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闻此言,陈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笑道:“巧了!正好上个月家里小妾生的幼子满三岁,和老三家生的孙子是一天的生儿!” 薛先喝了声提醒道:“糊涂!得意忘形了罢,那个地方,也是庶子能去的?” 陈时:“……” …… 清音阁。 贾蔷临窗倚一椅背上,身前可卿跪坐于一软蒲团…… 与他轻轻揉捏着双腿。 蕴着无限情丝的幽幽美眸,时不时的看贾蔷一眼,或四目相对时,抿嘴浅笑。 过了好一会儿,待黄昏日落后,贾蔷伸手将可卿揽入怀中,轻抚软腻,温声笑道:“你内秀颇有能为,很是能干,却只是一味的藏拙,便是不去像凤丫头那样张扬,也不该只是带着孩子……等儿子再大些,你还忙甚么?” 可卿用俏脸摩挲着贾蔷的胸前,软软道:“那就不忙了便是,每日读些书,写点字……且不是说,幼学晚上也要放学回家的么?” 贾蔷笑道:“晚上回来淘气一阵,用了饭也就睡了,你怎好只围着孩子转?”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在别扭甚么,你知道我顶用了你的名分,冒领了天家子弟,所以担心抛头露面会与我添麻烦,是不是?我顶了你的名分,你心里可有不喜的?” 可卿,才是真正的天家子弟。 是景初朝废太子和秦贵妃的血脉。 可卿闻言,忙抬眼看向贾蔷,正色道:“爷这叫甚么话?那个位份在我身上,不过是一桩丑闻里的私生女,实是落污泥中了。可在爷身上,却能干出这般大事,还少流不知多少血,少掉多少脑袋……” 说着说着,见贾蔷看着她眼中笑意愈浓,方知他是在取笑挑弄自己,不由娇嗔一声:“爷啊~” 贾蔷笑道:“只这份见识,就比世上多少须眉男儿还高。” 可卿闻言抿嘴羞笑一下,不过她果真聪慧,稍许就回过神来,看着贾蔷迟疑道:“爷可是有甚么差事要我办?” 贾蔷闻言哈哈一笑,手下用力重了些,可卿闷哼了声,眼中媚意快要溢出来,嗔怪的看了贾蔷一眼。 贾蔷又轻抚稍许后,道:“登基之后,痘苗之事就要正式开启了。如今虽然已经在筹备,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还差些。我知可卿颇有才干,比凤丫头还高明的多,所以就在王妃面前举荐了你。只是王妃心善,不愿强迫人操劳,担忧你畏难畏劳。所以我就先过来问问,可愿意不愿意出一份力?” 可卿忙坐直身子,道:“王妃娘娘既然缺人,打发人过来言语一声就是,何须如此……” 贾蔷又将可卿揽过来抱紧,香软的身子如一块绝世美玉,他笑道:“林妹妹那是尊重你,她就是这样,有时看着严厉些,实则内心软的让人心怜。家里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子嗣越来越多,她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你若瞧见了,莫要提醒她。” 听闻此言,可卿自然应下不提,心里却难免生出些许酸意来。 这位爷,马上就要成为天下至尊了,却仍如此珍爱那位…… 不过再一想,家里佳丽那么多,没一个核心,那才会乱象百出,有这样一位镇着,也是好事。 只可惜,她没这个福分…… …… 第0015章 红楼四侠 三日后。 西苑,勤政殿。 贾蔷看着脸色铁青的李肃,好笑道:“登基诏书就那么重要?你自己看看历代天子的登基诏书,哪一篇不是写的花团锦簇?再加上三辞三让,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云云,好似不得已才被尊为皇帝,里外都透着小家子气,故作矜持,必为后世所取笑。” 李肃并不退让,大声道:“既然王爷以为过往诏书不妥,那就由翰林院掌笔继续写,写到王爷满意为止。但皇极之仪焉能缺斤少两?若如此,才必为后世所取笑。” 贾蔷揉捏了些眉心,道:“本王登基为帝,以主黔黎,不是靠这么点仪式……李卿,朕问你,大燕百姓几何?” 李肃强压怒意,道:“据最新黄册所记,至……宣德二年,大燕人口一亿八千六百三十万余。” 贾蔷微笑道:“京畿百姓几何?” 李肃道:“八十六万有余。” 贾蔷笑道:“这八十六万百姓,登基大典那一日,能亲眼看到本王登基的有几人?你先别急,本王从不否认礼仪的重要性。人若不知礼,与禽兽何异?本王从来都希望,大燕百姓人人知礼。” 听闻此言,李肃面色总算和缓了下来,道:“既然皇爷都知道这些道理,怎地非要精简皇极之礼?” 贾蔷干咳了声,还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小声道:“李卿,本王不瞒你,德林号如今是真没甚余财了。处处都要银子,前二年赈济灾民亏空了太多,之后又不断的造船转运灾民去秦藩、汉藩,再加上皇家自然科学院、皇家军事学院和小琉球的开发,对了,德林军才是真正的吞金巨兽……虽然德林号赚了许多,可也经不起这些年这般造。如今已经探知,西夷欲对秦藩不轨,本王就想尽力俭朴些,将银子省下来造舰造炮,护卫疆土。 不止皇极之礼要节俭,昨儿宫里宫司上的要多招内侍宫人,和要选秀添加秀女的折子都被我打了回去。要那么些人做甚么?连皇城都不准备去住了,耗费太大,那么些人,养不起。往后就住西苑了,还能少添些人。省下的银子,以国事为重罢。” 李肃闻言,整个人都大为动容,直愣愣的看着贾蔷,过了好一阵方缓缓道:“皇爷,何至于此?户部……户部可以调拨银子……” 不等他说完,贾蔷忙打断道:“户部的银子一分一文都动不得,辽东镇、蓟州镇和宣镇已经开始对喀尔喀动兵,本王誓要在今年冬前,彻底将喀尔喀收归大燕,平了那四部汗王。遇到灾年边戎异族就南下打草谷恣意欺辱百姓的事,绝不允许再发生一次!!这是大事,李卿你要认真对待,顽笑不得。” 见李肃沉默起来,贾蔷呵呵笑道:“李卿,莫要着急!