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么理由的吧,简单点,你喜欢谁,谁对你好,你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就跟他结婚,把他霸占了。”苏茜说。 “你喜欢楚子航,你会喜欢楚子航多久?”诺诺望着夜空,轻声问。 苏茜抬头,看见她明净的瞳孔倒映月光,脸上难得地漠无表情,知道她在想心事,于是也认真起来,“不知道,也许我找到男朋友就不再喜欢他了。” “如果楚子航忽然跟你求婚,你也嫁给了他,你就不会有别的男朋友了,那样你就会一辈子喜欢他了么?” 苏茜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喜欢过谁一辈子。” “其实你并不了解楚子航,对不对?虽然你连他吃煎蛋喜欢单面煎还是双面煎都记得清清楚楚。” 苏茜低下头:“他也没有给过我了解他的机会。” “对啊,”诺诺低下头,看着苏茜的眼睛,很认真,“你最初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你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比如楚子航,面瘫帅哥,很酷,可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难过,他就像一本封套都没有对你打开的书。但是你还是想着他,迫切想打开他那本书读一读里面到底写着什么。也许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你就翻开了他那本书,那本书非常好看,看得你废寝忘食,恨不得上厕所都带着……可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你读完了那本书,每一行每个字都记住了,你还会翻来覆去地读么?或者,你就会把它收回封套里放到书架上去?放到书架上的书,其实很少再被翻开了。” 苏茜沉默了很久,伸手爱怜地摸摸诺诺的脸蛋:“你一天到晚那么多心事,不累么?恺撒已经是绝品男朋友啦,你到底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啊?” “我有想过啊!”诺诺眼睛发亮,“我要嫁的那个人,是让我相信他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只要我想他就会一直一直陪着我,我害怕的时候就算谁也找不到可是一定能找到他,我做噩梦醒不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喊出的就是他的名字。” “嗯,”苏茜满脸严肃,“这么说来其实你养条狗也可以……你给它起名叫‘啊好可怕’,你做噩梦的时候就会叫,啊好可怕!” “小娘敢调戏本大爷么?”诺诺扑进温泉里,把苏茜也推了进去。 蒸汽浓密如帘,女孩们的笑声和远处的狼嚎相呼应,不远处缩在老羊皮袄里卖冰啤酒的大叔隐约看见白汽里一闪即逝的美好曲线,默默地流下鼻血来。 “嘀嘀”,诺诺套在防水塑料袋里的手机亮了,有短信进来。 诺诺从温泉里钻出来,甩掉满头的水珠,打开了短信: “Dear:这对你来说可能比较突然,但是对我而言却是预谋已久。请耐心地读完这条短信……” 来自恺撒·加图索,诺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和凑过来围观的苏茜对视一眼。 意大利,波涛菲诺,Splendid酒店。 恺撒端着一杯加冰的琴酒,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子,柱子上方的孤灯光芒直落,笼罩了他的身影。夜幕降下,暴风雨于今夜席卷了热那亚湾。酒店把外面的阳伞和咖啡座都撤回室内了,庭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背后灯火通明,室内乐队演奏着舒缓的蓝调,前方风雨如晦。从他的位置看下去,浅灰色的海面起伏,就像是巨大的海兽就要破水而出,几米高的浪拍打在脚下的山崖上,远处灯塔的光柱单调地扫过海面。 