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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小说> 穿成黑月光恶女,深陷虐文修罗场 > 第25章

第25章

没死,这桩冤案干脆利落,司慕身上半点污水也不沾。如若不然,哪怕是打赢了官司,以后也有闲言碎语。 现在,司慕和司督军的名声彻底保住了。 “轻舟,听说人是你带来的?”司督军也看着儿媳妇。 “阿爸,我们回去再说。”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回到了饭店,而司法部众人则跟着李文柱,回到南京去了。这件事,南京方面还是要调查,毕竟证据是谁拿出来的,是谁第一个买通报纸报道的,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李文柱说是跟着去南京,实则是被司法部的军警请回去的。 “李文柱这回麻烦大了。”颜新侬笑道。 回到了饭店,司家的副官也安排聂芸母女住下。 “轻舟,快跟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聂芸没死?”颜洛水激动道。 司督军就把顾轻舟接到了他的客房。 颜新侬和将领们都过来,满屋子的人。 司慕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顾轻舟道:“把聂小姐也请过来吧。” 司督军点点头,此事聂芸是当事人,她应该在场。 聂芸来了之后,先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她拘谨交叠着手。 顾轻舟见众人目光灼灼,就不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那天聂芸到家里来还金条给我,我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异样,她有点紧张。她父亲去世,全家老的老、小的小,快要吃不上饭饿死了,她怎么会有骨气把钱送回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根金条有什么阴谋。她到新宅去,是受人指使的,背后有人给了她更多的钱。”顾轻舟道。 聂芸闻言很尴尬。 顾轻舟说的是实话,正是因为实话,聂芸才难堪,心思被击中。 第361章 少帅的感动 顾轻舟看了眼众人,大家都在等待她的下文。 聂芸则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把头埋在膝盖里去。 顾轻舟继续道:“聂芸才走出去,副官就来告诉我说,方才聂芸进门和出门,都有人藏在远处的汽车里拍照。” 司督军恍然大悟,他明白那些“证据”里的照片是怎么来的。 聂芸这时候,也声音轻不可闻的开口了:“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给了我三根小黄鱼,她让我拿了金条去还给少夫人。她跟我说,让我从少帅的新宅出来,就在街上失魂落魄乱逛,末了去江边站十分钟。” 众人都听着,才知道是计谋。 聂芸想要辩解:“我……我有六个弟弟和妹妹,还有祖母和母亲,我们快吃不上饭了,我才……那位小姐没有让我害人,只是让我去一趟,再去走一圈,我以为……” 大家都能理解聂芸的处境,却不会原谅她的行为。 她努力想要解释,她什么都没做,没有害司慕。但是她一定清楚,对方给她那么多钱,此事定有蹊跷。 她还是去做了,接受了对方的收买,去做她自己都知道不合常理的事。 “漂亮的小姐?”司夫人最先捕捉到了这句话,问聂芸,“你知道是谁吗?” 聂芸不敢看司夫人,甚至不敢抬头,压着脑袋道:“是魏清嘉,我在报纸上看过她的照片,错不了。她用丝巾裹住了脑袋,带着墨镜,可是她的身段和嘴唇,我看得出来。” 其实,当时那个人包裹得很严密,说话还有点南洋口音,是个中年女人,聂芸肯定她不是魏清嘉。 但顾轻舟说是魏清嘉,这是顾轻舟后来告诉聂芸的。她现在说的笃定,也是为了回报顾轻舟,帮顾轻舟除掉魏清嘉。 顾轻舟一听是个南洋口音的中年女人,就知道她并非幕后之人,魏清嘉不会亲自出手,她那么有钱,能收买到旁人办事。 顾轻舟不能肯定那个女人的身份,才用钓鱼的办法,把魏清嘉给钓了上来。那个女人是魏清嘉收买了,这点现在毋庸置疑。 司夫人猛然一震。 司琼枝握住了她的手。 司督军回想起魏清嘉的惺惺作态,道:“果然是个蛇蝎妇人!” 顾轻舟也道:“的确是魏清嘉,我后来查证过了。” 那个南洋女人已经找不到了,干脆省略她,直接放到魏清嘉头上。魏清嘉也不冤枉,的确是她收买了那个人做事。 “然后呢?”颜洛水很想知道后续,出声把话题掰回来,“轻舟,你是在哪里救下聂芸的?” 顾轻舟道:“我知道了有人跟踪拍照,就叮嘱副官不要打草惊蛇,任由他们拍。我带着人出门,在拐角的地方停车了,将聂芸掳上了汽车。 我拿枪对着她,她被我吓住了之后,就一五一十告诉了我。我想起洛水说,我跟聂芸身段有点相似,就跟她换了衣裳。 她是短头发,我就把长头发藏在衣裳里,又裹了一个大头巾,沿着魏清嘉指给聂芸的路继续逛。 有人一直跟踪我,我的副官也开车跟踪。我逛到了江边,用黑纱巾围住头脸,那些人看不清楚我的面容,只当衣着和背影一样,就从背后把我按住,将我装在麻袋里往江里扔。 麻袋里放了很多石块,幸好我早有准备,随身藏着刀子,一入水我就割破了口袋,藏在水底顺着水流往下游划去。” 她说到这里,司慕猛然抬眸,望着她。 那天晚上,顾轻舟回来时,头发是半干的。 当时她云淡风轻说她去打网球了。原来她为了司慕的事,经历了一番生死。 聂芸则身不由己颤抖起来。 江边的那一幕,隐没在远处汽车里的聂芸也看见了。 聂芸当时快要吓疯了。那个瞬间,聂芸觉得如果是她,肯定就会死在江里。她似重生了般,她再也不敢妄图去敲诈旁人了。