眼下这几年,天下百废待兴,上到朕,下到县衙、府衙,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原是应分的事。一应礼仪典礼,能省就省。不是小家子气,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再者本王才多大点,还年轻。等再过五年,本王保证,一定举办一次旷世瞩目的国庆大典,为本朝功绩喝彩!” …… “那黑面判官走了?” 一个时辰后,李婧进来,瞧见贾蔷一脸余悸的模样,不由好笑道。 贾蔷“啧”了声,摇头道:“我如今算是知道李世民他们的苦楚了,这些老倌儿啊,能力强,性格刚烈,为官清廉,最重要的是,或许存了邀直名的心思,但又看得出,本心是的确忠于社稷的。不说打不得杀不得,连骂都不好随便骂。” 李婧撇嘴道:“惯着他做甚!” 贾蔷笑道:“这二年这位老倌儿亲自弹劾参倒的贪官,尤其是韩彬不计后果拉扶起来的大员们,逾百数之多。此人是真不讲情面,虽是为先生简拔起来入阁的,结果转过头来,先生门下几个颇受重用的官员就栽倒在他手里。先生回过头查了查,那几个人的确都是混账,沾染了一身臭毛病,并不冤枉。为此事,先生愈发看重此人,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现在想想,可惜二韩死脑筋,不然他们的才干,也是当世顶尖。遗憾呐,不为我所用。” 李婧笑道:“少了他们也没甚大不了的,如今不又出了一批能臣?”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多说此事,岔开话题问道:“宁王的事查清楚了没有?老公爷当时只给咱们一封信,说办妥了。余者未说,咱也不好多问……” 李婧道:“正要与爷说此事。咱们南下不久,宁王就被老公爷和都督府都督们带兵围住了。宁王没料到他会被围,不过老公爷他们也没料到宁王府里居然藏了那么多死士。一番厮杀后,宁王险些被冯紫英给救走。因杀红了眼,吴兴侯杨通甚至死了一个儿子,所以宁王连全尸都难得,被几大都督联手乱刀砍杀。冯紫英见宁王被杀后,自刎而死。 此事不让爷和夜枭插手,是林相爷的主意。既然爷如今是这个身份,那残杀手足的罪名,就不该由爷来沾染分毫。” 贾蔷靠着椅背仰起头来,看着大殿穹顶道:“唉,冯朝宗呐。” 好些事,当真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李婧见贾蔷有些伤感,她也知道贾蔷与冯紫英之间过去的交情,这会儿摇头道:“爷,怨不得谁的。不过各为其主,他既然选择站在宁王那边,就注定彼此势不两立。” 贾蔷自嘲的笑了下,道:“小婧,你还是不懂此人的义。他比任何人都痛苦,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出卖过我。一边是旧日之友,一边是效忠的主公。你想想看,当初我是亲口与他说过割袍断义之言的,还明白告诉他,李皙那边是个死水坑,翻不出风浪来。 倘若他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李皙,那以李皙的手段,绝不会对我没有任何防备。他不可能想不到,我的人会紧紧盯着冯紫英,会查出他的根脚。 甚至,以其当时的能量,即便不能将咱们覆灭,也会重创咱们! 冯朝宗未这样做,便是因为一个‘义’字。 这人呐……” 李婧不愿贾蔷太过伤感,便岔开话题问道:“当初爷说,认识的人里有四人最有义侠之气,冯家那位是一个,还有三个又是谁?” 贾蔷笑道:“醉金刚倪二是其一,你认不认可?” 李婧点头道:“倪二当真是条好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畜生擒了他的闺女,以迫他下毒害爷,他宁可看着小杏儿一根手指落地,都不肯害爷。若此人当不得一个义字,还能有谁?” 贾蔷笑道:“冯朝宗排第一,那么倪二足以排第二。第三自然就是柳湘莲……” 李婧笑道:“那可是一个正经的浪子,一应家业、富贵只作等闲,有钱就花,没钱就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又好打抱不平。近来倒是没他的动静了……” 贾蔷笑道:“在秦藩,那里龙蛇混杂,江湖水深。各家都有人手在那边,我就派他过去,当个绿林及时雨。” 李婧奇道:“以他的性子,似是当不得江湖盟主罢?” 贾蔷笑道:“当甚么盟主?就是及时雨。这样的人,最是消息灵通,如此就足矣。老岳前些时日还同我说,柳湘莲在那边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绣衣卫和夜枭先前虽混为一体,可后来又分开了。 李婧执掌夜枭,岳之象执掌绣衣卫。 就目前来说,夜枭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京城,而绣衣卫的,反倒在外面。 李婧笑道:“莫非秦藩的江湖还有人想谋反不成?” 贾蔷叹息一声,道:“咱们汉家子弟,绝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不能否认,总有那么一些心眼歪邪的畜生,为了一个利字,可以不顾一切。当初三娘奇袭巴达维亚和马六甲,原本天衣无缝几不用死伤性命的行动,就因为一心投靠尼德兰的汉家苗裔,自认爪哇贵族的峇峇出卖,使得行动仓促爆发,死伤了数十人。 而西夷们又怎会放弃对这些人的诱惑教唆?柳湘莲在秦藩很是发现了不少汉奸踪迹,不断为秦藩防护查缺补漏,立下功勋。就目前积功,都足以封个伯了。” 李婧赞叹道:“厉害! 她其实更想去那样的地方,纵横睥睨,提刀厮杀,扬名立万。但用胸口去想想,也不可能了…… 顿了顿,又道:“那第四人又是谁?” 贾蔷笑道:“自然是徐臻徐仲鸾了,他的义气,比前三者不遑多让,如今在西夷中有义薄云天之名!” “呸!” 李婧极少在贾蔷面前啐人,这会儿却忍不住咬牙道:“那个混账,真真不是东西。