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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尹后道:“快上阿芙蓉!” 尹后回头看向隆安帝,凤眸中目光一片清寒…… …… 神京东城,十王街。 偌大一座神京城,西城方向战乱,东城尚是一片安宁。 除却少数几家心中有鬼大门紧闭内设亲卫守护外,余者仍多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于百姓人家,日落时就要歇息,因为等不到日出时分,他们就要开始辛劳。 但对富贵人家而言,日落后才是一天享乐的开始…… 承泽亲王府,老承泽亲王李贤已经高寿八十一,是宗室里难得一见的老寿星。 然而这位老亲王高寿并非如医家所提倡的养生之道那样,按时作息,忌酒肉美色。 此老每日都属于无肉不欢、无酒不欢、无二八小娇娘不欢的老兵痞! 今日又得了一房不过十四岁的良家小姑娘,正在家设酒宴畅饮,接受儿孙们的恭贺…… 虽然宗室天天骂天子苛待宗室,但对于这几位老王,隆安帝即便是捏着鼻子,也得善待伺候好。 当初就是这几位老王,逼着李时分红还没开张的内务府钱庄。 没法子,礼孝为天的世道,这几位老王除非作死谋逆,不然天家也不能怎样,只能等他们老死后,再拾掇他们的儿孙……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李贤一脸的受用,只是也不知怎地,忽然回想起他这一辈子来,对诸儿孙道:“本王八岁承爵,起初日子并不好过,世祖爷看爷年幼,怕没人教诲长歪了,就让爷每日里要进宫,到尚书府和皇子们一道进学。啧啧,每日里卯入申出啊,一年到头,除了正旦、端阳、中秋、万寿和自寿这五天外,连除夕都不得休沐,苦啊!” 言至此,话锋一转,又道:“好在,十五岁那年,娶了王妃,又在宗人府承了差事,这才算脱离苦海熬了出来。之后的几十年里,就是享福受用喽!嘿嘿嘿……” 世子今年都快七十了,看起来精气神远没李贤好,听完这番话后,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好在李贤吃酒吃多了,又正在回味一生的享受,没看到这位碍眼的世子落泪。 只是没等他再回味些甚么,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乱声。 亲王府前后七进,能传到后宅来,可见事情不小。 李贤闻声皱起眉头来,骂道:“哪个野牛肏的又在前面洒酒疯?爷纵着些你们,你们就不知好歹,敢搅爷的兴致?” 早有王府管事赔笑着,要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一阵沉重纷乱的脚步声从庭院内传来,伴随着各般惊恐尖叫声。 这一下,任谁都知道不对劲了,难道是抄家的上门了? 近来天子发疯,四处拿人杀人,可再怎样,也不该抄到承泽亲王府才对。 不过也没让他们猜测多久,就见一众黑衣人手持利刃进来,大喊一声:“奉义项郡王钧旨,诛承泽邪王一系!” 说罢,见人就杀! 转眼间,王府男丁死伤殆尽。 这一幕,还发生在义敏亲王府、忠顺亲王府、承礼郡王府等数十家宗室王公府邸! 连宝郡王府、恪荣郡王府和已经空了大半的恪和郡王府也都遭到洗劫。 只是宝郡王府由李景带着王府亲卫死命抵抗,有惊无险。 恪荣郡王李时在宫中“圈禁”读书,逃过一命,但两个儿子尽殁。 恪和郡王府早已搬入东宫,所以没甚太大损毁…… 但总的来说,今晚对于整个皇族宗室而言,是一场永生永世都难以磨灭的浩劫! 皇族子弟,十不存一。 …… 皇城,武英殿。 西城有贼人兵变的消息传进宫后,韩彬、左骧的第一反应,都是贾蔷造出的祸事。 不过随即就得到确认,竟是义项郡王李向,先帝九子奉皇太后衣带诏,并携西城两大京营围攻西苑,两人皆通体冰寒。 出大事了! 最要命的,不止是那两营兵马,更在皇太后的衣带血诏! 出师之名都有了,太后何其糊涂啊! 果真让人得逞了,其余兵马连勤王诛贼的名义都没有。 难道李向登基后,太后还能当太后不成? 韩彬沉声道:“即刻调果武营、敢武营、扬威营三营兵马前往西苑勤王!” 左骧急问道:“元辅,皇城御林军能否调动?” 韩彬喝道:“眼下甚么时候?逆王李向麾下近万兵马,皇城御林军本就分出一半去了西苑,再一调兵,偌大一座皇城无人看守,太子怎么办?” “甚么我怎么办?元辅,快啊!快一道带兵去西苑救驾!球攮的再迟就晚了!” 李暄这时也得了信,急急从东宫跑来催促调兵。 韩彬哪里肯应,沉声道:“太子纯孝,臣等皆知。只是眼下贼人势大,宫中侍卫守卫皇城都勉强,一旦出城,岂是两营精锐京营的对手?殿下还请稍安勿躁,老臣即刻派人持天子金剑前去调兵。西苑有两千兵马防守,必能撑得一时。且就算西苑破了,皇上、娘娘在龙舟之上,谋逆反贼们一时绝无法冒犯皇威。可若太子率孤军前往,皇上、娘娘势必为此分心,到时候太子好心也要办成坏事!” 李暄闻言,脸上纠结痛苦,连连踱步骂道:“球攮的李向,球攮的李向,别叫爷抓到你,不然非攮死你个狗肏的不可!” 听他满嘴秽言,韩彬眼下也不去计较,待打发人去调兵后,就开始苦思起如何化解此局。 太后那封所谓的衣带诏,当真是后患无穷! 这岂止是给了李向一人造反的名头,便是其他心怀野心之辈,也大可打着受了太后衣带诏的名义,起兵造反! 忽地韩彬目光凝了凝,他陡然想到,这里面,会不会有贾蔷的手笔在里面…… 若是李向得到了贾蔷的支持,那就太可怕了! 只是眼下,一时间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静静等待……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李婧顶着好大的肚子,却手持双刀,看着被押在庭院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四个中车府卫士,冷笑一声道:“一群狗东西!