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石阶的尽头站着个老道士,不知是真是假。 老道士递给北百川块白麻巾。“施主,擦擦额头吧。” 北百川接过来擦拭脑门上的血。这一擦不要紧,更火辣辣地疼起来。不仅脑门,手掌和膝盖都跟着火辣辣起来。 缎子面的红香囊,绣着金线祥云纹样,躺在北百川手心。 北百川看着这香囊,突然咧嘴乐了。这真他妈是他做过最荒谬的事。要是被卡甜瓜知道,估计能笑得当场去世,然后再笑活过来。 老天爷,不知道哪路的什么杨梅野仙,我北百川言出必行。鹫哥的腿保住了,我也来还愿了。这恩情不管有没有,咱都两清了。 香囊里是赤鹫的名字,得给本人带上才行。北百川犯难了。这玩意怎么给他?怎么说?我去青梅山给你磕来的?我的天,这太尴尬了。 想到赤鹫,北百川心里又开始发烫。现在回弗洛里,晚上九点半能到。还能赶上幻华月的场子,就是不知道鹫哥今天在不在。 第21章 天使之死·一·爱的资格 * 「幻华月」 今天客人特多。不为别的,今天是赤鹫阔别一个月的场子。 幻华月有不少热舞女郎。这些,别的地方也有。幻华月有,别地方没有的,只有赤鹫。 要说赤鹫有多美艳,那不见得。这世上,总有比美丽更美丽的存在。 赤鹫有他独特的魅力。表面上的,身材好。倒三角,大长腿,一把纤腰,人间极品。 剩下的,就是身上那个劲头。七分颜色,他能演出十分风姿。一样的舞,他就比别人辣。穿越多越辣,脸越严肃越辣。越不屑一顾越辣,辣得人上头,上瘾,想被他踩在脚下。 从赤鹫开始跳热舞开始,已经过了二十年。可这人就像是吃了防腐剂,不见凋零,反倒越发的有韵味起来。弗洛里艳舞王,至今除了赤鹫,还没有第二个人担得起。 北百川坐在吧台的角落里,点了杯鸡尾酒。也没怎么喝,听着周围的闲言碎语。大多是关于赤鹫的。越听脸色越沉,越听胸腔越痛。 爱情在作祟。爱情的独占欲在作祟。 北百川不敢喝,怕喝多昏了头。他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得牢牢拴住心中的野兽。 灯光红了。人群骚动起来,往舞台边上涌。 北百川也放下酒杯,跟着人群往舞台去。 舞台边摆着圈小南瓜灯,响着欢快的鬼叫电音。是应景万圣节。虽然有点早了,但娱乐总是要提前消费的。 赤鹫缓缓从台后走出来。没穿高跟,可能是身上的伤未愈,只穿着素面男款皮鞋。低腰裤,短皮衣,露一截皓白的腰。拉链开到胸,胸前横绑着皮带。背着小恶魔翅膀,三角的闪电长尾巴,头上戴着对荧光尖角。 蛇中最剧毒的蛇,魔中最要命的魔。 节奏一起,尾巴一甩,啪地抽到看客的心尖上。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不知道哪个公鸭嗓竟都破了音儿。 北百川握紧拳头,嘴里发苦。 他好性感。但我无法独占。 如果可以,北百川想把这里所有人都揍一顿,扔出大门。然后压着那恶魔在台上,让他只能在自己怀里放电。想独占他,想与他相爱,想咬他全身。想得不得了,嫉妒得要发疯。 尊重和理智凝成铁链,拴着他的兽杏。而此刻这铁链剧烈晃动,哗啦作响。Alpha的征服欲抽打着他,爱的独占欲炙烤着他。到最后都汇聚一股酸意,冲上他的鼻腔。 妈的。都别看。都不准看。 能不能别给他们看。 求你,别给他们看。 如果我像金秃子一样有钱,是不是就可以买下你的千娇百媚,保护你不再沐浴在下流视线里。 北百川明白了一件事。关于爱的事。 原来爱不甜美,爱如此之痛。比拳头痛,比苦难痛,比这世间的一切都痛。 原来爱不免费,爱何其昂贵。比钻石贵,比尊严贵,比这世间的一切都贵。 而他,既痛不住,也爱不起。 赤鹫正在跳着,突然瞥到了人群里的北百川。这小崽子,不好好在家休息,来找大人的乐子。赤鹫一时兴起,逗弄般对北百川眨了眨眼睛。 然而出乎意料的。北百川既没脸红,亦没羞恼,更没有转身离去。 他流泪了。 在这片酒乐喧嚣中,他站在人群里,望着台上的人流下两行眼泪。脑门上贴着大号创口贴,穿着老款旧夹克,那么大个子,红着鼻子哭,傻乎乎得让人心疼。 赤鹫呆愣住了。这又是谁欺负了他的狼崽?他停下舞步,要向北百川走去。没想到北百川掉头就跑,扒开人群没命地跑,几步就跑出会所大厅。 赤鹫这时还不知道。 