 …… 辽东,蓟辽总督府。 偏院客房。 尤二姐面色苍白,提着一食盒,走到床榻边,看着瘦的快不成模样的贾琏,落泪道:“爷,吃些罢。总是这样,如何才好?” 贾琏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 脸颊上已经不见甚么肉了,双眼也凹了进去,哪里还有二月前风流贵公子的形容…… 尤二姐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心如刀绞,却还是哽咽劝道:“我不怪你,旁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去特木耳那狗贼家,原是他设的计,你是被人冤枉的。吃了这么些苦,遭了那么些罪,你原也只是笑笑。只因我没用,未保住孩子,才让你病倒了……都是我的不是,爷打骂我容易,何苦熬着自己?你就是我的天,若你也没了,我如何还能活?” 贾琏虽还未有动静,可眼中却流出泪来。 他顽过那么多女人,顽过不知多少别人的老婆,从未有过负罪感,也没生出甚么歉疚。 他多给银子,即便刚烈些的,也容易被他花言巧语哄到床上…… 特木耳的老婆当着特木耳的面,看他的眼神都想吃了他。 那一晚,他其实并未全醉死。 只想着特木耳就在隔壁帐子里,他老婆叫的和狼叫似的,也别有一番刺激…… 他被下狱,被审问,甚至可能牵连到家里,他都不怕,也不悔。 独独…… 当得知尤二姐因他被抓生而惊恐,怀的孩子滑了胎后,那一刻,给贾琏带来的冲击,是刻骨铭心,是前所未有的。 那一刻手里若有刀,他一定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他不吃饭,也不睡觉。 不是不饿,也不是不困。 可他总能看到,一个福娃一样的小男孩站在他跟前,笑呵呵的叫他爹爹…… 他宁肯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索命孩子,也不愿看到一个濡慕他亲近他的孩子…… 每一声“爹爹”,都让人心暖,可是…… 却更让贾琏恨不能剐了他自己! 尤二姐看着他如此,泣不成声道:“爷若果真撑不下去了,那从今天起,我也陪着爷一道。等走的时候,便是还活着,也寻绳子一并去了。正好,咱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好好过罢。” 贾琏麻木的目光波动了下,随即眼神中的苦涩、愧疚、懊悔和不舍齐齐涌现,眼泪更是如不要钱似的漫出,只因他面前的小男孩不笑了,看着他同他道:“爹爹,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娘哦。爹爹,你是一个好爹爹!” 说完,与他摆了摆手后,转身跑开,转眼没了。 贾琏见状,大叫一声“我儿”,随即一口血喷出,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尤二姐见此动静大惊,尖叫道:“爷,爷!” 有客房管事婆子听闻动静赶过来,也唬了一跳,忙上报上去,未几来了一年轻男子,正是蓟辽总督之子杨兴,杨兴瞧了瞧,皱眉请来郎中,郎中瞧过却道:“心口急火散去大半,看着虽骇人,可反倒是好事。只要肯用药用饭,最多半月就好。” 杨兴闻言不再理会,带人离去。 因贾琏之过,蓟辽总督府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他都不明白,父亲为何还要善待贾琏…… 诸人走后,尤二姐一边哭,一边取来清水,为贾琏擦洗。 没多多久,贾琏清醒过来后,看着尤二姐却笑了笑,虽然枯瘦的可怕,但和先前活死人模样明显不同,像是活了过来。 尤二姐落下泪来,颤声叫了声:“爷……” 贾琏也红了眼圈,温声笑道:“儿子走前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你,还说……还说我是一个好爹爹。二姐儿,一会儿咱们就回庄子里,好好当百姓罢。我耕地,你织布,再生一炕胖娃娃,给儿子……多生些弟弟妹妹。二姐儿,打今往后,我会当个好爹爹的……”说完,泪如雨下。 …… 神京城外,贾家庄子。 此处庄园并不大,不过二百亩,只是一处小庄子。 却砌着高墙,养着十多条猎犬。 除了寻常农宅外,还有一处灰沉沉的佛堂…… 贾母、贾政、宝玉一行至此,看到如此荒凉苦寒的景象,心中也多不好受。 贾母、贾政叹息,宝玉落泪。 在看管嬷嬷的引领下,诸人进了佛堂,至卧房,清清冷冷的屋内,虽生着火盆,却仍感到阴森。 屋内摆一菩萨像,菩萨前点着一盏青铜油灯,放着数卷佛经。 王夫人并未如诸人想象中的蓬头垢面,甚至不像上次那样满面狰狞,她就如一寻常老人,静静的躺在木榻上,一身佛衣,双手仍握着一串佛珠。 “娘!” 宝玉跪倒在床榻边,埋头痛哭起来。 一旁看守嬷嬷道:“请了郎中来瞧过了,只说原是邪火炙烫,如今却是心如寂灭,没了向生之志,皆是心病。” 贾母皱眉道:“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如此了?” 