我家国公爷为了朝廷,为了那昏君,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若无国公爷,今年大燕不知要死多少灾民,这江山都要动摇。偏昏君无道,不重赏国公爷,反倒猜忌谋害!这些日子,你们杀了多少金沙帮弟兄?害了多少夜枭手足? 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时候未到罢。 纵天日昭昭,可惜我家国公爷不是岳武穆,不会引颈就戮! 受死罢!” 说罢,手起刀落,将四个瑟瑟发抖的中车府卫士砍杀。 随后,与身旁孙婆婆道:“婆婆,国公爷传信,今夜要做一次总清算。要夜枭今晚,放手去杀,彻底赶绝中车府!绣衣卫内部,青鸢也会动手。婆婆,这次之后,你老就能颐养天年了!到时候,得帮我带孩子!” 孙婆婆闻言,笑的慈眉善目,丝毫看不出在其谋算下,惨死之人的血水聚集起来,都能成一片小湖。 她拉着李婧的手笑道:“好好,老婆子原是无福之人,不知哪日就要惨死江湖。能追随国公爷,追随奶奶做事,是我的福气!不过到底年事已高,人都快糊涂了,干完这一回大的,就和老刘头他们一道退下来,过几年轻快的日子!不过,天有不测之时,若老婆子有个甚么闪失,还望奶奶念我的好,帮我照看照看孙儿……” 李婧重重点头道:“婆婆放心,国公爷和我,都拿小东当自家人!”又埋怨道:“让你老指挥调度,又不是让你杀敌,你别闪着老骨头就是了,可不许唬人!” 孙婆婆笑的愈发慈眉善目,点了点头却未再多言,拄着拐,在两名女夜枭的服侍下,出去了。 这一夜,注定血流成河!! 第1023章 反叛 南海宝岛,小琉球。 安平城。 一处私密海滩上,黛玉、子瑜、宝钗、宝琴、三春姊妹等在椰树林荫下散步。 北地京城方面血流成河,安平城,其实也并不素净…… 在香江时,姊妹们在海边沙滩上嬉戏顽耍散步,周围也只远远站着四五个女护卫。 可是到了安平城,再想外出,不仅要清场,还要跟着数以百计的女卫。 这让一众受用过自在的姑娘们很不习惯,且听说是她们到了后才这般,愈发有些不高兴。 直到一日岳之象亲自抓住一伙妄图行刺的刺客,并且受了伤后,诸女孩子们才冷静了下来…… 黛玉因为手里掌着一批人手,所以比她们知道的更多些。 哪里是一拨刺客,每来一批新人,岳之象都会开一回杀戒。 而新人又几乎每天都来,所以安平城外,每天都有人头落地…… 另外,齐筠也不像徐臻那般举重若轻,只抓大事,小事放任。 齐筠来后,立刻着手在岛上施行保甲制,十户一保,十保一甲。 保甲内百姓必须相互帮助,相互关照,相互担保,相互监督…… 曾经的扬州四大公子之首,如今每日行进于村舍之间,置国法于宗法之上。 皇权不下乡,在小琉球上不复存在。 这些事,黛玉都有听说。 “林姐姐,那位岳先生今儿为何非要咱们出来散步躲清闲?出动一回,就惊动那么多人跟着,还不如在城里待着罢了。如此兴师动众,外人不知道的,只道咱们轻狂。” 探春回头看了眼密切紧跟,不敢丝毫疏忽大意的女卫,心里不大踏实地说道。 黛玉闻言,黑白清明的眸眼看向漫天星光坠落大海,轻声道:“岳叔是怕咱们作难……” “作难?甚么意思?” 连宝钗都微微吃惊问道。 黛玉神情黯淡道:“这些日子,伍柯那丫头一直陪着咱们,你们觉着她如何?” 听出有些不对来,众姊妹都围了过来,道:“伍姑娘人很好啊,总不会是她……” 黛玉摇头道:“不是那个丫头,是她哥哥,那位伍崇不对。现在同你们说也不当紧了,今晚岳叔要处置他。岳叔担心伍柯来寻咱们说情,所以才让咱们出来走走。” 众人愈发大惊,贾蔷和十三行伍家的交情,连她们也知道。 那伍崇她们也听过,虽是伍元的次子,可伍元长子一心醉于科举,偏偏资质不高又考不上,整个人魔怔了,眼见废了大半。 倒是伍元次子伍崇,颇有乃父之风。 伍元甚至将他派到小琉球,让他在这边立下伍家基业。 这些都是伍柯平时同她们说的,怎么好端端的…… 黛玉摇头道:“具体的,我也未问,只知道伍柯是朝廷那边的人,想要里应外合,伙同福建水陆提督和浙江水陆提督,一起夺岛,劫持我等回京,威胁蔷哥儿……” 说到最后,她眼中的惭愧之意散尽。 伍柯再亲近,底线也触碰不得! …… “二公子,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我很不解,伍家与我家国公爷合作甚宜,你父亲伍员外付出多大的心血,才入得国公爷的眼,倚为心腹。最艰难的时候两家都已经携手度过了,眼见着大事可期,这个时候你勾结外敌反水?我和国公爷原以为,会是卢家主冒头……” 鹿耳门,闫三娘趁夜色涨大潮之夜,率部入小琉球之处,岳之象带着三千兵马,暗伏守候,待贼人上岸时出面,来了个瓮中捉鳖,一阵燧发枪攒射,辅以数十门火炮齐射,直接将来敌打懵打残。 不费吹灰之力,就捉住了贼首伍崇,和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 另大型战舰八艘,还有十余条沙船,并不到四千兵马…… 其中,竟然还有四海部旧部百余人!! 皆为伍崇所诱…… 伍崇在小琉球虽无官无职,可他是伍元的儿子,伍元又是贾蔷最得力的结盟家主之一,所以伍崇地位超然。 岳之象是真的没有想到,趁着大军外出,贾蔷、闫三娘皆不在岛上冒头生事的人会是他。 很是惋惜…… 伍崇面色惨白,想说甚么,可是蠕动了下嘴巴,还是没说出来。 他能说甚么? 说料定贾蔷必死无疑? 说伍家分两边站队? 还是说想立奇功,以稳固他在伍家的地位,甚至超过他父亲…… 感觉说甚么都会激怒眼前这位阎罗,不如沉默,或许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还有一条活路…… 马祖昌和白启两位从一品武官此刻头还有些懵,他们是见识过火器兵的,他们的船上也开过火炮,但如此密集强大,如此突然的炮火攒射,差点没把二人的魂儿打飞。 这会儿勉强回过神来,二人唯有强行干巴巴的辩解,说此行无恶意…… 岳之象并未听二人惊惧之下辩解甚么,也未在意两人的身份,他看着伍崇道:“伍家对国公爷效劳不少,对于你父亲,国公爷是器重的。