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您要的B52轰炸机,烈酒慢饮,小心凉。” 对方自然地将酒杯接过去,却在苏绽松手的瞬间抽回了手,一杯橙黄色的凉酒就此摔落在吧台的台面上,小夏慌忙地伸手阻拦,险些被玻璃碎片扎伤手。 苏绽将他拦在身后。 他已经能够确认,眼前这几个人的确就是来挑事儿的。万事以不变应万变,能搪塞过去的就尽快让他过去,这是苏绽这几年在待人接物方面总结出来的心得体会。 “我再给您重新做一杯。”他笑着说,清理了吧台之后重新去拿杯子。 对方“啧”一声,让他不要再忙活,抬手揭开自己T恤的下摆,把衣服从身上脱下来,朝着苏绽扔过去。 “老子的衣服被你弄脏了,去给老子洗。” 苏绽在那件T恤朝着他飞过来的时候就冷着脸闪身避开了,衣服落在脚边的地面上,空气里留下了浓重的烟酒味,非常呛鼻。 苏绽皱眉,语气已经明显冷了下来,他没有弯腰捡那件衣服,只说:“C.joy bar会照价赔偿的。” 对方咄咄逼人,不知道是对苏绽的态度不满,还是一定要找事儿,他忽然隔着吧台伸手去抓苏绽的衣领,被苏绽躲开,扑了个空之后又挑衅道:“老子让你洗,你个伺候人的货色也敢跟老子拿乔?” 苏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并没有多少气氛,只是在这种场合混久了,对什么都已经见怪不怪。 “滚。”他轻轻地说。 对方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神情都有些意外,光着膀子的黄毛最先炸了,叫嚣着就要朝吧台冲过去。 小夏已经拿起对讲机叫安保。 苏绽朝着远处的人抬了抬下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阿卓听清楚:“阿卓,让他们滚。” 阿卓是个练家子,这几个人再社会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径直跨步走过来,一脚踹开地上那件T恤,警告道:“不走可就报警了。” 对方不怕他的威胁,气势汹汹要涌上来干架,阿卓以一挑三,轻轻松松踹倒两个,钳着中间那人的胳膊拧在了身后。 C.joy bar里掀起一阵哀嚎。 KE和GOGO对此见怪不怪,表演丝毫不受影响,令人亢奋的音乐没有停下,卡座和会场中间的人们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一方的混乱。 苏绽绕到阿卓面前,静静地注视着被他牵制住的人,目光冷冽,手机上已经拨了报警电话。 点下拨通键的一瞬间,黄毛开了口:“你叫苏绽。” 他抬头对着苏绽笑,咧开一口牙齿,问:“对吧?” 苏绽与他对视,手机锁屏,报警电话没有拨出去,身上的冷汗却一层又一层的掀了起来。 知道他是C.joy bar的老板不足为奇,但这样的语气很容易让苏绽和不久之前的另一件事联系到一起。 林听的班主任吴老师曾经说过,参与到校园暴力中的社会青年曾经发过一个帖子,上面是苏绽的照片,点出他是苏淮生的儿子。 事情当时过去了,他也就没再多想,左右他少年时代就已经名声大噪,即便过去了七年,也不乏有认识他的人。 但眼前的人太奇怪,像是冲着苏绽来的,他不由地开始怀疑这两件事的巧合度。 “你认识我?”苏绽轻抬下巴,语气不急不躁,虽然说的是个疑问句,但更多的却是笃定。 对方笑了笑,挣脱开阿卓的钳制,一步一步走到苏绽面前。 满是痞气的一双眼睛静静地打量眼前的人,良久,他才咧开嘴角笑了一下。 “杀人犯的儿子,我怎么会不认识?” 适合下跪 苏绽没有追问到底。 就在他即将要与对方争执起来的时候,沈迟匆匆赶了回来,大概是阿卓报了信。 沈迟没听见之前那句话,一进门就察觉到事态不妙,几步跨过来站在苏绽前面,将想要闹事的人拦下,用律师的身份做威胁。 对方识趣地滚开,苏绽张了张嘴,没敢阻拦。 如果真的把人拦下来,那当年的事情必然要被摊开来讲,苏绽觉得自己是个怂蛋,既不敢反驳,又不敢让沈迟探听到任何与当年有关的消息。 所有后续事宜都交给阿卓处理,苏绽跟着沈迟上了楼,休息室里安安静静,连最初的一点松下都察觉不到了。 沈迟先进门,没开灯,撑着门让苏绽走进来。 苏绽的脚步有些迟缓。 他身上穿的还是调酒师的服装,薄薄一层条纹衬衣勒出肌肉,咖色马甲将腰身裹得又细又紧。 房间里只有环形感应灯亮着,一切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影子,包括苏绽的眉眼和嘴唇。 沈迟在床尾坐下,沉默地凝视他。 苏绽没动,就在沈迟面前局促地站着,手指无处安放,背在身后,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他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了,纠结的情绪伴着伤感蔓延出来,顺利地被沈迟察觉到。 沈迟并没有出声安慰,垂下的手指在床边轻轻点了几下,虽然坐着,却居高临下地开口:“你这样真的很骚。” 苏绽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个,骨子里的因子开始作祟,一句话就让他有了生理反应。 沈迟将一切收入眼底,皮鞋的鞋尖在面前的地面上轻轻一点,说:“。” 苏绽听不得太过S的话。 他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光影,整个眼睛显得更加浓密,眸子里不敢见光的情绪却也更加明显。 时间在此刻静止良久,直到沈迟的坐姿显得僵硬,苏绽膝盖发软,似乎再也站不住。 他掀起那层浓密的睫毛,用水波粼粼的眼睛看着沈迟,尝试问:“试试吧?” 沈迟又静了两秒,没说话,轻轻用皮鞋的鞋尖踩他。 休息室里的灯一直都没有亮,环形灯带下的影子模糊不可辨认,垂落在床沿处的被子被人抓握、攥骤,顺着床沿滑至床下,在地板上铺成皱蹙的曲线。 苏绽似乎又能隔着一道地板听到楼下的松下,他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企图像七年前的文艺汇演时一样,将呼吸的频率与沈迟契合起来。 但是不行,他很快陷入窒息的眩晕中,不得不大张开嘴呼吸,松开手里的被角又攥住沈迟的衣服。 他张开嘴,想说的话被沈迟打断。 “不可以说话,小猫。” 他的手空了一下,这才发现沈迟没有穿衣服,于是控制不住开始挠人。 小猫的爪子刚修过,抓不出血痕,为此很苦恼。 “喵。”他叫。 沈迟没理他,握住人的肩膀往下一按,立刻牵出小猫的狂叫。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这一晚就这样被搪塞过去,苏绽没有再提吧台的事情,沈迟也没有追问那几个人究竟对苏绽说了什么。 