濠镜那对葡里亚伯爵娘俩儿也就罢了,如今他在同文馆里,每日和西夷们搅和在一起,那些西夷使者常常请他去家里做客,一来二去,就和人家妻女勾搭上了。那些西夷也都是怪物,哪怕知道了,居然也不理会,仍相处的极好……他也配一个‘义’?” 贾蔷哈哈笑道:“你是不了解西夷们的情人文化,他们那边的勋贵,从国王到县城里一个小官,少有没情人的。徐仲鸾此人嘛,还是不错的。能解西夷之危难,将他们照顾的颇有回到故乡的感觉。他是有功劳的!” 李婧没好气道:“也就爷才愿意用那样的货……”不过也不好再往下骂了,因为有甚么样的主子才有甚么样的下属,再骂下去,就要指桑骂槐了。 正此时,就听到一声脆甜脆甜的稚童声传来:“爹爹!爹爹!” 二人回头看去,便看到年满三岁的小晴岚,小腿迈的飞快,一双大眼睛好似星辰一般,满面欢笑的从殿门口向这边奔来。 身后,一身水绿云裳的龄官,俏脸上一双幽目笑中带着自责,跟进来道:“姐儿闹着要见王爷,谁也哄劝不住,奶嬷嬷和丫头们都快急哭了。没法子,我问过王妃娘娘后,得了应允,便送了来。” 这边小晴岚已经扑到贾蔷怀里,娇声道:“爹爹,晴岚好想你呢!” 贾蔷眼睛已经眯成了缝,说不出的宠溺,道:“诶~爹爹也想宝贝闺女!” “爹爹,我想骑小马~” “走,骑小马去!” 贾蔷起身,将宝贝女儿放在肩头准备扛走,李婧看不过去了,眼睛瞪向晴岚,沉声道:“浑闹甚么?父王一会儿还要见外祖父,和外祖父商议国家大事,这会儿怎好走?” “不嘛不嘛,我就要爹爹嘛……” 晴岚怯怯地说道。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害怕李婧,因为贾蔷舍不得打,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动一根手指,唯独这个娘亲,巴掌招呼起小屁股来,真疼! “不要让我数到三,一,二……” “二”声刚落,晴岚小身子一歪,就从贾蔷肩头滑了下来,顺着贾蔷的手臂,落进怀里。 她是吃过亏的,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胡搅蛮缠,不然她爹爹在时尚好,可走了后,下场悲惨…… 贾蔷虽极是溺爱闺女,可有一点好,李婧管教的时候,他从不开口。 溺爱归溺爱,可不能溺爱出唐朝那些混账公主来,所以总需要一个人来修理。 他舍不得下手,却也不会当绊脚石…… “等会儿爹爹见过外公,商议罢事,晚上带上你,还有弟弟们,一道去南边儿沙地骑小马,顽沙子好不好?” 贾蔷温声哄道,晴岚虽舍不得,还是点头应道:“好!” 贾蔷亲了又亲,将闺女亲的咯咯乐了好一阵后,才让龄官带了去。 看着龄官的背影,李婧小声道:“爷,这位也该怀了,馋孩子馋成甚么了……” 贾蔷道:“子瑜都说了,她还要再调理调理,当初学戏伤了根本,这会儿生,要出事的。行了,且不说这些了,你自去忙你的罢。各家的暗子当然还要布,不过不必如过去那样事无巨细的汇报上来。只有发现不合理之事,违反国法之事,再回传回来。” 李婧闻言,领命就要离去,临到门口迟疑了下,还是回身问道:“爷,林府那边……不是我的意思,是夜枭长老会们认为,既然是依规矩行事,还要为后世立榜样,那么即便只是意思意思,也该派人过去……” 贾蔷闻言眼睛眯了眯,随后笑骂道:“告诉他们,唯先生是特例,让他们少胡来。他们敢私自派人过去,即便进了相府,也逃不过忠叔的法眼。到那时,谁出面都救不了出手之人。再者,若连先生都信不过,我还能信得过谁?” 李婧闻言忙道:“爷放心,有爷这句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罢,转身离去。 等李婧走后,贾蔷坐在椅子上沉吟稍许后,摇了摇头,他信得过李婧,再者也有岳之象在。 而且,黛玉手中其实也一直有一支人手…… 正当他撂开这一节,等候林如海过来商谈登基之事,李春雨却躬身进来禀道:“皇爷,贾家三奶奶求见。” 贾蔷闻言怔了怔后,才反应过来,贾家三奶奶是哪位…… …… 第0016章 使不得…… 勤政殿内,贾蔷思量稍许,还是让李春雨传姜英入殿。 左右林如海即将到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时间会那样短,毕竟二十三个孩子的爹…… “坐罢。” 待见姜英步伐沉重的进来,在军礼参拜和屈膝福礼之间选择了前者,随即面色却开始涨红,似有甚么难以启齿的事…… 按路数,李春雨这碍眼的奴才此时该离开,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只是没走多远就被贾蔷叫住,正是要避嫌的时候,扯甚么臊…… “有甚么事就直说。你和寻常内眷不同,身上带着军职,所以不必忸怩。” 贾蔷开门见山说道。 一身皮甲在身,姜英的身量被束的十分有形,尽管贾母因为这身造型发过数回怒火,不过姜英以沉默抵抗,手下又有一营女兵,所以贾母倒也没拿她送家法…… 姜英见贾蔷开门见山,反倒有些不适应。 心里也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 她自忖颜色不差,境遇,和凤丫头当年也差不离儿。 就算好些,也好不到哪去…… 怎就一直对她如此冷淡,隔阂千里? 不过这般心思,也就一闪而过,她非自甘堕落之人。 顿了顿,姜英看着贾蔷道:“皇爷,我想与……宝二爷,和离。” 贾蔷闻言眉尖微扬,倒没唬一跳。 说来有趣,家里和姜英关系亲近些的,不是别个,竟是平儿。 两人得空时常爱凑一起闲聊,这话她同平儿说过,贾蔷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 如今这个世道,哪有那样好和离的? 还是两大豪门…… 贾家如今的确没甚能扛得起的头面人物了,可那又如何? 如今权贵遍地走的都中,谁敢小觑贾家? 就凭荣国太夫人如今带着一家女孩子住在西苑,贾家就当得起大燕第一豪门之称。 