所以,你在岛上圈地,在岛上置办商铺门号,在百姓中挑人,我和徐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今你闯下泼天祸事……国公爷对敌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却宽容的让人无奈。 若等他回来,你父亲求情,势必会饶你一命。 可如此,对国公爷的这方基业来说,着实遗毒无穷。 所以,就不留你了。” 说罢,身后站出二人来,将瘫软在地万念俱灰的伍崇拖了下去。 之后方对马祖昌和白启道:“国公爷走前就料定你二人会奉旨前来偷家,没关系,那边牢笼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最后对身后蒯老鲨道:“此二人下水牢,能不能活到国公爷回岛,且看他们的造化。当然,国公爷回来,他们也多半活不下去。其余俘虏悉数押去矿山挖煤,那边多少人口填进去都不够,岛上处处用煤。 另外,这些反叛的四海旧部,全部吊死。其家抄没,内眷嫁与岛上未成亲的成年男丁,儿孙下矿,至死方休。” 蒯老鲨闻言,瓮声应道:“是!” 岳之象未理会鹿耳门浅滩上的痛苦哀嚎,以及四海旧部的凄厉咒骂,他于夜色下,远眺北面无穷夜色,似想看破万里之遥,看一眼京城风云…… 相比于北面,这边连小风小浪都算不上呐…… …… 神京城,布政坊。 林府。 忠林堂上,贾蔷听闻十王街被血洗的消息,明显怔了怔,愕然的看向林如海,道:“先生,这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想这样做来着,但是,还没来得及!” 林如海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贾蔷道:“你自诩算尽天下英雄,自以为在南边儿做出好大一番基业,火器之利,天下无敌。以为朝廷这边都自高自大,不会细量微处。如今又怎样?蔷儿,即使到了这一步,也不可妄自尊大。须知,骄兵必败!有人站在你身后,盯着你呢。” 贾蔷闻言悚然而惊,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位艳绝天下的身影,满脸不可思议,缓缓道:“先生,可能么?” 林如海轻声道:“古往今来,最高明者,从来都不是猛打猛杀冲在前头的将,而是懂得借势用力,四两拨千斤的帅!蔷儿你想想,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知道在你背后用力的是那位,你又能如何?你会反了她么?” 贾蔷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林如海呵呵笑了下,道:“人家最厉害的,是知道对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手段。该拢的拢,该杀的杀!当初指婚时,你我师徒二人就知道她谋划甚深……可那又如何?这一步步走下来,凭你如何提防,最后仍落入她手里,蹦跶不得……你先前说,十三行伍家是那位的人,这不就对了?你都知道了伍家是人家的人,你的举动又瞒不过伍家,还能瞒得过她?” 贾蔷苦笑道:“让伍元知道,是为了告诉朝廷,我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可没想到,她会这样信任我,就不怕我背后给她一枪?” 林如海也有些疑惑,随即叹息道:“这就是让为师都自愧不如之处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是女流之辈,但凭其胸襟气魄,凭这份果决定力,令天下多少须眉汗颜呐! 但是,其手段高绝归高绝,其狠辣,也让人心惊。 去罢,将尾收了,早点抵定大局,拨乱反正后,早日离场。” 贾蔷起身应道:“是!” …… 皇城,武英殿。 韩彬得闻御林校尉来报,目眦欲裂,怒道:“你说甚么?京营仍未出动?” 御林校尉抱拳沉声道:“回元辅大人的话,方才卑职亲自带人出城,准备前往立威营调兵,却是刚出皇城没多远,就被人拦截下来,后有人与卑职出示了圣旨和御赐金牌,命卑职回宫待令,不准出皇城搅乱天军诛逆!” “胡说八道!!” 左骧忍着头疼破口大骂道:“西苑若有旨意,自会送入宫里,还需在皇城外拦截?愚不可及!” 李晗也骂:“果真有圣旨,还需要甚么金牌?” “金牌?甚么金牌?” 李暄忽地站起身近前问了句。 御林校尉道:“回太子殿下,就是‘如朕亲临’的御赐金牌。另外,圣旨卑职也查看过,的的确确是印有天子宝玺的圣旨。” “如朕亲临?” 李暄眨了眨眼后,忽然骂道:“这个球攮的回京了!” 韩彬等也反应过来,随即一阵胆寒,贾蔷不会果真掺和在里面了罢? 若是贾蔷选择和李向搅和在一起,那局势,就真的崩坏到无法挽回了! “太子,往哪里去?” 见李暄头也不回的要出宫,张谷忙拦住问道。 李暄猛回头,咬牙道:“果真贾蔷那忘八和九叔一道谋反,咱们困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爷现在就去看看,这球攮的是不是真的成了反叛攮的!果真黑了心,爷就自己抠了这双招子,算是瞎了眼!!” 说罢,掉头就走。 韩彬缓缓起身,道:“点齐宫中兵马,除却九华宫和景阳宫、寿皇宫三处严加看管外,其余的,随老夫一道,护太子前往西苑,勤王救驾!” “半山公……” 不与众人劝拦的机会,韩彬颤巍巍道:“太子说的对!果真贾蔷从了逆,那留不留在这,也没甚分别。诸位莫忘了,城外丰台大营的兵,也在他手中。” 再加上太后衣带诏,兵变,都成了名正言顺。 “去西苑!” 第1024章 活曹操! “杀!” “杀!” “杀!!” 西苑已经杀疯了,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不愧是边军大将,振威营和耀武营也是京城十二团营中战力拔尖儿的精锐。 尽管雄武将军卫郴率两千御林拼死拦截,可又如何拦得住? 