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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个不是。” 说着,黛玉起身,与堂内诸妇人们屈膝一礼,福了下去。 一个人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何况还不止一家子,还有岛上诸多杂事,天性聪颖的黛玉成长的极快。 众人岂敢受她的礼,一个个面色发白,纷纷避让开来,各自还礼。 虽未说甚么,但显然都听进心里去了。 薛姨妈面色有些复杂,等众人重新落座后,才轻声问道:“王妃,这蔷哥儿……王爷,怕不是要登龙椅,坐江山罢?这太子……” “妈说甚么呢?” 宝钗闻言面色一白,心里大恼,不等薛姨妈说完,就恼火的截断责怪道。 这会儿开口说这个,真真是…… 生怕别人没筏子可做,把她的亲女儿上赶着送给人家开刀不成? 薛姨妈回过神来,忙赔笑道:“不过白话两句,没旁的意思,没旁的意思……” 见她越描越黑,黛玉浅笑了下,小戏谑的看了眼气的脸发白的宝钗,道:“咱们家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意那些?我也不指望他给我换身衣裳穿穿,只盼他能平平安安,照顾好自己才是。” 很是思念呢,只望安好。 …… 第1097章 一亿亩养廉田 神京,西苑。 勤政殿。 贾蔷一身月白单衫,坐于御阶前特设的椅子上。 御案前照例设一珠帘,尹后坐于其后。 皇城那边贾蔷去的很少,如今京城的政治中心,已经转移至西苑。 说西苑,贾蔷初时并不甚了然。 不过西苑里有两座海子,在后世可谓是如雷贯耳,世间不知其名者不多…… 所以,贾蔷如今偏爱此地。 “近来朝廷各部堂里,妖风四起……” 贾蔷眉头微皱,目光在吕嘉并一众朱紫大员面上掠过。 吕嘉面色发苦,躬身道:“王爷明鉴,实在是……臣一言难尽啊。不过王爷放心,他们绝非是对王爷有甚么意见……” 有些话,他都没法明说。 毕竟,君子不言利…… 贾蔷打量了下这个卖相忠厚敦实,心却如诡狐的军机处唯一宰辅之臣,呵了声,道:“有甚么一言难尽的?不就是眼看着武勋一家家吃的满嘴流油,没想到当初看似冢中枯骨的废物窝囊废们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连文官们耗费心思推行的新政,都成了武勋将门们发财的契机,心里极为不满,无法接受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这都不是寡和均的事了。 文官素来清贵,这二年来新法却要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当差,要往外割肉。 一边是大口吃肉,一边却往外割肉。也怪不得四处都在抱怨,做官难,考成法逼的官员一个个忙如狗。若能像从前那样发财也罢,如今连发财也难,这官还有甚么奔头?” 似是听出了贾蔷的怒意,吕嘉一咬牙道:“王爷放心,回头臣就去整治!既然没奔头,那就别当了!三条腿的蛤蟆好找……” “吕大人。” 吕嘉话未说完,珠帘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来。 吕嘉一滞,看向珠帘后,余光却第一时间瞄向贾蔷,见他没甚反应,面色都未变,心中有数忙应道:“臣在。” 尹后于珠帘后轻声道:“置气的话就不必说了,人心不能散,人心散了,朝廷就会越来越糟。” 吕嘉心里发苦,这个道理他岂能不明白,可是…… 无解啊。 可若是连这个难题都解决不了,那他这个位置估计也坐不了几天了…… 看着吕嘉额头上豆大的汗都渗出来了,贾蔷好笑道:“放心,不怪怪罪于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边是热火朝天吃香喝辣,一边是冷冷清清干不完的差事,俸禄没几两,任谁也觉得心凉。今日,本王和太后就是来给你们送法子来了。” 吕嘉闻言眼睛一亮,躬身道:“臣着实汗颜,王爷和太后娘娘将朝政托付,如今臣却未尽人意……” 贾蔷摆摆手道:“这些客套话往后少说,踏实办事为先。官员们没干劲儿,根本原因就是油水少。人之常情,官员也要养家糊口,即便他们愿意为了胸中抱负吃苦,也不能让家人跟着吃糠咽菜。 所以,本王与太后娘娘商议之后,决定为朝廷官员,发放养廉田。” “养廉田?” 殿上诸官员纷纷纳罕起来,还未听说过有这劳什子东西。 贾蔷淡淡笑道:“你们不是眼红武勋那边能在海外跑马圈地么?那好办,本王于海外圈地一亿亩,拿出来作为天下官员的养廉田。” 百官闻言,当场都懵了! 一亿亩是甚么概念? 一平方公里,是一千五百亩。 一万平方公里,是一千五百万亩。 一亿亩,相当于六万多平方公里。 而爪哇,总共是十三万平方公里,也就相当于以半个爪哇,收买天下官员。 爪哇在贾蔷前世是能养活亿万人口的地方,如今以半个爪哇,养大燕数万官员…… 当然,贾蔷不会将这些人的地都放在爪哇…… “暹罗、安南、真腊、吕宋,当然,还有爪哇,都是极肥沃可一年三熟的上好水田。这样算下来,至少顶江南一亿五千亩良田,甚至更多。怎么样,这份养廉田,够不够肥美?” 听闻贾蔷之言,满朝官员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一亿亩?!! 这…… 吕嘉声音都打颤了,道:“王爷,这……这么多良田,都是分给官员的?” 贾蔷笑了笑,道:“良田的产权,是天家内库的。但只要你们在官位上,这份养廉田就属于你们的。譬如你吕元辅,就有三万亩的养廉田,只要派人去耕种,收获的粮食德林号可以就地收购,都不用你家去操心怎么卖。 三万亩,一年三熟,除去各项开支嚼用,一年十万雪花银的保底进项总会有的。 这银子来的光明正大,是天家发放给你们的,皇帝也不差饿兵,所以清清白白。” 