还是那句话,爱会将人治愈。 有人出卖□□暂且遮掩了过去的隐情,使得他们陷入了短暂的热恋期,白天沈迟工作,到了晚上就一起在灯红酒绿里沉沦。 苏绽开始变得格外黏人,早晨起床的时候抱着沈迟不让他走,要走也可以,需要把他绑起来装到后备箱里一起带走才可以。 沈迟还不至于这么变态,安抚苏绽的同时决定让陆哲约个心理医生,他觉得苏绽有毛病。 苏绽知道这件事之后闹了好大的脾气,跨坐在沈迟身上边扒人的衣服边问:“可是你已经把我给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迟懵了一下:“什么” “将来你要是不管我。”苏绽捂住脸,嘤击长空:“我就要被养老院的护工打了!” 沈迟认真发问:“护工为什么要打你?” 苏绽暂停演戏,虚张声势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眼尾竟然真的被他哭得有些红,他愤愤不平地看了沈迟一眼,不想解释,自顾自地低下头伸舌头去舔。 沈迟闷哼一声,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担心自己会被护工打。 这天律所果真没去成,沈迟到了下午才与委托人打了个视频电话,苏绽就在一边坐着,等他们说到一半的时候又开始在镜头外面作妖。 沈迟不得已挂断了视频,下定决心将人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即便如此,苏绽也没老实多少。 总之从西装跪那一晚之后,他就好像开了窍。 沈迟被他磨得没有办法,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苏绽可能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些安全感。 如此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上了人就要负责,这话是他自己说过的,说话算话,他只能将苏绽带回自己那套loft公寓。 C.joy bar的老板再一次无故旷工。 公寓被沈迟亲自打扫过一遍,沙发套换了新的,米白色皮质面料,既好清洗又好打理。 苏绽回到这个属于他们的角落,连续数日的惶惑不安终于稍微平定了一些,可以接受沈迟去律所上班了。 有些事情沈迟并不知道。 七年前的苏绽是椿城里人人羡慕的存在,过于优渥的家世、琴瑟和鸣的父母、光明灿烂的未来。 鸾平山下的别墅富丽堂皇,却是一个充满了人情味儿的地方,是苏绽引以为傲的家。 但是苏淮生在这个家里自杀,他从此南柯梦醒,除了一身将要把人压死的欠款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个家,他也再不敢踏进去。 北城七年他露宿街头寄人篱下,回到椿城也只能在C.joy bar里埋下一只小枕头,短暂地承载他有关沈迟的梦。 但他始终都找不回自己的家。 只有在沈迟身边。 只有当他蜷缩在沈迟身边的时候,才能尝试将自己的心脏与他紧紧相贴,在喘息之间得到片刻温存,以此来点缀自己那个荒唐的梦。 他曾经把沈迟抛下了一次。 但他最怕的,是被沈迟抛下。 沈迟临走之前嘱咐了苏绽,让他在家里乖乖等自己回来,晚上在家里给他煮火锅。 苏绽答应了,抱着沈迟的脖子嘬嘬亲了很多下,自己都没力气了才真的把人松开。 沈迟出门,楼下“咔嚓”一声门响。 苏绽几乎在那个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脸上装出来的乖巧和镇定尽数消失不见,他甚至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一路光着脚下楼,现在落地窗前扒着窗户向外看。 心里默数了一百七十多个数字,三分钟,沈迟的车准时从地下车库驶出,从苏绽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渺小模糊的影子。 苏绽按在玻璃上的手空了一下,蜷起来的时候显得无助极了。 他心里极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沈迟的患得患失,可是追根求源,他却又十分明白,从酒吧里遇见那三个人开始,隐晦的过去终究有被揭开的那一天。 他想再慢一点。 焦总的公司坐落在椿城最繁华的地带,离律政大街不远,沈迟的胳膊渐渐恢复,能开车之后就经常两头跑。 会客室里,沈迟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随即皱了皱眉。 五点多了,再不回去恐怕来不及涮火锅,他们家祖宗又要闹。 就在他收起材料打算离开的时候,董事长助理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沈律师!”对方是个小姑娘,“对方的律师闹到公司来了,要求焦总撤诉,焦总请您过去看看。” 沈迟将公文包拉上,果断起身,“麻烦带路。” 沈迟从小受尽了不公平的对待,一副好脑子硬是学了文科,就是为了律师这个工作。 他对自己极其苛刻,对待手里的案子也是如此,所以事情闹到面前的时候必然不会置之不理。 见过了对方的律师,沈迟和焦总一起回到会议室,被焦总热络地邀请就坐。 女人已经四十多岁,在职场上雷厉风行小半生,临了却被自己的丈夫暗算,心里自然是很不甘的。 但人在高位,就不允许有失态的时候,焦总支开自己的助理,脸带微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得道的保养让他看起来很年轻,风韵犹存。 “法院通知下周就问开庭,沈律师觉得胜算怎么样?” 沈迟翻阅手中的资料,闻言将一份证据目录推了过去。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您丈夫的资产已经转移到了国外,我们只能通过银行确认款项,但是资金链齐全,我们胜算很大,焦女士可以放心。” 焦总稍稍松了口气,正要在说什么,沈迟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担心苏绽找他有什么急事,当场按了接听。 焦总说话时大概溜进去几个音节,听筒里很快就传来了苏绽清晰可闻的声音: “沈迟你个负心汉,说好的让我在家洗干净等你回来,可你却在跟别的女人约会!” 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沈迟痛恨自己没有把音量调低。 