因为得到了金钱,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和钱相比,聂芸还是想留住这条命。 “……江面上看上去平静,底下的水流却很急促。又是夜里,到处漆黑,我顺着水流憋气不到两分钟,使劲往前游。露出水面时,我已经游了很远,码头的人就看不清我了。 我换气之后又往水里藏,游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我在江里等了半个小时,等他们彻底离开,副官在岸上打了汽车的灯,我才游上来。”顾轻舟道。 有位将领忍不住称赞:“少夫人,您真是有勇有谋!若不是您救下了聂芸,少帅这案子真的有理说不清!” 顾轻舟笑笑。 司督军也道:“的确是,轻舟颇有才干!说起来容易,当时那么危急,能做到她这样却是罕见。” 众人纷纷夸顾轻舟勇敢。 顾轻舟微笑了下,笑容恬柔。 司慕又看了眼她。 “……那我继续说?”顾轻舟等众人的夸赞慢慢停下来,她才道。 司督军颔首。 “……对方其实调查过聂芸,知晓她不会游泳,当天并不知晓我们已经掉包了。因为没人察觉,我就派了副官,连夜将聂芸送到了上海。 也是万幸,对方想要将聂芸做成自己投江自尽的模样,不能在她身上留下可疑的伤口。他们既没有捅我一刀,也没有用东西打晕我,要不然我也没命。 我当时不知敌人是谁,也不知势力到底多大,不敢贸然将聂芸留在岳城。送走她之后,我又派人去乡下购买了一具去世半个月的女尸。 对方家里穷苦,连下葬的棺材都没有,我出了重金,他们就高高兴兴把尸体给了我。我依照聂芸的特征,除去这女人的一根脚趾之后,再将她放在温水中浸泡三天。的确面目全非了,才放到江中被人找到。 他们是想当天找到尸体的,这样更容易辨认作证。没想到后来不成样子了,只能从衣裳上辨认是聂芸的。 我以为,是岳城的人想要算计督军和少帅。不成想,事情竟然是从南京闹起来的。既然是这样,就有些超出咱们的地界,我更加得沉默。唯有让他们以为得逞了,他们自己跳出来……” 顾轻舟的等待,看似让军政府处于下风。 可事情闹到了如今的地步,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大家都在关注案子的结果,“司慕无罪,聂芸未死”的消息,经过高度发酵,才能彻底传达下去。 这样,司慕以后再也不必受这种流言蜚语。 若是一开始,只是少数人关注,将来有人有心陷害,听众不知道此事,以讹传讹,对司慕更加不利。 同时,事情的酝酿,可以让李文柱的嘴脸在南京暴露,也会让人知道,政治部联合李文柱陷害司督军。 司督军再次去南京上任,自己会盯着武部长,免得他背后下刀子。 而武部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对司督军下手就是落下把柄,反而让司督军更加安全赴任。 岳城这边,想要陷害司慕的人也浮出水面。 “如何?”司督军得意扫视了一眼众人,“你们谁有这孩子如此过人的心智?” 顾轻舟的处理,让这次的风波彻底解决,不留任何遗漏。 就像火疖子,彻底发出来,再切掉毒脓,此处就再也不会发病。 “少夫人算无遗策,是少帅的贤内助!” “此事唯有沉稳酝酿,才让政治部和李文柱措手不及,得意忘形。少夫人此举,为督军除一劲敌!” 这话是说,以后李文柱再也没资格和司督军争夺总司令的位置。李文柱这么一闹,成了跳梁小丑,以后只怕也要被总统嫌弃。 颜新侬道:“这次的证据,追查起来都能查到李文柱身上,我已经派人去着手梳理了。” 司督军满意点点头。 说清楚了,众人散去,司督军也要去做些善后的事。 当时,司督军就带着颜新侬和其他副将去了南京,留下司慕护送家属回岳城。 回到了房间收拾行李,司慕依靠着椅子,抱臂沉默。 顾轻舟一回头,他眸光落在她身上,似有千言万语。 他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什么。 顾轻舟察觉到了,道:“不用道谢,你已经答应给我钱了,我拿钱办事而已。” 司慕薄唇微抿。 顿了顿,他问:“冷吗?” 顾轻舟疑惑。 “……那天在江里泡了半个小时,冷吗?”司慕声音低沉,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掺杂着。 顾轻舟微愣。 她没想到他留意到了这点。 大家都只顾高兴,没人想起那天是腊月,顾轻舟一个人在江水里浸泡了很久,手脚全冻僵了,就等这个目的达成。 和大计相比,那点牺牲太微不足道,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请功。 可的确很冷。 “还好,在水里没那么冷,上岸的时候可冷了。”顾轻舟调侃般笑道。 司慕还想说什么,顾轻舟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的气氛很奇怪,她一刻也待不住。司慕的情绪里有感动,顾轻舟很不习惯。 他这个人总是容易感动,过了几天又忘记。 顾轻舟不知他是像司督军,还是像司夫人。在念旧这方面,司督军和司夫人是两个极端。 司督军对过去的微小恩惠都要牢牢记住,报答人家;司夫人则恨不能否定全部,哪怕曾经对她再好,她都理所当然。 顾轻舟觉得司慕是像司夫人,然而她又真的了解男人吗? 从房间出来,顾轻舟去了趟颜洛水的房间,对颜洛水道:“我有点事想跟聂芸谈,你去帮我支开她母亲。” 颜洛水立马来了兴趣,问:“谈什么?你是不是还想让聂芸给二哥做妾啊?” 第362章 瑰宝 颜洛水的担心,让顾轻舟啼笑皆非。 顾轻舟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要跟聂芸谈的,也是件极小的事:问问聂芸以后的打算,还有一件不能对颜洛水直说的。 “就算我愿意,少帅也不愿意。”顾轻舟笑道。 颜洛水稍微放心。 到了聂芸的房间,敲门了之后,看到聂家母女还是哭肿了眼睛。 聂芸和她母亲都有种劫后逢生的错觉。聂芸亲眼看到那些人把顾轻舟装进麻袋扔进江里,总感觉是死过一回;聂太太不知实情,被人忽悠,真以为女儿死了,也差点死了一回。 