至于赵国公府…… 贾蔷对姜铎老鬼礼遇到了极点,姜铎老鬼更是识时务,为防止姜家自恃拥立之功自傲,反倒埋下祸根,直接将四个儿子全都撵回祖籍看守祖坟,听说将来期满后也会直接送去封国,等着给姜老鬼继续守孝…… 做到这一步,姜家自然愈发如日中天。 两个当世权势最大的一老一小都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君臣情分,珍惜珍重,又怎会允许这个时候发生和离这样伤感情的事…… 见贾蔷沉吟不语,眉头蹙起,姜英红了眼圈,缓缓落下泪来。 她出身豪门,自然不会不知道此事有多难。 凭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办到,姜家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敢任性强为之,即便和离了,也回不到姜家去,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凄惨下场。 但姜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帮她达成心愿。 她缓缓屈膝跪下,咬了咬薄唇,道:“皇爷,当初两大国公府联姻,原就是为了结盟的目的。如今大业已成,皇爷即将登基为帝,赵国公府在军中的实力也不再刺目……这桩亲事,真的还有继续维持下去,彰显两家亲近的必要么?” 贾蔷头疼的仰起头来,轻轻一叹,道:“便是我点头,姜家也绝不会同意,你回不去的……” 或者说,即便回去了,也是被关一辈子的悲凉下场。 豪门内,即便是核心人员,亲情也都是相对的。 可是听出贾蔷话音松动,姜英忙道:“我不回,我是宫中女官,负责提调女营,护卫皇后娘娘和诸皇妃!”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贾蔷,目光中的希冀、悲凉和破釜沉舟乃至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让贾蔷看了都有些动容…… 是个刚烈不含糊的女汉子! 他沉吟稍许后,缓缓道:“我从不认为联姻一事是光彩的,尤其是政治联姻。当初这桩亲事,也是……” 贾蔷本想说这桩亲事是姜家寻上来主动提起的,不过又一想,再说这些没甚必要了。 姜英理解,她道:“联姻并不是坏事,高门之间原就常联姻,所以此事断怪不得皇爷,我也不怪家里。只是……宝二爷实在非常人,我配不起。打成亲以来,近三年光景,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他嫌我习武粗鄙,更厌恶打小就跟着我的丫鬟婢女们,见了她们都是以手遮面,躲避绕开。当然,我也不喜他那般……超凡脱俗。因此,二人如同陌路之人。 皇爷,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我着实不愿日子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原本……原本也未想过走这条路,可看到二嫂子都和离了,我也不愿再装糊涂下去。” 贾蔷苦笑道:“不大一样啊,凤姐儿那边,是贾琏实在不成器,且阖家上下都知道他干的那些混账事。可宝玉……也罢。 此事有两难,头一个是在姜家那边。对你来说,最难的也是那一关。 这一点,你可清楚?” 姜英神情没落,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她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眸中倔强的乞求着…… 贾蔷愈发头疼,这幅画面若是让人看了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你可想明白了,我出面不是不行,讲明白了,老爷子也能给我几分薄面。可你若坚持留在宫里,将来再想出阁,却是千难万难……” 这个名声沾上了,日后谁还敢要? 要不是此女嫁入贾家,确实有他的因果在,贾蔷是真不想掺和此事。 对于这个容貌美艳的三婶婶,他更愿意敬而远之。 真心话…… 姜英闻言却神情陡然振奋,抬起头来大声道:“和离后,断不会再有此念!” 贾蔷好笑道:“你年纪这样轻,还未知人事……总之,以后日子漫长,不是眼下说法就能断定的。” 姜英沉声道:“想走这条路,非一时之意气。若是从前倒也罢了,以为世间女子多是如此,多我一个又值当甚么? 不过郁郁寡欢一生,但愿早早了却这一世。 可看到三娘子后,才知晓原来世上女人也能当大帅,也能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三娘子能行,我也行!” “三娘子能指挥战舰无数,你也行?” 贾蔷面色浮起微笑问道。 姜英看在眼里,只当是嘲笑,她望着贾蔷一字一句道:“海上调动千百条战舰万炮齐轰,我做不到。但三娘子说了,水师也终要上陆地。我愿做三娘子的先锋,率女营登陆作战!但凡退后半步,愿提头来见!”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你应该知道,天下男子中若有一人是真正能信任女人,尊重女人,并重用女人者,必是我无疑。但即便如此,你也……战争过于残酷,日后只会愈发残酷。女人不是不能打仗,可是天生气力不足,再加上每个月总有一段时日十分虚弱……咳咳,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十分勇敢,可其他女人未必如此。先锋大将的说法,不大可靠。 你若果真想做事,还是做好护卫之事罢。别小瞧此事,家里内眷基本上不会困守在家里过一辈子,说不得要时常外出办事。除了御林军外,也的确需要女营的护卫。 办好此事,其功不浅。” 