教养嬷嬷迟疑了稍许后,道:“许是听说了家里侯爷晋升了国公,还得了一双儿女……” 贾母:“……” 王夫人心里,莫非还一直等着贾蔷暴毙不成?得了儿女,就算有了根,死了也不怕了…… 这到底是甚么仇,甚么恨? 不过无论如何,总要捱过省亲,捱过二月初五,宝玉大婚之后才可…… “淑清啊,我和老爷,还有宝玉来看你了。” 王夫人毫无反应…… 贾母叹息道:“宫里皇贵妃就要省亲,宝玉也就要成亲了,你不为别个想想,也该为两个孩子多思量思量。两个都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王夫人仍无反应。 “皇贵妃不能回家省亲事小,可宝玉……他如何拖得起?” 贾母语重心长叹息道。 只是,王夫人仍在昏迷中,虽皱了皱眉头,却依旧未醒来。 贾政一生自诩端方,这会儿也不知怎地抖来了机灵,忽地开口道:“赵国公府那边说了,姑娘等不得三年,若宝玉这边不便宜,就要和贾家别个子弟联姻了。且听说,多半会说给蔷哥儿……” 此言一出,王夫人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 …… 第0828章 元妃归宁! 隆安七年,正月十五。 一早,贾蔷前往东城兵马司点卯,亲自查看了各坊巷水车、水缸等防火措施。 他虽还挂着五城兵马司都指挥的名头,可真正能执掌的,也只有东城。 不是说其他四城兵马司他说的话不好使,而是其他四城各有为主的衙门。 西城为步军统领衙门,南城为顺天府,北城为大理寺,中城最清贵,为都察院御史台的地盘…… 当然,如大理寺、御史台这样清贵高大的衙门,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处理这些浊务的,所以油水他们来拿,事情则由步军统领衙门来做,出了事,锅自然也得由下面人来顶…… 他们倒也想让五城兵马司来当垃圾桶,原先五城兵马司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用来在需要时背锅。 只可惜,如今五成兵马司当家的是贾蔷,既然分不得利益,也就让其他各城兵马司各自龟缩,不准冒头被人当刀使,天天划水就好…… 他们背锅背怕了,如今能有一个做主挡雷的,还能奉旨摸鱼,岂有不高兴的? 不过东城兵马司,却将东城打造成铁桶一般。 火灾虽然几乎每日都有,毕竟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但总能及时扑灭。 相比于其他几城,东城百姓对治安火禁满意之极。 交待完各主事,今晚严格维持秩序后,贾蔷就前往了恪和郡王府…… …… 王府后院,内堂。 暖气烘的屋内暖煦,插屏前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阵阵香气从梅花蕊中冒出。 贾蔷到来时,李暄正面色苍白的坐在香炉附近,双目无神…… 贾蔷唬了一跳,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李暄不答,只直勾勾的看着前方,一旁陆丰面色有些古怪,忍笑小声道:“刚才王爷抱着小郡主稀罕时,小郡主大解了……” 贾蔷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道:“那是你亲闺女,你就成这模样了?王爷,你这也太好笑了罢?” “好笑个屁啊!” 李暄骂道:“你不知道有多臭!” 不过到底是亲女儿,不好在人前多说,没耐烦道:“甚么事?爷昨晚上打发人叫你来吃酒你不来,这会儿倒巴巴的跑来?” 贾蔷寻了个座儿坐下后,道:“昨儿请我舅舅一家吃饭,你说迟了。这不,为表歉意,今儿这会儿我就来府上,同王爷喝两盅。” 李暄气的嘴都歪了,骂道:“爷瞧你昨晚是攮了女鬼了,这会儿跑来诓爷?你当我不知道,今儿你家皇贵妃回家省亲?” 贾蔷哈哈笑道:“省亲慌甚么?宫里不知哪个忘八管事,把省亲时间定到了半夜……王爷该不会是你弄的鬼罢?” 李暄斜眼看着贾蔷,道:“爷想拾掇你,还用得上这些下三滥手段?必是你平日里得罪了太多人,如今连哪个给你上眼药也不知。你说说你,爷对你管教稍松一点,你就在外面惹是生非!” 贾蔷起身笑道:“除了戴权那条老阉狗还有谁?他以为如今我升了国公,就讲体面,动不得拳脚了。等着,今儿非让他跪下来喊祖宗不可。对了王爷,得闲去我府上,看看你干兄弟去……” “好球攮的!” 李暄笑骂了声,眉眼间灵动了些,笑道:“你要去寻戴权的不是去?那等等,爷也一道去。” 贾蔷客气笑道:“收拾一个老阉狗,就不必劳王爷帮忙了罢?” 李暄“呸”的一啐,道:“少做你的白日梦!爷是去瞧热闹去,会帮你?自作多情!” 话音刚落,就见邱王妃从碧莎橱出来,看着贾蔷笑道:“国公怎今儿才来?” 贾蔷看着气色好了太多的邱王妃,眨了眨眼道:“王妃此言之意是……” 怎么听着像是死鬼怎今儿才来…… 李暄素来和贾蔷臭味相投,一看他这神情就猜到了几分,连将邱王妃往里面轰:“你不知道这厮甚么名声?从子瑜那论,你也是当嫂子的,危险!