他向满脸愕然的焦总致歉,到走廊上接苏绽的电话,听筒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蛮横,甚至还有了些许的呜咽。 “白菜和小油菜都洗干净了,火锅底料也买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沈迟深吸一口气,靠在走廊上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就知道苏绽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听筒里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委屈:“我就知道你还在那个女总裁那里,迟哥,我是不是不重要了?” 沈迟一顿,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赶在苏绽下一句话开口之前说:“现在就回。” 他握紧了听筒,一颗心都被苏绽那点儿带着泣声的尾音填满了,声音不由得拉长放缓,说:“你最重要。” 再次回到会议室,焦总脸上的愕然还没有完全褪去,看向沈迟的时候有一瞬的犹豫。 她将手边的合同推回给沈迟:“如果不方便,我就换个律师吧。” 沈迟将门关上,抬手捏了捏眉心:“抱歉,是我男朋友。” 焦总恍然大悟,以为沈迟有什么不正作风的想法就此消散,连忙站起来同沈迟握了握手。 “是我多心了。” 沈迟笑笑,抬手一指自己的手机,“不过今天我是真的要早点回去了,等着急了。” 焦总连忙说没事,与沈迟核对了开庭的时间,让助理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公寓楼里家家饭菜香叠起,沈迟举腕看了一眼时间,想起苏绽在电话里隐约带着哭声的话,心里的愧疚弥了一层又一层。 他站在入户门外深吸一口气,指纹解锁进门。 确如苏绽所言,客厅的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涮火锅要用的食材,锅碗瓢盆都已经洗好擦干,火锅底料已经下水,就等着通电加热了。 椿城人都吃不了太辣的,苏绽和沈迟口味差不多,但最近的天气逐渐降温,所以苏绽还是选择了椒麻味儿的底料。 想想就很有食欲。 沈迟将公文包放好,探头到厨房里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又转而上楼,“绽绽?” 楼上似乎有什么动静,但隐隐约约听不清楚,沈迟揣着一肚子疑惑上了楼,目光可以看到床的时候就顿住了。 素来冷冽的人单手握住楼梯口的扶手,做出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吞咽了一下口水。 “苏绽?”他不太确定地问。 床上的人很快就有了反应,闻言从床上支起一个脑袋,挺着脖子朝沈迟探出头。 楼上卧室没有开主灯,只有床边的落地灯被打开了,灯光的颜色与C.joy bar那间休息室里的差不多,都是令人困乏的淡黄色。 苏绽曾经说过一次,他格外喜欢在这种颜色的灯光下面做。 此时此刻,卧室里素白色的床单尽数被点染成淡黄色,床头和床尾的位置延伸出四条黑色的绳索,将床上的人捆扎住,但手腕和脚踝上都留有余地,一看就是苏绽自己干的。 他什么都没穿,一双熬红了的眼睛里满是情.欲,身上汗津津的,正水汽蒙蒙地盯着沈迟看,水润的嘴唇间控制不住地泻出一些呻.吟。 沈迟忍不住将视线向下挪动,目光被隐约露出来的一颗鹌鹑蛋大小的东西吸引,想起苏绽好像格外喜欢粉色。 他在楼下听到的奇怪声音就来源于此。 沈迟深吸了一口气,被苏绽勾得呼吸不畅,一口气就此卡在胸腔间,费了些功夫才缓缓压下去。 他哑着嗓子问床上的人:“你又要干什么?” 苏绽眯着眼睛看他,思维已经变得非常迟钝,他甩了甩脑袋,汗湿了的头发却贴在额头上毫不晃动。 最后只能将被禁锢的手腕反过来拍拍身下的床,用娇娇软软的声音说:“快来,可以不用套子。” 沈迟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似乎在他们重逢的那个晚上,苏绽也是躲在床上做这种事。 还借着这个由头骗他 沈迟勾唇笑了笑,快步朝着苏绽走过来,手指一勾就将他的右腕从绳索中解救出来了。 这跟苏绽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豁然坐起来,呼吸声仍然很急促,莫名其妙地问:“你解开干什么?” “别急。”沈迟拍拍他,绕到床尾将他脚踝上的绳子也解开,抓过最后一处禁锢的地方将人从床上捞起来,“一会儿还用得上。” 苏绽踉踉跄跄地被人握着手腕下楼,该穿的没有被允许穿上,该取的也没有被允许取下来。 他脚步虚浮,根本踩不住楼梯,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沈迟按到餐桌边坐下了。 肌肤接触到冰凉的椅面,苏绽下意识一个哆嗦,想要从椅子上起来,奈何腿软地没有力气,挪起来半寸又坐下了。 挤得又厉害了一些,他浑身都在嗡嗡地颤,说话时气息不稳:“干,干什么呀?” 沈迟坐在他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开了电源,夹起牛肉下到锅里,点点苏绽已经调好的油碟:“先吃火锅。” 苏绽整个人都懵住了。 几秒之后他甚至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确认他现在的样子没什么问题。 这都能忍住,那就是沈迟有问题。 沈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垂着眸子给人夹了一片牛肉,言简意赅:“吃。” 苏绽要是能吃的下去就怪了。 他哼哼唧唧地在椅子上乱动,企图博得沈迟的注意,但对面的人根本不抬眼睛,只沉默地往锅里下食材。 腾腾而上的热气迷白一片,熏得人视线模糊。 沈迟又给苏绽夹了一片肉,忽视掉夹杂在火锅沸腾声里的轻微震动声,说:“说好了等我回来一起涮火锅,火锅吃完,否则不能做别的。” “说话要算话,小猫。” 他的声音太沉太稳,与苏绽此刻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激得苏绽忍不住蜷起脚趾。 他最受不了沈迟叫自己“小猫”,毛孔被汗濡得湿泞一片,被水汽浸透了的一双眼睛颤巍巍地抬起来。 他看向沈迟,哀求道:“不给件衣服吗?” 不知是不是频率的问题,苏绽颤得很厉害,沈迟有些担心他着凉,起身上楼找了一件自己的衬衣。 休闲款,把苏绽裹起来绰绰有余。 