如今娘俩越想越怕,也越想越珍惜现在的日子。 穷就穷点,到底还活着。 经历过这些,才知道命多重要! 顾轻舟进来,聂芸就会意,对聂太太道:“姆妈,您先下去走走吧。” 颜洛水帮衬着道:“聂太太,您跟我来吧。” 临走的时候,颜洛水帮她们关上了房门。 顾轻舟将一根小黄鱼,递给了聂芸:“你家里的小黄鱼,是魏清嘉安排好的证据,上面有军政府府库的印模,其实少帅从来不用那样的小黄鱼。 那些小黄鱼,现在成了别人诬陷少帅的罪行,不会再给你,转移到南京去了,以后可能会还给军政府。这根小黄鱼,是少帅给你的,还请你再收下。” 聂芸立马站了起来,感觉烫手般。 她连忙摇头:“我不要!我已经错了,少夫人!我跟我姆妈说过了,我们会卖了房子,回湖南乡下的老宅,我家祖辈在那边还有三间祖宅,我们回去种地过日子。” 经过此事,聂芸是想明白了,想去讹诈权贵,简直是找死。那些人的心机比她深多了,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她母亲还在帮南京作证,军政府不找她的麻烦,她就万幸了,钱是万万不敢再要。 顾轻舟沉默看着她。 等她说罢,忐忑看着顾轻舟,顾轻舟复又请她坐下。 顾轻舟说:“这次的事,你配合得很好,在法庭上表现也不错。况且这根金条,原本就是少帅给你。只不过,你可记得去收买你的人,就是魏清嘉吧?” 聂芸顿时就全部明白了。 这金条是司慕想和聂芸睡觉,结果他狂性大发,给聂芸的封口费;而顾轻舟还给聂芸,就是要聂芸咬紧魏清嘉不松口。 老实说,那天晚上的女人,只是受了魏清嘉的收买。若是聂芸乱说,那么顾轻舟没有魏清嘉的铁证,就很难处理魏清嘉。 魏清嘉这次敢联手李文柱对付军政府,她这个人不能留。 顾轻舟这笔钱,是买通聂芸的。 “是,少夫人,我记得就是她!”聂芸道。 顾轻舟将钱放下。 聂芸收起了金条,惴惴不安等待回岳城。 吃了午饭,专列开回岳城。 当天的晚报,就铺天盖地报道了此事。此事的翻转,足以满足任何人的兴趣,报纸的销量一时间大增。 报纸上刊登着司慕一袭军装的照片,他英武挺拔,从照片上都能看得出风采。 泼在司慕身上的污水,半点没有沾染,反而让他大火了一把,整个江南都在关注他,所有人都认识了他。 顾轻舟等人回到了岳城,司慕送司夫人和琼枝回家,顾轻舟就去了颜家蹭饭。 “二哥这张照片真好!”颜一源拿着晚报不肯撒手,“不行,等阿爸从南京回来,我要让阿爸给我弄一身军装穿穿!” 顾轻舟失笑。 “五哥,你要不也去当兵吧。”顾轻舟打趣他,“说不定你会比少帅更漂亮!” “可拉倒吧,累死累活的,还一不小心就吃枪子。”颜一源敬谢不敏。 颜太太拿起报纸,也是很感叹。 “轻舟,你这次在军政府立了大功。别说督军和少帅,就是那些将领都很崇敬你,胜过你婆婆。过不了多久,你就是岳城第一夫人了。”颜太太笑道。 颜洛水觉得言之有理:“您没瞧见胡副将,素来鼻子不是鼻子的,可对轻舟的夸奖却是毫不吝啬。” 顾轻舟这一手,在军中树立了威望,那些将领都知道她有能耐。 顾轻舟失笑:“我又不需要统领军政府,要什么威望啊!” 这可就难说了。 枪炮无眼,若将来司慕英年早逝,顾轻舟的儿子还年幼,她就完全可以掌控住军队。 当然,这样好像是在诅咒司慕,颜洛水不敢说,笑笑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的下午,司督军和众人从南京回来了。 李文柱整理的证据,恰恰证明都是他陷害司慕的铁证。 军阀各自占山为王,总统责令李文柱让出一个小镇给司督军。 司慕告诉顾轻舟的时候,顾轻舟有点惊讶。 “李文柱同意了?”顾轻舟问。一个小镇,也是不错的地盘。 “他怎么会同意呢?”司慕道,“他和督军一样,是宣誓过服从总统领导的,现在他不听,将来裁军第一个就会拿他开刀。听说总统免除了他妹婿的官职,算是迁怒,也算是给阿爸和我们赔罪。” 李文柱在南京的势力被裁去一支,又跟总统交恶,明面上不服管束,收拾他是迟早的。 司督军原本不算特别有名,这么一闹之后,整个江南都知道了他,甚至知道他有个特别英俊的儿子。 他这次再去南京任三军总司令,是实至名归,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闭了嘴,怕触及总统的霉头。 晚上去督军府吃饭,司督军在饭桌上不顾仪态的哈哈大笑,说:“李文柱这次是给我做了件嫁衣。真应该感谢他,他这么一闹,南京谁针对我、谁支持我,我全部摸清楚了,不至于初去乍到,慢慢摸索,现在去上任就容易多了。况且他逼迫总统站队,公然支持我,我的工作就更容易些。” 在这件事里,司督军既赢了面子又赢了里子,不知道多高兴,看顾轻舟的眼神,就像看一块瑰宝。 “轻舟啊,阿爸敬你一杯!”司督军高兴道。 顾轻舟连忙站起来:“谢谢阿爸!” 司督军喝了酒,摆摆手道:“坐下坐下,是阿爸谢谢你!阿慕更要谢谢你!” 酒到了兴头上,司督军一高兴嘴上就没把门了:“轻舟,阿爸跟你保证,以后若是阿慕负了你,你们俩要离婚的话,阿爸就让他出门,他那份家业全部给你!” 司夫人立马翻脸:“好好的,说什么离婚不离婚!” 顾轻舟则心中一跳。 司督军难道知道了她和司慕的协议吗? 亦或者说,司督军知道了她和司行霈的事? 顾轻舟咬了下唇。 司慕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捏得有点紧。 司督军借着酒兴,不理会司夫人,继续笑道:“轻舟,夫妻嘛,有一见钟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别管什么过错,新婚两口子分房睡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你别担心阿慕负了你,今天阿爸把话放在这里:阿爸给你做主,将来你真跟阿慕过不下去,阿爸的家业分一半给你!” 司慕和顾轻舟一同变了脸。 他们家的事,司督军全知道。 只是儿子房里的私事,司督军不能明着说。 他相信他儿子能搞定。 