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所以把你召来说说话。哦对了,生日快乐,哥哥。”路鸣泽举杯,抿了一口,忽然皱眉。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鸣泽闻着酒香摇头,“金枪鱼腩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不是松露,让我尝尝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把他推开,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真小气,不就想吃你块羊排么。”路鸣泽说。 “让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总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路明非哼哼道。 “怎么会?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唤权没有用完之前,我都会忠诚地服务于你。”路鸣泽微笑,“不过别担心,我们不会强买强卖,这次不是你召唤我,是我主动的客户随访。” “没什么事儿快从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陈雯雯并不是他的“初恋女友”。 “初次暗恋的女生。”路鸣泽及时给出正确的定义。 “滚!总之我跟美女吃饭呢,拜托你放我回现实世界好不好?看着你我能有食欲么?” “我很喜欢这个餐馆的环境。”路鸣泽不理他,四下打量,“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板很现代地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地融洽,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你叽叽歪歪什么呢?关你屁事,没事拜托你快滚。” “我尤其喜欢这张桌子,看起来它是一个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这里的人视线四通八达,像是能掌握整个空间。”路鸣泽推开碟子和酒杯,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顶住下巴,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这是一个权与力的位置。” “又来了……”路明非捂脸。 “你不喜欢?可你已经感受到权与力带来的快乐了,不是么?”路鸣泽微笑。 “什么权与力的快乐?是泡妞的快乐,你脑子烧昏了吧?” “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支配感?感觉胜券在握,把什么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鸣泽举起酒杯,“其实一瓶顶级的红酒和一瓶普通的红酒,工艺差不多,都是种出葡萄来,在橡木桶里发酵过滤,分装出售。但是前者的价格是后者的几千倍。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区分顶级红酒和一般红酒的口感,必须对比着喝才能分辨出来,但是他们仍旧声称自己是热爱红酒艺术的人,并且热衷于收藏最昂贵的红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炫富呗。” “不,不仅仅是炫富。品尝最贵的红酒,让这些人感觉到自己掌握着权力。昂贵的红酒上附加着许多看不见的价值,酿酒师的精细,品酒师的称赞,以及时尚人士的吹捧,这瓶红酒价值八千块,并不是里面的酒值八千块,而是那些蜘蛛网一样延伸出去的、看不见的价值,它们远比酒本身值钱。”路鸣泽轻声说,“人类品尝这酒,就像啜饮权力的精华,鲜红的,和血的颜色一样。” “拜托你能不能改掉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路明非对这家伙的神棍语气很烦。 “你刚才开心了,我能感觉到。”路鸣泽说。 “好吧,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对此我没有意见,下次用力把你拉出来……”路明非恶狠狠地说。 “你开心是因为以前你仰视陈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对你笑一下,你都会觉得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着八千块一瓶的红酒,吃行政主厨为你准备了一个下午的东西,外面停着一辆会送你去机场的豪华车,角落里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个响指!”路鸣泽伸手在半空中,一个清脆的响指,“我要一杯热的伯爵茶。” 