恺撒拨通电话:“恺撒·加图索,我想知道我的账户有没有被冻结。” 电话里传来银行私人理财顾问惶恐的声音,“怎么可能呢加图索先生,您一直是我们银行最高级别的客户,您的账户怎么有人敢冻结?我刚刚又查了一遍,确认您的账户一切正常……” 恺撒默默地挂断了,懒得再跟他啰嗦。这个世界上当然有人敢冻结他的账户,他的巨额花销来自家族的拨款,父亲或者叔叔都有权力暂停或者永远关闭他的账户。今天这么激烈地顶撞了叔叔,老家伙走的时候脸上写满愤怒,还是没有想到去冻结恺撒的账户。多年以来恺撒一直在试着挑战叔叔的底线,而弗罗斯特·加图索无论在多么炽烈的怒火中都从未对侄儿做出惩罚。单从这方面看来家族对恺撒的爱真如这热那亚湾一样宽广。 恺撒无声地笑了。其实他一边大把地花着家族的钱,一边随时准备着自己的账户被关闭。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家族的矛盾不可能被调解,从他声称自己考虑改姓“古尔薇格”开始,全部长辈都暴怒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那是卑贱的姓氏!”“你可以叛逆一切,却不能叛逆血脉!”恺撒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老脸,觉得真有意思。 如果有一天失去了那个永不断流的账户,他就将告别现在的生活,豪华跑车、顶级酒店、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甚至背后的灯光和温暖,他将独自走进暴风雨里。 “也不能说毫不在意啊。”他伸手出去,让雨水淋在自己的手心里。 还没有短信回来,他擦干了手,再次读自己刚刚发出的短信: “……我曾经想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我会假意邀请你去没有人的小岛度假。我让我的朋友们带着几千个烟花等在海对面的沙滩上,等你和我拉着手走到沙滩边的时候,我会忽然跪下,把准备好的戒指拿出来,夜空里流光飞动,映在海水中央。但这一天忽然到来时,我没有来得及准备烟花,我固然可以立刻买到一个戒指,却没有办法把它送到中国去。Mint俱乐部那些家伙说,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送到你手里。但我不想等下去了,我希望在这个晚上就说,诺诺,我希望在一场盛大或者简单的仪式中,对所有人宣布我们签订婚约……” “哇噻,说狼来了狼真的来了啊!求婚短信诶!我的脸要烧起来了!”苏茜捂着脸大声说。 “喂……又不是跟你求婚……”诺诺瞥了她一眼,“接着往下看啦,不知道他今晚怎么忽然发神经。” “忽然发神经的男人不是最浪漫的么?他一定是个死巨蟹座!” “不,他是个完美主义的天秤座!” 恺撒把最后一口酒和着冰块倒进嘴里。 “……但是很可能我们的婚约不会得到我家族的祝福。加图索家族选定的继承人,他的婚约都是由家族决定的,而不是自己。但我不想他们去决定我的未来,我的未来将光辉四射,将和我喜欢的光辉四射的女孩在一起。她的姓氏并不特别,她的头发是暗红色的,她带四叶草的银耳坠,她发怒的时候像个刺猬似的难以亲近……但我很想和她一起再活几十年,也许上百年,我真得感谢我的血统,这让我在剩下的生命里能有更多的时间能跟她耗在一起……” 恺撒读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他开始有点钦佩自己的文采了,无聊时在网上写小说练笔果然没白费。 “……这个晚上真寂寞啊,波涛菲诺下雨了,下雨的波涛菲诺很美,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看看,可你还没有答应我的邀请。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以后我会一一告诉你,现在我只想说,今天我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希望你在我身边。即使你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我或者冲我做出什么不屑的鬼脸嘲笑我此刻的脆弱,我也还是希望能感觉到你的温暖……” 他把杯子搁在葡萄藤下,走进了雨幕,瓢泼大雨立刻把他淋透了。