单靠德林号运人去种地,运二十年都未必能将这一亿亩全部耕种出来。 唯有利用这个时代最强大最中坚的阶级力量,以利诱之,为其所用。 感觉到无数道炙热嫉羡的目光看来,吕嘉闻言,老脸泛红,道:“太多了太多了,臣寻常嚼用不多,一年也用不了多少银子……” 贾蔷摆手道:“你的操行本王自然信得过,若非如此,韩半山也不会简拔你入阁。但是,你如今为新政元辅,要为百官做好表率,该是你的,天经地义,你就该拿。 虽然养廉银子是公田,但只要一路勤勉做官做到致仕,没有犯下原则性的错误,譬如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欺虐百姓,践踏王法,那么等致仕之时,这份养廉田就归其所有,可传诸子孙。 但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是养廉银子,就要养在实处。 不要这边吃着本王发下的养廉田,赚的盆满钵满,那边又对民脂民膏上下其手,暗中兼并土地,搜刮百姓。 一旦有这样的事发生,就不止是收回养廉田那么简单了,本王还要他的脑袋!” 吕嘉沉声道:“王爷放心,王爷舍出如此大的恩典,若仍有人不知足,朝廷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还要请教王爷,这田该怎么分,怎样个章程?” 贾蔷笑了笑,道:“军机阁臣们以三万亩计,六部尚书、各省督抚以一万亩计,余者递减。养廉田是公田,归内库所有,所以并无地税。诸卿只需派人过去耕种,收获都是净得的。等到年满致仕后,公田转私田后,也不过收二成租。 另外,你们让人种上几年,觉得那里果真好,也可花银子在那边买地。 至于如何分,你和诸大臣们商议出个章程来,待太后娘娘和我审议通过后,天家会派特使,将每一分养廉田契书送至你们各家府上,以彰诸卿谋国之功!” “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蔷摆摆手,站起身来,立于御阶上俯视百官,沉声道:“本王知道,一直以来都有声音诟病开海之策,并以暴政必亡,本王不得好死来诅咒。还有一些人,认为天下风气被本王败坏殆尽,朝廷上下一心逐利…… 本王再说一遍,我们在做的事,绝不只是为了给我们自己谋取利益。 千古以来王朝三百年轮回之厄到底能不能打破,如今就掌握在满朝文武君臣手中! 若不打破此轮回之厄,即便朝廷再怎么折腾变法,即便恢复汉唐之强盛,两宋之豪富,又能如何? 人口愈繁,土地兼并之祸愈盛,宋之悲惨不必提,盛唐不也难逃国都六陷、天子九逃的败落命运? 终不过一场空!! 当然,或许我们这条路,也未必能保江山万万年。 但是本王相信,必能破三百年轮回之厄! 哪怕能多一二百年,也是功德无量!” …… 万岁山,广寒殿。 黄昏时西边恍若火烧一般,晚风轻轻拂过,不远处的海子上,荡起层层涟漪。 江山如画。 尹后看着身旁只着一身轻薄斓衫的贾蔷,眸若星辰,俊秀绝伦,凤眸中目光起了些许波澜,柔声道:“你平日里虽不管朝政,都交与本宫和吕嘉等处置。但一出手,就能掌控住大势。你才这点年纪,就有如此能为,果真天生富贵,贵不可言。” 贾蔷侧脸看了她一眼,笑道:“清诺若想说好听的,一会儿歇息时可以多说些。这会儿说些正事。” 尹后没好气嗔他一眼,而后目光却也冷静下来,道:“这一亿亩田果真分下去,怕是至少要有数百万人出海替他们耕种。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出乱子?再者,德林号纵然再有钱,也担负不起这么多人迁徙万里罢?” 贾蔷奇道:“这叫甚么话?谁说要替他们担负出海的路资了?我干脆去他们家,连生孩子的活都给他们干完得了!”说罢,见尹后啐来,他哈哈笑道:“其实,我是想让他们来养开海之路!主要还是想让大燕动起来,活水才能养大鱼。” 这就触及到尹后的盲点了,不过她生性聪颖之极,又能落下身段来请教,贾蔷自然也愿意教。 寻了一处阴凉地,于白玉石椅落座后,道:“这里面涉及一系列的问题,譬如前些时日,漕运总督上的那道折子……” 尹后记忆精绝,登时想起半月前漕运总督上的折子,道:“是说百万漕帮弟子,衣食艰难,恐漕运不稳,沿途生乱之事?” 贾蔷笑道:“正是。这几年天下大旱,不止我德林号不断的吸收灾民,运往小琉球谋生,漕帮也在用尽全力恢复实力。漕帮帮主丁皓是个老江湖,只可惜这几年怕是老糊涂了,连有多大锅下多少米的道理都不懂,一味的招兵买马扩张实力。 结果现在撑不住了,那么多青壮要吃饭,要养家糊口,可如今漕运又不比从前,德林号虽不再对外接收运单,可自家的商货仍由德林漕船运送。如此一来,漕帮的生意愈发萧条,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张嘴? 漕帮几十万人,的确非同小可。” 尹后道:“你想让这些人也去出海?” 贾蔷道:“不止。将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出海,可海运运力,即便是德林号,也不可能全部供应起来。而且我素来认为,一家独大绝非好事。所以,除了继续壮大德林造船厂外,我还会另外扶持起几家造船工坊来大量造海船,卖给漕帮,让漕帮干他们的老本行。只不过要从那条小小的运河,转至大海。 如此一来,不仅会解决大量百姓出海难的问题,顺带着还解决了漕帮之难,大燕的运力也会大大提升。最重要的是,还会产生一大批能造出海船的工匠,可以提升锻炼大燕造船的能力。 先造客船,再造战舰!” 尹后闻言思量好一阵后,皱眉道:“想法虽好,可是这些过程无一不需要大量的金银。漕帮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哪有这样的财力买船?还有其他方方面面,都需要银子……国库现在虽还有些银子,可能够赈济灾情就不错了。纵然你手里有皇家钱庄,有些银子打底,可想来也远远不够。” 