侍者无声地走到桌边,把琥珀色的茶水倒进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这桌上的客人已经换了。 路鸣泽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挥挥手,侍者欠身后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这就是权力,虽然是最渺小的一种权力,可是依然透着权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鸣泽嗅着自己的指尖,瞥着路明非,“其实你已经嗅到了,对么?此时此刻陈雯雯对你而言是唾手可得的猎物,你掌握了权力,再也不用仰视她,相反你还会拿她和诺诺比较,她没有什么地方比诺诺强,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但是诺诺距离你太远了,高不可攀,你现在握在手中的权力还不够,你还是需要仰视诺诺,但是不需要仰视陈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路鸣泽一顿,桌上一页纸巾无风而起,飘落在地上。 路鸣泽缓缓地弯腰,拾起纸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捡起来,原谅她对你做过的一切。”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页纸巾上,心猛地抽紧,纸巾上沾着淋漓的血,一个鲜红的心形,红得像是要滴到桌面上。 “你……还要么?”路鸣泽幽幽地发问。 “把这鬼东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是番茄酱啦……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鸣泽耸耸肩,“玩笑……玩笑而已。” “见鬼!”路明非摸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喘气。 “不抓住权力,任何人都会自卑,就像没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没有它的位置。”路鸣泽把玩着那把纯银餐刀,垂眼看着银光在手中翻转,“相反,掌握权力的人,曾经高不可攀的女孩会变成尘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敌也会对你跪地求饶,这就是权与力。你可以说它是魔鬼,但是每个人都会因为得到它而狂喜。尝到了甜头的人就会爱上这东西,渴望把越来越多的权与力握在手中。想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就像今天你面对陈雯雯,你会考虑是不是要俯身把诺诺捡起来,因为对那时的你来说,她也只是尘埃里的一个泥偶。她再也不能捉弄你,不会一脸骄傲,甚至她哭着求你,你都不会动心。那种权与力……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愿意。” 路明非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完全控制不了,就像是有一条冰冷的蛇在胸口游过。虽然路鸣泽确实很捣蛋,但绝大多数时候,路明非还是把他看作自己这边的,对那份交易生命的契约,心底里也将信将疑。可是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路鸣泽幽深的瞳子里跳荡着妖异的金光,淡淡的语气中藏着冷笑的妖魔。 对整个世界、一切世人的……嘲笑。 真会有那一天?就算诺诺哭着求自己,自己也不会动心?不可能吧?以小巫女那个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快乐王子都他妈的心碎了,和尚都还俗了,自己还能一颗红心不动摇?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炼什么太上忘情的秘籍就能修得这么拽?不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里唾了两口,伸向路鸣泽,“来吧!唾过了,权与力,拿来吧。” 路鸣泽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啊,你求我就可以。” “求求你了,弟弟,给我权与力呀,我好想看看诺诺求我是什么样子。”路明非腆着脸。 路鸣泽终于没辙了,苦笑着摇摇头:“哥哥,你不是真心求我。” “做不到说什么大话,牛逼哄哄,你装大人很来劲?”路明非立刻雄起,“嘁!” 他不想跟路鸣泽较真,认真想路鸣泽说的话,越想越惊悚,唯有把他当作一个小屁孩儿忽视才会感觉到心里舒畅。 “但会有一天,你会真心来求我,那时候我将给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十九岁了,要尽可能地多惠顾我的生意,合作愉快。”