快里面去!” 贾蔷:“……” 邱王妃俏脸通红,咬牙啐道:“王爷说的甚么混账话?” 原是作通家之好的,前儿还是李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差直接领进卧房了,这会儿倒发起神经来! 贾蔷点头附和道:“这话着实混账的很!市井内的流言蜚语都拿来说嘴,果真论起来,高门大户里,哪家不被人说?怎偏到我这里,就成日里被人取笑?可见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是旁人如此扯臊倒也罢了,可王爷……如此骨骼清奇之人,怎也学人嚼舌放屁?!最可气的是,居然连王妃也牵扯在内,实在荒唐!” 看贾蔷痛心疾首痛斥李暄,邱王妃下意识点头道:“就是!” 李暄看看这个,瞥瞥那个,忽地心里危机感大盛,对邱王妃沉声道:“就是个屁!还不快进去奶孩子去!” 邱王妃刚平息下来的脸色,骤然再度涨红,狠狠剜了李暄一眼后,扭身进了内堂。 贾蔷无辜的看着李暄,问道:“母乳喂养?” 李暄面黑如铁,咬牙道:“不是你个忘八说的,这样对孩子好?” 顿了顿,兴许觉着吃了亏,又问道:“你家的不是?”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不大清楚啊,这种事,不好说的罢……” 李暄跳起来举拳就要砸烂贾蔷的狗头,贾蔷哈哈大笑着逃开,就听身后骂声响亮: “无耻曹贼,留下狗头来,休走!!” …… 皇城,大明宫。 敬事房。 皇宫后妃众多,与天子敦伦需要排班,还要避开女人的月事期。 除此之外,敬事房还负责对宫中所有太监、宫女进行赏罚。 所以,敬事房总管太监权势极重。 戴权身为御前第一红人,身上自然兼着这一要紧之职。 今日难得御前无事,他歇一天,便来此处坐一坐堂,也好受用受用徒子徒孙们的孝敬。 司设监掌印太监尚裘是戴权的干儿子,尽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阉奴,年岁比戴权还长几岁。 尚裘躬着腰,满面谦卑的同戴权谄媚笑道:“干爹,难得今儿您老得闲落落脚,儿子在家给您置办了份席面,还请干爹心疼心疼儿子,赏个体面……” 这让正常人能将隔夜饭都能呕出来的做派,戴权居然很受用,他哼哼笑了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只是席面就免了罢,不定甚么时候万岁爷就想到了咱家,哪敢离宫片刻?” 尚裘笑的愈发皱起满脸褶子,道:“哎哟!要不都说干爹您是大明宫的内相呢!干爹好大的威风,连儿子都跟着沾光!” 戴权哼哼笑了笑后,又警告道:“如今虽比从前好些,魏五那条老狗压了咱们多少年,如今落了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可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主子爷是个大度的仁君,等闲犯了错他老人家都能宽恕一二。可若是忒猖獗了,忘了奴才的本,那就是取死之道。到时候,莫要说咱家救不得你。” 尚裘忙叫苦道:“哎哟喂,干爹诶,儿子何曾敢给干爹惹麻烦?只想着能为干爹分忧解难,哪怕能帮针鼻儿大小的忙也好哇!” 戴权笑道:“那你帮上了么?” 尚裘闻言,嘿嘿嘿的阴笑了数声,而后压低声音道:“干爹,那贾家子无端得罪干爹您,还将宫外干爹您的族侄也得罪了。他虽气焰嚣张,可儿子也不惧他……” 听闻此言,戴权面色微变,警告道:“你不要浑来,那杂毛不是旁个,如今正炙手可热,连皇上对他都有些改观了。如今新政正要倚仗他们师徒二人,除非抄家灭族的大罪证据确凿,不然等闲破事谁招惹他谁死,连半山公和御史大夫‘二韩’都护着他。咱家在御前给他上了点眼药,都差点坏了事。你若触怒了那小杂种,咱家连棺材都给你备不上。” 尚裘唬的面色变了变,随即又强笑道:“干爹放心,儿子怎会如此造次?若果真正面碰他,必先请示了干爹才敢。这一次,只是在规矩里行事……” 戴权闻言,想了想,眉尖一挑道:“你是想给贾妃省亲掺些沙子进去,好恶心恶心贾家?” 尚裘钦佩的五体投地,道:“干爹到底是干爹,一语中的啊!” 戴权皱眉道:“莫要做的忒露骨,虽占着道理,可那杂毛未必讲理……” 尚裘却不服,道:“儿子不过将贾妃的省亲时间押后了些,排到晚上去了。就这么点小事,他还能如何?” 他是司设监掌印太监,掌管卥簿、仪仗、围幙、帐幔等宫务。 贾妃想回家省亲,所需仪仗不少,尚裘若不配合,的确难成行。 尚裘又道:“再者,也不止儿子一个,想给干爹您出口气,神宫监、尚膳监、都知监的掌印公公们,都连成一气,就是为了给干爹您出口气。贾妃到贾家时差不离儿都亥时三刻了,最多只能待到丑时,不过一个时辰出头。这点子功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贾家人非难受的要死不可。另儿子还派了些小太监小宫女,这两天常在长春宫墙根外絮叨贾家的丑事,嘿嘿,儿子就不信,皇贵妃的亲娘被整到住进猪圈里,她还会和贾家那小杂种一团和气!