姜英听了这么些虎狼之词,还未经人事的她,早已是面红耳赤,心里羞恼不堪,恼贾蔷怎连女人月事天葵都拿来说嘴…… 不过,混混沌沌中还是听出话音来,她红着脸眼中似能凝出水来,语气中甚至带有悲壮色彩,大声道:“好,只要能和离,皇爷让我做甚么,我都愿意!” “……” 三婶婶,这可使不得啊! 怎好似……我在逼迫你做甚么没面皮的事一般…… 姜英说罢便后悔了,语气怕是会让贾蔷误会甚么,可她又不善言辞,不会解释,焦急羞臊之下,一张俏脸愈发燃烧了起来…… 贾蔷也干咳了声,正要说甚么,却见林如海自外而入,看到跪在那娇羞的姜英,再加上方才殿外听到的话,神情变得讶然起来…… 贾蔷早先立下规矩,林如海何时想来见他都可,不必通传。 只是没想到,会让人撞到这样尴尬的一幕…… 贾蔷一个激灵起身,忙解释道:“先生,是这样……” 林如海倒未动怒,面带微笑的听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后,方微微颔首。 心里却不怎么赞同此事,不过以他的修养心性,也不会强迫一个女子继续其不幸的婚事。 贾蔷说罢,又同仍跪在那也傻了眼的姜英道:“先起来罢。此事去赵国公府同你祖父说并不难,至于家里老太太那边,我去就不大合适了。实在是……” 名声所碍。 “这样,你去寻王妃,将你如何想的,准备怎样做,都说明白。王妃若是愿意帮你去和老太太说,那此事大致也就成了。王妃若帮不了你,我也没甚好法子。老太太那边……够呛。” 姜英头也不敢抬,应下后匆匆离去。 林如海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虽有些波澜,却也未当回事。 贾蔷都走到了这一步,厚待姜家,那是他的仁义。 清算姜家,也不算甚么薄情。 不过姜家老鬼将事做的太精道,论看人性,姜铎眼力怕是比他还要高明一筹…… 而且,对于弟子的那些混账风流事,林如海有时候反倒有些高兴。 不然……就圣人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了。 其所作所为,所立天地万民之功德,耀眼的不似人间凡俗。 也唯有在儿女情长和女色方面,才显得仍是当初那个弟子…… 再者以贾蔷的地位,这些也不算甚么了…… 微微摇了摇头后,林如海言道:“李伯逊同我说,你因财银拮据,所以才要节俭登基皇极之礼?” 贾蔷笑道:“就是打发他的一个说法,因为果真按照礼部之议,还要先进行一场禅让。我不大想让皇位由李暄禅让给我,再加上还有一些其他的顾忌,譬如不想让百姓和官员们唤起对旧主的念想……总之,动静小一些,自然而然的上位,而后再发展壮大上五年八年的,之后再举报大庆,远比此时要好的多。 少些风波,也能减轻些先生和军机处的劳碌。” 林如海思量稍许后,笑道:“你啊,总是让人意外……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如此好了。只是还有一事,在军机处和朝廷礼部等衙门争议声很大,就是太子和诸皇子的上学之事。 按规矩,他们只能在上书房由诸翰林出身的学士们教诲。便是有伴读,也是要经过严格筛选的。 如今你要将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甚至还有德林军将校兵卒的家中子弟都聚集起来,与诸皇子们一道读幼学。朝廷上担心人员混杂,会教坏皇子。 还有……” 贾蔷轻声笑道:“还有,如此做派,岂不是给诸皇子结党夺嫡提供机会?” 林如海眉头微皱,道:“蔷儿,这并非杞人忧天。皇子们眼下都还小,可十五年二十年后,你还掌控得了他们的心思么?果真让那么多功臣子弟、大学士子弟和德林军子弟随他们一起长大,他们甫一开府,手下就能兵强将无数,斗起来,怕要更狠。” 眼下就二十二个皇子,还不是全部,就林如海所知,又有至少三人有了身孕…… 贾蔷这方面的天赋,可直追上古先王…… 但血脉旺盛虽是好事,可这些皇子一旦长大,连林如海都有些替贾蔷头疼。 夺嫡之事,绝不是说封去外面,就能一了百了的。 贾蔷闻言呵呵笑道:“先生放心,朝廷与其担忧他们这一代,不如担忧下一代,或者是下下代。至于给他们机会结党……的确是有心准备让他们都能结识一批从小到大都可用的人手。 将来各自开海,缺了人手可干不成事。与其事事都由弟子给他们准备妥当,不如由他们自己结交的人手,自己去打拼。 至于小十六……您就更不用担心了。过二年,舅舅家的小石头,弟子的那个小外甥就回来了,由他做小十六的伴当,将来少不得一个大将军的位置。再加上小安之的帮助……” 林如海闻言摆手笑道:“安之就算了,你姨娘怀他时动了胎气,安之生来身子骨就弱,幼学就不去了。”也不给贾蔷再劝说的机会,言归正传,商议起登基诸事。 譬如,太子既定,那么其余诸子又该如何分封? 秦藩、汉藩已立,那么谁为秦王,谁为汉王? 这些,都是极要紧之大事…… …… 第0017章 过来人 “不瞒先生,原本弟子的打算,是弟子自己,将一片片江山打下来,而后分封给诸子。” “奋斗这二字好听,可是弟子亲身体会过,太苦,也太险。很多次,若不是运气好,怕此刻连白骨都快化了!所以弟子不忍骨肉重蹈弟子的艰苦之路……” “弟子还年轻,有大把的光阴,去与西夷搏斗相争,能够庇佑诸子无忧……” “不过,还是师妹一番话说服了我……” 听完贾蔷之言,林如海微笑问道:“哦?玉儿如何同你说的?” 贾蔷笑道:“很简单,师妹问我,‘儿子辈,你可以庇佑,以你的能为,不是难事。到了孙辈呢?好罢,孙辈也能庇佑,到了重孙辈又如何?如今儿子这一代,说不得将来能有百子,到孙辈少说也有千孙,到重孙辈,那就要过万了,连人都认不过来。如今事事庇佑,心疼他们甚么苦都不想他们吃,所以多半会养出一屋子的庸才。儿子不成器,还指望孙子、重孙子?我知你素来最是瞧不起贾家那几辈膏粱,怎到了你自己这,反倒又看不明白了呢?’ 先生,师妹之才,十倍于弟子啊!” 见小两口伉俪情深相互扶持,林如海心里也大悦,笑道:“不至于此,你只是幼年失了怙恃,因此不愿你的儿女受苦罢。