是求而不得。是自卑。是嫉妒。 是爱。 北百川不管不顾地一路跑,跑回自己的破公寓,失魂落魄。 墙上挂着的赤鹫,正愠怒地指着他。嗔怪他的逾越,妄想,不清醒。北百川不敢去看,垂着头坐在地上。 手机响了。是赤鹫的号码。 北百川不接。 手机一直响。不听地响。焦躁地响。反反复复地响。 终于,手机不响了。换成门响了。赤鹫的声音传来,“百川。开门。” 北百川从地上弹起来,扯下墙上的相框塞到被子里。 赤鹫站在门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不过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挂件,性感得更赤条条起来。 “鹫哥。” 赤鹫注意到北百川擦伤的手掌,“又被谁欺负了?” “···没有。” 赤鹫往前一步,迈进北百川的怀里,带上了大门。北百川连忙后退两步,拖鞋都退掉了一只。 赤鹫抬眼打量着这个小公寓。 不过十来平,发霉的墙上嵌着个模糊的小窗户。家具倒不老旧,不过都是些大商场的便宜货。逼仄简陋,又冷又潮。 年轻的大个子,正局促地卡在这片破败里。 北百川注意到赤鹫的打量,瞬间窘迫难当,恨不得扯块布都盖上。他有点后悔开门了。 好在赤鹫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或者心疼的表情,只是蹬掉皮鞋走了进来。 “没被欺负哭什么?” “我没哭。”北百川连连后退。 “又说谎。伤怎么弄的?”赤鹫步步紧逼。 “···摔的。” “你当我几岁。”赤鹫径直坐到北百川床上,身后就是那幅见不得光的痴心妄想。 “怎么?又看不起Omega了?” “我没这么想!”北百川贴着墙,旧夹克蹭掉些墙皮,扑簌簌飘落到地砖上,像老女人脸上掉下的厚粉。 不能卸掉伪装。伪装下的脸不漂亮。 表面的仰慕,内心的脏。 “鹫哥来找我,舞不跳了吗。” “是啊。”赤鹫从怀里摸出烟盒,倏地顿住手。“能抽吗?” “鹫哥自便。” 赤鹫这才点上烟,眯起眼睛,“看你哭有点担心。场子明天再补吧。真不跟我说?亏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叛逆期。” 北百川低下头,“···我只是有点难过。” “为什么难过?” “···为鹫哥难过。” “因为我跳热舞?”赤鹫交叠起腿,从床边捡起个空易拉罐,往里掸烟灰,“你以为我是为钱所迫,不情不愿?” 北百川不吱声。 又来了。这种劣等感。这种无力感。 你一定会说什么,跳热舞有什么不好。跳热舞和警察都是工作,有什么分别。体不体面又有什么好在乎。 让我羞愧,让我自卑,让我的灵魂更觉配不上你。 “谢谢。”赤鹫突然道。 预料外的道谢。北百川抬起头看向他。 赤鹫小臂搭在皓白的腰上,露出个羞涩的笑。“还没人为我那样哭过。我收下了。” 北百川仿佛看到了二十岁的赤鹫。在这小公寓里熠熠生辉,像开在废墟里的玫瑰。 “正好今天我生日。”赤鹫扬起脸,用烟点了点北百川,“42岁大寿。来祝我生日快乐。” 这话太娇了,让人心尖发痒。北百川突然有了勇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蠢了吧唧的护身符,递给赤鹫。 “鹫哥,生日快乐。” 赤鹫接过来打量,“青梅山的护身符?” “鹫哥不也说那里灵么。” 赤鹫拆开香囊,抽出里面的符纸。上面朱砂细描两个字。 「赤鹫」 额头上的创口贴。结满血痂的手掌。牛仔裤膝盖上的深红血泥。 “你···”赤鹫脸腾地烧起来,那张锋利的嘴像是生了锈,磕磕巴巴地问。“你许了什么?许愿。我说,那你,那里能许几个?能许好几个罢?” 北百川实诚道:“就许了一个。鹫哥的腿能保住。鹫哥要是有别的愿,我再去一趟。” 赤鹫托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像托着一颗心脏。时间好似静止了,只有烟还在不停烧,烧到他的手指。 半晌,他揩了下朦朦的眼底,低声骂道,“你大老远去一趟,就许了一个?你怎么不给自己许几个?应该许他十个八个一百个。傻大个子,做生意赔不死你。”骂着骂着,又蓦地敛眉盘算起来,“我公寓里还有间空房,你若不嫌弃,我倒是不收你租金。