可到了今天,司督军觉得这儿媳妇是个宝贝。司慕有了她相助,不难成大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就要帮司慕一把。 男人睡书房,真没出息! 老婆再怎么生气,也要先搬回去,软磨硬泡睡了再说! 司督军半醉半醒的一席话,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微白。 司夫人这时候也明白了。 这两个人匆忙结婚,就知道他们有鬼。司夫人脸色也不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跟司夫人耳语。 司夫人起身,道:“轻舟,我要出去一趟,你陪我去吧。百货公司新来了一批珠宝,我们去选一些。” 饭还没有吃完呢。 司琼枝立马道:“姆妈,我也去。” 司夫人道:“你坐下,我跟你嫂子去。” 顾轻舟就知道有事。 出了门,顾轻舟穿好了风氅,司夫人上了汽车。 顾轻舟问:“咱们去哪里?” 司夫人不答。 片刻之后,司夫人才放缓了声调,问顾轻舟:“你和慕儿,至今还没有同房?” 顾轻舟默认。 “糊涂,你这像是做人家妻子的吗?”司夫人恼怒道。她看不上顾轻舟,却不容许顾轻舟拒绝司慕。 顾轻舟静静瞥了她一眼:“姆妈,我和少帅的私事,交给我吧,您相信我。” 司夫人还想说什么,到底残存了几分良知,想起顾轻舟才为军政府化解了一场危机,司夫人所有的不满都忍住了。 “……你别委屈了慕儿,他可是督军府的少帅,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你要明白这一点,知道吗?”司夫人拍了拍顾轻舟的手,想做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可是她的口吻,始终有点像在责怪顾轻舟,更像是婆婆的说教。 “嗯,我们挺好的。”顾轻舟态度则毫不退让。 司夫人强迫自己不和她生气。 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顾轻舟和司夫人都是沉默。 等汽车出了城,顾轻舟才问:“咱们这是去哪里?” “去码头。”司夫人道,“有个人想乘船溜走,我们去送送她。” 顾轻舟立马知道她们要去送谁了。 第363章 手段 正月初九的岳城,夜空不晴朗。弯月隐藏在浮云的缝隙,晦暗不明。 夜幕笼罩着,寒风无孔不入,顾轻舟下了汽车,手片刻就冻僵了。 入了夜,远处的码头却是人声鼎沸,最后一班开往南洋的邮轮,鸣了第二声的汽笛。 三声汽笛过后,就要开船了。 汽笛声震耳欲聋,催促着旅客们的匆匆行迹。邮轮烟囱里的浓雾,滚滚向上,宛如潮水汹涌。 众人拥挤着榻上旋梯,却被督军府的副官拦住。 “怎么回事啊?不用排队的吗?” “凭什么你们先上啊?” “快来不及了,挤什么挤?别人也着急上!” 人群里的抱怨声不止,转头却瞧见高大威武的军士,扛着荷枪实弹,顿时全部噤声,默默往旁边站。 世人欺软怕硬,更怕扛枪的。 司夫人在亲侍的开路之下,缓步踏上了邮轮。她带着宽檐帽子,帽子上的纱网半垂,外人看不清她的脸,只能隐约瞧见她纤柔的下颌;貂皮大衣能荡出墨圈般,映衬着司夫人的尊贵。 顾轻舟在她身后,衣着普通,也带着宽檐帽子,纱网上缀着两颗细小的红宝石。 上了邮轮,司夫人径直往头等舱去。 大副着急,急忙对船长道:“这位是谁啊,别冲撞了头等舱的贵客。得罪了贵客,我们可吃罪不起!” 船长暗暗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骂道:“你瞎啊,那是司夫人!” 大副立马不敢说话。 船是停靠岳城的,谁敢得罪司夫人? “让不要拉第三声汽笛,等司夫人忙好了再开船。”船长悄声吩咐。 大副道是,下去吩咐了。 司夫人带着顾轻舟,走到了第十三号客舱的门口,给副官使了个眼色。 副官敲门。 没有应声。 副官预备再敲,却见司夫人一把夺过了亲侍手里的长枪,带着门锁的地方,砰的就是一枪。 一声巨响,惊动了头等舱的所有人。有人伸出脑袋,瞧见了这么一大堆人,知晓事情不好,又缩回了脑袋。 事不关己,没人愿意招惹麻烦。 司夫人把门锁打烂之后,轻巧推开了门。 屋子里一盏橘黄色的孤灯,暖光铺满了小小的船舱,温暖而紧凑,还有名贵香水淡淡的气息。 顾轻舟也跟着进了船舱。 她看到一个女子坐在床榻上,齐耳的短发,橘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姿容时髦又美艳,眼中有茫茫水色。 是魏清嘉。 她为了逃命,改变了装扮,剪掉了满头长发。 短头发的魏清嘉,更显得年轻,像个女学生,越发漂亮精致。 “司夫人,司少夫人。”魏清嘉知晓在劫难逃,安静坐着,保持着她的高贵仪态。她柔软婀娜的腰身此刻坐得笔挺,这朵娇花开出了几分灼烈。 “魏小姐,这么急匆匆的,是准备去哪里?”司夫人微笑着问。笑容温婉,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魏小姐眸光清湛,似琼华般冰凉而澄澈:“我要去哪里,轮不到司夫人来过问吧?请问您是我什么人?” “我自然不是魏小姐的什么人。”司夫人的笑容丝毫不减,显然魏清嘉这不痛不痒的话,根本没有激怒她,“只是,魏小姐给了我们司家那么一大份重礼,就这么走了,我不送送你怎么行?” 魏清嘉神色不变,袖底的手却微僵。 如何能不害怕? 司夫人狠辣,这份狠劲是年轻一辈的顾轻舟和魏清嘉都无法匹及的。 “夫人,您想要杀了我?”魏清嘉问,眸光微闪,带着几分戏谑。 魏清嘉这时候,反而安静下来,多了份笃定。 她派了码头上的一个人去通知了司慕,给了那人一大笔钱。 司慕害死了魏清嘉的妹妹,他对魏清嘉始终有份内疚,他会来帮忙的。 只要拖延时间,就能等到司慕。 “杀了你?”司夫人冷嘲。 司夫人唇角有个淡淡的讥诮,眸光慢慢凝聚,狠戾中透出恣意妄为:“我不会杀了你。” 魏清嘉的手指收拢得更加紧了。 司夫人继续道:“我会把你卖到南洋最低贱的堂子,让你受万人疼爱。” 