不过玉儿说的在理,你能想明白过来就好。那封地,又该如何分封?” 贾蔷笑道:“师妹说了,封地有大有小,有好有坏,诸子分封,怎么分?果真肥瘦不均的分下去,将来诸子必然成仇。所以,要划出一条让人心服的线来,设几个差事名目,分几个台阶,谁能达到甚么样的水准,谁就能获得甚么样的封地。做的越好,得到的就越好。到时候,也别说弟子这个做父亲的,偏心哪个。当然,太子不算,虽然太子也要去历练。太子的存在,是为了天家的稳定安宁。有太子在,诸皇子只想着竞争好的封地,若不立太子,那手足就真的要变成死仇了。” 林如海闻言终忍不住哈哈笑道:“玉儿竟有如此才智?” 笑声中,也存了些疑惑。 这番见识,缜密稳妥,已经算是极难得的解决法子了。 黛玉聪颖过人林如海是知道的,但这个深度,应还不至于…… 贾蔷嘿嘿一笑,道:“此事是师妹和子瑜两人商议了二年,才终于定下来告诉我的。” 林如海闻言了然,顿了顿又笑道:“此事中,怕还有那位太后的智谋在内。此人智谋高绝不凡,真论起来,当世能胜过她手段的没几个。若非遇到蔷儿你这般以莫大魄力行开天辟地之事的天命皇者,她说不得真能成事。如今,倒也算用心辅佐于你。” 贾蔷干笑了声,道:“此事主要还是师妹和子瑜的功劳……弟子觉得,十分有理。所以,诸皇子暂且不封国了。过早封国,弊端太多,容易养出一群蠹虫。弟子等着他们长大后,出去建功立业,立下功勋后,再议封国。 除了太子外,诸皇子暂不封王,就以皇子尊之。待长大后,再议开府封王之事。” 林如海颔首感叹道:“你们真是长大了,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我也就彻底放心了。蔷儿,你要做好准备。三年后,为师就要致仕离任……” 见贾蔷霍然抬头,想要开口,他伸出手摆了摆,道:“玉儿方才的话,极在理,规矩。以皇子来立规矩,划出线定下标准,才能服人心。皇子如此,朝廷上,更要如此。天下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为师,想看看在元辅的位置上,到底能坐几年。既然定下了军机处和五军都督府都以两任十年为界限,那又岂能因为师而破例?规矩,当比天大。 当然,若后世遭遇极要紧危及之时,也不是不能破例,但至少不是眼下。你也要相信后继之臣……所以往后三年,除了开海之事外,你还要开始好好观看诸臣子之操行,摸清他们的根底。 这些,就不必为师赘述了。” 贾蔷神情复杂,过了好一阵后方叹息道:“先生既然如此说,可见心中已是坚定,弟子就不白费气力试图说服先生回转心意了。只是对后继元辅之位的考量,弟子以为不如采用一种方式进行……” “甚么方式?” “由元辅,隔代指定后继元辅!” 听闻贾蔷之言,林如海眉头紧紧皱起,思量许久后缓缓道:“若如此,所圈定之人,必将为诸心怀野心者视为眼中钉……” 贾蔷笑道:“正是利用那些人,来打磨审视此人的品性。能经得起明枪暗箭,才坐得稳天下元辅。礼绝百僚之位,又岂能轻易坐正?且单靠弟子一人,如何能看得透人心?知人知面难知心。 而经过无数野心家、阴谋家和竞争之人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审查而不败者,便是当之无愧的元辅。 所以,倒不一定只圈定一人。” “……” 林如海面色微微一变,这个弟子对其子嗣舍不得养蛊厮杀,对于臣子,却是毫不客气呐。 果真是天生帝王心性! …… “和……和离?” 天宝楼,黛玉、子瑜正在议事时,见姜英气势沉重的进来,待问明白来由后,不禁变了面色。 便是放在几百年后,和离也不算小事,更何况此时。 黛玉本想问“好好的,怎么忽地提和离”,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同时心中还升起一抹怜悯。 其实对照世上其他纨绔子弟,宝玉并不是最不堪的,虽凉薄无用了些,但并不去害人。 可是人在世间,就怕对比。 若没有贾蔷也则罢了,和贾珍、贾蓉、贾琏、贾环之流相比,宝玉还算是好的。 可有贾蔷在,有那么一大家子幸福女人在,姜英就被衬的十分可怜悲惨了…… 见黛玉面露不忍,尹子瑜在一旁纸笺上落笔数言,递了过来,黛玉见之,抿了抿嘴微微颔首,看向姜英道:“可是见过王爷了?” 姜英点点头,道:“是。王爷答应去赵国公府同祖父大人说情,但老太太这边,只能拜求王妃娘娘相助。” 说着,跪倒在地,叩首乞求。 黛玉叹息一声,叫起道:“先起来罢,此事真真是……” 真真是叫她也头疼。 贾母如今何等志得意满,以国夫人的身份,住天家禁苑内。 普天之下,也是头一份儿。 贾家因此而得殊荣,许也算是对她连失家中“孤寡”的补偿…… 可贾珍、贾蓉甚至是贾琏等也都罢了,或死或废,不值一提。 其遗孀没了也就没了,但宝玉不同。 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爱若珍宝,视若心肝,如今要让他成为二婚男人,还是被休的那一个,这让贾母如何肯答应? 正当黛玉头疼时,子瑜又递一纸笺过来,黛玉观之,忽然“噗嗤”一笑,同子瑜道:“有道理,合该将她请来,传授传授经验。” 说罢,与后面的紫鹃道:“去椒园,请凤丫头过来,就说我们有事请教。” 紫鹃从后面过来,忍不住还是看了姜英一眼,眼中流露出同情神色,问黛玉道:“可要连宝姑娘一并请来?” 黛玉“呸”的啐笑道:“你这臭皮匠,胡乱出主意。以宝丫头的性子,必是要请姜姐姐忍耐,相忍度日的。” 子瑜在一旁也浅笑起来,周身静韵如水。 她虽不喜这些事,但常日来忙牛痘之事,偶尔穿插些家长里短换换脑子,也是有趣之事。 紫鹃赔笑离去后,黛玉让姜英坐下,道:“那往后,你准备如何过活?” 姜英语气低沉,道:“本欲效仿三娘子,提女营上战场厮杀,只是方才被王爷取笑……” 黛玉呵呵笑道:“三娘子虽是花木兰式的巾帼英雄,但她手下的精兵悍将却都是男的。你提女营出征,也需顾虑到朝廷体面。” 