卫郴战死后,两千御林、三百龙禁尉战死三成后随之溃败,投降大半。 振威营和耀武营围住西海子,朝海子上漂浮的龙舟,疯狂嘶吼呐喊着,如同凶兽! 义项郡王李向此刻业已换成金盔金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望着海子上的那艘龙舟。 景初年间天子要传位,那时他以为非他莫属,距离大位只一步之遥。 但现在看来,今时今日今刻,才是他距离那个位置最近之时。 父皇,你看到了么? 你不给孤王的,孤王亲手取之! 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左右看了看形势后,当即跪地叩首,泪流满面道:“天下苦妖君久矣,妖君登基七载,弑君弑父,囚禁太后,重用奸邪,祸乱天下,致使民不聊生,黎庶哀嚎。天咒暴君,以地龙翻身罚之。贤王今日举兵罚逆,更有皇太后衣带血诏为本,堂堂煌煌,万众归心之所向。如今妖君伏首就在眼下,臣恭请皇上登基正位,以帝王万金之体,威临妖君!” 前礼部左侍郎祝潜闻言,心里差点没悔死,晚了一步,就丢了劝进首功,这李勉老贼,当真狡猾该死。 劝李向起事的首功被赵阳中给占了,劝进的大功又被祝潜抢了! 不过却不能丢了劝进第二功了,念及此,祝潜也“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附和道:“万岁天定之君也!非如此,妖君登基后,为何会灾祸连年?天下大旱,亿兆百姓苦不堪言。宠幸奸佞,大肆捕杀忠良,逼迫天下士绅无容身之地!如今万岁登高一呼,应者如云,此非民心所向,又是甚么?臣恳请万岁,就皇帝位,以顺应天意民心,吾皇万岁!” 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别无他言,只跪地三拜九叩,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一人喊,就有十人喊,有十人喊就牵动了百人,千人,至所有人…… 这一刻,李向再也不掩得意,对着西海子上孤零零的一艘龙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李哲,终究是你败了!!” …… 龙舟上,御殿内。 戴权心中满是狐疑的又看了尹后一眼…… 这些时日来,尹后面上一直都是晦暗憔悴,地龙翻身前艳绝天下的容颜上,始终黯淡无光。 然而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尹后面上重新白皙起来,发髻由一根凤钗绾起,凤眸明亮,仿佛时间一下倒退回半年前…… 再看看躺在御榻上昏迷不醒的隆安帝,戴权心里微微有些寒意,却不敢多想。 “海子上的船都焚毁尽了?” 尹后坐于御案后,淡淡问道。 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侍立一旁。 戴权心中愈发不安,只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过一根绳索上的蚂蚱,且船上中车府卫士都是他的人,他也未想许多,躬身道:“回娘娘,海子上的船除了龙舟外,都焚毁尽了。只是……” “只是甚么?” 尹后淡淡问道。 戴权哭丧着脸道:“只是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外面山呼海啸万岁的声音,和诛妖君的声音一波一波如山崩地裂般,着实让人惊恐。 尹后斥道:“慌甚么?船上不是还有三百中车府卫士?好生防守。他们一时间寻不到大船,便是能找来几艘小船,又能有几人?你们防守住,眼下已近天明,待天亮之后,勤王大军必至。这些不过屑小蟊贼罢,蠢不可及!你若不敢,就将兵权交出来,让牧笛带人去守。他守不住,本宫摘他的脑袋!” 戴权闻言心里一激灵,下意识的看向隆安帝。 可是隆安帝此刻只能看出在平缓的呼吸着,毫无动静。 戴权干笑了声,道:“奴婢遵娘娘懿旨就是,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 戴权走后,牧笛轻声问尹后道:“娘娘,援军真的会来?” 尹后闻言奇了,道:“你问本宫?” 牧笛悻悻一笑后,还是有些迟疑,缓缓道:“毕竟,对宁国公来说,晚些来或许更得利……” 尹后目光清冷的看了牧笛一眼,道:“你还是觉得,没人能放弃权倾天下,坐一坐江山的诱惑?即便皇上和本宫都殁了,他就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此时此刻的尹后,是在任何人前都不曾出现过的清冷模样。 不是隆安帝面前的温婉皇后,不是皇子们面前的慈恩母后,更不是臣子们当面的千古贤后。 冷静的看不出分毫情感波动。 牧笛却并未惊奇甚么,他细声道:“娘娘,以太子殿下对宁国公的交情喜爱,若是西苑尽殁,太子殿下登基后,宁国公权势必然大增……” 尹后皱眉道:“不是几经推断,贾蔷的确一心出海向外么?他真真切切的投入了所有家底在小琉球,难道是假的?” 牧笛忙道:“这倒不假,千真万确。只是奴婢担心,人心会变啊……涉及天下大权,这种事自古不鲜见。” 尹后沉吟稍许后,问道:“那依你之见,眼下又当如何?” 牧笛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奴婢也没甚好法子了……” 尹后闻言,凤眸睁圆,啐道:“以后再说这种没来由的废话,你仔细着!” 不过听到外面传来愈发嘈杂兴奋的嘶吼声,她又明白了为何牧笛会说这些,嘲笑道:“你平日里自诩也是经过大世面的,如今果真到了大世面,就这?” 牧笛苦笑道:“奴婢是怕了,奴婢自身生死不足挂齿,可娘娘……都是奴婢的罪过,这些日子只顾和戴权斗法,竟未发现李向居然有如此悖逆胆量……” 尹后似笑非笑道:“此事必有人故意替李向遮掩了番,不然绝不会如此悄无声息,中车府、绣衣卫和龙雀,都发现不了。李向若有这般手段,还用等到今日?” 牧笛闻言一惊,道:“何人……娘娘是说,宁国公的夜枭?” 