他家自己内斗起来,总和儿子没甚相干罢?” 戴权笑道:“你还真机灵,难为你这番心思了。今儿咱们就好好瞧瞧,贾家这一出大戏!” …… 大明宫,养心殿内。 隆安帝看着贾蔷、李暄二人,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喝问道:“又浑闹甚么?衣冠不整满身泥土,去哪钻狗洞了?一个王爷,一个国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李暄闷声道:“父皇,儿臣和贾蔷听说,喝骆驼奶能强身健体,补气益血,骆驼奶有沙漠黄金之称,所以就去太仆寺,想逮一只母骆驼……” 隆安帝缓缓深呼吸了下后,吐出两个字来:“跪安!” 他一刹那都不想见到这两个混账了…… 李暄闻言看向贾蔷,贾蔷抿了抿嘴,道:“皇上,臣想请一道恩旨……” 隆安帝纳罕,道:“无端请哪门子的恩旨?”不过顿了顿,还是问道:“甚么事?” 贾蔷道:“臣请旨,接皇贵妃归宁省亲。” 隆安帝皱眉道:“不是已经准了么?又来请甚么?” 贾蔷道:“先前请旨时,臣在九边,家里只一些老弱病残,宫里太监们使坏,将省亲时间定在半夜。” 隆安帝闻言脸色黑了黑,他本不欲理会这些事,只是贾蔷将此事和他出征牵扯在一起,若不理会,难免让人诟病寡恩。 他转头看向一旁内侍所在处,却发现今日非戴权当值,沉吟稍许后有些不耐烦道:“此事朕知道了,宫闱内务,你自去寻皇后娘娘做主就是。” 贾蔷恭敬谢恩,与李暄出了养心殿,对视一眼后,狞笑起来。 随即,二人直往敬事房。 凤藻宫那边早先就打过照面,尹后那边能有甚么异议? 言道只要隆安帝应允,自然好说。 如今帝后都取得了一致,贾蔷就该去寻弄鬼的人算算总账了。 一介阉狗,不缩着乌龟脑袋混吃等死,居然还敢兴风作浪,给贾家难看…… 今儿若不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打痛一回,岂非错失良机? …… 神京西城,荣国府。 今日打五鼓起(凌晨三点),贾母便按品服大妆,带着贾家众女孩子进了园中,再度查看迎驾诸事。 此时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 小戏班子也演得二十余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早有太监上门教授贾家诸人,皇贵妃于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花灯高悬,烟火就位…… 万事俱备,只欠金凤归来。 过了辰时,诸人又都换了新衣,连黛玉、宝钗、湘云、宝琴等一并,至荣府大门前候驾。 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 久等未至,贾政迟疑问贾母道:“老太太,礼部和宫里中官都定下了要到夜里才来,如今还不到午时,如何等得?” 贾母摇头道:“既然蔷哥儿说了,午时前后准到,那就不会有差。这会儿是咱们出来的早了,不过也不必焦烦不安,慢慢等就是,快了。”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庄子那边如何了?” 贾政闻言叹息了声,道:“能吃能喝,也能睡了,果然还是心疾……” 贾母:“……” 又过了一刻钟,眼见午时将到,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帷帐,躬身而立。 众人神情一肃,都知道,皇贵妃之鸾驾,终于来了!! …… 第0829章 献俘! 却说贾母等在荣府正门前苦等至午时,方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 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 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天家气象,让神京百姓大开眼界! 景初年间,倒可常见宫中贵人行程在外。 到了隆安年间,就极少见到这等天家排场了…… 待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贾政来。 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元春多年未归家,此刻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眼睛已然湿润,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 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今日虽天色阴沉,然园中灯光,却将整个园子点如晴昼。 