姜英醒悟过来,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后来王爷说,日后娘娘们会常出京,身边只御林护卫未必周当,就让我带着女营随凤驾护卫。” 黛玉闻言笑了笑,没再多言,心里却还是头疼。 未几,就听到凤姐儿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哟!这都马上是要母仪天下的贵人了,竟还有事来请教我一个烧糊卷子的,这可怎么担当得起啊!” 未语笑先闻。 等其露面后,黛玉似笑非笑道:“这桩大事,非你不能解。” 凤姐儿满面春风得意的进来后,见姜英也在,心中料想此事必和她有关,又闻黛玉如是说法,心里开始有些虚了,暗自咬牙自己也是猪油蒙了心了,若是好事这位祖宗还会请教她? 她干笑了声,丹凤眼转了几圈,拿帕子理了理鬓角之际又看了姜英一眼,随后问道:“我连字也不识几个,有甚么能为能解大事?” 黛玉也不啰嗦,直言道:“姜家姐姐一心想和宝玉和离,蔷哥儿那边已经准了,答应去姜家言语一声,但老太太这边没法子。如今人求到我门下,我又有甚么法子?甭管身份怎么变,老太太也是我嫡亲外祖母,一手将我教养大了,总不能以身份压人?便想着凤姐姐你是过来人,来给人一个法子。” 过来人…… 这仨字差点让凤姐儿吐血! 打和离后,凤姐儿就严禁身边人再提过去那些腌臜事,只当从女儿时就出阁给贾蔷做小了。 平儿也告诫过家里的下人们,哪个嚼舌头落在凤姐儿手里,不是一顿板子那样轻省的事,说不得就要送去小琉球找个种地的嫁了。 此事还真不是说说那样简单,背地里碎嘴的人怎么可能少? 让凤姐儿寻着个机会,果真打发了几人后,才彻底肃静下去,再无人敢饶舌。 可她能对下这般严厉,对上又有甚么法子? 再说,她能如此厉害,也是倚着黛玉的势。 因打小照顾的情分,在国公府时就相处的亲近,所以黛玉对这个二嫂子,一时很不错。 有这个姿态在,其他人也都敬她三分。 凤姐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气笑道:“我这个过来人出的法儿说出来,娘娘可别打我的板子!” 黛玉横眸看去,问道:“你且先说。” 子瑜并下座的姜英都看了过来,凤姐儿嘿嘿一乐,道:“就直接同老太太说,她肚子里有了皇爷的精血,老太太还能说甚么?” “放屁!” 黛玉气的骂出口来,尹子瑜也是哑然一笑。 草莽之人,果然出的也是草莽主意。 姜英一张脸如同要滴出血来,双眸怒视凤姐儿,只是凤姐儿哪里会看她? 被骂一句,她也不恼,只呵呵笑道:“我的娘娘啊,老太太那边宝玉就是命根子,和其他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哪怕如今这般局面,同和离没甚分别,她也只会这般耗着,左右宝玉房里从来不会缺人。这二年,又添了好几个颜色正的进去。老太太就盼着,甚么时候宝玉也能生个儿子出来,她就算圆满了。又怎会这个时候,让宝玉那一房出现和离这样不光彩的事,给宝玉蒙羞? 要不就干脆先挂着个名头,再等等。待老太太百年后,也就容易操办了。” 黛玉笑骂道:“让你来是请教法子的,你瞧瞧这出的都是甚么鬼主意。若是能忍得,人家何苦巴巴的来求情?” 凤姐儿闻言一阵欢快后,忽地一拍手道:“有了!” 众人看来,凤姐儿笑道:“俗话说的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娘娘也别说去给她求情,那样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不如换个路数,就说宝玉这般过日子,实在委屈。你受老太太抚育教养之恩,外面的事帮不上甚么忙,只宝玉一事,可想法子给老太太解决了。让他和离后,再请皇爷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宝玉不是喜欢温柔小意柔顺些的女孩子么,以如今贾家沾光得来的运势,外面不知多少人想巴结这门亲。如此,岂不就两全了?只是如此一来,我这个妯娌日后怕是难出阁了……就是不知道愿意不愿意?” 姜英脸色有些发白,和离和被休是两码事,尽管凤姐儿的主意名义上不是被休,却也差不离儿。 不过,如今惊动了贾蔷和黛玉,过了这次机会,往后就更难了。 所以她一咬牙,点头道:“我愿意!” …… 第0018章 女怕嫁错郎 荣国府,西路院。 宝玉房里,大丫鬟麝月正同这二年来新指派来的几个丫鬟们说事…… “二爷如今愈发繁忙了,常常到了夜里还在写字,值夜的不能一味的偷懒打瞌睡,要常看着茶凉不凉,要不要点心填饥……” “今儿早上我还听二爷笑言,昨儿晚上用的桃桃有些凉凉……” 一个性子泼辣些的丫头忍不住道:“这不是废话么?这个时令哪有桃子可用?都是去岁秋摘的最后一批秋桃,趁着没熟摘了,放在冷窖里存下来的。就这,也要现吃现拿,肯定有些凉。” 麝月闻言落下脸来,道:“这叫甚么话?凌雪,你性子活泼,平日里爱笑爱闹爱使脾气,只要二爷喜欢,都可依着你。可你要仗着二爷疼你,反倒轻慢起二爷来,忘了大规矩,明儿我就去西苑求见老太太,让老太太治你!” 凌雪闻言脸色一白,随即涨红。 她自以为藏的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如今看来都被麝月看在眼里。 对她们而言,宝玉身份已经人间极贵重的了,最让她激动欣喜的是,宝玉娶的那位国公家的千金,是个不知廉耻的疯婆子,听说还和宫里那位不清不楚。 这点倒也不奇怪,国公府里几个奶奶,哪一个逃得“毒手”了? 所以若是成了宝玉的房里人,说不得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做梦时也会想的更深,等成了国公府的当家太太,说不得还能进宫,再更进一步…… 当然,后面这些都是虚的,且先成为宝玉房里人才是。 但想成为宝玉房里人,有个绊脚石都推开,就是这位宝玉房里的老人麝月了。 