他跨上那辆小摩托,驶出沉重的黑色铁门。 “哇噻,内心居然是个敏感又傲娇的小男生诶!”苏茜攥拳挥舞,“被你欺负也很幸福什么的!” “才不是,”诺诺吐吐舌头,红晕上脸,“大概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个蛮横自大的家伙啦。” “脸红了脸红了!”苏茜趴在诺诺光滑的背上捏她的脸。 “喂,是情书诶,看情书脸红不是很正常么?”诺诺反手去捏她鼻子,“偷看别人情书的时候要悄悄的!”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看你幸福到爆炸的模样。”苏茜搂着她的脖子。 “……我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也认识很多很多的女孩,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我会和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度过此生。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发誓爱她和保护她,永远不离开她。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有勇气了,可是还没勇敢到能当众对一个女孩说我会一辈子爱她。直到我遇见你,你给了我这个勇气。是的,诺诺我爱你,并且希望有爱一辈子的机会……” 小摩托破开暴风雨,恺撒湿透的金发好似逆风飞扬的战旗,猎隼安东尼与他并肩。 “……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是个纨绔子弟或者年少的皇帝什么的,但我想说无论是纨绔子弟或者年少的皇帝,当他面对他喜欢的女孩时,他都只是一个男孩。这个爱你的男孩名叫恺撒,不是恺撒·加图索,只是恺撒。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和我订婚并非家族所乐意看到的。但是如果要我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脱下‘加图索家’这件闪亮的外衣。你会答应这样的恺撒么?依旧是恺撒,只是看起来好像赤身裸体……” 小摩托停在沙滩上,恺撒迎着冰冷的海浪奔跑,用他强有力的胸膛“撞”开一波又一波的涨潮。他甩掉白色的小夜礼服,踢掉昂贵的鳄鱼皮鞋,用那张紫罗兰色的饰巾扎住头发,鱼跃入水,逆着浪头游向大海深处。 “……来吧,我们会一起夺取幸福和光荣,我的人生会是一艘大船,我希望和你一起站在船头。这艘大船入港的时候我们将一起震惊世界。我会拉着你的手登岸说,这是——恺撒的新娘!” 强劲之极的划臂,一次又一次和冰冷的海浪搏击,恺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道在水中滑行的箭。一切都无法阻挡他,海浪、家族,甚至父亲!因为他够锋利! 恺撒猛地钻出水面,扭头向后,他已经看不清暴风雨中的山崖,他已经接近港口的边缘,四周只有漆黑的、起伏的浪,灯塔雪白的光斑扫过,猎隼的鸣叫撕裂风雨声。 “安东尼!飞起来!飞到……”恺撒高举手臂,用尽了全力对着天空呼喊,“最高的地方去!” 被闪电撕裂的黑色夜空中,隼扶摇而起。 数千公里外的中国四川省海螺沟,雪花飘在女孩们赤裸的手臂上,迅速化为水珠。 “下雪嘞,”苏茜把身体缩进温泉里,看着绵绵细雪出神,“真美啊,都没想到这个季节能看见雪,是对你的祝福吧?虽然求婚信写得有点像战书……” “和我一起征伐世界吧女人!”诺诺也缩进了温泉里,蜷缩起来,把嘴都藏在水面下,只露出忽闪忽闪的眼睛,像个孩子。 “不过真的很感人哦,每个字都用尽全力那样。”苏茜轻声说,“要是换路明非来写,大概是‘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将来要是有孩子方便上个户口啥的’这种烂话吧?” “喂……怎么冒出奇怪的话来了?”诺诺轻声说。 “幸福坏了吧妞儿?”