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离局里还算近···” 他像个拿多小费受宠若惊的服务生,满屋寻摸还有没有用他提的行李。 北百川走上前,拿走他指间的半截烟。揉了揉被烫红的地方,出声打断他。 “鹫哥,我没想换人情。我不会说好听的,但我承诺,我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我若食言,天打雷劈。” 外面过了辆车,车前灯的光亮从小窗户映进来,在北百川的脸上晃过。 就像是灰姑娘的魔法,唰一下,就把野小子变成了王子。 赤鹫半张着嘴,心道这狼崽子有这么帅来着? 毛笔隶书似的浓眉,男子气概的单眼皮,星光璀璨的黑眼睛。好一口细白干净的牙,是个没得挑的英俊Alpha。 心里砰的一跳,头脑都跟着恍惚起来。 见鬼。这真是见了鬼了。他一把年纪,天天做着勾引人的活计,怎么还被这么个毛头小子勾引了去? 傻了吧唧的护身符。傻了吧唧的狼崽子。 赤鹫想扯两句俏皮话,可就是说不出来。 北百川抓着他的手,无比珍惜地贴在脸颊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视线像是融化的糖浆,黏得他满身都是,散发着甜腻腻的香。 怪不得说恋爱是甜的。那是属于年轻人的甜。 但凡他晚生个十年,他都有勇气去考虑和这小子甜蜜一把。 可他已经42了,他甜不起来了,他早就变成了一个满身烟味的老男人。 他不能要一个孩子的爱情,那太恬不知耻了。就连他此刻的动心,都恬不知耻。 赤鹫终究是抽出手站起身,“你没事就好,叔得回去了。” 第22章 天使之死·二·双D小队 * 一个小女孩停止了呼吸。她的烧伤太严重了。丹尼斯尽力了。 他亲手抱起她,放到担架床上,为她盖上了白色床单。站在病床边,看着护士推着那个小小的身体走了出去。 丹尼斯转头望向窗外。初冬的太阳白得像月亮。天也褪了色,发白。天和地都一样白。 丹尼斯长叹一声,准备离去。最后看了眼女孩躺过的床,注意到枕头下露出的一个白三角。掀开枕头,发现是张对折的纸。纸中夹着枚黑钻指环,款式张扬。 纸上画着一个黑色的太阳,面目狰狞。太阳下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小诗,更像是遗言。 太阳吃了妈妈的妈妈 太阳吃了妈妈 太阳吃了我 我想下地狱 不要去天堂 天堂有太阳 —— 「幻华月」 伙计推开厅门,探出脑袋,“老板,看到小丹大夫的车进来了。” “又来?烦死了。去接一下。”赤鹫嘴上说着烦死了,面上却又高兴的样子。转头对北百川道,“五田医院的外科医生,丹尼斯。你也承了他的情,好好打招呼。” 北百川想起阿姐的话。原来是负责治疗晓辰的医生,赶忙站起身。 不一会儿,服务生领着个男人进来了。看起来三十四五,个子不高。戴着金边圆框眼镜,五官普通,气质出挑。手上拎着两箱补品。 “换眼镜了?比黑框的顺眼多了。”赤鹫说罢又瞥到丹尼斯手里的补品,嗔道,“拎的什么东西。是当我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 丹尼斯似乎习惯了赤鹫的口是心非。只是笑着打招呼,“小鹫哥。” “这是我的新搭档,北百川。百川,这是小丹,丹尼斯,算我没血缘的亲弟弟。” “你好。晓辰麻烦你照顾了。我是晓辰的舅舅。” “啊,您是晓辰舅舅?真年轻!幸会幸会。还是小鹫哥的搭档,太巧了。” “坐下吧。”赤鹫抽出吧台上的酒精湿巾,擦了擦台面。又挥手对酒保道,“给小丹一杯度数低的。” “我就不喝了。一会儿要回医院值班。”丹尼斯坐了上来,“今天是来给小鹫哥看个东西。” 丹尼斯从怀里掏出小女孩的遗言和戒指,放到吧台上。 “这孩子烧伤住院。单亲家庭,和妈妈同住。妈妈没能在火中幸存,孩子得救了,可也没挺过去,留下这两样东西。我看这戒指和小鹫哥的一样,说不定和唐先生有什么关系,就拿来给你看看。” 赤鹫和北百川看到那个戒指,同时轻呼出声。 赤鹫看向北百川。北百川从钱包里掏出个同样的戒指放到吧台上,“跑错殡仪馆时捡到的。” 丹尼斯奇怪道,“我还当这款式少见。” 赤鹫说道,“是少见。