真真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她尚记得早年离家时,家中远不如此时富贵,再想想这几日听到的杂音,心中着实五味杂陈。 抱琴告诉她,有小太监小宫女们背后传闲话,说其母王夫人因得罪了贾蔷,被关入猪圈,要活生生饿死,除非吃猪食…… 就算一心感念贾蔷,中兴贾族家业,也知道其母王夫人对贾蔷多有怨言,可得闻这样的传言,元妃心中仍如刀割。 且说元妃在轿内,心情复杂的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 虽值冬日,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 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大字,元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 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元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元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礼仪太监二人引贾政、宝玉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 太监引贾政等退出。 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元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元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薛姨妈,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看了家人半日,元春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薛姨妈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元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元妃因问:“黛玉、宝钗、宝琴姊妹因何不见?”贾母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姨太太也因是长辈,才得了准许。” 元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黛玉、宝钗、宝琴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元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 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元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家。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干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正说着,众人就见贾蔷阔步入内,其眉头微微皱起,仿佛有些烦躁。 虽于礼不合,只周围宫侍哪里敢拦? 似凶威滔天…… “皇贵妃安。” 贾蔷与元春拱手一礼后,至一旁桌几上拿起鎏金舞马衔杯银壶,往鸳鸯莲瓣纹金碗内连斟连饮,一口气连吃了七八盏。 黛玉差点没笑出声来,看向一旁宝钗,宝钗笑中却带了丝担忧,不由哂然…… 倒不是黛玉叛逆不敬皇权,而是听多了林如海、贾蔷之言,对许多事有了她自身的认知。 贾母见元春并未有见恼之意,心里松了口气,嗔怪道:“不是说进宫去接皇贵妃?怎闹成这幅形容家来?” 贾蔷随口道:“上回听说驼奶如同大补之药,还无是药三分毒之反效用,正巧听恪和郡王说,太仆寺新进了一匹骆驼,西域进贡来的,就和他去逮了一双家来。” 贾母气笑道:“太仆寺是天家的,也是朝廷的,你们就去随便逮?再说,今儿是甚么日子,你不是说去接你大姑姑么?” 一旁元春叹笑道:“若非今日蔷哥儿和五皇子大闹敬事房,还对大明宫总管太监戴公公动了手,今儿回来怎么说也要到晚上了……” 贾母听了心惊肉跳,唬的不行,问贾蔷道:“你怎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打?这还了得?俗话说,便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才是!” 贾蔷摇头道:“非我飞扬跋扈,只是那老狗平日里多在御前说我坏话。