苏茜说,“答应他啰,先订婚,毕业就可以举办盛大的婚礼了,我要预定伴娘的工作!” “呀呀呀呀总要矜持一下子嘛!而且你看事情那么突然,我牙都没刷……怎么适合答应求婚呢?” “瞧这翘尾巴的小样儿!”苏茜笑嘻嘻地把她的脑袋往水里一按。 诺诺没提防,一口水呛进喉咙里,眼前忽然一黑。 “糟糕!”她神智还清楚。 三峡的行动后她总是做梦,医生说是因为在水下长时间缺氧导致的小小后遗症,会慢慢痊愈的。但诺诺很不喜欢这个“小小的”后遗症,因为总是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近乎黑的蓝色,光隔着水从头顶照下来,水的波纹投射在她的脸上。她悬浮在无尽的水波中,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水面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她想努力浮上去,但她没有力气,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那些人影似乎俯身看着她,似乎面容哀戚。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棺材里,透过玻璃和亲人告别。 真是个噩梦啊,真是太讨厌了!梦里的时间是不流动的,真冷啊,她害怕地想要蜷缩起来,但是无力蜷缩;真安静啊,好想跟人说话,可是说不出来;真绝望啊,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她每次醒来都浑身冰冷,她不记得在三峡水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明白那个梦是关于死亡。 呛水的一瞬间她又看到了那片近乎黑的蓝色,她浮在无尽的水波里,不能动弹。该死的缺氧把她生生拉进了那个梦里!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切忽然被撕裂!水、光、近乎黑的蓝色,一切一切,被利爪撕开!好像是天穹开裂,裂缝处露出一张巨大的脸,脸上一对光如白昼的黄金瞳!那张扭曲而狰狞的……孩子的脸…… “不要死!”他在咆哮。 “李嘉……图。”诺诺喊出了这个名字。 更多的水灌入诺诺的喉咙,她猛蹬了几下在温泉池里站稳了,粗喘着,眼神里透出极大的惊恐。 “哦对不起对不起!”苏茜赶紧去扶她。 苏茜没料到这个水性一流的女孩会在这个小小的温泉池里马失前蹄。诺诺显然是吞了好几口水,不仅仅是入水时的一口,她在水里挣扎着呼喊的时候还吞了好几口。苏茜没听见她喊什么,可是透过水面看得出她脸上极大的惊恐。两个人认识以来,苏茜还没见到过红发小巫女那么失态。 “没事没事。”诺诺摆手,她扭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给苏茜,“头有点晕,我去桑拿房坐坐。” 苏茜看着她穿白色泳衣的背影没入黑暗,忽然觉得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桑拿房里只有诺诺一个人,她舀起一勺凉水浇在被烧得发红的石头上,浓密的蒸汽弥漫开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手机屏幕是蒸汽里唯一能看清的东西,屏幕上是一则已经编辑好的彩信。她一直犹豫要不要把这条彩信发出去,但又觉得不妥,想取消的时候,又有点舍不得。于是这条编辑好的彩信始终存在草稿箱里,命运取决于她的心情。 彩信其实是一首歌,“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祝你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 来海螺沟度假的路上,她忽然想到了这个调子,图好玩就录了,心想路明非生日那天发给他,那家伙一定会傻笑。 只是……是不是显得有点隐隐约约的……其实她一直很少犹豫,什么事情想到就去做了。而且有必要犹豫么?她不可能喜欢路明非,最多就是有点可怜那家伙。在他们初相遇的时候他是条真正的败狗,那种独自蹲在角落里喘息的感觉似曾相识。