这是「双D」的信物,只有七枚。” “双D?” “Dark Diamond。绝噬局的特级搜查队。” 目前噬警的最高等级为Diamond。但是不为人知的是,在20年前,绝噬局存在着比Diamond还要高的级别。 Dark Diamond。绝噬局特级搜查队,简称双D。 双D小队负责绝密任务,队员有七人。其中六人失联,剩下一人就是当今绝噬局总部最高指挥官格雷格。 目前,失联的其中三人正安静地躺在吧台上。 「唐」「约书亚」「小莲儿」 从小女孩的遗言和时间可以推测,这个「小莲儿」应该是她的祖母。 双D小队是何时消失的,已经无从考证。就像是一夜蒸发。事实上,唐也的确是一夜蒸发。 吧台前并排坐着三个身影。赤鹫点了根烟,烟雾飘起来,散开在他的眼前。赤鹫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神随着烟雾飘远。 飘到二十年前的雨夜,飘到二十七年前的大雪,飘到他苦涩发黄的童年岁月。 赤鹫整顿了一下措辞,缓缓开口。 “唐,是我的恩人。” —— 二十七年前。 隆冬腊月,天灰得像水泥墙。 赤鹫裹了裹大衣,加快了脚步。街上鬼影重重。 他抬头环视,街上的行人都模糊着面目,像无面的鬼。他低下头,无面的鬼又都生出眼睛,盯着他打量。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街边礼品店的音响循环着圣诞节的曲子,又俗又闹。礼品店的门口站着个男孩,红肿的脏手上拿着吃了一半的棒状糖。小孩死死盯着赤鹫。那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天真眼神。 赤鹫剜了那崽子一眼,在尖利哭嚎中匆匆走过。 “喂!”身后传来粗粝粗气的女声。 赤鹫加快了脚步。 高跟鞋急促地击打路面,发出嘎拉嘎拉的恼人动静。没多久,噪音源就闯入了赤鹫的视线。 那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穿着流行款式的廉价裙子。 “小崽子,叫你你没听见?” 赤鹫不吱声,低头要绕过这娘们。中年女人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像块长霉的猪油。 “你把我儿子弄哭了,就想这么算了?” 赤鹫不耐烦地咋舌,抬起脸,“滚开。”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妈没教你···咦!”女人看了眼赤鹫身后的树。树干上贴着一张通缉令。 “你···” 赤鹫撞开女人,撒腿就跑。 女人蓦地尖叫起来。“快抓住他呀!通缉犯!是通缉犯!抓到有赏金!” 赤鹫在尖叫中更是没命地跑。身后响起层层叠叠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赤鹫跌跌撞撞,在一个拐角撞上了个男人。 就这么一跤的功夫,冲上来两个老爷们压住了赤鹫。 “放开!”赤鹫疯狂挣扎。可惜Omega的力量太小,他的挣扎就像闹着玩。 他的脸被摁到雪地里,突然心脏跳得很快,一股窒息感和失重感席卷而来。 “你们在干什么?”被赤鹫撞到的男人站起身,拍拍腿上的雪,问道。 男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短圆脸,五官清淡。穿着立领白毛衣,干净得像个刚上釉的白瓷瓶。 其中一人答道,“这小子是通缉犯!抓他领悬赏!” 这时另一个人注意到了赤鹫的樱粉色的后颈,兴奋地拍了下大腿,“喂!看!这小子是个Omega!赚到了!” 话音未落,身体就飞了出去,哐当撞到街边的垃圾桶上。 “什么叫赚到了?!”白瓷瓶活动着手腕,眼睛闪出寒光,对另一人道,“你也想试试?” 赤鹫背上的重量消失了,他狼狈地爬起来。刚想接着跑,却被白瓷瓶拽住了。这一拽,又是一个趔趄,直接栽进瓶子怀里。 “别怕。”白瓷瓶对着赤鹫温柔一笑,“哥哥也是Omega。不伤你。别怕。” 赤鹫呆愣愣抬起脸,竟真就不跑了。 白瓷瓶替赤鹫拍打身上的雪泥。赤鹫就像个胶皮假人,被拍得晃晃悠悠,脑袋直迷糊。 “摔坏了?怎么晃成这样?” “···我好饿。” 