光畅想的话,天下聪明才智之士不计其数,能想出天花来。 可没银子打底,一切都是空。 贾蔷笑了笑,道:“你说的对,远远不够。所以就要想法子,多弄些金银来。钱庄只有有了足够多的金银为底,才有底气发行更多的银票,来办大事。” “可银子从哪来呢?” 贾蔷闻言呵呵一笑,仰头眺望着如墨的夜空上,那一轮洁白的银月。 真美,恍若一副水墨图一般。 他却说起了似是不相干的话来:“清诺,我们这个民族,经历了太多磨难,也遭遇了太多的凌辱,太艰难,也太不易了。我若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那也只能对月叹息,心中愤愤骂几声怜几分,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荆棘坎坷走了这么多,让我手里操持起天下权柄,我又岂能不做些甚么?” 尹后凤眸中目光震撼的看着贾蔷,她无法理解贾蔷此刻的情感,却又清晰的能感觉到,贾蔷发自肺腑的滔天仇恨! 他到底经历了甚么? 贾蔷握起尹后如夜色般清凉的柔荑,微笑道:“既然那么缺银子,那就去从前的仇人那里讨债,一家一家的讨,总有悉数讨回来的时候!” 看着他眼眸中漆黑的眸瞳,点墨一般,倒映着银霜月色,尹后心中隐隐有些悸动。 “原以为,已经了解你了几分。如今看来,本宫对你的了解,还不足万一。” 尹后是极聪明的女人,她看出贾蔷并不想深谈,所以并未刨根问底的追问,这个民族到底怎么了……眼下其实并不大用“民族”这样的词,有种莫名其妙的矫情。 但这个词每每自贾蔷口中说出,却又仿佛一点都不违和。 贾蔷收敛了思绪,看着尹后笑了笑,道:“既然了解的还不够深,那就往深里多了解了解嘛。” 尹后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随后问道:“王爷,你掌控皇城这么久了,有没有发现甚么不对的地方?” 贾蔷闻言一怔,道:“甚么不对的地方?” 尹后微微蹙起眉头来,道:“原来本宫也未留意,不过近来闲暇时候多了,就仔细回想了过往的许多事。其他的倒也罢了,总有些迹象可循。唯宁王李皙那边,似有些不对……” …… 第1098章 权奸,名相 “李皙啊,你是说那个冒牌货……” 将尹后揽入怀中,贾蔷仰望星空,呵呵笑道,笑声中满是讥讽。 尹后闻言一怔,仰起脸来看贾蔷,道:“冒牌货……你知道?” 贾蔷低头在她眉心处啄了口,看着她道:“他那套名堂几无破绽,也的确厉害。若非从开始就知道有个人在他那边,并安排了人死死盯住,连我也未必能发现端倪。呵……不说他了,不让他继续藏下去,我又怎么能钓出私下里那些居心叵测包藏祸心的虎狼之辈?不将那些混账斩尽杀绝,我离京都不怎么放心。” 尹后听闻这等带着血气的话,心都颤了颤,也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贾蔷似有所觉,侧眸看她一眼,笑道:“你心里难过是应该的,虽然被他诓骗的人里,多有投机之辈,但也有不少当真是心怀李燕皇族,愿意给你们送死的。这样的人,我杀的时候都有些难过,更何况你们?” 尹后沉默许久,并未问先前愿意跟着李景出海的都放走了,这些人为何不发落出海这样浅薄的问题。 她叹息一声道:“连李皙都在你的掌控下,如跳梁小丑一般。贾蔷,这天下就这样易了主,本宫有时总觉得不真切……” 贾蔷好笑道:“你看我平日里,有关注那些权倾天下的事,有沉迷其中么?” 朝廷上的政事,他都交给了吕嘉去处置,尹后垂帘。 军务上的事,他则交给了五军都督府去处置,只是时时关注着。 无论是吕嘉还是五军都督府里的五位王侯,在那日兵变之前,同贾蔷都极少有交集。 吕嘉肯定没有,那些王侯即便有,也不过是为了“求活”和“封国”,和死忠谈不上。 而贾蔷将军国大权交给两拨这样的人……也着实让许多人想不通。 近二月来,贾蔷的重心仍在德林号和皇家钱庄上。 和过去,似乎并未太多分别。 尹后闻言一怔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其实我未想过,你居然会信任吕嘉?那样的人,品德二字与其不相干呐。” 贾蔷笑了笑,道:“眼下还没到用德的时候,有品德德行的人,现在会跟我?” 尹后轻声道:“你可以自己理政的,以你的聪颖、见识和远见……” 贾蔷摆手笑道:“罢了罢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朝廷上那些政务,我听着都觉得头疼,哪里耐烦去理会那些?” 尹后气笑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不学,又岂能会?学了自然也就会了。” 贾蔷摇头道:“我知道,我也没有不学。正因为一直在默默学习,才愈发明白行政门道到底有多深。 和那些一辈子浸淫在政务上的官员,尤其是一步步爬上来的人中龙凤比,我至少要埋头苦学二十年,或许能赶上他们的治国水准。 门门都是学问,哪有想的那么简单……所以,干脆将权力下放,保留能随时收回来的权力就好。 再者我以为,若每日里都去做那些左右无数人命运的决定,难免会在日复一日中为此而着迷,继而迷失在其中,成为六亲不认唯有权力至上的孤家寡人。 我先前同你说过,绝不会做权力的走狗,为其所掌控。 清诺,我们都不要迷失在权力的浮华和诱惑中,踏踏实实的做事,稳稳当当的过日子,过些年回过头来再看,我们一定会为我们在权力面前把持住自我,而感到骄傲。” 尹后凤眸明亮,一直盯着贾蔷看,一颗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的心,却不知为何,跳的那样剧烈。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奇男子,如此伟男子? 她握住贾蔷的手,指尖触碰在一起,牵引着他的手,放在了心房。 这一夜,她仿佛回到了豆蔻之年…… “要我……” …… 翌日清晨。 