她已经对路明非蛮好了,有漂亮的师姐罩着,在学院里总会好一些。她讨厌看到别人无助的样子。至于路明非喜欢她,总会过去的吧?师弟不是可以从师姐身上学到女孩怎么想的,然后把这些知识用去哄师妹么? 就像幼儿园时赞美她的那些大叔是属于大婶的,师弟则是属于师妹的。 其实今天应该开心地四处乱蹦,晚上和苏茜一起喝到烂醉啊,平生第一次被人求婚……可是为什么会忽然看到那张孩子气的脸?从未见过他那么焦急、暴怒和狰狞啊,那不该是他的表情。忽然一切的喜悦都被冲淡,觉得很累很累。 她默默地坐在蒸汽里,今天是路明非的生日,半个小时后这一天就要结束。 路明非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深夜23:30,舷窗外雨流狂落,远看出去城市灯光疏寥。 楚子航递给路明非一个小包:“这条航线从北极圈上空过,10个小时,睡一觉就到芝加哥了。”然后他麻利地给自己塞上耳塞,蒙上眼罩,套上空气头枕,盖上毛毯,入睡了。 路明非打开那个小包,里面是一套一模一样的装备。楚子航早已规划好要把飞机上的十个小时用于休息,这个人的生活简直精密如机器。 “美联航UA836飞往芝加哥的航班准备起飞了,请诸位乘客关闭移动通讯设备。”甜美的女声回荡在机舱里。 再没有新的短信了,路明非摁下了关机键,直到屏幕一片漆黑。此时此刻他想着的那个人在干什么呢?还是别想自己不知道的事吧,也许人家正偎依着在阳光灿烂的红海上钓鱼,而你在漆黑的雨夜里想她。显得很卑微,弥漫着一股让人不爽的阴霾之气,不是么?路明非塞上耳塞蒙上眼罩,眼前一片漆黑,飞机引擎巨大的风声也被隔开了,能感觉到的只是座椅传来的加速度和颤抖。波音747刺开雨幕斜插入空,掠过安睡的城市。 “晚安。”路明非轻声说,不知是对谁。 第六幕 防火防盗防师兄 Beware of Your Senior 真是一个棒极了的早晨,阳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照在夏弥身上,纤细柔软的女孩以芭蕾般曼妙的动作单腿而立,伸手去为他们偷两杯可乐。路明非看着她抬起在阳光中的长腿,每一根线条都青春而流畅,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古人所谓“骨肉匀停”的意思。 “TRY A WEEK WITHOUT RAILWAY!!!”芝加哥火车站空荡荡的候车大厅里悬挂着这条巨幅白布。 路明非仰天长叹,心中悲凉。 他们不远万里飞到芝加哥,屁颠屁颠地直奔火车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满地纸片、标语牌和饮料罐的候车大厅。在他们降落芝加哥国际机场前的几个小时,芝加哥铁路局全体员工刚游行完,然后他们都回家了,一周之内不会再来。 他们罢工了。 路明非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对“罢工”这件事一直不吝溢美之词,高中期末考试政治老师出了罢工运动的题,路明非还曾深情引用列宁同志的话,“罢工的精神影响多么深啊!每一次罢工都大大地推动工人想到社会主义,想到整个工人阶级为了使本阶级从资本的压迫下解放出来而需要进行的斗争!” 可要用自己的钱包来支持芝加哥铁路局的工人兄弟,路明非就肉痛了。CC1000次支线快车是学院自己运营的,但没有扳道工和调度中心,什么列车都跟着得停运。他们铁定不能按时报到了,虽说是天灾人祸,不会因此扣绩点,但是在芝加哥呆一周的费用学院是不出的。 “那就在芝加哥住一周好了。”楚子航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方便,就跟我合住,房费我会付。” 路明非心里贼贼地有些开心,早知道面瘫师兄在花钱上是不计较的,就等着这句话呢! 他把行李一扛:“走!开房去!” 头顶传来咯咯一声轻笑:“两个大男人开什么房?” 路明非吃了一惊,分明这间候车大厅里就只有他和楚子航两个,难不成路鸣泽又闲不住了?他仰头寻找那个声音,忽然发现那条长宽各十米的巨幅白布在微微颤抖,好像有人藏在后面。那个人形沿着横梁往左移动,一只手从白布后面伸出来,把左侧的挂钩摘掉了,然后它又往右边移动,手又从右边伸出来去够挂钩。 “小心!”楚子航忽然说。 