魏清嘉瞳仁收敛,暖暖橘黄色灯火之下,她的脸色透出惨白。 司夫人没有开玩笑。 “……姆妈,如今世道不同了,魏小姐聪明漂亮,她落得再低贱的地方,都有可能翻身。”顾轻舟倏然开口。 从进门到现在,顾轻舟沉默着。 她像司夫人的影子,存在却又无法引起其他人的注视。 她静静站在旁边,不着痕迹。 魏清嘉看了眼她。 司夫人则笑了:“傻孩子,你当你姆妈没想到吗?所以,我打算划花她的脸,让她丑陋不堪,只能接最下等的贩夫走卒。” 魏清嘉的身子,在这个瞬间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寒意一丝丝从骨子里浸入。 司慕怎么还不来? 魏清嘉是偷偷逃走,连她父亲和家里人也不知她的下落。况且她今天用的化名,司夫人折腾死了她,都没人为她伸冤。 魏清嘉的确有很多“知己”,其中就有报社的主笔拜倒在她裙下。 那主笔告诉她说,他们报社采访了聂芸。 聂芸称,是一位很年轻漂亮的小姐收买了她,让她去督军府陷害司慕的。 魏清嘉明明是吩咐其他人去办的。 听聂芸的口吻,是赖定了魏清嘉,魏清嘉顿时就明白大事不好。 魏清嘉知道督军府不会跟她讲道理,也不会任由她狡辩,嫁给司慕的希望更是彻底破灭,她要逃走。 她打算先逃到新加坡,再从新加坡的英国港口,乘坐英国人的邮轮去伦敦。她是不敢相信岳城的邮轮,怕司夫人在路上派人害她。 她逃得快速且干脆利落,仍是被司夫人找到了。 “来人……”司夫人声音温柔,听在耳朵里却带着蚀骨寒意。 “不!”魏清嘉这时候,不复从容镇定,站起来就想往后躲。可惜船舱太小,她无处藏身。 她浑身颤栗。 割破她的脸,将她卖到最下等的娼寮,一辈子受尽折磨! 不,她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她一直力争上游,努力做第一名媛、第一夫人,她是尊贵万分的。 副官走了进来。 两名副官已经压住了魏清嘉。 魏清嘉大叫。 副官很利索扯过床上的被单,堵住了魏清嘉的口。 魏清嘉剧烈挣扎,花容失色,她宁愿死了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屈辱。 “姆妈。”顾轻舟又开口了。 司夫人瞪她:“你要是怕,就出去。” 顾轻舟的眉眼凛冽:“姆妈,我请您不要这样做。” 司夫人一阵好气:“这个女人想要害慕儿,还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居然心慈手软?你如此无能,将来难成大器。” 顾轻舟则道:“我不介意您杀了她。可是弄坏她的脸、将她卖到堂子去,这是不能见人的腌臜手段。您非要降低格调,把自己归于她同类吗?” 司夫人微怒。 顾轻舟继续道:“姆妈,您的手段决定您的高度。您是岳城第一夫人,即将是南方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夫人,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是,您用的手段,恰好是堂子里的老,鸨,调教姑娘的手段……” 司夫人大怒。 她回手想要扇顾轻舟一巴掌。 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 “你敢骂我?”司夫人呵斥,“混账东西,你这般无能!” “我说的是心里话。您怎么对待别人,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地位。”顾轻舟寸步不让。 顾轻舟从骨子里讨厌这些手段。 女人的手段,决定了她们的地位。 明明可以高高在上,为何非要自甘堕落? 顾轻舟那时候捉住顾维,她也只是让人将顾维扔到海里,从来没想过折磨她的身体。 不是不能折磨。 可以刑讯,可以像对付其他犯人那样折磨,为何非要用最下等肮脏的? 这世上叫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很多,顾轻舟最不喜欢的是把女人当做玩物。物伤其类,顾轻舟和司夫人也是女人。 她们这样对其他女人,何尝不是瞧不起自己? 下作的事,顾轻舟不会做,她也不会让司夫人当着她的面做。 除非她不知道。 “混账。”司夫人骂她,可仔细一想,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轻舟蔑视的话,司夫人不仅听进去了,还想着要争口气。 “您若是不能解气,将她送到军政府的监牢去,他们有办法折磨她。”顾轻舟道。 司夫人沉吟。 魏清嘉还在挣扎。 她口中被副官塞了被单,什么话也不能说。 司夫人沉默打量她,眸中泛出精光。 沉默之后,司夫人接过了副官手中的匕首。 寒光一闪,匕首稳稳刺入了魏清嘉的胸膛。 刀鞘还在司夫人莹白如玉的掌心。 她缓缓拔出来,再插入一刀。 一共捅了三刀,魏清嘉眼睛睁得巨大,难以置信和不甘心全在她的瞳仁里。 顾轻舟没有动,表情也没有变化。 这一幕落在顾轻舟眼里,丝毫无法在她心头引起波澜。 司夫人经过了顾轻舟的劝解,用了最仁慈的方法处理掉了魏清嘉。 死是最好的解脱,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魏清嘉临终前,想:“司慕没有来。他知道他母亲和妻子要杀我,但是他没有来,他也想我死。” 不甘心的,魏清嘉闭上了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第364章 拒绝你上楼 回去的路上,司夫人倏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指尖微凉。 “你今天那番话,我现在回过味来,很是高兴。”司夫人道。 顾轻舟说,她们做事不能像个老鸨子,司夫人气过之后,反而高看了顾轻舟一眼。 顾轻舟有勇有谋,而且行事果断磊落。 她有仇必报,可报仇的过程却要坚持底线。 顾轻舟一直有自己的底线。 