仿佛天刚刚亮时,整个神京城就开始沸腾燥热起来。 皇权更迭未出现大的变故,最大的受益者,除了贾蔷,就是百姓。 再加上有不少人在民间引导风向,所以和在士林清流中不同,贾蔷不见血夺天下的做法,让百姓们交口称赞,还多了那么多天的谈资…… 西城菜市口,牌坊前。 正当不知多少菜贩各式早点摊子陈列道路两旁,里面更是沸反盈天,热闹之极时,一队西城兵马司的兵丁高举着一张大大的露布前来。 京城百姓最好热闹,登时围了上去,连一些心急的菜贩、摊贩都顾不得吃饭的家伙,跟上前去看着。 只是如今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不识字。 待看到兵马司的人将露布贴好后,有人壮胆问道:“爷们儿,给说说,上面写的甚么啊?” “就是,说说,说说!” 为首的一队正笑道:“好事,天大的好事!” “哎哟!这位爷,您就别卖关子了,甚么好事,您倒说说啊!” 队正笑道:“还碰到个心急的,这会儿心急,当初怎不去学里念几天书?” 一旁兵卒提醒:“头儿,你不是也不认得字么……” “闭嘴!” “哈哈哈!” 百姓们觉得太欢乐了,哄堂大笑。 倒也有认字的生员,看完露布后面色却震惊起来。 旁边有人催问,生员摇头道:“朝廷露布,竟如此粗浅直白,实在有失体统……” 众人:“……” 那队正笑道:“这是摄政王爷爷的意思,他老人家钧旨:百姓识字的少,弄一篇之乎者也四六骈文在上面,几个能看得懂?所以不仅这回,往后对百姓们宣的露布,都这样写。” “哎哟!摄政王圣明!” “倒是说说,到底是甚么好事!一群棉花套子,扯个没完!” 兵马司队正道:“好事自然多磨嘛,这位小兄弟,吃了吗?” “……” 又是一阵哄笑后,兵马司队正不再扯淡,道:“事情很简单,是天大的好事。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摄政王他老人家在海外打下了万里江山,赶的上半个大燕了!可那里土地肥沃,最重要的是,永不缺水,都是上好的水田! 咱们大燕北地一年只能种一茬粮食,可摄政王他老人家打下的江山,一年能种三茬!” “好事是好事,可那些地都是摄政王的,又不是我们的,算甚么喜事……” 京城百姓素来敢说话,人群中一个起哄道。 队正笑骂道:“听我说完!要不怎么说是好事?摄政王他老人家说了,他要那么些地做甚么?德林号赚下金山银海,十辈子也花不完。他老人家为何一心想要开海?还不就是为了给咱们老百姓多谋些地?历朝历代,到了中后期,这地都叫大户巨室们给兼并了去,寻常百姓哪还有地可种?摄政王老人家为了这事,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啊。如今好了,打下了万里江山,从今往后,大燕就算再多亿兆百姓,粮食也够吃的! 诸位老少爷们儿,诸位乡亲父老,摄政王他老人家说了,只要是大燕子民,无论贫富贵贱,只要愿意去小琉球或者爪哇的,去了立时分地五十亩! 一个人去,分五十,两个人去,分一百亩,若是十个人去,就是五百亩!上等的水浇地啊,一亩顶三亩啊!!一家十口人,只要去,就是千亩良田,从此全家富贵!” 当这位兵马司队正嘶吼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后,整个菜市口都沸腾了! “轰!” …… 民间的热浪滚滚蒸腾,朝廷各部堂衙门同样人声鼎沸。 就为那一亿亩养廉田! 过去大家都海外的地还停留在蛮荒的印象上,可近二三年大旱,堂堂大燕竟是靠从海外采买粮食度过了极难之危局,外面的地到底甚么样的,至少在官员心里,是有些数的。 据说那边一年三熟,且从无干旱之忧,种起地来比大燕容易许多。 一年三熟,如此对照起北方一年一熟的地而言,就相当于三亿亩了。 眼下京郊一亩水浇地要十二两银子,算下来,这得多少银子…… 数以十亿计啊! 更别提,每年产出多少…… 振奋,亢奋! “李大人,朝廷总算想起咱们这些穷官儿了!难得,难得!这二年考成法撵的咱们跟狗似的,一边还追缴亏空,都快逼死咱了!如今可算见着回头银子了!” “银子在哪呢?让你去种地,谁给你银子了?” “啧,等把地分给咱,咱卖了,不就到手一笔银子么?”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地是天家的,只分给你种了收些出息,还想卖?” “不能卖啊……” “别不知足了!打发几个人过去,种上千把亩地,一年怎么着也能出息上几千两银子,还是细水长流的,还不行?” “话虽如此,可……罢了罢了,先看看,到底能封多少地罢。唉,如今看来一时间进项添不来,还得掏不少盘缠银子,但愿能早点收回些来。” 此类对话,在各部堂衙门内,比比皆是。 武英殿内。 吕嘉笑呵呵的看着六部、五寺、二监、二院的诸多朱紫大员们,道:“这才是真正的旷世隆恩啊!新政自然是善政,不管甚么时候,都能稳定世道安宁。但节流固然重要,可只节流不成,官员们太苦了,并非社稷之福啊。清官当然好,可王爷说的更好,清官也不该天生就过苦日子啊!所以,王爷拿出一亿亩上等良田来,作为天家贴补天下官员的养廉田。这养廉田到底该怎么分,王爷并不干预,要我等拿出个章程来。不过等议定章程后,天家会派天使,挨家挨户的上门相赐,以彰各位为社稷劳苦之功。 诸位,打大家金榜题名后,有多少年未见此等登门报捷夸功的殊荣了,啊?” 原本还觉得朝堂上堂而皇之谈这些的官员,此刻听闻此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是啊…… 谁不是经过无数次考试,一步步熬到今日的? 县试、府试、乡试、会试、殿试…… 虽然极苦,却也是绝大多数读书人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后来虽当了官,可是却只能在宦海中浮沉,历经无数阴谋算计,艰难坎坷。 运道好的,青云直上。 运道不好的,一生蹉跎。 