这次彻底撕破面皮,下次他再说我坏话,陛下就能知道,这老狗是怀了私心的。” 贾母摇头道:“话虽如此,可皇上保不齐还是要生气……” 贾蔷笑道:“生气了啊,主要是御史大夫韩大人气坏了,我和五皇子一人挨了二十廷杖,不过也让皇贵妃的鸾驾不必熬到晚上才来,早早就放行了。” 黛玉忍不住啐道:“偏你好逞强!难道挨廷杖还挨上瘾了不成?” 贾蔷赔笑道:“今儿果真是趁着这个机会,让皇上知道知道那老货是甚么东西,看清他的真面目,不是为了意气用事。” 宝钗悄悄拉扯了下黛玉,用眼睛余光示意她适可而止,今儿这日子,不适合小妖女兴风作浪,大洒狗粮…… 黛玉回过神来,果然见上方元春含笑的望着她,俏脸飞红,不再多言。 贾蔷逃过一“劫”,悄悄与宝钗飞了个感谢的眼神,宝钗只看了一眼后就偏开目光,以她的性子,却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贾蔷眉来眼去…… 他呵呵一笑,同贾母道:“大姑姑几百年难回一次家,眼下就不必讲那么些繁文缛节了,一家人有话说话,说完吃饭看戏游园子,好好高乐一天,晚上再送回宫。如今既然已经放开了宫禁,往后便宜了,就进宫请旨,争取年年回家,一年能回二三回最好。” 元春都被逗笑了,道:“若是一年能回来一回,就是天大的幸事了,岂敢奢望二三回?只一点,若下回再归家,家中断不可如此奢靡破费了。” 贾蔷摇头道:“此事你同老太太说就是,我说简便些,能居家常用的就好。她老封君只道我小气,不肯花钱,她非要自掏压箱底银子来置办。得,那我就随了她的心意。也得亏如今用的人不敢再乱伸手,不然老太太的压箱银子花尽也未必够。行了,你们在家好好说话,需要甚么只管去要……” 听这话音儿,贾母忙道:“你要往哪里去?这样的好日子,难得阖家团圆,你也往外跑?” 贾蔷道:“你老当我愿意奔波?这不是宣镇的献俘军卒到了么……我若不去,要不让宝玉去?宝玉若去了,二太太说不得一高兴之下,还能多吃两碗饭。” 说罢,不理面色骤变的诸人,哈哈笑着扬长离去。 等贾蔷走后,气氛却仍有些尴尬和凝重。 迟疑稍许后,元春还是问道:“老太太,太太如今,到底如何了?我在宫里,隐约听说,母亲被苛虐之极,饱受羞辱几不能活……” …… 神京大都,九座高门。 或走粮道,或走煤道,或走水道…… 而其中,将帅出征走德胜门,班师回朝,则走安定门。 此为出征得胜,归来天下安定之寓意。 今日,宣镇大捷之军进京,隆安帝并文武百官,就在安定门城门楼上,受凯旋之师献俘! 大燕宣府一战覆灭草原八万控弦铁骑,斩获无算。 是自太祖、世祖皇帝后,大燕数十年来最大的战果。 缴获金帐汗旗、国相金印并草原左贤王之金剑,另外,各式万户旗、千户旗亦各有十数面。 足以让大燕宣诸武功,威加海内! 无数京城百姓在此元宵佳节之日,齐聚安定门外,一览大燕之盛世武功! 而原本作为此次受降检阅的绝对主角,贾蔷却因为狂悖恣意,殴打天子近侍,而被剥夺了万众瞩目受人敬仰的机会,只能站在安定城门楼一众君臣大佬的边缘,看着宣镇军卒并朱雀营赵破虏老将军,接受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的欢呼…… …… 第0830章 这天下朝廷不取,我来取之! “万胜!” “万胜!” “万胜!” 一波又一波的嘶声狂啸,数十万人的欢呼呐喊,其声浪几让山河变色! 宣镇派出一千士卒,是以淮安侯世子华安为首,与朱雀营营将赵破虏接受其一生最高光时刻,诸将士面色激动。 待华安下令,将诸蒙古王子并抓捕的一些因草原暴雪又折返回来的蒙古溃兵押向前,命其跪倒,将汗王苍狼旗和金刀献与城门楼上的天子时,气氛达到了顶峰。 华安涨红一张批脸,嘶声力竭的狂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麾下一千兵将,并火器营三千兵马,于炮声中齐齐跪倒,高呼万岁! 这气氛感染到京城观礼的数十万百姓,如海浪般黑压压的跪伏在地,齐齐山呼万岁! 其声之巨,似可震动寰宇周天! 蒙古降俘们哪里见过如此声势,一个个唬的面无人色,站都站不稳,摔倒在地。 隆安帝心性从来坚韧深沉,然而此刻依旧为此等情形震撼,传旨下去:“大赏三军!今夜元宵佳节,夜不宵禁,天子与民同乐!” 在城门楼的角落里,贾蔷脸色很不好看,一旁李暄却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果真今儿这会儿在下面接受数十万军民欢呼的人是贾蔷,那以后盆友还做不做了? “贾蔷诶!” “小伙贼!” “今儿打的好啊!” 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其放浪形骸的模样,让御史大夫韩琮直勾勾的盯了两眼后,规矩了不少…… 贾蔷冷笑一声,今日借着太监擅权弄鬼一事,二人寻去敬事房,开门二话不说,就将戴权那老狗捶倒暴打了回! 千万别以为这老狗在隆安帝跟前腰从未直起过,就是个好相与的。 老阉奴身手还不错,力道大,武技更强。 若非贾蔷一力破十会,再加上出其不意,这老货还手自然不敢还手,跑掉还是没问题的…… 二人进门,不露敌意,毫无武德可言,薅住头发按倒就踹。 