路鸣泽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他只有八九岁孩子的个头,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喂,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陈雯雯和诺诺谁更好一点?”路明非拉了他一把。 “诺诺。”路鸣泽想都没想。 “为什么?” “相比文艺流,我更倾向身材好的。”路鸣泽满脸严肃。 路明非眼前一黑。 “完蛋了!”路明非心里一凉。 眼前一黑的工夫,他对面的人重新变回了陈雯雯。而他正大张着嘴,一副要凑上去法式深吻的架势。陈雯雯没有要闪避的意思,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见鬼了,路鸣泽那小鬼用的是什么异能?空条承太郎能暂停时间的“白金之星”么?每次暂停的时间点都好阴险。 这次时间恢复运转于路明非说出“我其实喜欢……”后的一刹那。 后面的几个字噎在路明非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去。路鸣泽的话在他脑海里一个劲儿地回荡,嗡嗡嗡嗡的。他全身肌肉绷紧,面部肌肉僵硬,好像自己正要吐出一发导弹,但是发现它对错了目标,想要生生地吞回去。可来不及了,“我其实喜欢”五个字已经出口,陈雯雯已经听见了……她脸上已经泛起了该死的酡红啊! “我其实喜欢……”路明非用尽了全部的力量,“过……你。” 终于终于,他克服了节奏和平仄,生生把那个“过”字塞了进去。他觉得浑身无力,真他妈的是天人交战,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内心世界里,路明非愣把心里那蠢蠢欲动的小灵魂打了回去,往前一步是漂亮姑娘,往后一步是继续光棍一条秋风里的凄惨日子。那蠢蠢欲动的小灵魂高喊着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重新被镇压到心底深处。 这种场合下,“我其实喜欢你”这句话很容易说,此情此景就是为这样一句话准备的,他已经喝下了两杯酒,心里蠢蠢欲动,说一句大胆的话理所当然,就算陈雯雯不接受也不会多尴尬。酒非好酒宴非好宴,她胆敢孤身到此就该有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觉悟! “我其实喜欢过你”则很难,为什么要在其乐融融的时候重提那件已经结束的事呢?想给一切画一个句号? “我知道啦,不用说的。”陈雯雯脸上的酡红褪去,她低下头,轻声说。 路明非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次惊险的大换气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自己赢了路鸣泽。他不喜欢路鸣泽说的权与力,陈雯雯是他的同学,路明非曾经很喜欢她,直到今天还愿意帮她出头,无论他怎么变,都不会像捡起一张纸巾那样俯身拾起陈雯雯。对于他路明非而言,陈雯雯就是陈雯雯,如果现在陈雯雯像以前一样,打发他去买瓶可乐,他也起身就飞奔着去。 有些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路明非跟谁发狠似地咬了咬牙。 “其实我以前也知道,但我装着不知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陈雯雯轻声说。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真的。你相信我啰,”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组织词汇,“认识你之前,我不知道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样的,认识了你我才懂。其实……我高中过得很惨的,要不是整天对你发花痴……会更惨的吧?多亏那时候有你,虽然错过了,啊不,是根本就没戏,但是你不能后悔的对不对?喜欢一个人那么久,那个人就和自己的过去捆在一起了,要是后悔以前喜欢谁,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时间都否定了么?” 他没啥可说了,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有点窘:“说得太文艺,你凑合着听。” “没事,”陈雯雯低下头,“你说得真好,像诗一样。” “像诗一样?”路明非拿起纸巾擦汗,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赞美,真有点找不着北。 可是接不上话了……僵死了啊,局面僵死了!此时此刻一切都在桌上摊开了,明明白白,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此好比日本居合剑道所说,剑在鞘中才是活的,剑出鞘就死了。 接着共话同学情?陈雯雯忽然站起来号啕大哭着跑掉?或者两人四手交握说哈哈哈哈哈哈当初你我之间的梁子就算解了,今晚我俩一醉方休?如果最后一种可能陈雯雯能接受……路明非倒是蛮乐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探头探脑地摸了进来,往唯一亮灯的这一桌张望,手里还提着什么家伙。 “你妹啊!敢问大哥你这时候冲进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没等侍者上去阻拦,路明非一拍桌子,“过来!” “采……采访。”脸上就写着“记者”两字的兄弟攥着根录制笔,被这豪门气氛惊得满头冷汗,指了指背后的摄影师,“这就是我妹妹……她搞录像的……我们是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听说Aspasia今晚美食家包场,行政主厨亲自动手,就冒着大雨来采访。对不起打搅了……我我……我这就出去。” “大老远的,来了还走啥啊?一起坐下来吃点!”路明非急忙拉住记者大哥的衣服,心说大哥救我啊!千万别走啊!你一走我俩又没话可说了。 “哟哟,这多不好意思,老贵的哈。”记者很震惊,想不到阔绰的美食家年轻又好客,搓着手,“吃就不敢当,跟咱电视观众整两句儿?” “客气啥客气啥?”路大少热情如火,拉着记者大哥坐下,又给摄像小妹搬椅子,招呼侍者,“筷子……啊不,餐具再来两套,菜单菜单,我们加菜!” “那就……却之不恭哈。”记者高兴坏了,“大哥,这儿菜色咋样哈?” 路明非回忆了一下路鸣泽的嘴脸,哒吧哒吧嘴:“金枪鱼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不是松露。” “配的酒感觉合不合胃口?”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明非指指瓶子,皱眉。 “西图澜娅餐厅的情调呢?” 路明非微微点头以示满意:“嗯……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板很现代地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地协调,私密也开放。” “我就说嘛!”记者一拍大腿,“高人就是高人呐!可算找着会吃的正主儿嘞。” 添酒加菜,其乐融融。路明非跟记者兄弟拍肩膀称兄道弟,忽然扭头看见陈雯雯无声地微笑着,说不上淡定还是忧伤。 雪亮的灯光在沾满雨珠的玻璃上一闪,暗蓝色的Panamera停在外面的树下。车窗降下又升起,楚子航面无表情,对路明非点了点头。 “哎哟,我得走了,哥们儿你慢慢吃。”路明非拿餐巾擦擦嘴,站了起来,斜挎了背包。 “嗯,我送送你。”陈雯雯跟着起身。 推开门,一阵冷风卷进来,漫天都是雨,雨中一盏手制的黑铁皮灯,散发出一圈暖暖的光晕。 “你真是个好人。”陈雯雯在他背后轻声说。 路明非心里一跳,转过身,差点撞上陈雯雯,陈雯雯跟在他后面,贴得很近,低着头,好像累得要把头顶在他背上。路明非满鼻子都是她发梢的暖香,心底那个蠢蠢欲动的小灵魂又开始嘟囔说傻了吧傻了吧,话都撂出去了,这下子一点机会都没了。 路明非咧嘴苦笑:“不要这样随时随地地发卡……今晚只是同学吃饭……” “谢谢,其实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陈雯雯摇头,“不过还是谢谢你……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嗯嗯。”路明非糊里糊涂地点头。 “我说你变了,不是说有钱啊有品位啊什么的,是说……嗯,你长大了。”陈雯雯理了理耳边的发丝,抬起头,眸子清亮。 “你这么说好像我老姐……” “真好啊。”陈雯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辆宝马会送你回家,”路明非吐吐舌头,“别跟他们客气,付了钱的……老实说我在美国穷得叮当响,都是楚子航骚包,包餐馆豪华车这身衣服什么的都是他搞的,我刚才蒙记者的,这里的菜和酒好是好,根本不对我胃口。” “我也猜到啦。”陈雯雯笑了,“你吃得根本不用心。” “嗯……只有这个是我准备的,送给你。”路明非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把皱皱巴巴的植物放在桌上,“蒲公英……路上撅的,不过这个季节小伞都飞走了,完整的找不到了。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个纪念,是毕业时我就想送你蒲公英,算是补以前的……我记得你以前摘过很多放在装风铃草的纸袋里,吹起来就像下雪一样。” 陈雯雯低头抱着那束干枯的蒲公英,什么都没说,轻抚那些空荡荡的枝头。 “再见。”陈雯雯说。 “再见。”路明非说。 他推开门,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雨,竖起衣领把脑袋遮住,拎着旅行箱一路狂奔出去。Panamera的车门弹开,他直冲到副驾驶座上,这才回头。隔着雨幕,落地窗的另一面,空调的风把最后一批小伞吹散,陈雯雯站在飞散的蒲公英里,好像会随着那些白色柔软的小东西飞走。她望着这边,在玻璃上呵气,熏出一片小小的白雾,三笔画了一张微笑的脸。 Panamera在机场高速上疾驰,迎面而来的雨水撞击在风挡上,化为纷纷的水沫。 “任务完成,”楚子航单手操作方向盘,伸手拍了拍后座上的铝制密封箱,把一台ipad递给路明非,“任务报告已经写完,你在下方电子签名就行了。” 