苏绽手忙脚乱地接过去穿在身上,不敢起来,全程就坐在那里穿,穿完了再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沈迟,“不让穿裤子啊?” “穿上就要湿。”沈迟只说了前半句就回去坐下了,言外之意是还不如不穿。 苏绽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高压之下浑身泛着粉红,很快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他想的大概是对的,沈迟实在太不正常了,他看都不看苏绽一眼,自顾自地夹着火锅里的食材,时不时还给苏绽夹一筷子。 “吃。”语气像是真的在吃饭。 苏绽一口都吃不下去,哆嗦着拿起筷子加了块肉,还没递到嘴里手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最后牛肉勉强入口,苏绽却被底料里的麻椒呛到,登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脸本来就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咳起来的感觉仿佛窒息,眼睛里很快就呛出了眼泪。 他伏在桌子上,咳嗽的时候忍不住微微躬身,一躬的时候却压到鹌鹑蛋,惊慌失措间急出了哭腔。 比沈迟在电话里听到的要严重一些。 “我不行了。” “你这是欺负我。” “从哪儿学的这种东西” 苏绽忍不住仰头向后,后脑勺磕在椅子的靠背上,脸红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这一磕把他磕清醒了,撑着桌子就要起来,谁要玩这种不要命的游戏。 沈迟已经走过来,在苏绽身边停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在他将要起身的瞬间用力一按。 “啊~”苏绽差点儿翻了白眼。 “我又没让你忍着。”沈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感受到有东西溅落在鞋尖上,目光顺势下落,桌椅板凳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看到人止不住颤抖的两只细白脚踝。 沈迟收回目光,在苏绽将要缓过来的片刻握住人的手腕,轻而易举就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又像来的时候一样把人拉上了楼。 折磨苏绽已久的火锅总算是吃完了。 散落在床上的绳子被重新利用起来,苏绽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收得很紧,甚至勒得有点儿疼。 他哭得不能自已,鼻腔囔囔着发出一些声音,躺在床上偏头看向沈迟。 “快点。”他含含糊糊地催促,“拿出来。” 沈迟坐在床边低头看他,伸手拨了拨,眯着眼睛问:“到底是出来还是进去?” 苏绽哑言,看沈迟,看他自己,看手腕上一截细黑的颜色。眼泪顿时收不住,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在肩颈下面的枕头上洇开一小团水渍。 似乎一切事物都随着他剧烈的哭泣变得天旋地转起来,近在咫尺的天花板,如坠深渊的床,模糊地看不清轮廓的沈迟。 苏绽一颗心将要跳出来,竭力想要去够沈迟的衣角,却因为被束缚的姿势怎么都够不到。 他看到沈迟凑过来,在他面前张开口。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他听见沈迟这样问,“宝宝。” 价值 价值 苏绽在泥泞的浮海中寻得一丝清明,终于捕捉到自己那种奇怪的情绪。 原来是害怕。 只不过他晚了一步,这件事被沈迟率先察觉。 窗外彻底陷入暮色之中,卧室里一片静谧,柔软的床垫承载两个人的身形,沈迟半跪在床沿上,低眼看着身下兀自颤抖的人。 苏绽的脖子和前胸红成一片,眼皮要睁不睁地哆嗦着,鼻腔间抽噎的声音越发明显。 他够不到沈迟的袖子,只能反手攥住一小片床单,手心里的汗很快就将布料沾湿,小指末端的位置可以碰到一小截绳子。 他竟因此而感到安心。 坚持不到两分钟,苏绽止歇的哭声又一次冒出来,他眼角鼻侧全是泪,哼哼唧唧地在沈迟给的选项里做了选择。 “拿出来。”漂亮的眼睛抬起来,这次没敢浪下去,“迟哥。” 沈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算着苏绽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确实已经很久了。 有人面冷心硬,苏绽已经哭成这个样子,他却也真能狠得下心,顺势拨弄了一下,看着苏绽说:“回答问题。” “什么”苏绽整个人云里雾里,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问题。” 沈迟轻抿嘴角,并不重复自己刚才问的话,只用手指碰他,让他在床上忍不住躬起身体,又因为束缚而止不住地颤抖抽泣。 这是遗忘的惩罚。 苏绽过电似的,一瞬间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沈迟问的是他在害怕什么。 最后一根弦摇摇欲坠,苏绽的眼角艰难地挤出几滴眼泪,喉咙像是粘到一起了似地,尝试许久才发出声音:“我怕你报复我。” 沈迟没听懂,下意识地挑起一边的眉毛,重复:“报复?” 苏绽的眼睛已经不聚焦了,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迟钝地说:“七年前我把你丢下过一次。” 沈迟静了两三秒钟,在心里把苏绽的这句话咂摸了几遍,轻声一笑,总算是听明白了。 “七年前你把我丢下过一次,七年后我就会报复你,把你栓到身边了再扔下。”沈迟的情绪莫名也有些激动,实在是被苏绽气狠了,没答应苏绽之前的哭求就直接动手。 苏绽哭着在床上挣扎,但囚笼自铸,他怎么都挣扎不开。 沈迟第一次这么弄他,喘息声同样很重,他单手拨弄苏绽汗湿了的头发,似乎此刻才更像是在报复:“你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我想丢下就丢下是吗?” 苏绽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仰起脖颈尖叫一声,这下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过了两三分钟他才缓过来,后知后觉地听清楚沈迟在两三分钟前说的这句话。 