却未想到,还有天使登门御赐养廉田之日。 哪怕大部分人心里对贾蔷之所作所为仍难以接受,甚至深恶痛绝,留在京里只为了一个“官”字,可如今也不由为贾蔷的惊天大手笔所震惊钦佩。 吕嘉看出百官面色的转变,呵呵笑道:“摄政王一心想要南下,非二韩所逼,绝不会至今日之地步。眼下可还有人怀疑王爷存心为之否?且看看近二月来,王爷召开过几次朝会?王爷不是懒政,也不是荒唐之人,他日夜为赈济之事操持着,再有就是开海大业。 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老夫知道,外面不知多少人在骂老夫,老夫不解释,也不生气,待二三年后,且再回头看来。 是非功过,融入褒贬,由春秋去书写罢。 除了官员的养廉田外,王爷还号召大燕百姓,主动前往海外,德林号会负责给他们分田。不过就老夫推测,未必会有太多人去。 人离乡贱,且大多数百姓都是本分老实之人,能有一口活的,就不愿奔波万里,路费盘缠都舍不得。 所以咱们要快些将章程议出来,将地分下去后,各家早早派人去种,也好早有收获。 官员先行,并在那里发了财,赚得金山银海,百姓们自然也就愿意去了。” 礼部侍郎刘吉笑道:“元辅大人是王爷亲自开的金口,三万亩良田。一年三熟的话,折合起来将近十万亩咯。我等自然不敢与元辅比肩,较六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等也要次一级。一万亩不敢作想,八千亩总能有罢? 另,大燕共一千五百四十九个县,另有县丞、主簿、典史等八品、九品官员,这些人又能分多少?若只分个百十亩,恐未必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户部左侍郎赵炎呵呵笑道:“那自然远不止。一千五百余县,便是一个县分一万亩,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四人分,也不止百余数。刘大人,这可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厚礼、重礼啊!” 刘吉闻言神情却有些微妙,道:“若这般说来,一个县令都能分上几千亩?” 他自忖也就分个七八千亩…… 赵炎笑道:“哪有那么多……县上面还有府,府上面还有道,道上面还有省,再加上河道,乱七八糟加起来,官员数万!合计到八九品的小官儿,一人能分五百亩,已经算不错了。七品县令,大概也就是千亩之数。总得来说,若是按照王爷的说法,每年的收益肯定远远超过俸禄。” 吕嘉呵呵笑道:“不损民力分毫,反而还能往大燕运回无数粮米,让大燕百姓再无饥饿之忧。王爷立意之高,当称千古第一人!诸位,老夫也不逼你们现在就视王爷为君上,大可再等二三年,看看这世道到底是昌盛起来了,还是衰败下去了。看看我吕伯宁,到底是厚颜无耻古今第一的权奸,还是成为青史之上流芳百世的名相!” 百官闻言,面色多有动容者。 …… 第1099章 何以杀功臣? “父亲大人,王爷究竟想做甚么?咱们家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帮他做成了那样大的事,也不过是一块封地,带着做些营生罢。如今倒好,那些官儿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烂了,结果翻手就是一亿亩养廉田! 还有那些泥腿子百姓,只要是个人过去,就有五十亩地种……咱们反倒不值钱了。” 石碑胡同,赵国公府敬义堂上,姜家二爷姜平面色不大好看,同坐在虎皮高椅子上,老成一块地瓜般的姜铎埋怨道。 今日整个神京城都快炸锅了,任谁也未想到,贾蔷会有如此大的魄力,舍下如此大的本钱,来讨好天下官员,讨好天下百姓。 只是这般一来,武勋们似乎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他们是押下阖族性命满门富贵赌的贾蔷,得到的虽满意,可如今文官和庶民也有这样的待遇,那就不是很受用了。 姜铎闻言,却是连眼皮子都没睁开,只将干瘪没牙的嘴往姜林处撇了撇,示意姜林作答。 姜林看着自家二叔,心里有些无奈。 打江山易主之后,姜家的危机算是真正过去了,祖父姜铎一生站队天家,最后濒死避难,又晃了一招,终算是保全了姜家。 危机解除,姜保、姜平、姜宁甚至早先因一句“姜家军”而被圈起来的姜安都平反了。 除了姜保如今在老家准备带队去爪哇外,其余三人都回了京。 作为赵国公府的嫡长孙,姜林自然知道这三位叔叔没一个省油的灯,好在,他也非当日的他了…… “二叔,给文官的,只是公田,是天家施恩于他们的,和封国完全是两回事。封国是咱们姜家世代相传的,咱们家可以在封国内委派官员,建立军队,可以收税,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 可文官只能派些人去种地,且就算是军机大臣,也不过三万亩罢了,咱们一个封国,何止十个三万亩?” 姜平才智平平,听闻此言,一时皱眉不言。 倒是姜宁,呵呵笑道:“林哥儿,话虽如此,可是文官们若有银子,仍可以继续买地,买十个三万亩也行。倒是咱们家,想要多些田,就不是花银子就能办到的事了,要用人命去开疆。到头来,仍是咱们给文官和那些泥腿子们卖命……” 姜林闻言头大,道:“四叔,不是替他们卖命,是给咱们自家……” 他不信这些道理这三位叔父不懂,索性不再绕圈子,问道:“四叔,莫非你们是有甚么想法?” 姜宁看了眼依旧闭眼不搭理的父亲姜铎,笑道:“我们能有甚么想法?他能拿出一亿亩良田出来给文官,姜家不多要,五百万亩总行罢?林哥儿,你还小,许多事不明白。咱们家的封国在另一处岛上,虽未见到底如何,但想来肯定不如爪哇。不然西夷红毛鬼也不会占那一处,贾蔷也不会占那里为秦国,是不是?咱们家的封国是生地,爪哇的地是熟地。要五百万亩,让人耕种上几年,家底就厚了,也好建咱们姜家的赵国!” 