连贾母老太太都夸麝月处事周到老成,宝玉交给她服侍老太太放心。 若不除了她,那将来这座国公府的女主人就是麝月! 但凌雪没想到,素来性子柔和好说话的麝月,竟也有翻脸的一天。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就看到宝玉面带欢喜笑容进来,不过感受到屋子里凝重的气息,为之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凌雪未语泪先流,上前跪下请罪道:“都是我的不是,昨儿晚上留值时偷了懒,让二爷吃了凉桃。麝月姐姐教训我是应该的,便是去请了老太太的意儿,赶我走,我也不敢说冤……” 看着满面凄凉的凌雪哭成泪人,宝玉只觉得一颗心也碎了,忙道:“这叫甚么话?今儿早上不过一点顽笑话,她就当真了。你安心在屋里待着就是,没人会赶你走。” 麝月见之,心里叹息一声,心里忽然怀念起当年,有袭人、碧痕、秋纹、佳慧她们在,再没人敢这样作妖。 如今一起长大的姊妹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散的散,独留她一人在二爷的房里,心里那份孤独和悲凉,让她心里极苦。 念及此,也缓缓落下泪来。 宝玉见之一时头大,忙赔起笑脸来准备安抚,他倒也不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的混账。 袭人走后,对于“袭人第二”的麝月,他很是依赖。 但未等他开口,余光看到一行人进来,登时面色如土,似遭雷劈。 “该死的畜生!” 贾政懒得理会儿子的房中事,顺嘴骂了句后,呵斥道:“西苑来了宫人,让你速速进宫。” 宝玉闻言心里一喜,他早就想去见见家里姊妹们了,只是这会儿面上不敢显现,唯有唯唯诺诺应下。 至于屋里丫鬟们那点纠纷,早已抛之脑后。 毕竟不过几个丫鬟罢…… …… “二哥哥,近来可还好?” 三春姊妹,宝钗、宝琴、湘云俱在,都是亲戚,又多是一边儿长大的姊妹,宝玉还是那样的性子,倒也不用避讳,见其被人引进门儿,探春还笑着问候道。 却也不用他回应,湘云叽叽呱呱笑道:“听说他和一群说书女先儿们一道写话本儿,写的故事里都是咱们从前园子里的事。蔷哥哥被他写的面丑心黑,连我们也一个个成了坏人,真真笑死个人!” 惜春笑道:“我是年幼无知被诓骗的小糊涂呢。” 迎春都目光不善的看着宝玉,道:“我这个二木头也不是好人。” 诸姊妹哄堂大笑。 若她们果真命运凄苦,还被宝玉在书里各种影射,那自然是真生气。 可她们如今过的…… 应该说,古往今来几千年,再没有哪家的高门小姐能如她们一般见多识广,逍遥自在。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们自然明白,所以对宝玉的咒怨,也不放在心上。 并且,因是打小一般长起来的,众人几乎拿他当姊妹,这二年抛下他一个,还觉得有些不落忍。 宝玉面红耳赤,自然打死不认,连连跺脚道:“这是诬赖好人!那书里的人物自然都是假的,如何能排揎到你们头上去?” 宝钗看了姊妹们一眼,不让她们逼迫太甚,万一再摔玉就麻烦了。 她微笑着看着宝玉,道:“宝兄弟,今儿叫你来,原是想问你一事。” 宝玉得闻台阶,顿时大为感激,愈发觉得宝钗通情达理,只是看到宝钗鼓起的腹部,心里瞬间晦暗,他轻轻一叹问道:“如今,还有甚么事需要问我?” 宝钗笑了笑,也不在意,道:“皇爷不日就要登基,感念旧时贾家恩情,会在登基后加封国公府。宁国那边,由贾芸承嗣,封国公爵。荣国这边较麻烦,琏二哥仍袭三等将军爵,二房则加恩兰儿,袭伯位。将来立下新功,另行加恩。但因为你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辈,虽不好加恩,却可满足你一桩心事。今儿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甚么想法没有?或要个官儿,或要座宅子,皆可。” 正说着,就见凤姐儿进来,笑道:“你们忒小瞧宝兄弟了,他又岂是咱们这样的世俗之辈?宝玉想要甚么,你们都猜不出来,我必能猜着。” 姊妹们是真不知道,叫宝玉来另有谋算。 只以为贾蔷、黛玉的确是想加恩于宝玉。 这会儿见凤姐儿来凑热闹,宝钗笑道:“凤丫头少来搅和,这是正经大事,一辈子怕也只这一遭了。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也未必抵得过这回,你再来闹?” 凤姐儿一拍手笑道:“连你也说了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岂能不知?正是如此,我才过来出谋划策!宝兄弟,我保证,你听了我的,往后必高乐一世。” 宝玉闻言笑道:“还请二嫂子……凤姐姐高见。” 凤姐儿笑道:“你也算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过的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其实荣华富贵甚么的,你大可不必去求。只看这一屋子的姊妹,往后谁还敢欺到你头上,谁还能让你忍饥挨冻?所以,你要求的事,必是你最大的困顿又无解之事,你说说,还有甚么事?” 听闻此言,聪颖如宝钗、探春、湘云、宝琴者,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变了面色。 有想开口制止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无他,凤姐儿说的真有三分歪理…… 这二三年来,宝玉过的如何,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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