尹后咬牙啐道:“这个混账,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就料到做刀的下场,怕也早等着今日呢。还会挑日子,九月八!你说说,天下间可有如此胆大的臣子?” 言至此,尹后忽然想起地龙翻身那一天,这个混账不就是胆大包天? 将那一缕杂思扫出脑海,尹后看着牧笛沉声道:“不必担忧贾蔷,他是极聪明之人,知道果真谋反,断无一丝一毫能成事的可能。只是,必会做些甚么罢。做完后,他就准备离开。想的倒美!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没人与本宫出力,又能指望谁?” 牧笛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艳羡,显然那位捅破天的年轻权贵,好日子还在后头…… 听到外面戴权正指挥着中车府卫士同乘坐小船过来的叛军作战,叫喊的歇斯底里的,牧笛心中还是不安,问道:“娘娘,您说这宁国公甚么时候才能到?李向反贼拿着太后娘娘的衣带诏,除了宁国公外,其他人敢卖命插手此事的,并不多……” 这就是拥有大义,站在礼法制高点的好处。 那份衣带诏,着实太惊人。 尹后淡淡道:“等着罢。既然他的人手已经开始动手,说明他已经到了京城。他让人在小琉球练了那么多兵,带了几千人北上,总不会是为了打渔……” 如她这般智慧的人,通常都是极自信者。 认定一事,少有动摇者。 而这番话话音刚落,忽地就听到遥遥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轰!” “轰轰轰轰轰!” 尹后倾国凤眸,骤然明媚! …… 西苑外。 贾蔷双手袖于长袖间,在他身前十步处,三十门火炮由车马行牵引而至,对准叛军的后腚齐射。 一队又一队脚蹬胶底鞋,打着绑腿,未着甲穿着轻便军服的火器兵于硝烟中不断涌入西苑,向前向前。 面对惊慌失措举刀杀来的叛军,一轮又一轮的射击。 而振威营和耀武营虽是马步军精锐,可一来受限于西苑内的地形,二来,麻痹大意,以为大事已定,最重要的,则是炮火不停,覆盖轰炸,战马虽然都是经过训练的,可是能经受的住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却经不住火炮的轰炸声,战力十不存一! 在德林军成规模的炮轰和火器轮射下,叛军损失惨重,未坚持多久,便如先前的御林军一般,成溃败之相。 等先前投降的御林军再度率先跪倒投降时,战况彻底崩坏…… “走吧,进去收尾了。” 看着热兵器对冷兵器的一场屠杀,贾蔷反倒有些意兴阑珊。 相比于大海之上巨舰之间的炮决,大燕犹如还未睁开眼的婴孩…… 其实神京城门上也有炮,还是巨炮,可又有甚么用? 几千年来刀枪箭矢的力量迷信,不狠狠吃几回亏,又怎舍得改变…… 在商卓、铁牛等一众高手的层层护卫下,贾蔷往西海子方向行去。 闫三娘未至,她仍在津门。 那是一条后路…… …… “你说甚么?” 李向简直要疯了,片刻前的志得意满全成飞灰,他无法相信,更不愿相信,会有一营劳什子火器兵从天而降。 就算是火器营,也不该如此轻松的就打的振威营和耀武营两营精锐兵马溃败才是! 李向对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武成侯卢川、安平侯陈岩咆哮道:“与朕顶住!只要拿下妖君邪后,朕就仍是赢家!有太后的衣带诏在手,谁敢逆朕?” 李向身边的文臣和宗亲们连连点头,一并催促,不肯服输,还抱有一丝希望。 卢川和陈岩二人却是满面苦涩,精气神颓败。 卢川道:“来的根本不是火器三大营,是贾蔷带回来的兵,身上的兵服都不是大燕的。火器之猛,非肉体凡胎能挡。光马匹受惊后摔倒踩踏而死的兵卒都超过百人,挡不住,完全挡不住,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李向颤栗起来,声音苍白道:“朕不信!挡不住,也要给朕挡!朕乃天命所归,有朕在,又怎会挡不住?”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群溃兵狼奔豕突如被罗刹恶鬼追在身后一般狂跑过来。 任凭李向身边的亲卫如何呵斥,都无法阻拦。 不远处的火器声,恍若世上最恐怖的催命锣声一般,使得溃兵一瞬间将王府亲卫冲散。 到了这会儿,任谁也看出大势已去。 不过半个时辰前,涕泪横流劝进的前刑部右侍郎李勉、前礼部左侍郎祝潜等,此刻见大事不妙,居然任由乱兵裹挟着,四处逃散开……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前太仆寺卿赵阳中居然逆势而行,迎着煞气腾腾转眼追杀而来的德林士卒大声道:“我是国公爷的人,我是……” 话没说完,一道枪声响起,赵阳中满脸不甘的倒地。 看到这一幕,李向喉头一阵腥甘,嘴边已是溢出殷红来! 就是这个忘八,一力鼓噪着他起事的,他居然是……贾蔷的人?! 随着身边的人或逃或死或降,最后只李向一人站在那,看着贾蔷在一众虎狼之师的护从下,不疾不徐的行来。 目光淡漠的看着他,犹如看一条丧家之犬! “贾蔷,你这个蠢货!李哲用尽心思要杀你,囚禁了你的儿女,囚禁了你先生,囚禁了你舅舅一家!你居然还帮他?!” 李向觉得冤,更想不通。 贾蔷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贾家世受皇恩,又怎能见叛逆而不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李向忽地觉得好笑,无比的可笑,他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最后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盯着贾蔷道:“朕原以为,李哲是世上最无耻最卑鄙之人。