嘴唇张合了一下,说话时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难道不是吗?” 他一直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垂下来,虚虚地说:“我并没有什么价值。” 价值。 “好脏的话。”沈迟轻轻咬了他一下,苏绽觉得身下一硌,是有什么东西滑出来了。 沈迟是故意的,他在自己咬过的地方舔了舔,唇舌很轻,激得苏绽又开始轻轻颤抖。他问:“什么东西有价值。” “你是商品?” “我又是什么时候允许你可以用‘价值’这两个字来衡量自己的?” 苏绽的脑袋有点儿懵,他曾经对沈迟说过自己受不了他这样的语气,没想到沈迟记得这么清楚,一连三句全用上了。 苏绽张了张嘴,嗓子已经黏糊得不成样子,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哑的,“我没有用。” 像是怕沈迟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干脆就用了更加直白的话,水亮的一双眼睛眨着,整个人仍然显得非常迟钝。 在这样的处境里说话,谁能思维敏捷也就怪了。 苏绽说:“我没有什么用。” “在北城兼职的时候我刚刚成年,一天只能挣到八十块。读不了书上不了学,也回不到你身边。” 他迫切地看向沈迟,手动不了,干脆抬起头用汗湿的头发在沈迟脖颈间蹭一蹭,“我没有用的,可以被丢下。” 言外之意,如果你想。 沈迟不知道被他哪一句话扎中,伪装了一晚上的面具终于被摘下来,如果苏绽现在的意识足够清醒的话,会发现沈迟的眼角竟然也透着一点儿薄红。 他低头与苏绽的额头蹭了一下,“你不会被丢下。”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在床上跪坐起来,手指并拢抬起,“我发誓,苏绽永远都不会被我丢下,否则” 苏绽呜咽着抬头咬上他吹落下来的一小截衣摆,沈迟心疼坏了,把人松开之后也只敢轻柔地吻他。 这天苏绽在沈迟一声又一声的“宝宝”里入睡,长达数日的焦躁与不安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难得窝在沈迟怀里睡了沉沉一觉,半夜时分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是他坐在C.joy bar的吧台后面调酒,酒杯递出去的一瞬间被黄毛揪住衣领,问:“你是杀人凶手的儿子?” 苏绽觉得自己被勒得难以呼吸,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昏黄的卧室。 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枕着沈迟一条胳膊,泥泞的汗湿透了全身,察觉到沈迟还在自己身边,惊恐不安的心才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沈迟是抱着他睡的,这么大的反应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睡得有些昏沉,轻轻抬手抚向苏绽的后背。 “做噩梦了?” 睡前闹得太厉害,沈迟这一觉也睡得很沉,刚醒过来的时候嗓子发哑,与他平时冷冰冰的样子不太一样。 苏绽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思绪被强行拉回现实,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翻身重新窝到沈迟怀里,闭上眼睛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经又湿润了。 沈迟没有再说话,似乎就此睡过去了,苏绽等了很久都没再听到声音,意识渐渐模糊,梦里那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沈迟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声:“谁是杀人凶手?” 苏绽愣住,瞬间困意全无。 他无法回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说了梦话,也难以想象沈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反应。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仿佛有了什么痉挛之类的反应,双手双脚明明是自由的,却又像极了正被束缚的感觉。 他慌乱地挣动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要从沈迟身边逃离。 沈迟单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好,趁着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床上盘腿坐起来。 真像他会跑似的,沈迟坐着的时候刻意压住了苏绽的小半截腿。 他压着苏绽,肌肤相贴的地方给没有安全感的人带来一些安慰,更多的是一个上位者的指使。 “听着。”沈迟说。 “我知道七年前的那件事是你心里很重的一道疮疤,你不敢翻出来给我看,那你就好好藏着。” “我不问了,藏好了就瞒我一辈子,藏不好兜不住,你也别觉得我会不要你。”他有点儿凶,触碰苏绽下巴的手非常用力,把人掐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可以逃避,但不能一走了之。” 沈迟卧室里的落地灯很好地还原了C.joy bar休息室的光线,浅薄的黄色令人心绪安宁,飘零七年后勉强能够在这样的光线里找到些许温馨。 苏绽的下巴被掐得很疼,但他有时候又很渴望沈迟这样对待他,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确信自己的确不会被舍弃。 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蓄满了泪,一眨眼就滚出几颗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苏绽吸了吸鼻子,意识还没有完全回拢,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沈迟就顺势用指腹去抹他的嘴唇。 