这便是唐和赤鹫的初遇。 第23章 天使之死·三·唐 * 正午的餐厅吵吵嚷嚷。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小孩儿尖利的喊叫,乱糟糟的交谈。 唐坐在赤鹫的对面,翻着「指名通缉」的小册子。 “都华·戴维斯。十五岁,因故意伤害罪被通缉。”唐放下小册子,看着狼吞虎咽的赤鹫,“我很好奇,你这么个小Omega,是犯了什么故意伤害?” 赤鹫脸都没抬,“踢老二。” “噗!”唐没绷住笑了出来,“踢到被通缉,肯定不是一个罢?” “十多个。”赤鹫灌了口果汁,冷哼一声,“真是闲的,比我罪大恶极的人那么多。几个破烂货的老二,有什么好要紧。” 唐听到这话,笑得更开了,“说得没错!看你这小脏样儿,离家出走的?” “嗯。”赤鹫吃好了,擦了擦嘴,“我没钱。” “哥哥请客。为什么离家出走?你爸妈呢?” “妈妈死了。老东西的话在哪儿活着呢吧。别问了,问了也没用。”赤鹫撸起袖子,胳膊上是交错的鞭痕,新伤叠着旧疤,触目惊心。 唐看到这疤痕,阴沉下脸,周身气场巨变。 “你被家里虐待?!” 赤鹫抠了抠掀起一半的血痂,“老东西说我给他丢脸。说什么Omega要是不按照他说的做,只能沦为玩物给别人捅。我呸!”说到这里,赤鹫小脸一歪,像个长歪的小玫瑰骨朵,“他倒是个Alpha。Alpha,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卖货的老东西。1块钱进的东西,卖别人2块。还说自己是“企业家”,企业家,也就比狗屎厉害一点儿。后来他又打我,我就踢爆了他老二。” “踢得好!”唐肯定道,说罢又重复一遍,“踢得太好了。” 这句肯定直接打开了赤鹫的心扉,话也多了起来。“你也是男Omega?刚才那两招厉害,能不能教我?” 唐欣然点头,“当然可以。但是在那之前,你打算怎么办?被通缉,还没钱,又是Omega。像刚才那种事肯定还会再有。” 听到这里,赤鹫亮起来的眼睛又暗了下去。他耷拉下肩膀,“我想去找个活做,没人要我。” “学校呢?学校不去了?” 赤鹫垂下眼睛,扯着桌布嘟囔,“问也没有用。我没钱去。” “要是哥哥让你去呢?” 赤鹫的手顿住了。他张着嘴看着眼前的白瓷瓶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唐毋庸置疑是个好人,甚至有点好过头了。如果是二十岁的赤鹫,一定会对这份善良有所怀疑。可年仅十五岁的他尚且天真。他对唐完全信任。 正是这份天真,拯救了他的人生。 赤鹫在唐的资助下顺利读完高中,还考上了大学。 赤鹫桀骜不驯,经常惹事。用怪异拒绝集体,用傲慢对待质疑,用愤怒反击侵略。如果有人挖苦他,他就用更犀利的话挖苦回去。如果有人对他挥拳头,他就踢对方的老二。他就像只离群索居的小羊,不知道从哪儿捡来副獠牙塞进嘴里,一天到晚到处呲。 但唐从来不说教,甚至经常夸奖他做得对,骂得好,踢得棒。更是亲身教授怎么四两拨千斤地揍人。 在唐这种教育下,赤鹫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没人再敢欺负或觊觎他,见他就像见了鬼。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赤鹫把唐当作亲哥依赖,唐对赤鹫也是疼爱至极。但两人的交集,却只存在于两人的住所。一个七十平米的公寓。 唐不允许赤鹫踏入他白天的世界。赤鹫知道那是一个腥风血雨的世界,唐不让他来,他不硬闯。他在家等。 直到赤鹫二十岁那年,一个盛夏的雨天。唐照常出了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一天。一周。一个月。 唐也没有回来。赤鹫报了警,但没什么进展。 直到唐失踪的第五十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的人就是幻月华的前老板。他交给赤鹫个信封。 一封信。一张卡。 都华 抱歉不能同你好好道别。本想再多护送你一程,可哥哥先到站了。 不要为离别伤感,告别才能再见。无论暂别或是永别,我们终会再度相见。 也不要寻找我的踪迹,去走属于你自己的路吧。 