路明非看都懒得看,在“报告人”一栏鬼画符一个,把ipad递还回去:“师兄你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带我去做任务吧?”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你不行。我不清楚为什么你被指派为专员,但你没有受过必要的训练,完全不具备执行能力。”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叹了口气:“嗨……虽然知道自己没用,但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嘛……直接说‘你不行’……” 汽车音响放着什么悠扬的爱尔兰音乐,楚子航没有接茬,路明非也觉得无话可说,就这么干耗着。 “今晚的事……我不会跟诺诺说。”楚子航忽然说。 “谢啦,”路明非抓抓头,“可师兄,你要搞清楚,诺诺是恺撒女朋友。我是个光棍,我跟谁吃饭是我的自由,你说得好像我做了亏心事似的……” “但你不想她知道。”楚子航的回答冷硬得像是石头。 路明非觉得自己跟会长大人委实没有什么可聊的。他说话的方式就像是用刀,总是用最短的话直击话题中心,用力极狠,一击命中,收刀就走,懒得多费一个词儿。 楚子航说得对,路明非不想诺诺知道他牛逼哄哄地跟陈雯雯吃饭,虽然明知就算说了诺诺也不会生气,顶多调戏他两句。 “但帮你订餐的是恺撒,我不能保证他不跟诺诺说。”楚子航又说。 路明非一口气儿没接上来,就差翻白眼儿了。喂!这位老大!你这是在耍我吧?恺撒是诺诺男朋友,什么话不会跟诺诺说?拜托你能有点智慧么?好吧我知道你光棍至今大概也不知道男女朋友间是个什么状况…… “今晚这间西图澜娅餐厅有婚宴,不接待散客,但我已经跟陈雯雯说过了,不好改了。但这对恺撒不难,他是Mint俱乐部的会员,那个俱乐部能做到几乎任何事。” “恺撒会帮你?”路明非有点好奇。 “我在守夜人讨论区发了个悬赏,能帮你订座的,我欠他一个人情。”楚子航声线平坦得像是车轮下的柏油路面,“恺撒当然也会看到。他是加图索家高贵的少爷,不会允许任何人以比他高的姿态去笼络他的下属们。所以他会抢先帮你把这事办好。恺撒是个独占欲很强的人,不但对于部下,也对于敌人,他不会允许别人拿到我的悬赏,介入我和他的竞争。他认为我是他的敌人,就要亲手击败我。” “那老大是被你耍了?师兄你真腹黑!” “说话少的人往往都腹黑。”楚子航淡淡地说,“其实我想的恺撒一定也明白,但他愿意和我开这个玩笑。” 路明非咧嘴,事到如今他烦恼也没用了,等着诺诺知道之后调戏他好了。就算这件事是楚子航耍他,也还是他立场不坚定,看见陈雯雯就走不动道儿。但话又说回来,他也完全没有坚定的必要。 “师兄你好大面子,陈雯雯居然会答应来吃饭。” “我用了你的名义,给了她这里的名片,问她拒绝么,她说好,就这样。”楚子航说,“我不擅长邀请。” “师兄你以前都是这样请女孩吃饭?”路明非有点无语,“跟踢馆似的。” 楚子航点点头。 “这也行?” 楚子航想了想:“反正不记得有人拒绝。” 路明非叹口气:“好吧你赢了……你可不知道今晚多扯,还有个美食节目的记者来参访我,我就跟他一顿胡扯。” “是我给他们节目打了电话,说今晚有人在Aspasia包场,就两个人吃饭,行政主厨亲自动手。他们很好奇,说要派记者去采访。等这条访谈上了电视,赵孟华也会看见。他那种人,应该是‘我不要的东西也不准别人碰’的性格。你想想他看到节目时的表情,会不会很好玩?”楚子航说。 路明非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你一张冷硬的脸,说起这种蔫坏的话来都不会笑笑,看起来就没半分“好玩”的意思。 “阴毒!佩服!”路明非说。 Panamera忽然减速,楚子航猛打方向盘,在机场高速路边急刹。 “喂喂!我只是说烂话啊!外面下雨啊师兄!出去淋雨会感冒的!”路明非赶紧说。他上一次就是莫名其妙地给撵下车,在太阳地里暴晒了几分钟。 楚子航摆了摆手:“你在车里等我一下。” 路明非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楚子航的腰间:“我靠……师兄你好像在飙血!” 楚子航的白衬衫上一抹惹眼的血红色,路明非这才注意到楚子航的脸色白得跟抹了层霜粉似的……不是因为摆酷,而是失血严重。 “没事,伤口裂开了。”楚子航轻描淡写地说。 他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瓢泼大雨中,解开衬衫扔进车里,把腰间缠绕的一层层纱布也解了下来。他赤裸着上半身,低着头站在雨中,任凭暴雨冲刷身体。他的腹部血迹斑斑,那个伤口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 “啊嘞?这时候摆出裸体湿身秀的造型是什么用意?这可是在高速公路上!”路明非震惊了,“要是真想玩酷玩出位……师兄你可以把裤子也脱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楚子航这么做的用意,雨水冲刷了血迹之后冒出淡淡的白汽,好像是把浓硫酸和水混合的效果,又好像楚子航的血液是灼热的油。