唇瓣被分开,嘴角含着一些涎液,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太久的缘故,苏绽的嘴唇润得厉害。 沈迟抹着他,居高临下地问:“你是我的小猫,对吗?” 苏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探出舌尖,不经意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却在收回去的时候碰到了沈迟的手指,他停留了一秒,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喵。” 沈迟满意地眯起眼睛看他,手指拨开他的下唇,在嘴角的位置抿了一下,流出一小片涎液,说:“小猫不会被丢下的。” 苏绽好喜欢被这样弄,舒服得眼睛直眯起来,微微红肿的上下眼皮挤压在一起,鼻子和脸颊很快变得泛红。 沈迟不可能再像吃火锅之前的时候一样忍下去,俯身用另一只手托起苏绽的后背,将他抵在床头的靠枕上接吻。 他的手指还没有从苏绽的口腔里抽出来,指尖拨弄柔软的舌头,在人最恍惚无助的时候吻上去,如年少懵懂时一样无止境地探索。 苏绽很快就感到缺氧,只能将头仰起来大口呼吸,张开的口腔兜不住更多的液体,睡衣的领口又被打湿了一小片。 可是他又觉得好满足。 沈迟一直抱着他,将他对于真相的恐惧一再淡化,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爱小猫。 “小猫。”他很轻柔又很有力地揉苏绽后脑勺的头发,郑重地立下自己的誓言,重申那偏执的占有欲望。 “小猫也不可以走的。” 2016年1月(1) 高三学生的假期总会被无情压榨。 这一年的寒假原本有二十八天,高三生留校加课上到大年二十七,正月初三又要回到学校开始上课,满打满算都不到一个星期。 大多数学生都在叫苦连天,齐思昂编造了一套补习班的理由躲去网吧打游戏,被钟秀秀无情地揪着耳朵抓回学校,罚站三天以儆效尤。 距离高考仅剩最后一个学期,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学生似乎都变成了一条应激而卷的西瓜虫,凡有风吹草动必定草木皆兵,听见陈主任的声音如同杯弓蛇影。 这是钟秀秀的原话。 苏绽和沈迟一直是这个班的两个意外,上学期期末通考,沈迟守擂成功,比全市第二还高出十多分,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拿个高考状元易如反掌。 钟秀秀对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保持实力正常发挥就好,知道沈迟最近在给高二的学生补课,她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沈迟还是按时到校,甚至比班里的其他人还要用功。 过年的时候沈国耀在家里歇着,应该是又打过他几次,在学校好歹还能躲一躲呢。 课间的时候陆哲和齐思昂围在沈迟旁边想要替他打抱不平,沈迟毫无感情地让他俩闭嘴消停点儿。齐思昂抬头想要找苏绽伸张正义,却发现沈迟旁边的位置空着,这才猛然意识到苏绽早已飞往法国,开始了又一次长达月余的集训。 联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苏绽回来就要校考,时间紧张,小情侣开始了短暂的异国恋。 寒假期间不上晚自习,沈迟放了学坐公交回家,路上给沈雪宁带了一盒米饺,年三十沈国耀回来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小丫头一直想吃的水饺被打翻了一地。 沈迟收好找回的零钱,恰好公交车到,拎着米饺上了公交。 驶向城中村的这辆公交向来没有什么人,沈迟坐一趟大概需要四十分钟,上学是远了些,好在公交车十五分钟一趟,算着时间出门一般不需要等太久。 这几年周稚琴的身体又差了一些,沈雪宁还小,实在不允许沈迟离家住校。沈迟坐在靠窗的后排,耳机里在听英语电影,心里想着大学最好还是选在离家近一点的地方,等沈雪宁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他想这些时候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摸索到口袋里的零钱,其中有两枚五角的硬币,指尖碰到它们的时候会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公交车行过闹市区,车窗外有刺耳的车鸣和喧闹的人声,没有人听见藏在少年口袋里的这一点轻微响动。 文艺汇演之后,他就开始尝试做一些兼职,成绩好的学生在这方面总是有优势的,随便一个培训班都愿意重金聘请。 沈迟一开始接了几个竞赛辅导的学生,后来开始给高二的学生补课,一个月不到就攒了一小笔钱,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苏绽家里的那栋别墅,别墅里盘旋而上的扶梯,扶梯上琳琅满目的装饰画。 沈迟轻轻地闭上眼睛,后颈靠在座椅上,口袋里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拨弄那两枚硬币,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岁月里被金钱束缚住了双脚。 大概是还在年节的缘故,出了市区之后实在算不上拥堵,公交车到站的时间比平时还提前了五分钟,沈迟回神,随着不多的人.流下车。 他们所住的这片城中村前几年也经过改造,有几块平房区改建了楼房,但住户太穷,开发商建设到一半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国耀去年被工地辞退,拖家带口进城务工,租住了其中一户烂尾楼,整栋楼只有两家人住,一户是他们,另一户是一个听障老头。 沈国耀前两年好赌,老家的房子卖了,刚搬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家具都是一点一点置办的,到现在屋里都是水泥地,动作大点儿就尘土飞扬。 沈迟掏出钥匙开门,揣着两枚硬币迈进了那个破败的家。 沈雪宁这一年才八岁,正坐在茶几旁边写为数不多的小学作业,听见开门的声音就知道是沈迟回来了,扔下手里的作业就蹦蹦跳跳地跑上来迎,很小声地叫了一句:“哥哥。” 沈迟冲他挑起一边的眉毛,像是在询问什么。 