姜铎忽然睁开眼,看着姜林咂摸了下嘴,道:“你给这些忘八肏的说说看,摄政王为何要给文官分田,给百姓送田?” 三个年岁都不小的姜家二代们,听到这熟悉的骂声,一个个不由既尴尬,又熟悉…… 姜安比从前沉默了许多,看了看姜铎,又看了看姜林,没说甚么。 姜林亦是微微抽了抽嘴角,不过心里却有些激动,因为姜铎已经不再用这样训斥猪狗的语气同他说话了,显然,赵国公府的继承人已经有了…… 他沉吟稍许后,道:“回祖父大人,孙儿认为,摄政王此作法有三重深意。其一,是向世人证明,开海一路大有前途。其二,向天下官员士绅们表明,二韩只会以新法压制苛勒他们,而摄政王却能以外补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其三,开海需要丁口,不然地只能撂荒。摄政王拿出这些地分给官员,官员自会想办法派人去种。否则只靠德林号一家,亦或是靠朝廷之令来施行,花费太高,非二三十年难以建功。” “完了?” 姜铎斜着眼看着姜林问道。 一旁姜平附和道:“林哥儿,你这说了半天,也没说到咱们武勋呐。” 姜林看出姜铎的不满,脸一热,同姜平道:“二叔,摄政王对咱们已经算是扯平了,不可能再提地的事……” 姜铎精力是真不济了,连骂人的气力也没了,他“唔”了声,止住了姜平的开口,道:“此事很简单,除了林小子说的那三点外,贾小子还要拉上天下官绅,以平衡晋商、盐商、粤州十三行,平衡天下商贾。那些野牛攮的,甚么都敢卖。” 姜宁闻言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只是…… “父亲,商贾的确不可信,若不加以制约,必成大害。可是同去出海的,已经有江南九大姓了,他们……” 姜铎鼻子中轻轻发出一道哼声来,蔑视道:“那群忘八肏的,一个个都快老朽掉了,不成器的很。若没有扬州齐家那个老狐狸,他们连贾小子这趟车都赶不上。指望他们?没看到贾小子拉上了整个大燕的官员一起上马?这小东西鬼精的很,在海外以商贾制衡勋贵,再以官员士绅制衡商贾,拉一派打一派平衡一派,帝王术顽的溜! 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看在老子的面上,他不会为难你们。规规矩矩的在姜家封国里,随你们作威作福。哪个想跳出来和他扳手腕,自己先把裤腰带解下来挂房梁上去,省得老子费力。” 姜平面色有些不自在,道:“父亲大人说的哪里话,若想和他扳手腕,又何必站他这边?就是寻思着,这么大块肥肉,没咱们武勋的份儿……” 姜铎以干枯的手托着土豆一样的脑袋,一直未开口。 正当姜平等以为有希望时,却听他嘟嘟囔囔道:“还是不能留啊,这群忘八肏的可能真不是老子的种。太蠢了,太蠢了……” 姜平等面色一变,然而为时已晚,姜铎目光从三人面上依次看过,沉声道:“老子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祖坟着火了,老子的老子娘在坟里喊疼呢。你们仨回老家,在祖坟边儿上结庐,代老子守孝三年……” 姜平三人闻言面色剧变,一个个面无人色,都懵了,可是连给他们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姜铎皱眉问道:“怎么,不愿去?” 姜平手都颤了起来,道:“父亲大人,何至于此?” 姜安也咬牙道:“父亲大人,彼辈得位,全靠姜家。如今不过问他要点地,他一万万亩都舍出去了,姜家要五百万亩不算过分罢?再者,我等又非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姜家,何以畏惧成这般?” 姜铎连解释都不想解释,老成枯枝一样的手摆了摆,骂道:“老子就知道你个小杂种本性难改,大燕军队在你心里仍是姜家军……滚,赶紧滚。要不然老子让你连守祖坟的机会都没有。” 话音罢,姜林起身拍了拍手,门外进来四个力士。 姜平等见之绝望,原以为他们的好日子总算来了,谁曾想…… 守祖坟,那是人干的事么? …… “老爷子,何至于此?” 待姜家“归京三子”再度被发配后,贾蔷自内堂出来,看着姜铎笑道:“你老该不是故意给我唱堂会罢?你放心,只要不是扯旗造反,看在你老的面上,总会容得下他们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拿功臣开刀的。” 今日他来姜家造访,探望姜铎,未想到看了这样一出大戏,不过想来也是姜铎有意为之。 姜铎瘪了瘪嘴,看着贾蔷道:“你以为历代开国天子为何爱杀功臣?” “因为太贪了?” 贾蔷呵呵笑道。 姜铎干啐了口后,骂骂咧咧道:“可不就是贪?一群忘八肏的,都以为天下是他们一道打下来的,不是皇上一个人的,要完银子要宅子,要完宅子要女人,还想要个世袭罔替的富贵前程,没个知足的时候。所以,也别总骂开国天子爱杀功臣,那是他们不得不杀! 今儿让你看这么一出,就是让你知道知道,姜家子弟会这样,其他人也必会走上这条蠢道! 贾小子,你的路数老子看来并不十分高明。这次你就给那么大的,往后加恩加无可加时,看你如何自处?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贪,你哪怕把你所有的都给了他们,他们依旧会觉得你不公,你瞧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得罪了他们。 人心不足啊!莫说他们,便是百姓也是如此。 为何自古以来,臣子封疆叫替天子牧民? 民就是牲口!不约束着些,必得寸进尺,出现大乱。民如此,臣亦如此。” 贾蔷笑道:“老爷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会只加恩的,朝廷将渐渐起用秦律。儒家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可是到底让百姓如何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却未说明。 