周遭内侍差点没吓掉下巴,凡上前拉扯的,无一未被暴揍。 敬事房也是内廷一衙堂,二人在此这番闹腾,自然很快就惊动了养心殿和武英殿那边。 暴怒的隆安帝是派了龙禁尉将二人擒了过来的,若非御史大夫韩琮盛怒而来,要断个明白好问罪,隆安帝原是准备直接将两个忘八直接杖毙了丢金水河去…… 好在,他们勉强还算占理…… 司设监掌印太监尚裘一张脸被打成了猪头,原本闭嘴不言只磕头,就能让贾蔷、李暄吃不了兜着走,偏其卖弄,将其理由说出。 可他那些阴诡心思,冠冕之言,又如何瞒得过隆安帝和韩琮? 这种擅权操弄的手段,让韩琮反感到了极致,丝毫不顾戴权求情喊冤,逼着隆安帝发配去守皇陵了。 当然,贾蔷、李暄也没落到好,一通板子没逃过。 若非惊动了尹后凤驾亲临,这会儿两人能站直了参加献俘大典才算见鬼了…… 饶是如此,贾蔷也被剥夺了今日大出风头的资格…… 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贾蔷倚着城墙,自动过滤了李暄老鸹嗓子在一旁叽叽呱呱,面无表情的看着城下,任谁都看出其心情不佳…… “喂,贾蔷,韩琮老儿来宽慰你了……” 忽地,贾蔷听到李暄靠近传话。 他斜眼侧眸看去,果然韩琮走了过来,只是韩琮会宽慰人? 显然想错了…… “站直了!像甚么样子?” 吼罢,这黑脸就走了。 李暄差点笑的从城门楼上跳下去…… …… 大明宫,养心殿。 献俘结束罢,隆安帝又领着文武百官、王公勋臣前往奉先殿告祭列祖列宗。 待礼数行尽后,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百官散尽,王公勋臣各自归家尽享佳节。 只是军机处几位大学士,外饶两个碍眼的,还是被留在宫中…… “贾蔷,今儿你这狂悖行径,莫非是自污?” 入殿正座后,韩彬最先开口问话。 大闹皇宫内廷,“狂悖”二字着实谈不上冤枉…… 贾蔷摇头道:“我虽封及国公,可手中并无甚么实权,又未入朝堂,这会儿自污甚么……今儿动手,着实因为阉庶太可恨。仗着是皇上的家奴,就敢不阴不阳的使手段。皇上、皇后准皇贵妃归宁省亲,原是皇恩浩荡之事,偏那起子阉庶从中作祟。如今在御前,我还算有几分体面,皇上、皇后待我如此优渥,他们就敢擅权弄鬼,实在是可怕。汉唐妇寺之祸,不可不防。这些原不该我来操心,只是……” 看着韩彬,贾蔷摇了摇头。 韩彬哈哈大笑起来,其余诸军机也纷纷摇头轻笑。 这锅倒是甩的利落,不过…… 诸军机纷纷将目光看向了隆安帝,妇寺之祸,的确不可不防! 隆安帝却面色阴沉,喝道:“胡吣甚么?大燕不是汉唐,太祖铁律:阉庶不得干政,有违此例者,斩!那几个狗才只因和你有龃龉,才行下这些阴私勾当。哪来的妇寺之祸?” 他这些年手里积攒的势力大半皆为宦官,果真废了他们,他也就成了睁眼瞎了,又如何舍得? 隆安帝虽尊崇几位大学士,但皇权与相权自古以来相辅相争,帝强则相弱为辅,帝弱则相强,若出权相,则皇权旁落,成为傀儡。 岂不闻曹孟德“丞相”之称? 所以,即便几位大学士都有意严惩戴权,废黜中车府,隆安帝却不为所动。 因此事着实敏感,韩彬等人也未再多言甚么…… 又说起了宣府查抄范家之收益…… “范家在直隶、山西、河南等数省的四十余州县遍设商号门铺,另插手粮铺甚至盐务,在天津、沧州置有囤盐的仓库,以解递入草原,获取暴利。此外,还在神京西市有门楼六座,张家口有商号十二处,归化城有商号四处。田亩方面……仅在宣府,就置有地产一百零六顷。另山西、直隶、山东、辽东乃至两湖各省,皆有地产,合计一千两百顷。分布于各地房产近三千间,以及盐货,二十六万余包,余财无算。” “查抄出的银冬瓜、金饼等现财,合计四百六十三万两,若加上各处门铺存银,逾八百万两。” 家财妥妥过千万! 林如海声音清淡的陈述着户部清缴上来的范家银财,此时的范家财力正处于巅峰鼎盛之期,朝廷这一网下去,吃的满嘴流油! 甚么叫富可敌国? 无过如此。 等林如海说完后,诸军机脸上都有些笑意。 有了这样大一笔浮财,即便今岁再天逢大旱,朝廷也有足够的底气应对。 “贾蔷,范家有钱,还是你有钱?” 李暄“小声”问贾蔷道。 “……” 贾蔷扯了扯嘴角,瞪了李暄一眼后,见几双眼睛里的目光似乎隐隐泛绿,没好气道:“人家七八辈子的土财主积攒起的家业,也想和我比?” 这转折差点让众人闪了腰,隆安帝都冷笑道:“你比范家还有钱?” 贾蔷摇头道:“现在还没有,但以后肯定比他家更有钱。不过他家的银子不算钱,臣的才算。” 张谷笑道:“奇了,真金白银都不算钱?” 贾蔷摇头道:“要那么些黄白之物埋在地下,那算甚么钱?将银子花出去,办成事,那才叫钱。果真论家底,谁还能富得过天子?天子有四海,有万里江山,可为甚么总是银匮?不是皇上真穷,是皇上要将银子花出去,办实事。如范家那样,挣得不义之财,要么埋土里,要么买地置宅买奴仆,要么勾结贪官豢养官场打手,这种货色莫说与天家比,连我也比不过。 我挣的钱如今虽没他家多,但我办下的事,利国利民,青史必将记有我贾蔷之名。范家嘛,也会留名,不过留的是臭名。所以,他家的钱不算钱。” 左骧打趣笑道:“刚才没得着荣光,这会儿自己夸赞自己?”