但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你看看你周围的兵,你居然还有脸自称忠义?不过,就算你再阴险狡诈,这天下,仍是大燕的江山!就凭你这些人,休想成事。朕,绝不是李燕的罪人!” 说罢,李向拔剑,往脖子上挥去,只是架到脖颈上,手却颤抖着无法着力…… 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贾蔷目光淡淡的看着他,淡淡道:“因王爷之过,十王街上的王公府第,百不存一,皆为叛军所屠。” 李向闻言,如遭雷劈,目眦欲裂的看向贾蔷,嘶吼道:“活曹操,你必不得好死!” 绝望之下,猛一抹脖颈,倒地身亡。 贾蔷却未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西海子上的龙舟,缓缓的划了过来…… 第1025章 千年一叹 “皇上有旨:请宁国公贾蔷,入殿觐见!” 龙舟靠岸,戴权堆着笑于船舷上传旨。 龙舟御殿内,尹后临窗而立,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一抹讥讽。 牧笛在一旁也摇头道:“戴公公也是昏了头,此时此刻,还敢居高临下对宁国公说话……不过,娘娘为何让他以皇上的名义传旨?” 龙榻上,隆安帝胸口仍在起伏着,眼睛似睁未睁,有一条线露着眸光。 但也仅是如此…… 殿内二人好似未当仍有天子在,尹后淡淡道:“且看他,到底何等心思罢。” 船舷内,戴权虽强撑着站直了,可心里却砰砰砰的剧烈跳着,仿佛比先前叛军包围时更紧张不安,眼睛死死顶着岸上贾蔷的回应。 余光看到贾蔷周围那些奇怪的兵卒,眼角都在微微颤栗着…… 贾蔷双手依旧拢在袖中,双眸平淡的看着戴权,天边旭日东升,第一缕朝阳照来,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贾蔷轻声道:“太后娘娘在九重深宫内,中车府层层保护下,竟能有所谓的衣带诏传出。中车府为天子耳目,监察神京,却在尔等眼皮底下,由反王造出如此声势而丝毫不知。戴总管,你难辞其咎。今日御林军尽失,在宫中新军到来前,天子防卫由本公接手。下船,换防。” 戴权闻言,一身冷汗骤出,面色剧变,这是要造反吗?! 他强撑着遍体冰寒的身躯,缓缓道:“国公爷勤王保驾,大功天下,此次归来,必是要封王的。还望国公爷自重,莫要……” 话未说完,却见一阵“唰唰唰”声响起,一杆杆火器抬起,直勾勾的对准了他…… 戴权面色惨白,哆嗦了下,看着贾蔷淡漠的目光,再不多言,与一旁点了点头后,放下了船板,一步步慢慢的下了船。 在船板放下的那一刻,贾蔷的目光移开,远眺晨曦下的西海子。 在前世,即便他将家里的祖坟点着了,青烟滚滚,也不可能站在这个地方,眺望这片水域…… 等船上的中车府卫士悉数下船,被看管在一旁后,商卓、徐臻先一步带人上船,接管了除主殿之外的所有地方。 随后,贾蔷方登船,拒绝了亲卫随从,独自一人,双手拢于袖中,一步步迈向主殿。 …… 明媚,暖煦。 艳绝天下! 贾蔷原以为,尹后见面后至少会在颜面上冷待于他。 并质问他,是想谋反耶? 却未想到,尹后就那样站在窗边,着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裳,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微笑的看着他,问道:“几时回京的?” 见此,贾蔷心中原该生出寒意的,毕竟,尹后能这样面对,只能说明龙榻上那位…… 但也不知为何,面对这样一张笑脸,贾蔷就是生不出冰冷的提防之心。 古来多少君王豪杰,终究难过此关,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的女人,其魅力原就能让英雄折服…… 贾蔷挠了挠头,而后上前拜下礼道:“臣贾蔷,见过娘娘。昨儿到的,只是未敢进城……” 看到熟悉的神态,尹后哼的一笑,道:“就等着李向那草鸡蠢狗,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将本宫围在这喊打喊杀?” 贾蔷闻言扯了扯嘴角,喊冤道:“娘娘,臣岂有如此操控之能?李向甚么心思,早在景初朝时不就天下皆知?” 只是在尹后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视下,贾蔷嘿了声,道:“臣只不过往薪柴上落了个火星,不过怨不得臣。臣为大燕江山出生入死,为黎庶百姓倾尽所有,何事不是坦坦荡荡,何事不是鞠躬尽瘁? 皇上却欲以莫须有之名诛臣。臣虽忠心耿耿,却不愿做岳武穆,也不能做岳武穆!” 听闻此言,牧笛忍不住变了面色,心惊肉跳。 尹后却好似未察觉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双手持于身前,缓步走到贾蔷跟前,问道:“哦?不想做岳武穆,那你又想做谁?自古无旨带兵进京,难道不都是想做董卓,或是想做曹魏武?” 贾蔷摇头道:“娘娘,臣既不想做董卓,也不想做曹操。臣对造反,毫无兴趣。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娘娘和太子的情义在。对臣而言,和娘娘对臣的好相比,所谓的至尊权势真算不得甚么。 且别说造反不可能,即便能办到,臣也不稀罕。 孤家寡人有甚么好?娘娘贤德,母仪天下,几为尽善尽美之人。身为妻子,对皇上更是恩至义尽,可为了所谓的皇权,又能如何?连对娘娘都下的去手,得闻此事后,臣就彻底死了心,也再无一分侥幸,选择带兵进京以自保。” 尹后闻言,微微眯起凤眸来,问道:“那,你又准备如何?” 贾蔷抬头与尹后对视,直言道:“臣,恭请皇上禅位太子,荣升太上!” 一旁不远处,牧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叫造反,又叫甚么? 尹后与贾蔷对视稍许后,却嘴角扬起笑道:“你与本宫说甚么?