他看见横梁摇晃了一下,白布后的人一个不稳,整幅白布都被他扯了下来。恰好此刻一阵风卷进候车大厅,白布如一朵坠落的云。楚子航和路明非都扑上去要接,这可是从离地五六米的高处栽下来,一般人怎么也得断骨头。路明非没跑两步就被劈头盖脸地罩住,心里一慌脚下一绊,直接摔作了脸着地的天使。楚子航稍慢了半步,却看清了裹在白布里的那个人影,稳稳地接住了。 轻巧得让人一愣。 “Who啊Who啊?不要命啊?搞得我还摔一跤!”路明非揉着腰爬起来,一叠声地抱怨。 一个脑袋从白布里探了出来,左顾右盼。一瞬间无论是路明非还是楚子航都沉默了,楚子航轻轻地把那个人放在地上,自己则退后一步。 这是一种对女性的尊重,也是一种对美丽的敬畏。好比盗墓贼钻进图坦卡蒙的墓穴,面对那个精美到极致仿佛封印了时间的黄金面具,也会赞叹着久久沉默,不敢伸手去摘下它,就像是害怕会惊动沉睡的美,怕它在苏醒的瞬间苍老。 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们俩,他们俩在女孩清澈的瞳孔中都看到了束手束脚的自己。 作为一个宅男,路明非心里有一张自己的美女排行榜,并列第一名的是诺诺和苏晓樯,小巫女不用说的,苏晓樯“小天女”的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她是个混血儿,妈妈是葡萄牙人,有欧洲人的清晰五官又有东方女孩的温润;列第二的是零,冰山女王殿下的美介乎女孩和小女孩之间,冰雪般傲人,就是老冷着脸,好像天下人都欠她几百万卢布似的;柳淼淼第三,陈雯雯只排到第四,这还得考虑到裁判员路明非有因为个人好恶而加分的嫌疑。 但这几位都说不上“完美无瑕”。“完美无瑕”其实不是个好词,活的东西都有缺点,真正完美无瑕的脸大概只会出现在雕塑家的刻刀下。 而看到这个女孩的脸,你会觉得雕塑睁开眼睛,活过来了。 “嗨!妖怪你好!”路明非喃喃地说。 他的意思是只有妖怪才能长那么好看,这种有深度的槽想必面瘫师兄和美女都不会懂。 楚子航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是同学。” 女孩一龇牙:“不是妖怪,是软妹子!” 路明非乐了,果然还是有一个人能懂他的吐槽的。他这才注意到女孩嘴里叼着一张黑色的车票,CC1000次支线快车的特别车票。 “楚子航,机械系。”楚子航伸手去拉女孩。 女孩从白布里钻了出来。她穿了件素白色蜡染兰花的小吊带和一条短短的热裤,脚下是一双短袜和一双球鞋,简简单单,头顶上架着一副墨镜。 “师兄诶!”女孩蹦了起来,“我是新生,夏弥。” “喂喂别挡着我,”路明非用肩膀把楚子航拱去一边了,“我也是师兄!路明非,历史系。” “哟,是文科男?”夏弥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路明非。 路明非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低了楚子航一头。其实楚子航那个机械系的全名是“炼金机械系”,专门研究炼金设备的,而路明非这个历史系的全名是“龙族谱系学”,准备研究龙族家谱,深挖其历史阴暗面的。不过这些都不好对这个白纸一样的小师妹说明,这个谜底要在新生入学辅导的时候才会揭开。 “你在上面干什么?”楚子航问。 “把这块白布摘下来嘛。要住一个星期的酒店,我没钱了,我还要省钱给我的相机买镜头,这东西反正也没什么用啦,可以让我在中央公园那边搭个帐篷睡一星期。”夏弥一屁股坐在白布里,把这张巨大的布折叠起来。她动作很麻利,很快就把白布卷成老大的一堆,往肩上一扛,“那我先走了,在学院见啰。” “公园可以搭帐篷么?”楚子航问。 “我会跟他们说我代表芝加哥铁路局的工人兄弟在示威!”夏弥攥拳,认真,果然是急公好义、熊熊燃烧的少女,“铁路局的兄弟们不复工,我就要跟他们一起艰苦!” “真棒,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路明非觉得她太有创意了,真是心花怒放。 楚子航犹豫了片刻:“你还没有社会安全卡,如果被警察问话不太方便,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要去……” “开房?”夏弥猛地回头,瞪着楚子航。 