为甚么不说?后来我才渐渐发现,若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那士绅官爷们又怎么办? 他们要不要遵守‘可’与‘不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说的倒是好听,然而自汉朝儒家独尊始至今,何曾有过这样的公正? 刑不上大夫嘛。 但秦律不同,秦律是真正连官员贵族也一并约束在内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甚么是‘可’,甚么是‘不可’的律令! 施恩罢了,就该立威了。” 姜铎闻言,没有眉毛的眉头皱了皱,道:“全放任不好,管的太狠也未必是好事……” 贾蔷哈哈笑道:“不急着一下推出来,隔一二年加一些,隔一二年加一些。老爷子,这些事你老就别操心了,好好休养着,我还等着给你老加封封国的那一天呢。你这精气神儿耗费的狠了,熬不到那天,多亏?” 姜铎嘎嘎笑了起来,笑罢叹息道:“唉,贾小子,你要快些啊。早些拾掇平稳了,早点登基。老头子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见贾蔷眉头皱起,神情沉重,又摆手道:“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死,我自己心里有数,如今一天里还能清醒上两三个时辰,只可惜,有一个时辰是在夜里醒的,要起夜……说话呢,还有些精气神。等甚么时候说话也说不清了,那就真的不行了。 行了,你去正经忙你的罢。别每日里在太后宫里舍不得出来,贾小子,那位才真正是不省油的,你仔细把灯油都耗在里面了。” 贾蔷:“……” …… “老岳,最近花银子有些狠了。” 回至秦王府,贾蔷于宁安堂上翻了会儿账簿后,让李婧将岳之象寻了来埋怨道。 岳之象呵呵笑道:“近来是花费不少,主要是为了将京城肃清干净,还要收买各府邸的线人,没线人的就安插进去。再有就是宫里那边……龙雀至今未肃清彻底,怕是很长一段时日内都难。王爷,若无必要,最好不要入宫。哪怕进宫了,也不要沾水米,更不要留下过夜。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在阴沟里翻了船,就成笑话了。” 贾蔷没好气觑他一眼,道:“我寻你来对账,你倒好,反倒指派起我的不是来。” 岳之象道:“也就这半年,花用大些,之后就会好许多。不将方方面面彻底安稳妥当了,内眷回来王爷也不放心。再者,过些时日待林相爷到京城后,王爷还要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南巡。沿途各个省府,眼下就要派人出去做准备了。” 贾蔷闻言点点头,将账簿丢在一旁,道:“如今你算是得了意了,先生同我说,你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一生兴趣就想建一个监察天下的暗卫。只是你心里要有数,这东西好用归好用,也容易反噬。一旦反噬起来,后患无穷。”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所以将夜枭分割,分成两部,最好是三部。两部对外,一部对内,专查夜枭内违反家规的事。而这三部,立三个总柜,互不统属。如此,当可行成制衡之势。” 贾蔷揉了揉眉心,道:“此事我记心上了,再细思之。十王宅那边如何了?除了那几家外,有没有勾搭上大鱼?” 岳之象点了点头,道:“王爷猜的没错,还真有大鱼!不过眼下他们还没有起事的迹象,仍在悄摸的四处勾连。冯家那一位,还真小瞧他了,八面玲珑。上到王侯权贵,下到贩夫走卒,真叫他勾连起一张大网来。金沙帮内都叫他渗透进去了……” 李婧闻言,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正想说甚么,贾蔷呵呵笑着摆手道:“意料之中的事。由他替咱们搜索一遍,考察一遍,也是好事。继续观察起,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是。” …… 第1100章 林如海回京 七月末。 小琉球,安平城外码头。 东港专为贵人开辟的一处泊湾。 周遭一营卫士远远护卫,近前又有一营女卫散列四周,团团护佑。 一面巨大的遮阳伞下,黛玉看着尹子瑜安慰道:“你且宽心,伯父临走前已经交代,等令伯娘一家来后,遣送至北面,安顿好屋宅田地和基本的粮米够嚼用即可,不必犯愁。” 虽如此说,黛玉心里也是腹诽尹朝两口子忒任性。 得知贾蔷在京城成为摄政王,操持天下权柄后,就再无牵挂担忧,拍拍屁股随林如海一道回京了。 先前是心忧自家女儿成了寡妇苦命难熬,所以一起过来帮衬着。 如今发现将来怕是跑不了一个皇贵妃,就不管了,回京尽孝去了。 不过贾蔷猜测,这两口子怕也不愿面对尹家长房一家。 却将难题丢给了尹子瑜…… 尹子瑜闻言,与黛玉笑了笑,不过落笔却道:“又岂能真宽心得了?原是极亲近的一家人,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想到,是小五下的毒手……” 黛玉见之也叹息道:“很久之前,他就与我说过,宫里那把椅子虽至尊至贵,可也至邪至魔。多少盖代豪杰,无双英才为了那个位置成魔。即便坐了上去,若守不住本心,也会成为皇权的走狗。原我并不信,可看了这么些,就愈发信了。如今我担忧的是,他会不会也……” 尹子瑜闻言浅浅一笑,落笔道:“他如何会?做官还是做事,他素来分的明白。且他在信里也说,不耐烦那些政事,等林相爷回京后,就早早南下,亲往小琉球主持开海大业。皇权于他,不过器具。” “瞧你得意的!” 