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贾蔷扯了扯嘴角,不搭理。 隆安帝看着贾蔷沉声道:“虽是你鲁莽行事才失了这份体面,可误打误撞之下,也少了许多麻烦。你年纪还小,多沉下来磨砺磨砺,少出些风头,不是坏事。” 李暄闷着头不敢抬,可着实忍不住说了句:“一辈子也难再有第二回喽。” 贾蔷:“……” 等隆安帝将李暄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贾蔷方道:“岂会难有第二回?待将来在海外拓土万里,扬我华夏神威,将大燕之名,传诸宇内,就不信没有第二回!” 李晗笑道:“好!此方为我大燕勋臣该有之志气!” 虽然没一个人信…… 贾蔷正色道:“李相,东洋、南洋两大外洋水师,家底儿都不如一群海匪,该造新舰,招募海员了,这粮饷……” 李晗亦正色道:“宁国公,你看我这把老骨头值多少钱,你拿去卖了罢。” 也是因为今日着实高兴,如李晗这等人物,也在养心殿内开起了顽笑。 果然,一群无良大佬们纷纷大笑起来。 笑罢,隆安帝淡淡道:“贾蔷,这个差事,目前主要是便利你将海粮运回。如今海疆尚无大敌,朝廷仍需以新政为要。等新政大行天下后,国库有些底子了,再与你多些粮饷,好好圆一圆你的海航之梦。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明白。” 尽管贾蔷已经将西洋诸国描述成皇权鬼使,全天下烧杀抢掠,都杀到大燕家门口了。 但仅凭他的空口白话,又如何能让这一屋子君臣大佬信服? 只当他少年梦呓罢…… 贾蔷心中轻叹,却也没甚遗憾的。 既然这天下朝廷不愿取,他来取之便是! “皇上,朝廷不给银子,那臣能不能招募些海员水手,想办法弄些粮饷,不求建起一支强大的海师,可总要建起几艘像样的战船罢?臣观两洋水师公文,将官的座船出海,船上水员要拿桶往外倒水,不然船都要沉没,这算哪门子的水师?李大人糊弄人也没这样个糊弄法罢?” 贾蔷气不过道。 隆安帝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准。” 一支正规水师,可招募兵丁数万。 两支外洋海师,可名正言顺招募十万兵丁! 贾蔷当然不会将他们武装成大军,却可培养成工蚁军团,在香江拓出一个大基地来! 今明两岁,注定天象大旱,多灾多难,却天时利我! “臣告退!” …… 第0831章 祝娘娘佳节安乐…… 凤藻宫,偏殿。 贾蔷和李暄进来时,尹后正与两个衣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月牙凤尾罗裙的年轻王妃说话。 今日大喜之日,既是上元佳节,又是宣镇献俘之日,尹后亦是一身盛装。 只见她上面是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下面则是牡丹薄水烟逶迤长裙,头戴赤金镂空穿枝飞凤牡丹纹步摇。 两位王妃分明为其儿媳,也都美貌过人,可是与艳压六宫的尹后相比,就显得有些黯淡了……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敢在内廷施暴的王爷和国公么?怎得闲来本宫的这座小庙了?” 尹后高居凤榻,看着贾蔷、李暄二人,不无讥讽的取笑道。 李暄干笑数声,赔笑道:“母后,今儿这事都怪贾蔷。儿臣是进宫来拦着他的,不信您问他,他今儿先去儿臣王府,当时就放话了,今儿非锤死戴权不可!儿臣担心他果真下手太狠,干掉了戴权……他刚从宣镇回来,身上杀气未散尽。这不,儿臣拼命拦,这才将他拦下了。不然戴权、尚裘那一伙子,这会儿已经凉透多时啦!” 这个卖屁股的…… 贾蔷心里痛骂一声,见尹后目光不善的望了过来,忙道:“娘娘,臣无甚能为,只一点还算勉强,就是有自知之明。臣素来自知虽本性善良,却唯独一点很不好,就是太过于嫉恶如仇了,见不得坏人,尤其是在背后使坏告状,心思阴暗的坏人。虽说天下坏人太多,臣纵有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可宫里的坏人,臣绝不能视而不见。所以,今日原打算豁出去了,以斩可汗之勇气,斩了权奸,就皇上,为朝廷,也为娘娘除了此恶!王爷却不知怎么回事,拼命拦着不让动手,估计他们性格有些接近……” 话没说完,就开始抵挡起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李暄的乱爪拳法…… 宝郡王妃与恪荣郡王妃对视一眼后,纷纷侧目。 她们知道李暄受宠,莫说皇上、皇后,就是她们这些当嫂子的,也喜欢这个不争那个位置的皇弟。 但她们没想到,贾蔷也敢在这凤藻宫内打闹…… 显然,这不会只是李暄的体面,李暄的体面还罩不住一个外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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