沈雪宁怯怯地拽住哥哥的袖子,小心地抬手朝着卧室指了指,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他在家里。” 说的是沈国耀,兄妹俩只有在沈国耀在家的时候才不敢大声说话。 沈迟了然,轻轻拍了一下小丫头的脑袋,将手里拎着的米饺递过去,声音同样被压得很低,“趁热吃。” 沈雪宁把盒饭揣到怀里,转身的时候又朝着那间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而后钻进了旁边一间更为狭小逼仄的卧室。 她和妈妈一直住那一间。 周稚琴进来越发嗜睡,年前沈迟和苏绽带着她去城郊的疗养院看过一次,一位很知名的精神科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病人已经出现遗忘症的现象,未来只会越来越严重。 沈迟看着沈雪宁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掩上,沈迟没再说什么,把书包摘下来放好,转头去厨房里做晚饭。 这间房子很小,五六十平要划出两间卧室,留给客厅的也就不剩什么了,厨房在入户门的位置,开放式,没有油烟机。 沈迟每次做饭之间都会把客厅的窗户敞开,但还是会被油烟呛一身。 这些年一直都是沈迟做饭,沈雪宁上小学后也学会了一些,他不在家的时候还有人能照顾周稚琴。 但每逢沈国耀在家里,这顿饭总是会变得不尽如人意一些。 沈迟简单炒了两个菜,围裙收好放到一边,摆好碗筷之后去敲沈国耀的房门。 “爸,饭好了。” 沈国耀大概在家里待了一整天,开门的时候散出满屋的烟味儿,他抽着一支香烟出来,只往茶几上看了一眼,就问:“酒呢?” 沈迟正忙着将煮好的粥盛到碗里,瓷碗摆到桌子上才答他的话:“昨天都喝完了。” 他的脸色很冷,距离近了,可以清楚看到沈国耀的脸。男人今年已经近五十岁,黝黑的皮肤上全是细纹,每一条都是被烟酒喂出来的痕迹。 沈迟是好心,劝了一句,“别喝了。” “哐”一声,桌子上的粥被沈国耀打落,瓷碗在地上滚了一圈,滚烫的粥溅落在沈迟的脚边。 好在天气冷,他穿的是一双棉拖鞋,否则肯定要被烫到。 沈雪宁恰好拉着周稚琴的手出来吃饭,站在卧室门口看到这一幕,顿时连动都不敢了。 “敢管你老子了。” 恶劣但又不乏熟悉的言语响起来,沈迟的脸色又冷下去几分,他没有说话,蹲.下身去清理散落一地的米粥。 沈国耀越看越生气,抬腿就冲着沈迟的肩膀给了一脚,“说话,哑巴了!” 这一脚来得毫无征兆,沈迟蹲在地上重心不稳,手心碰到还在泛烫的米粥,忍不住缩回手“嘶”了一声。 周稚琴竟然是这群人里反映最快的,挣开沈雪宁快步走到沈迟身边,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捧着他的手满眼心疼地看,叫他“小迟”。 沈迟摇摇头,“没事儿妈。” 看着沈雪宁已经在拿卫生工具情理地上的残羹,他心里难免泛起一阵丝丝凉凉的寒意,挪到洗手间冲了一下手,再出来的时候那阵寒气就散了。 “我现在去买。”他对沈国耀说。 他甚至没有穿外套,关上门的时候才感受到楼道里扑面而来的寒意。 住在对面的那个听障老头似乎不在家,门前同样一地枯败,大年初三,两户人的家门前凑不出一副对联。 被烫伤的地方接触到寒气,一时间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沈迟打消了顺路去药店买烫伤膏的想法,径直去小卖部买了一瓶酒。 沈国耀嗜酒如命,在家的每一天都要喝酒。 沈迟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他酒后犯病的情景,又担心他会借机找母亲和妹妹的麻烦,一路上走得很快。 数九寒冬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件毛衣,走快了竟然也不觉得冷。 走到楼下的时候脚步一顿,对门的老头正裹着一面破棉衣坐在楼下,头发缠乱,一双眼睛十分呆滞,却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沈迟站在原地与他对视了片刻,老头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像钉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尊雕塑。 这让人猛地想起苏绽第一次来城中村找他的那一天。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他跪在地上挨沈国耀的皮带,在最狼狈的时候等到了苏绽。 小孩儿什么都不怕,举着手机嚷嚷着自己要报警,身手将他从一片泥泞的大雨里拉了出来,那时候老头也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们。 沈迟上了楼,停在门外等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给苏绽发了一条消息。 法国与中国时差六个小时,现在大概是中午十二点,苏绽午休的时间。 集训很累,苏绽还要间歇学英语,几乎没有多少自己的时间。 沈迟没指望他会回复,但消息发过去的一瞬间,苏绽竟然秒回了。 绽绽: 绽绽:想你! 绽绽: 2016年1月(2) 图片是苏绽的一张自拍,看样子是躺在宿舍的床上,眼睛眯起来,笑得弯弯的。 屋里很亮,大概没有拉窗帘。 苏绽说过他的宿舍是两人间,舍友睡觉时爱打呼噜,因此他经常压缩自己午休的时间用来学英语。 沈迟蹙了一下眉,抬手打字。 S:刚睡醒? 绽绽:没有嘞 S:? 绽绽:感冒了 绽绽: 沈迟瞬间心疼,一颗心都要被小猫揪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滑动,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复苏绽的消息。 最后还是苏绽先沉不住气了,发过来一连串的消息安慰沈迟。 绽绽:没事啦 绽绽:就是有点流鼻涕 绽绽:吓唬你的 随后是一段小视频,画面里的男生窝在柔软的床上,弯着眼睛仰头看镜头,然后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鼻子囔囔的,发出一些小猫打呼噜的“呼呼”声。 沈迟略放下一些心,他冷惯了,十七岁的年纪要强好胜,倔强且直。 S:需要我给你发“多喝热水”吗? 手机安静了两分钟,苏绽甩过来一张表情包。 沈迟看了一眼,嘴角轻轻抿了一下,把小猫惹炸毛虽然很贱,但的确挺有意思的。 还有力气炸毛,那就还好。 沈迟没有再回消息,收了手机开门进屋,手里拎的是沈国耀心心念念的那瓶酒。 