卡上贴着便签:密码是都华的生日。 —— 赤鹫没有说信件的内容,不是因为他忘了。那封信至今还在他钱包里夹着。他连标点符号都背得滚瓜烂熟。 但他提不得这封信。 他心里对唐的思念,从来都没有消减。 在唐消失后的一年内,他总是能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这些幻听里,又不住地梦见两人的曾经。唐的容貌,腔调,笑起来的模样。梦见一次,流泪一次。到后来梦不太见了,又因为梦不见而流泪。 丹尼斯问道,“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前老板知道唐先生的本来身份吗?” 赤鹫又是闷酒,哑着嗓子:“没人知道。前老板也只知道他是绝噬局的警官。” “这么说来小鹫哥进入绝噬局,也有唐先生的影响。” “不全是。”赤鹫吐了口烟圈,“私下收拾不少臭虫,也是被通缉得没法了。” “小鹫哥有没有想过,唐先生可能已经···”丹尼斯话说半截,瞥见赤鹫瞳孔上盖着的水膜,住了口。 赤鹫又是喝酒,泄愤似地喝:“怎么没有。可就算死了,也想知道怎么死的,死哪儿了。我找了二十二年,”赤鹫指了指戒指,“就找到了这么一点。这个戒指,双D小队,以及双D小队最后的任务。” 两人顺着赤鹫的手指,齐齐看向纸面上的黑色太阳。 “最后的任务,就是剿灭太阳教。”说到这里,赤鹫碾灭了烟头,“抱歉,喝得有点多。我去趟洗手间,你们两个聊。” 丹尼斯望着赤鹫的背影,对北百川悄声道,“我的家就是毁在了太阳教手里,是小鹫哥供我上的大学。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小鹫哥讲他自己的事,总觉得离他更近了。唐先生是小鹫哥的恩人,小鹫哥是我的恩人。”丹尼斯轻笑起来,“看来我也得去做谁的恩人才行。” 北百川望着被赤鹫碾灭的烟头。附和了句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丹尼斯看了看表,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今晚要值班。百川,帮我和小鹫哥打个招呼。” —— 午夜一点。 丹尼斯捧着热咖啡,轻手轻脚地穿过悠长走廊。 时不时传来啪嚓啪嚓开开关的声音,还有些疼痛的哼哼。 手机嗡了一声。丹尼斯掏出手机,是赤鹫的消息。 “安全到了?” 丹尼斯轻笑。他都三十五了,小鹫哥还总是当他十五。 “救命!!被劫财又劫色!” “坚持一下。我睡醒就去救你。” 吱扭— 一个不大的动静吸引了丹尼斯的注意。像是重物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这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可怜女孩的重症病房。难道是新病人入住了?丹尼斯也没多想,走到病房前推开了门。 呼啦!冬夜的冷风灌过来,掀起丹尼斯的头发。 白色窗帘被风扯起来,啪嗒啪嗒地拍着墙。窗帘下是一片猝不及防的金。 丹尼斯朗声质问:“谁?!” 人影缓缓站起身。胸前有什么一闪而过,晃了丹尼斯的眼睛。 “你是···!” 噗的一声,咖啡掉了。黑色液体飞溅到丹尼斯裤脚上,晕染进去,像是干了很久的血。 第24章 天使之死·四·天使之死 * 电话响了。 赤鹫放下咖啡,拿起听筒。 “赤鹫警官,五田医院的来电,请问要接吗?” “嗯?”赤鹫拿出手机,并没有看到丹尼斯的未接来电。不是丹尼斯,是谁? “接过去吧。” “您好,赤鹫警官。我是五田医院内勤部的朱莉娅,请问丹尼斯医生在您那里吗?” 赤鹫的心咯噔一声。 “丹尼斯昨晚应该回医院了。没看到他人?” “没有。手机不通,家里也没人的。” 赤鹫回拨丹尼斯的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时门被推开。北百川拿着个眼镜盒匆匆进来,放到赤鹫的办公桌上。“楼下信箱里发现的。” 赤鹫突然觉得有些脚软。抖着手打开了眼镜盒。 是一副金边圆框眼镜。 眼镜下压着一张卡纸,印着太阳纹路。 