黛玉打趣子瑜道,不过随即眼珠一转,又担忧道:“唉,自古从来最难测者是人心,谁又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变?就算今年不变,明年又如何?明年不变,后年又如何?” 尹子瑜闻言哑然失笑,落笔道:“那就是造化弄人了,又岂是担忧就能……” 未写完,她无奈的顿住了笔,眼眸浅笑的看向黛玉。 劝人,都是这样劝的么? 黛玉见她明白过来,灿然一笑,道:“正是造化之故,人力岂能回天?所以姐姐也别苦恼了。”又笑道:“原以为姐姐是看透世事,一切了然于心大彻大悟的高人,未想到也有这般忧愁的时候。” 尹子瑜笑了笑,落笔道:“大彻大悟的是化外之人,况且即便是化外之人,也多做不到这一点。罢了,劳你这般相劝,我也不好再执迷不悟。造化如此,非我等之过。” 黛玉见之登时笑了起来,恍若画中人。 金钏、南烛两大丫头站在一旁侍奉,看到黛玉和尹子瑜如此和谐,又都如此清丽无双不似凡间俗人,连她们都对贾蔷的福气嫉妒起来…… “来了!” 黛玉自然不会看不到一艘大船自海上而来,缓缓停泊靠岸。 但她并未起身相迎,以她的身份,如今也不适合这般做。 船上所载之人,对家里而言,并非贵客。 连尹子瑜都明白这一点,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亲情和法理已经无法相容。 更何况如今家里,已经有了化家为天下的迹象…… 今日她若对尹家人太过客气,等她们回京后,岛上人又该如何对尹家大房? 不远处,齐筠乃至其祖父齐太忠、江南九大姓中的三位家主也在。 因为今日除了尹家人外,还有韩彬、韩琮、叶芸并十多位衣紫大员,和他们的全家老小。 …… 大船缓缓靠岸,船舷上放下梯板。 一队德林军先行下了船,警戒四周,并与港口码头上的德林军交接印信。 等确认无误后,方朝船上打了旗语。 未几,以二韩为首的诸多前朝廷大员,缓缓的被押下船来。 齐筠携几位老人迎上前去,不过,两拨人相见无言。 齐筠也只是躬身一礼,随后就让人引着他们去了已经与他们准备好的地方。 那里有农宅,有农田,有牲畜,和基本的口粮,仅此而已。 待看着一群老人有些步履蹒跚的离开,其家人们多申请仓惶,齐筠轻轻一叹。 齐太忠收回目光,问齐筠道:“筠儿叹息甚么?” 齐筠摇头道:“都是当世名臣,治国大贤。内陆新法推行,的确是富国之法。可惜,他们妒贤嫉能,容不下王爷。希望等他们在岛上多看些时日后,能悔悟过来。” 褚家家主褚仑在一旁好笑道:“德昂此言大谬!如他们这般人,个个心智坚定,认定道路后,又怎会动摇?” 齐筠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未多做分辩。 如今才一二年功夫,一切都在打基础,还未显现出来。 等再过上二三年,到时才会知道,甚么叫天翻地覆般的变化,甚么才是真正的富强。 等朝廷人走后,齐家爷孙等人并未直接离去,远远站着,等待着另一波棘手之人的到来。 未几,就见尹家一众二三十号人,自船上下来。 甫一下船,几个年轻的妇人,应当就是尹子瑜嫂子辈的女人,就开始放声哭了起来。 同时哭的,还有尹江、尹河、尹湖、尹海四人的孩子…… 来到这个地方,一家人犹如末日一般。 当然,也许因为她们看到了尹子瑜。 只是让她们心寒的是,尹子瑜并未迎上前来,与她们抱头痛哭…… 十名女卫上前,将尹家大房自秦氏起,一并引向了遮阳伞附近。 尹子瑜终究还是站起了身,不过黛玉未起身,尹子瑜也未迈上前。 待秦氏并诸多大房人满面悲戚的过来,尹子瑜眼帘垂下,遮住了微红的眼眸。 黛玉强行硬起心肠来,看着秦氏道:“大太太,原是一家人,且姻亲本是至亲。可是大房所为,着实令我愤怒。大老爷几次三番想置王爷于死地,王爷宽宏大量不追究,只夺其官位。后尔等更是不问清楚缘由,欲于金殿上行不利王爷之勾当。至此,你我两家恩断义绝。王爷不追究你们,是念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我不追究你们,亦是看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但,也仅仅如此。 小琉球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宅舍田地,若有三灾九病的,也可报给村囤的郎中。望你们以后好自为之,也莫要怪子瑜不念亲情。你们要杀王爷的时候,何曾念过她? 带下去罢。” 等尹家大房如遭雷劈般沮丧悲戚着被带下去后,黛玉小小呼出一口气后,同尹子瑜小声道:“姐姐这个时候可莫要心软,哪怕是只想照应一下小孩子,也要等他们吃些苦头,我们在暗中观察一下人性才好。人性好,就接过来好生培养。若是……也保他们衣食无忧就是。” 尹子瑜闻言自然明白在理,浅笑颔首,书道:“果真没白历练。” 黛玉啐了声,笑道:“好啊,我好心帮你,你倒取笑我?” 两人相视一笑,随起身,在浩浩荡荡的一营女卫护从下,折返回安平城。 …… 看着这边的动静,褚家家主褚仑啧啧称奇道:“莫非果真是天命所在?” 司徒家主司徒华奇道:“褚兄莫非到了此刻还不认此天命?” 欧阳家主欧阳顺提醒道:“褚兄可莫要学老司马,当初非要和王爷、闫娘娘耍个心机,大好的关系如今反倒沦落下乘。上官、太史、赫连三家更不必提了。先前都以为王爷是心怀慈悲的菩萨,不忍动杀心,结果又如何?那三家的下场,让整个江南震怖,一些原本想要生些是非,饶舌弄嘴想彰显忠义的人,你看看他们如今哪个还敢多言?” 齐太忠在一旁微笑道:“这人啊,就是这样。对他太好了,便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见王爷宽恕,就一个个上蹿下跳,以搏显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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