自去与天子说就是。皇上龙体虽有微恙,但还是能听得到的。” 贾蔷看着尹后,“嘿”了声,未多言,起身走向龙榻。 看着隆安帝静静的躺在那,双眸勉强露出一条缝隙,也不知到底看不看的见…… 一步步上前,看着那张让他心里厌恶憎恨的脸,和那刺眼的满头白发,贾蔷于龙榻前凝望稍许后,道:“这应是最后一面罢。皇上,你这又是何苦? 臣走到今天这步,三日内仍要出京南下,为大燕社稷,为汉家民族去开疆拓土。 臣说过几百次,臣对权势毫无兴趣! 皇上偏听不进去,非逼着臣,今日以兵戈相见。 回京前,臣无数次想过,见面后该说些甚么…… 臣原是想,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下人的面,问你一句: 皇上何故造反? 新政为你一生之志,多少人杰为此付出一生心血。临了却又让你一手破坏殆尽,掘断根基。 这不是造反又是甚么? 但到现在,却也不必了。 今日一见,君臣义尽。 你且安心归养,有我在,大燕无人能反!” 言罢,躬身一礼,权当敬死人。 从始至终也未问,隆安帝缘何落得如此下场…… 其身后,尹后凤眸愈发明媚,牧笛也缓缓呼出了口气…… 贾蔷礼罢,折返回身,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商卓在殿外大声传话:“国公爷,太子殿下和军机处四位大学士领着两千御林军至西苑外,前来陛见!” 贾蔷与牧笛道:“你亲自去迎。” 牧笛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尹后。 这偌大的御殿内,只帝后和他三人,他若走了…… 尹后却笑道:“去罢。你不露面,五儿他们未必放心。” 牧笛不再多言,应声领命后,出了御殿。 等牧笛走后,尹后回到御案后坐下,看着贾蔷率先问道:“家里人都还好?” 如同拉家常般,却也掌握了主动。 贾蔷并不在意,笑道:“都好。子瑜也喜欢大海,每日早晚必去海滩散步。” “大海……” 尹后闻言,凤眸中闪过一抹怅然,道:“尝闻此二字,却不知海之辽阔,究竟几许……” 贾蔷道:“娘娘何须惋惜?只要娘娘愿意,臣自可奉娘娘游遍五湖四海,领略世间最美之风光。娘娘,只看海并无甚意趣,天下间奇景万万千千……” 尹后目光复杂的看着贾蔷,道:“说起出海,你的眼睛都在熠熠生光……就这样想走?京城,容不下你?” 贾蔷闻言一滞,挠头道:“娘娘,臣生性自由散漫,行事更是恣意妄为,虽无恶心,但所行的确为王法所不容。到了这一步,臣若留下,怕早晚被人诛尽满门。” 尹后闻言笑道:“本还宫道你果真天不怕地不怕,敢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翻筋斗。只是,你是信不过本宫,还是信不过五儿?” 贾蔷直视尹后眼眸,道:“臣对皇权,从不喜欢。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栽倒在此二字上,即便坐得大位,通常也会心性大变,变得猜疑不安,刻薄狠毒。因为其心性,驾驭不住皇权二字的反噬。不是人驾驭皇权,而是被皇权所驾驭。 皇上就是明证,在未受伤前,皇上是能驾驭的住的。可受伤之后,就渐失理智,甚么夫妻情分,甚么父子情分,甚么君臣情分,为了皇权不失,都可抛弃,宁愿负尽天下人…… 臣知道太子待臣如手足,但正因为如此,臣才不愿让太子为难,于内心中煎熬。” 尹后闻言沉默稍许,问道:“那你又是何等打算?” 贾蔷道:“送天子荣养后,臣会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和家族,通通带走,迁往小琉球。娘娘若觉得不放心哪人,也大可告诉臣,臣一并带走,臣来拾掇他们。 娘娘,晋商、十三行、盐商、九大姓,都是新政路上最难啃的骨头,臣已经按部就班的让他们一步步迁离大燕。 太子不需要多么雄图大略,只要继续倚重二韩等国士,再由娘娘坐镇,大燕只会一年比一年强盛。” 尹后闻言,不为所动,而是看着贾蔷道:“那若是本宫,要你留下呢?” 贾蔷闻言一滞,不过未等他作答,就见尹后指了指一旁船壁上挂着的一支紫竹玉笛,道:“听子瑜书信上说起过,你笛子吹的很好。本宫就备了一支,等你何时回京时,也与本宫奏一曲。眼下得闲无事,时宜也正好。贾蔷,可愿演一曲?” 贾蔷自不会以为尹后此时在想儿女情长之事,算算时候,外面的人也快到了…… 心中为尹后才智之高绝赞叹,没有迟疑甚么,至墙边取下玉笛,试了试音色后,立于窗边奏响,《千年一叹》…… 听着万千绕指柔情,清远凄凉的笛声,尹后坐于御案后,看着窗边沐浴在朝阳晨光中的年轻人,一时间怔怔出神…… 第1026章 罪己诏! “等等……” 尽管有牧笛告知,贾蔷上龙舟后执礼甚恭,甚至说明了贾蔷准备三日内离京,可是德林军不许御林入内,一路上,更见一群煞气腾腾人人皆执火器的雄兵把手各处,尤其是看到戴权和一众中车府卫士居然被押在一角跪着,韩彬、李晗、张谷、左骧等无不心中沉重之极。 连李暄,都变得沉默起来…… 他不是信不过贾蔷,可是青史之上,有哪一人走到这一步,还能全身而退的? 不过到了龙舟上御殿外,听到那清幽凄凉,百转千回的笛声时,韩彬忽然心有所感,摆手止住一行人的步伐。 直到那浸透人心的幽咽孤寂之笛声如晨雾一般消散殆尽后,韩彬又拄拐站立良久后,方再度抬脚,形容难掩悲怆的进入御殿内…… 甫一进入,便看见贾蔷欣长的身形站立窗前,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在他们这些老人眼里,还只是个少年,却干出了如此石破天惊的大事来…… 不过一众人暂时有意的未与贾蔷直接照面,而是趋步上前,于御前跪地叩头请罪。 尹后看到这一幕,目光淡淡的看向贾蔷,对视一眼后,起身至龙榻一侧站定,轻声道:“元辅请起,逆王举事,原是谁也未料到之事。戴权掌中车府,近日来大索都中,连他都没发现的事,又如何能怪罪你们?万幸贾蔷勤王及时,叛军未攻上龙舟,并无大碍。” 韩彬抬头看了眼龙榻上胸口起伏,眼睛似睁开一条缝,但并无其余反应的隆安帝,起身问尹后道:“娘娘,皇上龙体可无恙?” 