这是她乳娘教给她的。 乳娘说:名声很重要,底线很重要。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沦落成为不择手段的人,否则将来无法服众。 一个人声名狼藉,就无法叫众人服从,也难以成大事。哪怕再厉害,也要掩耳盗铃,这是政客惯用的把戏。 顾轻舟想起乳娘,心中的疼痛一阵阵席卷。 乳娘似乎想让顾轻舟成为一个有声望、有手段的人。 乳娘不像是养孩子,倒像是培养一位君王般。 可顾轻舟又是女人。 也许,只因乳娘是个心地高阔的人,她一直期盼顾轻舟有大成就。结果顾轻舟眷恋男人,害得他们全死在司行霈手里。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寒凉的空气慢慢沁入肺里,她的思维才清晰几分。 “姆妈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顾轻舟低声。 司夫人拍了下她的手。 到了今天,司夫人才用平视的眼光,看顾轻舟这个人。 将一个人视为对手,往往是肯定对方与自己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司夫人从未重视过顾轻舟,直到方才顾轻舟那番话。 那番话,让司夫人略感震撼。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慕儿。”司夫人又道。 顾轻舟没言语。 不用告诉,司慕肯定知道。别说司慕,就是司督军只怕也知道了。 司夫人行事,有时候让顾轻舟无法明白。 隐瞒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轻舟没有去督军府,司夫人直接将她送到了新宅,也没有进门,让汽车转头走了。 顾轻舟往正院而去。 远远的,她瞧见了灯火。 透过玻璃窗,顾轻舟看到客厅里的壁炉,融火跳跃。水晶灯的光,将庭院的枯树染得璀璨,似珠玉雕琢。 司慕坐在沙发里抽烟。 顾轻舟一进门,就闻到了雪茄的清冽气息,心中莫名发紧。 曾有个人,也是这样坐在沙发里抽烟,平时残忍冷酷,看到她却会露出笑容。一转眼,他身上又染满了顾轻舟亲人的鲜血。 可惜司慕没有笑容。 “回来了?”司慕冷漠问。 他的冷漠,让顾轻舟回神。 顾轻舟点点头。 她知道司慕等她,是想要问个结果。 顾轻舟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抱过羊绒毯围住自己。 “魏清嘉死了。”顾轻舟告诉他,“她死得很痛快,没受什么苦。姆妈把她带下了船,会找地方埋葬她。 她是用了南洋化名走的,没人知道她在那条船上,魏家以后找不到她的踪迹,船上的人包括船长,也不知道姆妈上船是做什么,一切都很干净,不会落下口实。” 司慕没有言语,又抽了一口烟。 轻烟溢出,缭绕眼前。 “她是不是向你求助了?”顾轻舟沉默一瞬,又问。 司慕这才“嗯”了声。 他没有去,说明他做了选择。他选择处罚魏清嘉。 不是为了他自己,更不是为了魏清嘉,而是为了顾轻舟。 顾轻舟忙碌一番,伸张了正义。所谓胜利,就是要有所收获、看到坏人得到报应。 魏清嘉应该有报应。 死亡是魏清嘉行为的报应,也是顾轻舟胜利的成果。 司慕不想让顾轻舟的成果落空。 况且,魏清嘉一直在戏耍司慕,司慕是知道的。 “她还是用魏清筠的死?”顾轻舟问。 司慕再次点头:“是的。” 顾轻舟突然来了兴致般,问:“魏清筠是怎么死的?” 司慕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冷冽。 顾轻舟不想和他对视,挪开了眼睛。 就在司夫人去收拾魏清嘉的时候,司督军也派人去追杀李文柱。 李文柱的亲侍被杀死五十余名,他自己也被子弹打伤了一条腿,勉强逃生,逃回了他自己的地盘。 司督军就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报复。 “我上楼了。”顾轻舟道。 司慕却略微沉吟。 他对着顾轻舟的背影道:“等有了时机,我会告诉你。” 顾轻舟嗯了声。 司慕又道:“晚上我要上楼睡。” 顾轻舟蹙眉。 “我不同意。”她道,“与其你上楼睡,还不如咱们把全家的佣人和副官都换一遍!” 司督军连他们俩怎么住的都知道,说明司慕身边有眼线。 司慕用的副官,都是司督军的人。 “换是没用的,旧的探子去了,新的探子来了。”司慕道,“我会处理。” 顾轻舟点点头。 她上楼,走到了楼梯蜿蜒处,倏然又停了脚步。 居高临下看着司慕,顾轻舟道:“你之前做了件事,我很不喜欢,我想要当面告诉你。” 司慕不解的看着她。 “……你在法庭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很不适应。”顾轻舟道,“请你下次不要这样做。” 司慕倏然眼芒微紧。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我们原本就是协议关系,避免身体接触,是很正当的要求,对吧?”顾轻舟又问。 司慕没有回答。 他站在那里,高高大大的影子被水晶灯拉得斜长。 是一段很孤单的影子。 静默了片刻,顾轻舟立在楼梯上,目光深邃望着他,等待回答。 “很正当,以后不会了。”司慕道。 顾轻舟满意。 上楼之后,她的心绪转移到了她乳娘身上。 那是从小养大她的女人,比她的母亲更亲。 眼前也闪过乳娘去世之后的模样,安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到这些,她就恨不能一刀剁了司行霈。 翌日,督军府再次给司慕和顾轻舟打电话,让他们回去。 是司督军的意思。 “年还没有过完,一家人怎么也要热闹热闹。”司督军道。 原来,是司督军的调令下来了。 司督军正式上任南京政府海陆空三军总司令。他很少在家,也没跟家人亲近过,故而留了司慕两口子打牌。 司慕诧异。 