这些混合了他血液的水溅到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白色的斑点。路明非看傻眼了,这让他想到《异形》里那个血液是强酸的怪物,想到自己刚才和这么一怪物聊天还坐了他的车,不知是该自豪还是惊叫。 片刻之后血迹被冲洗干净,楚子航才回到了车里,简单地擦干身体之后,从旅行箱里拿了新的衣服换上。 “不要对别人说,算是你还我的人情。”楚子航低声说。 “没问题没问题!”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谢谢。”楚子航发动Panamera,“能问个问题么?你更喜欢诺诺一些,还是陈雯雯?” “喂师兄,你能否在让别人保密的时候不要那么八卦?”路明非苦着脸。 “哦,对不起。”楚子航淡淡地说。 Panamera重新驶入车道,“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叫《上海堡垒》,里面说全世界会有两万个人是你一见到她就会爱上她的,可你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路明非忽然说。 楚子航一愣:“想不到居然有那么多……” “我上高中的时候很喜欢陈雯雯,要是陈雯雯也喜欢我,我大概也不来卡塞尔学院屠什么龙了,也不会遇到诺诺。厚脸皮地说,现在我喜欢诺诺,可是我觉得自己还是在发花痴,跟我喜欢陈雯雯的时候一样。”路明非耷拉着脑袋,“我喜欢谁不重要吧?问题是谁会喜欢我。” “你是我们中唯一的‘S’级,不该这么想。”楚子航说。 “你们都说‘S’级很牛的样子,我就感觉不到,你行动都懒得带我。”路明非嘟囔。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经验。这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总有一天,它都是你们的。”楚子航轻声说,“那一天你们就会替代我和恺撒站在战场上。” 路明非立刻展开想象,自己替代楚子航站在那个三无少女的面前,人家一招手,滚滚烈焰仿佛红莲火焰燃烧三界,光明怒涛汹涌而来,他这个“S”级也一招手……啥也没有,只能说句“Hello,你吃了没有?”然后烈火过境,他漆黑一个人形站在废墟里,只剩两只可怜的眼睛眨巴眨巴……虽然想来倒是有些萌。 “师兄你真觉得我的血统是‘S’级?”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看不出血统优势。”楚子航很直白。 路明非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牛逼起来。我以前很骚包的,上课时候神游,总是想有朝一日我怎么拽,就是那种老师在上英语课,还讲语法呢,进来一漂亮姑娘,操着一口超流利的美语说,骚瑞to打搅你们,但是路明非Sir,总部的紧急越洋call,你再不接北美大陆就得沉了……然后我就当着全班的面拿过电话,用一口标准的法语叽里呱啦一阵侃,从此老师再不敢罚我抄单词。”他自嘲地笑笑,“可那样子根本就不是我了嘛,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另外一个人。” 楚子航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就是……喜欢睡懒觉打游戏、没事就自己发呆、东想西想、每次去报刊亭都蹭杂志、喜欢一个人三年不敢表白那种……我也知道这种人很没意思。可我就是这种人啊。”路明非犹豫了一下,“师兄你知道么?刚进Aspasia的时候我美得都冒泡儿,想着要是陈雯雯因为我英雄救美又请她吃那么贵的饭,觉得拉风拉到爆而喜欢上我,我该怎么回答。” “最后你走的时候她一直隔着玻璃看你,我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楚子航说,“她确实有点喜欢你了吧?可你逃跑了。” “嗯,”路明非认真地点头,“因为那样她喜欢的不是我。其实我连Aspasia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老大的品位,更没有Mint俱乐部的会员卡。我根本请不起她吃那么贵的饭,我的信用卡还欠着钱。请她吃意大利菜的其实是老大,老大当然好啰,是女生都会喜欢老大吧?换了我就算请客只能在摊子上吃拉面……但是只能请得起拉面的那个我也希望有人喜欢我……”他抓了抓头,忽然觉得有点窘,“说乱了……师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楚子航的眼角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沉默了。过了好久,他伸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明白……以前有个人只会开车,希望别人会喜欢只会开车的他。” 路明非感觉到这个师兄对自己似乎有点亲近的意思,却不理解这话是何深意,只能龇牙咧嘴回应。 “一个人能做到什么,并不完全取决于血统,而是他想做到什么。我认为你不行,不是说血统或者能力,而是你没有目标,”楚子航说,“没有什么目标能让你豁出去、用尽全力,豁不出去的人是没有用的,就算你的血统比我们都强。” “我为谁豁出去啊我……”路明非嘟囔。