12点前,奥克兰街511号 上二楼,左侧,书架第一层 「小莲儿」需长眠于此。 天惨白着。 飘起了小雪,铺在黑硬的地上,像层铅粉。 奥克兰街。这是一条著名的街。声名狼藉的著名。 这里充斥着贫穷,混乱,毒品,暴力。道路两侧是破败的小酒馆。此刻都拉着门,挂着锁。路上一片死寂。 早晨在这里,像是白色的夜。 两人在铅粉上留下长长的黑脚印。 北百川追在赤鹫的身后,劝道:“鹫哥!冷静!我们先去医院调监控看看!” 赤鹫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冷静不下来。什么阴谋,什么圈套。哪怕是刀山,他都要去。 511号。 一个破旧的二层洋楼,刷成土黄色的墙皮上爬满细纹,门上的遮雨棚像幽灵船的破旧船帆。 北百川看劝不动,只能抢在赤鹫前踹上门。嘎拉一声,门板子裂成两截。 屋内没有亮灯。冷风吹进来,能看到飘起来的灰。腐烂的木质台阶咯吱吱叫唤,二楼房间堆满老旧杂物。落灰的烛台,破损的娃娃,糊满灯油的灯罩,乱七八糟,让人无处落脚。 但只有一处异常干净,干净得诡异。 楼梯口左侧书架的第一层。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黑铁盒,敞着盖子。盒子里面铺着层廉价纸巾,盒子旁边是个白眼睛的小熊玩偶。等两人一靠近,小熊突然眼珠发红,尖声叫起来:“放进来!” 赤鹫把小莲儿的戒指扔进黑盒子。盒子下的木板突然空出一个圆圈,盒子消失了。 “丹尼斯在哪里?” “在小莲儿的床下!” 说完这句话,玩偶熊的眼睛又白了。北百川刚想拿起来,玩偶砰一声爆炸开,什么都不剩。 这时候赤鹫已经跑下了楼梯。 —— 小莲儿的床下。 小莲儿如果指代那枚戒指,那么丹尼斯应该被绑在那个小女孩的病床下。 他匆匆拦了辆计程车,跳了上去,直奔五田医院。 皮鞋跟击打着水泥地面。朱莉娅一路小跑领着赤鹫到那间重症监护室。 门一开,赤鹫冲过去跪到床前,一把掀开垂坠的床单,望向床底。 看到一个仰卧的人。 赤鹫激动道:“小丹!” 随后抓住丹尼斯的胳膊,要把他拖出来。 赤鹫的表情凝固了。 人是硬的。 赤鹫将丹尼斯拖出来。 一片死寂。 在女人的惊呼中,赤鹫的身体蓦地软了下去,倒在了丹尼斯的尸体上。 “鹫哥!!!” 丹尼斯的尸检报告很快出来了。 死于窒息。丹尼斯是被人勒死的。 而发现丹尼斯尸体的那间病房,被推定为凶杀现场。凶手干净利落,连打斗的痕迹都没留下。 赤鹫坐在办公室里,翻着丹尼斯的尸检报告。 天更白了。赤鹫的脸比天还白,像是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 办公桌旁放着个垃圾桶,他时不时就要端起来呕一阵。除了胃液,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呕吐就是止不住。 赤鹫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又定定看着锁骨下方伤口的照片。 丹尼斯的钱包还在,但手机不见了。除了脖颈上的勒痕,锁骨下方还有几道不严重的皮肉伤,像是指甲刮出来的。从丹尼斯的指甲里的确提取出肉泥,只有他自己的DNA。 那么锁骨下方的划痕,是丹尼斯自己抠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北百川将刚买来的热豆浆放到桌面上。“鹫哥,喝点东西吧。” 赤鹫点点头,拿起来喝了两口。刚喝进去,眉毛一皱,又是端起垃圾桶吐起来。 北百川看得揪心,轻拍赤鹫的背。 赤鹫放下垃圾桶,“百川,把伤痕图片,咳,单独彩印一张出来。” 北百川起身彩印了一张,递给赤鹫。 赤鹫将照片换着角度调转。 终于在转到四十五度的时候,停住了手。 “百川,咳,你看这伤口,像什么?” 北百川凑到赤鹫身侧,仔细看了看。 而后在白板上写下一行字。 13 0 v c。 赤鹫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他撑着白板缓了会儿,拿过马克笔,在北百川的字下又填了一行。 “这是我看到的。” 