尹后目光落在隆安帝面上,红了眼圈道:“皇上得闻逆王谋反,攻破西苑,急怒之下呕血不止,大骂卢川、陈岩、董辅负朕。待李向派兵围住西海子叫嚣辱骂时,皇上又受激呕血。待命本宫写下诏书后,就昏迷过去。万幸太医妙手回春,止住病情恶化,救回性命。好生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醒来。” 韩彬闻言,深深看了尹后一眼,方转过身来,与一众军机宰辅看向风轻云淡的贾蔷。 面对如此姿态的贾蔷,韩彬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口…… 他不知,有人知道。 左骧一步上前,沉声问道:“宁国公,勤王之兵何来?” 贾蔷淡淡道:“小琉球。” 左骧再道:“朝廷可有旨命你调兵进京?” 贾蔷摇了摇头,道:“并无。” 左骧顿时勃然色变,厉声道:“朝廷无旨,你身为勋贵敢擅自调兵进京!调的,还是私兵!宁国公,汝欲造反耶?” 殿内气氛陡然凝固,所有人都看向贾蔷,等待他的回应。 贾蔷目光却依旧淡然,他手里把玩着尹后的紫竹玉笛,轻声笑道:“我不调兵进京自保,何以勤王保驾?左相大人,又何以至此大放厥词?” 左骧目眦欲裂,指着贾蔷厉声道:“若非你以御赐金牌、伪造诏书拦下军机处调兵救驾,天子何须历经此难?” 贾蔷闻言负起双手,看着左骧道:“道理很简单,振威营能反,耀武营能反,还都是饱受天家重恩的两位元平功臣所领,谁又能保证,其他各营不会反?一旦别有用心之人趁乱起事,势必会造成京城大乱。方才娘娘说,皇上大骂董辅,其实大可不必。董辅那边之所以未动,是因为我命人拿下了他。防的,就是京城混乱,一旦出现兵灾,整个神京一夜之间就能毁于一旦。 至于,本公为何调兵进京……为了自保啊。你左秉用和张公瑾二人,唆使天子诛我以安天下,以全你们这群废物文官的脸面,本公若不调兵进京,何以保全我先生?何以保全我的一双儿女?何以保全我舅舅一家? 本公离京前,是如何同你们说的?我为这大燕的江山社稷奔跑操持,不求你们记功,也不稀罕你们酬功,只求家人无恙,只求我先生家中无恙,不然,本公回京后,决不罢休。 左秉用,你是怕本公回来追究于你,才故意唆使天子,圈我国公府,围我舅舅家,以逼我回京好杀我么?” 贾蔷的语调始终平静,可说出的话,非但将左骧先前歇斯底里之气打磨干净,还让诸人心中生起寒意来。 张谷沉声道:“宁国公,莫要听信谗言。皇上……” 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贾蔷摆手道:“你们甚么德性,你们自己最清楚。我也不需要甚么证据,以堵住天下读书人之口。今日调兵进京,勤王为一,清君侧为二。左骧、张谷,下辈子做个好人,莫要当狗。好好的天子,都让你们存私心蛊惑成昏君了。” 一句比一句诛心,每一言都如惊雷一般炸响在御殿内,殿内哪里还有最初《千年一叹》的清幽? 更让诸人骇然的是,贾蔷说罢,就见商卓引着四名德林军进来,将面色惨白的左骧、张谷二人拿下,连给他们叫嚣大骂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卸了下巴,拖了出去。 这一番变故,让许多人惊呆了。 但尹后没有,韩彬也没有。 尹后侧目看着贾蔷,韩彬则直面贾蔷,问道:“勤王、自保、清君侧,敢问宁国公,接下来,还要做甚么大事?” 贾蔷摇头道:“元辅不必如此。我早就说过,从未想过造反。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更何况造反?天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无葬身之地。且被圈在一座皇城内,依靠所谓的帝王术和八股读书人来治天下,向来为我所轻。三日内,我将携家眷亲人南下。所有参与勤王事的人和家族,全部带走。 从始至终,我贾蔷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即便是小琉球,最多十年,也可以交由朝廷接手。 天地广阔兮,自有我纵横驰骋之地! 尔等也不需以小人之心度我。” 韩彬闻言,神情微微动容,一时间不知该说甚么好。 是他们为燕雀,不知鸿鹄之志? 还是贾蔷天真幼稚,不知皇权之贵…… 只是未等他思量开口,却听尹后淡淡道:“你贾家世受皇恩,又岂能一走了之?” 贾蔷闻言吃惊,看向尹后眨了眨眼。 甚么意思? 尹后未看他,而是看向韩彬等,道:“方才本宫说了,皇上是在命本宫写罢诏书后才昏迷过去的。元辅,你们竟连问也不问一句,皇上所诏何事?” 韩彬与李晗对视一眼后,躬身道:“臣等无礼,恭请皇上圣旨!” 尹后与牧笛颔首道:“宣诏!” 牧笛心中仍处于震惊中,他根本不知道这份诏书何时所写! 再一想,多半是他离开之时所留…… 压下心中的震惊,牧笛领旨后行至龙榻旁的八宝柜边,从密阁中取出一份圣旨来。 又行至御案前,展开圣旨诵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七载于兹矣。 自地龙翻身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世祖之谟烈,因循悠忽,日有更张。 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殿内诸人听闻至此,无不骇然。 这份诏书,竟然是罪己诏!! “军机诸臣,或历世竭忠,或累年效力,宜加倚讬,尽厥猷为。朕不能信任,使韩彬、林如海、韩琮等有大才之臣其才难展,是朕之罪一也。 朕夙性好高,不能虚己延纳。于用人之际,务求其德与己侔,未能随才器使,致每叹乏人。今得难方悔过,故立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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