他想起在三峡水下,他看见那根锋利的尾椎刺穿诺诺的胸口,她漂浮在自己的血烟里头发像是茂盛的海藻,于是手指火热,真想拔出那柄刀。那种感觉真好,他也很想还有那种机会脑袋一热就为谁豁出去……可是他有资格为谁豁出去呢? “每个人都会有些理由,可以让你豁出命去。你留着命……就是等待把它豁出去的那一天。”楚子航轻声说。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也太煽情了,他和路明非也没有熟到要互诉心声的地步,不过是一次行动的拍档而已。他不再说话,深深踩下油门,发动机转速急升,Panamera在高速路上化为暗蓝色的闪电。 夜空是深邃的蓝,而它下面的冰川是黑色的。快到午夜了,月亮刚从冰川上升起,把几万年积下的坚冰照成莹蓝色。狼嚎声不知来自哪个方向,沉睡的鸟群被惊动了,“扑棱棱”地从漆黑的树林里飞起。海螺沟的温泉度假村就在冰川下的山坳里。 诺诺和苏茜泡在方方正正的温泉池中,灯光下这里的温泉水是柔软的婴儿蓝,一丝丝白汽从水面上升起。诺诺从水里伸出一条修长的腿,手里挥舞着一柄刮毛刀。 “拜托,你并没多少腿毛。”苏茜从面前浮着的小木船上拿了一罐冰可乐喝。 “我是在模仿玛丽莲·梦露的造型啦。”诺诺一个猛子扎进温泉里,又像条小鱼似的从苏茜身边钻出来,“你说刮腿毛有什么可性感的?” “我又不是男人,你问恺撒去。”苏茜懒洋洋地。 “恺撒觉得蕾丝白裙少女团最性感了,他已经在学生会里招了一群。”诺诺眯眼笑,“你说楚子航会喜欢么?哪天装模作样刮给他看看?” “你应该刮给路明非看,他喷鼻血的后坐力可以把他送到月球去。”苏茜捏了捏闺蜜的鼻子,“你记得的吧,今天是路明非生日,他可是你唯一的小弟,你发短信给他了么?” “记得记得,可我有点犹豫。”诺诺在自己脑门上顶了块浸了凉水的白手巾,仰头望天。 “你不会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我看起来那么傻么?”诺诺比了个鬼脸,“我从幼儿园就开始谈恋爱了啊!” “幼儿园?” “我可是御姐中的御姐,曾经站在幼儿园大班的讲台上,指着台下所有小男生宣布说,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我的男朋友,都得听我的,不听话的就驱逐出队伍!”诺诺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耳边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 “被学弟暗恋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就像幼儿园的时候被大叔赞美说这小姑娘好漂亮。” “什么意思?” “大叔说你漂亮和学弟喜欢你,可他们都并不了解你。大叔下次看到别的小姑娘也会赞美她漂亮,学弟最后是属于学妹的。”诺诺耸耸肩,起身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她穿着泳衣,但是胸口的大片肌肤还是暴露出来,水珠滚落之后,可以看出一道愈合不久的伤疤。三峡水库的那次行动留下了这道疤痕,但她不记得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了,医生也惊叹说不知是什么巨大而凶险的武器,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暗恋你的人不少吧?恺撒知道么?不担心么?” “其实恺撒心里很敏感啦,能感觉出谁喜欢我。”诺诺偏着头,梳理暗红色的长发,“但他不担心更不妒忌,他觉得只有自己配得上我,当然如果喜欢我的是楚子航……”诺诺眯起眼睛,弯月似的,“恺撒才会打起精神来对付吧?这么想着有点想色诱一下你的楚子航!” “楚子航不会被色诱的,就算你脱光了在雪地里向他跑去,他也会觉得你是热病发作需要降温。”苏茜淡淡地说。 “喂,开玩笑的,可别小气哦。我不会碰你的楚子航的。”诺诺小心地碰碰苏茜的肩。 “他不是我的,你不会也认为他是我男朋友吧?他只是我的好朋友。他愿意为我做些事,只是因为他觉得我帮助过他,他就是这样的,帮过他的人,他一定会回报。你今天用‘侧写’帮了他,他没准开学后会请你吃晚餐的。”苏茜笑笑。 诺诺叹了口气,摸摸苏茜的头:“听起来都让人气哭,这家伙真是个人渣,等我回学院帮你教训他。” “他只是不太有感情,”苏茜沉默了一会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扭头刮了刮诺诺的鼻子,“说真的,你跟恺撒交往快两年了,准备跟他结婚么?” 诺诺托着下巴考虑了很久,摇摇头:“没想好呢……我是说真的。我不是觉得恺撒有什么不好,他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啊!” “我问过我妈这个问题,”苏茜说,“我妈的回答是……只有结了婚孩子才能上户口啊!” 诺诺捂脸:“你妈好棒!” “其实不需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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