13 a r c 如果这是丹尼斯留下的讯息,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这时赤鹫又开始吐起来。刚吐两口,身子一软,再度昏死过去。 等赤鹫再醒来,入目一个陌生的棚顶。微微转动脖颈,隐约认出这是北百川的小公寓。没有窗帘,能看到灰扑扑的天。 而此时北百川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点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眉头紧促。 “百川,几点了?” 北百川听到赤鹫醒了,扔下笔坐到床边。“再歇歇吧。才凌晨四点半。” “睡不着了。”赤鹫撑着要起身,北百川扶着他半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枕头。而后回身端了杯温茶递给他。 “鹫哥,吃点东西吗?” “嗯。吃点吧。” 北百川见赤鹫有吃东西的欲望,忙不迭去了厨房。 赤鹫在茶杯上暖着手,听着厨房传来打鸡蛋和燃气灶点火的哔啵声。忽地想起了唐,也想起丹尼斯。唐和丹尼斯长得很像,都是短圆脸盘,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话温温柔柔的,也都很会做饭。 他在丹尼斯身上寄托了对唐的思念。这种感情,比起弟弟,更像是半个儿子。他供丹尼斯读书,支付他的生活开销。十七年间,没有一天不发消息。哪怕是一天丹尼斯没回复,他都担心地睡不着。 自从做了噬警,受伤是家常便饭。每到他受伤,丹尼斯不管多忙,总是在当天来。拎着一大堆东西坐在床边笑呵呵地打趣,简直是为小鹫哥做的医生。 说不定过一会儿,丹尼斯又会从厨房门探出小脸来问自己:小鹫哥,煎蛋半熟还是全熟? 赤鹫控制不住地回想。他知道不能回忆,越回忆越痛。可他控制不住。他的大脑就像恨他似的,在回忆中不停翻找。新鲜的,泛黄的,一股脑一股脑地往外掏。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鼻子被塞满了,赤鹫刚想起身去洗手间,瞥到枕边的盒装纸巾。床边放着垃圾桶,套着干净的塑料袋。 厨房里排风扇忽的响起来。呼呼啦啦的,响到有些吵。却没听到炒菜的声响,也不见北百川出来。 第25章 天使之死·五·卑劣之吻 * 半个多小时,赤鹫终于整理好情绪。轻唤道:“百川。” 北百川端着一碗鸡蛋羹走出来,用毛巾垫着递给赤鹫。 赤鹫接过来,小口地咽。 北百川坐到床边,两人都不再说话。 赤鹫放下勺子,磕在瓷碗上,发出一声脆响。北百川接过来放到一旁的桌上。替赤鹫紧了紧被子。 赤鹫却没有躺下的打算,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认识小丹是在十七年前。冬天,还下着小雪。他穿着黑夹袄,留着小平头。蹲在路边,像个小流浪狗。我问他,你爸妈呢,他说没了。要债的把房子抵走,他没地方去了。问他上学呢么,他开始抹眼泪。哭得可怜吧唧的。谁能忍心呢。哭成那样,多硬的心都看不下去。一晃十七年,我老了,小丹也出息了,成医生了,人模人样的···”赤鹫伸手盖在额头上,遮住眼睛,“可说话还是小时候那样,文文静静,像个小姑娘。三天两头就来幻华月送东西。说多少次别送了,就是不听。总是小鹫哥小鹫哥的,烦死了···” 说着说着,赤鹫开始狠命锤自己的头。“去他妈的太阳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如不遇到我!我无能!该死!我就是个瘟星···” 北百川抓住赤鹫自残的手,将他紧紧扣进怀中。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苍白。他只知道,赤鹫不该这么恶毒地责骂自己,更不该对丹尼斯的死负责。可这个操蛋的世界就是这般,坏人做的事,总要好人来负责。坏人造的孽,总是好人受折磨。 赤鹫抓着北百川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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