他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逼仄、充满着惶恐与不安的家,而也就是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与苏绽相距的不只是从椿城到法国的汪洋大海,而是一个阶层到另外一个阶层的距离。 口袋里的钢镚随着人的脚步又碰撞了一声,沈迟并没有想过要放弃。 昏暗的客厅里只剩下沈国耀一个人,桌子上的菜没怎么动,周稚琴和沈雪宁什么都没吃,见势不好就先回卧室了。 早知道就多买一盒米饺了。 沈迟觉得自己手上那道烫伤又开始疼,他将手里的酒递过去,叫一声“爸”。 沈国耀正举着手机看里面的直播,只听背景音乐就能猜到他大概在看什么类型的,听见沈迟叫自己,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顺手将玻璃杯推了过去。 倒酒。 满是磕碰磨损的玻璃杯上还有一些洗刷不掉的痕迹,和沈迟身上的淤青一样,都是沈国耀酗酒打人的记录。 沈迟替他倒了酒。 沈国耀接过去喝了一口,还算满意,在美女主播热切的背景音里问:“听说你去赚钱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迟恰好直起身来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下,口袋里的零钱被挤压到,硬币又一次发出了碰撞声。 沈迟没有否认,“对,辅导了几个高二的学生。” 沈国耀终于舍得掀起眼皮朝自己的儿子看了一眼,随即用刚才端着酒杯的手指敲了敲茶几,倒是生出几分语重心长。 “赚了钱要给你老子的,知不知道?”他说话时带着椿城老旧的方言味儿,“你勿爹勿婆塞给我一个傻子老婆,这些年看病花了那么多钱,现在还要养活你们两个孬头巴子,你要孝顺我的。” 沈迟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有理会沈国耀这些长篇大论,只在男人喝够了手里这杯酒的时候才轻轻开口。 “爸。”沈迟说,“我想和你谈谈。” 沈国耀正从盘子里夹菜,闻言分出视线看了沈迟一眼,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小子似乎长大了。 沈雪宁怕沈国耀,只要沈国耀喝酒就不敢出来,沈迟有意让母亲和妹妹再吃点儿东西,所以请沈国耀进了卧室。 父子两人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沈国耀坐在卧室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喝过酒之后脸色通红,正在吸烟。 他吸的香烟很劣质,味道呛人,满屋白雾缭绕。 “离婚?”沈国耀将烟蒂从嘴边挪开,眯起眼睛看了沈迟一会儿,轻笑,“你开什么玩笑。” 屋里的白炽灯有些年头了,光线很暗,如果在夏天的话还会看到几只盘旋的小飞虫。 沈迟就在沈国耀对面的位置站着,身上穿的仍然是那件沾满了油烟味儿的旧毛衣,他的个子很高,但与常年劳务的沈国耀比起来还是太清瘦了一些。 沈迟迎着沈国耀的目光点了点头,面对这个带给他们噩梦的人的时候并没有惧怕的神色。 他很淡然,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谈判时的风云气场,他抬起眸子,很自然地应了一声:“对,我希望你们可以离婚。” 沈国耀弹了一下烟灰,落在地面上斑驳难看,沈迟径直将之忽略,看着沈国耀说:“高考之后我会出去读大学,可以带着我妈和沈雪宁。” 他已经在做最后的挣扎,逃离的迫切让他可以给出最大的让步,“我每个月给你打两千块,工作了会给的更多。” 这是很诱人的条件。 沈国耀再对沈迟不闻不问也知道他这个儿子是全市第一,这种成绩很轻易就能找到一个高薪的工作,沈迟又是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说到了就会做到。 一支香烟已经燃到末端,沈国耀顺手将它碾在窗台上,大理石的边缘已经留下了难以消除的道道烧痕。 “小汤么子。”是说沈迟聪明的意思,他的语气绝称不上和气,说完这句话就顺势从腰间抽出了皮带。 似乎有利器破空的声响传过来。 沈迟被那条皮带从小打到大,听见声音就有应激反应,忍住没有夺门而逃,但毛衣袖口下的双手却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沈国耀不说话,握着手里那条皮带站起来,细长柔软的利器在他手中折了三下,然后毫无征兆地朝着沈迟甩过来。 “啪”一声,沈迟伸手挡住,厚重的皮带打在手心上,恰好与那道烫伤相叠,掌心火.辣辣地疼。 沈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伸手抓皮带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个局面的,疼得眉心都皱了起来,却愣是没有吭声。 “松手!”沈国耀命令他。 紧握的手指松了力道,皮带被抽出来,下一秒就抽上了沈迟的侧脸,一道红痕铺天盖地地在沈迟脸上蔓延开,从嘴角到脖子通红一片,单单是看着就觉得生疼。 沈迟被这样对待了十八年。 沈国耀年轻时在工地做建筑,现在在劳务市场找工作,沈迟从来都打不过他。 他闭上眼睛,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起,用心体会亲生父亲的暴戾。 沈国耀压着沈迟的后背抽他,皮带一下重过一下,嘴里骂骂咧咧无休无止:“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给你吃喝供你上学,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要跑了?” “啪”的一声,沈国耀像是在给他判定无期徒刑,“我告诉你!一辈子都别想从老子手心里逃出去。” “你妈那个样子离不开老子,沈雪宁的监护人也是老子,你要是敢跑。”他腾出手来在沈迟的小臂上掐了一把,看着自己的儿子疼得微微颤抖却不敢动才算满意,冷笑一声接上没说完的话,“你要是敢跑,老子就把沈雪宁卖了换钱。” 沈迟生生忍着想要反抗的念头,任由泼火一样的皮带抽在自己身上,心里却已经在想另外一条可行的路。 那时候的沈国耀并不知道,他这个“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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