楚子航一愣,被那股凶凶的眼神吓退了。他也意识到这个邀请并不合适,虽然是同学,但毕竟不熟,两个男生邀一个女生同住,还是个中国女生,想来人家爹妈知道了是会投掷煤气罐的。 “是大款诶!好开心!求包养!”下一刻夏弥虚趴在楚子航胸前。 楚子航沉默地站着,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一个女芬格尔,还是女路明非,好吧,这两种物种其实区别不大。 “走走走走,开房去!饿爆我了。”路明非帮夏弥把行李拎了起来,相比其他来美国的学生,夏弥的行李算很少的,只有一口标准旅行箱和一个提袋。 “等等等等,我再去接一杯可乐。”夏弥说。 “到酒店住下再买吧。”楚子航说。 “你那是买是买是买啊!”夏弥比了个鬼脸,“我又没说我要付钱。”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用过的可乐纸杯,一溜小跑到关门的Subway门口,踮起脚尖,把半边身子从金属栏杆之间塞了进去。这样她拿着杯子的手恰好能够到可乐机的开关,一阵叫人心旷神怡的水声,Subway的店员关店时居然忘了拔掉可乐机的电源。 夏弥吸着可乐满脸得意:“我比你们早到两个小时可不是白混的,这里我都侦查了一遍了!” “哇噻!这不是有喝不完的免费可乐了么?”路明非满心欢喜,“我也去接一杯。” “你们男生挤不进去的啦,我帮你们去接。”夏弥伸手又摸出两个纸杯。 真是一个棒极了的早晨,阳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照在夏弥身上,纤细柔软的女孩以芭蕾般曼妙的动作单腿而立,伸手去为他们偷两杯可乐。路明非看着她抬起在阳光中的长腿,每一根线条都青春而流畅,每一寸肌肤都温润如玉,他第一次明白了古人所谓“骨肉匀停”的意思。看着这一幕就只是欣赏一种美,既不蠢蠢欲动也不心痒难忍,只希望可乐杯大一些让她多接一会儿,又恨不得立刻掏出手机把这一刻存下来。 这份美好就像兄弟们第一次混进舞蹈学院隔着玻璃围观漂亮女生们的练习,心旷神怡。 漂亮小女贼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萌的物种之一! “喝了我偷来的可乐就欠我人情啰,以后多帮忙。”夏弥说。三个人正拖着行李往外走。 “那还用说?师兄罩你呀!”路明非喝着可乐,拍着胸脯。 傻子才不罩这样的师妹。这就是传说中神奇的物种“师妹”啊!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要拯救苦逼的师兄们于苦海!在每个关于师妹的故事里,她们都崇拜有学识有教养深谙校园生存法则的师兄!一代代奔赴美利坚留学的师兄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开着破车在机场等师妹,热情地帮师妹找住处,慷慨地载她去超市买东西,带她去游乐园揭示资本主义的腐朽,在她还没有完全熟悉美国不知道你只是一条废柴之前表白呀!一代代前辈都是这么占了师弟的份额,师弟们只有默默地等待成长为师兄的一天,新一茬的小师妹从天而降。 师妹如韭菜,一茬更有一茬新啊! “师兄人真好,”夏弥笑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然后忽然换了低沉的声音,好像什么知心大姐在说话,“夏弥啊小心不要被泡了哦,提高警惕哦,防火防盗防师兄哦!” Hyatt Regency Chicago酒店的客房里,路明非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间著名的酒店在芝加哥河的河边,眺望出去可见白色的游轮在水中缓缓经过,船头热情洋溢的黑胖导游正跟一帮外国游客渲染这座城市奠基的黄金岁月。 “师兄,我说这样不好吧?你帮师妹出房钱我当然举双手赞成,”路明非说,“可两男一女住一间,风纪委员会不会来抓么?” “风纪委员会不关心这个,曼施坦因教授应该在为今年的自由一日布防呢。”楚子航淡淡地说,“我也认为不太合适,不过她说如果我为她单独出一间的房钱欠的人情就太大了,她就宁愿去公园里搭帐篷。” 他正贴墙而立,翻着一本注释《翠玉录》的古籍,“炼金化学三级”的参考书。《翠玉录》是本公元前1900年的古书,刻在绿宝石板上,在一座金字塔下的密室中被发现。它被看作炼金术的起源书,作者自称是埃及神话中三位一体的赫耳墨斯神,一共只有十三句,却包含了炼金术的一切真理。 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夏弥在卫生间里洗浴。 “从地升天,又从天而降,获得其上、其下之能力。如此可得世界的荣耀、远离黑暗蒙昧。”楚子航嘴里念念有词。这是牛顿对《翠玉录》的译文,这位科学家本身也是个知名神棍,对炼金术和神秘主义很有兴趣。在中世纪神学和科学分得不那么清楚,炼金术也算是科学的一种。 路明非真被他折服了。好不容易在新生中发现了校花级别的人物,还男女同宿,就该喝几瓶啤酒联络一下感情。想象一下,漂亮师妹在隔壁洗澡,哎呀呀“温泉水滑洗凝脂”,上课时老师讲《长恨歌》,越听越烦躁,如今擦着哈喇子想到水流正在师妹美好的肌肤上跳跃什么的,顿时如醍醐灌顶,领会了白乐天同学的诗意……说起来这句诗真不是淫词艳语么?心里吟诵几遍就觉得鼻血要流下来了……可楚子航一脸的无动于衷,抱着那本枯燥的参考书已经啃了快半小时了。这禅定的工夫,不当和尚可惜了。 “我说师兄,你啃书归啃书,找个地方坐不好么?”路明非对楚子航始终贴墙站着不解。 “顺便练一下站姿,我每晚会站半个小时,对脊椎很有好处。我建议你也试试。”楚子航说。 路明非瞥了他一眼:“算了,给芬格尔看见一定笑死。”这种又枯燥又辛苦,隐约透着股贵族气的自我锻炼在他看来有点傻,不过倒是蛮适合楚子航的气质。 “牛顿的原文是‘It ascends from ye earth to ye heaven & again it descends to ye earth and receives ye force of things superior & inferior. By this means you shall have ye glory of ye whole world & thereby all obscurity shall fly from you.’也可以翻译成‘太一从大地升入天空,而后重新降落到地面,从而吸收了上界与下界的力量,如此你将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荣,远离蒙昧。’”洗手间的门开了,夏弥裹着浴袍出来,擦着长发走到楚子航对面的墙边,也是贴墙而立,“要理解这句话的关键在于那个‘it’,到底指代什么。” “可以理解为炼金术中使用的材料,也就是被火焰灼烧的金属或者其他物质。”楚子航说。 “也可以理解为‘精神’。”夏弥说。 “精神说在1972年之后就没有什么进展了。” “但是去年精神说又出了新的论文哦。” 两个靠墙而立的人你问我答,流畅自然,听得路明非大眼瞪小眼。好像蛤蟆在佛前听经,只听得微言大义,奈何一个字不懂,恨不得有人帮它把禅机翻译为“呱呱呱呱”。 “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师妹你为什么也贴墙站着?”路明非忍不住了。 “《翠玉录》嘛,路师兄你没选‘炼金化学’?那是一部龙族典籍的残章啦,就是太晦涩了,一直没有准确的解释。”夏弥说,“我等着头发干,顺便练习一下站姿。” “你说什么?”路明非震惊了。 怎么回事?这小师妹还没经过入学辅导,不该是一张白纸好画最美的图画么?她听说这世界上其实有神奇的爬行类王朝应该惊恐得尖叫才对啊!当时路明非师兄……便是屁滚尿流地尖叫了! “龙族龙族龙族。”夏弥连说三遍。 “她是预科生,3E考试对预科生而言是提前的,所以龙族的存在对于她而言不是秘密。她的血统级别是‘A’,非常优秀。”楚子航对路明非解释。 “预科?什么预科?” “学院在中国的秘密分校,中国各地筛选有血统的高中生进入预科班。对他们学院会提前安排3E考试,如果血统足够优秀,毕业后就直升本部,如果没通过,卡塞尔之门进入关闭程序,他们会被作为普通学生处理,毕业高考。”楚子航说,“夏弥,1993年10月30日生于中国北京,性别女,入读预科前就读于北大附中,北京户口,家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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