在牌桌上,司督军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问起了魏清嘉:“那位魏小姐,现在如何了?” “哦,她……”司夫人哑口。 司夫人和司督军夫妻二十多年,她有什么事总是不敢告诉司督军,而司督军也习惯了装聋作哑。 可这不是顾轻舟的行事风格。 顾轻舟昨天去了,她也知情,就如实道:“阿爸,她死了。” 司督军抬眸看了眼顾轻舟,眼底闪过几缕不经意的寒芒。 司夫人呼吸一窒,在桌子底下踢了顾轻舟一脚。 顾轻舟却恍若不觉:“成王败寇。她既然和李文柱勾结,迟早还是祸害。” 司督军却露出笑容,锋利敛去,道:“这倒也是。” 说罢,司督军又看了眼司慕。 司慕不言语。 司夫人也沉默。 司督军扫视了一圈,只有顾轻舟大大方方告诉他。 其实,司督军挺喜欢这样的。做了就是做了,哪怕是错的,不也无法回头吗? 直接告诉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夫人这方面,反而不及顾轻舟磊落。 “魏清嘉是魏林的女儿,她既然死了,此事就不要牵扯魏林。”司督军这话,是对司慕说的,余光却瞥向顾轻舟。 司慕点点头:“我知道了,阿爸。” 司督军解释:“魏林掌管经济很得心应手。我们军政府,没有适合的人才,现在我还要用魏林。 魏林不知魏清嘉去世的消息,却知道魏清嘉与李文柱勾结。他只当魏清嘉逃走,你们也要严守秘密。” “我不会动魏林。”司慕道。 魏清嘉死了,司慕对魏清筠去世的愧疚,就暂时弥补给魏市长吧。 “阿爸,咱们不迁怒,对事对人而已。魏林没有搀和,只要他以后不跟军政府作对,没人会故意为难他。”顾轻舟也表态。 司督军即将要赴任,最怕司慕年轻气盛,将岳城弄得乌烟瘴气。 这番话,当然也是告诫顾轻舟的。 他们正在热闹打牌,却看到佣人急匆匆进来,递给司督军一封电报:“督军,二小姐回来了。” 司家孩子的排行,男女分开。 司琼枝被称为三小姐,并非她排在司行霈和司慕之后,而是她还有两个姐姐。 司家的二小姐一直在英国留学,学的是政治和经济。顾轻舟刚来岳城就听人说过她,后来倒是没怎么提到过。 司督军最爱司夫人,可对孩子们来说,儿子他最爱司行霈,女儿他最爱二小姐司芳菲。 “芳菲回来了?”司督军立马笑起来,“到哪里了?” 他满面笑容。 司夫人神色微敛。 司督军看了看电文,最后高兴道:“这是前天从香港发出来的。” “那就快要到了。”司夫人笑道。 在司督军面前,司夫人也要表现得对司芳菲很疼爱的模样。 司督军忙道:“快派人去码头!芳菲快三年没回来了!” 当天傍晚时分,司督军的爱女司芳菲就回到了督军府。 最兴奋的不是司督军,更不是面慈心狠的司夫人,而是司琼枝。 司琼枝几乎雀跃着,下午就跟着副官去了码头等待,听说脸冻得通红都不肯上车,非要在码头等着她二姐。 终于就把司芳菲给盼了回来。 第365章 看到了报纸 顾轻舟到岳城两年整了。 这两年里,她鲜少踏入督军府,又跟司夫人和司琼枝交恶,从未看过司家的照片,更不清楚司家其他人的底细。 二小姐司芳菲什么模样,顾轻舟没见过。 等她进来,顾轻舟站起身迎接,暗暗打量她。 “阿爸,姆妈!”司芳菲愉快扑到了司夫人怀里,又对旁边的司督军道。 她是二姨太生的,可惜她母亲难产,从小就将她交给司夫人照顾。 司芳菲今年二十岁,比琼枝大两岁,继承了司家人高挑的个子,纤长窈窕。她烫着卷发,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露出纤柔下颌;眼睛斜长,眸光潋滟;鼻头挺翘,柳眉弯弯。 她展颜微笑,颊上就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司芳菲的美丽,既出尘脱俗,又和蔼可亲。特别是她的酒窝,更衬托着她的俏丽可爱。 “长高了!”司督军看着爱女,眼眸温柔,真正的慈祥从眼神里都能溢出来,“个子是长了,见识长了没有?” 司芳菲笑,酒窝让她的笑容甜得不可思议:“阿爸,您这打招呼的方式老黄历了!我知道您想我了,我也想您了!” 司督军就哈哈大笑。 司夫人在旁边看着,笑容有那么几分不自然。 顾轻舟一个外人都看得出,司督军对其他的孩子,包括司行霈,都没这么喜欢。 “姆妈,我给您和琼枝都带了礼物。”司芳菲又对司夫人道,亲切得这就是她亲娘一般。 司夫人那点僵硬,很快也不见了,她也挺喜欢司芳菲:“好孩子,你有心了。” 跟长辈打完了招呼,司芳菲才看到顾轻舟和司慕。 她叫了声二哥,然后就甜甜喊了顾轻舟:“二嫂。” “妹妹,这一路很顺利吧?”顾轻舟也微笑。 她笑容很内敛,情绪似乎全部深藏,有点捉摸不透的模样。 司芳菲却趁机大吐苦水:“一点也不顺利,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 她开始说起在邮轮上的艰辛。 说是艰辛,实则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把司督军逗得哈哈大笑。 顾轻舟和司慕回新宅时,路上说起了司芳菲。 “阿爸特别喜欢芳菲。”司慕道,“这有一段往事。” 顾轻舟问:“什么往事?” “那时候我们还小,岳城也是炮火连天,姆妈带着我们跟二叔和老太太逃走了,佣人匆忙收拾东西,把一岁半的芳菲不小心丢下了。 阿爸路过的时候,担心我们,回去看了一眼,正好捡到了孤苦无依在空宅子里饿了两天的芳菲。这一来二去,直到两年之后才安定下来。 芳菲那两年一直跟着阿爸。我们家兄弟姊妹五人,真正是阿爸看着长大的,大概只有芳菲了。”司慕道。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了。 只怕是故意丢下她的吧?司夫人这方面,还是挺狠的。 司督军对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比较有感情。 司行霈十岁上战场,他跟着督军东奔西走;芳菲小时候被逃难的家人落下,跟着督军混迹军营,一连住了两年。 “阿爸能说很多芳菲小时候的趣事,他提到孩子,不是芳菲,就是……”司慕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芳菲,就是司行霈。 而司慕和司琼枝,还有夭折的长女,司督军几乎缺席他们的成长,这份感情的亲疏,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司慕和司琼枝小时候什么样子,叛逆期什么样子,司督军都不知道。 司督军爱司夫人,却独独没把她的孩子视为挚爱,顾轻舟现在明白了原因。 “我记得我刚到岳城,夫人送给我一套很漂亮的礼服,说是给在英国留学的二小姐做的,原来就是芳菲。”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直都知道司家有好几个孩子。 只是鲜少涉足督军府,她也没见过。 “嗯,就是芳菲。”司慕道,“我和琼枝出国,阿爸连电报都不发。到了芳菲,阿爸就时常派人送礼物去,他最疼芳菲了。” 顾轻舟颔首。 回到家里时,佣人说:“少夫人,有人给您送了信。” 说罢,将一个很大的牛皮袋子递给顾轻舟。 不是一封信,而是很多信。 司慕看了眼。 他眼神微凛。 顾轻舟道:“不是司行霈送的,别多心,是我叫人去查一些事……” 司慕没兴趣,转身回了书房。 他心想:“趁着督军还在岳城,我不需要去驻地,暂时把家里收拾一番才好。” 他和顾轻舟都决定,佣人这里要试探一番,将探子全部挖出来送回督军府。 顾轻舟则迫不及待抱着牛皮袋子上楼。 袋子里有很多文件。 这是顾轻舟托了霍钺身边的锡九爷,帮她查的一些消息。 她在查师父慕宗河、齐老四和张楚楚的往事,还有她外公孙端己。 齐老四和张楚楚未必就是真名,而慕宗河肯定是真的,他是天下闻名的。 翻开信件,对齐老四和张楚楚果然语焉不详,甚至有点对不上号,慕宗河的资料就比较齐全。 慕宗河是慕家的长房长子,他继承了家业。 慕家是生意人,开了无数的药铺,慕宗河在清廷衙门里做过太医;后来又出来了,做了某位大官僚的私人医生。 慕家在医药这一行很显赫,特别出名的很多中成药,都是出自“慕氏百草堂”。 清廷有证据说,慕宗河涉嫌谋杀太后,导致清廷混乱,皇帝最终放弃了江山等,他成了亡国罪人。 锡九爷给顾轻舟的这些资料,全是顾轻舟听说过的。 而顾轻舟想知道的内幕,全部没有。 “青帮也查不到?”顾轻舟望着信件发呆。 师父和乳娘没有任何问题,齐老四和张楚楚并非本名,资历也是捏造的。 自从师父死后,顾轻舟消沉了那一个月,再派人去找张楚楚和齐老四,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这背后有一双手,在遮掩什么。”顾轻舟想。 很有可能,就是司行霈做的。 司行霈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在替顾轻舟遮掩秘密。 然而呢? 哪怕他再有苦心,他也是凶手。 顾轻舟牢记了这些,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久久沉默。 “虽然司行霈离开了岳城,霍钺还是选择站在他那边,要不然查到的消息就不会是这些了。”顾轻舟心中澄澈。 再去找青帮帮忙,已经没了必要。 霍钺站在司行霈那边。 司行霈想要遮掩的事,霍钺也不敢说。 霍钺并非胆小怕事,他只是忌惮司行霈而已。 司行霈像个疯子。 顾轻舟沉默坐了良久,对往事还是一无所知。 越是查不到,她越是心慌。 “等我拿到了军政府的钱,我要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心腹,建立属于我自己的情报网。”顾轻舟想。 她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床头电话响了。 顾轻舟接了起来,是颜洛水打的。 “轻舟,看到今天的花边小报没?”颜洛水问。 顾轻舟道:“没。” 她今天在督军府呆了一整天,从早到晚,根本没空看报纸。 颜洛水特意打电话来问,肯定是有事,“怎么了?” “你快看看,很多报纸有,《浮世晚报》也有。”颜洛水道。 顾轻舟一头雾水挂了电话。 她下楼去客厅寻报纸,发现司慕也在找。 司慕睡前打算浏览下今天的报纸,就和顾轻舟狭路相逢。 他拿起一张,目光定住。 顾轻舟伸头瞥了眼,也微微发愣。 她终于知道颜洛水打电话的意思了,也知道自己担心的事发生了。 当时在法庭,司慕激动之下亲吻顾轻舟,照片被拍了下来。 只是亲吻额头,在风气逐渐开化的华夏,并非什么不堪入目,所以报社光明正大登了出来。 顾轻舟一把夺了过来。 她一时怒火冲天。 “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司慕却声音阴沉,问了句。 顾轻舟秀眉微蹙。 “怕传到昆明去,被他看见?”司慕又问。 顾轻舟心头一惊。 她唇上褪了全部的血色。 将报纸一扔,顾轻舟上楼去了。她手脚无力,只感觉自己被司慕揭穿了心思,面目丑陋。 司行霈杀了她的至亲,而她这个不孝之人,心中还在念着他。 她查师父、查外祖父,还不都是为了他开脱? 若是乳娘站在她面前,一定会是个心寒意冷的面容! 顾轻舟抱住身子跌坐在地上,无声哭泣。 果然,一个星期之后,这份报纸到了司行霈手上。 那天,司行霈正在教程督军的长子程艋射击,程家小姐程渝欢欢喜喜跑过来。 看到司行霈还穿着一件非常丑的毛衣,毛衣左边的袖子还短了半截,程渝很好奇:“霈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个天气,你怎么还怕冷?” 程艋就觉得他妹妹太蠢。 司行霈这件毛衣,从冬天一直穿到春天,上次他自己洗,洗完了一整日坐在树下看着,等毛衣晒干,生怕人偷了去。 这毛衣还如此丑!还有一只袖子没有打完! 不用说,肯定是心上人织的。 “你有事?”司行霈开口,态度很冷漠。 程渝笑道:“你弟弟跟你还是有几分像的嘛。看他们两口子的照片……” 司行霈一怔。 他夺过了程渝手中的报纸,整个人就愣住,程渝和程艋看到他眼角青筋直跳,一副暴怒的模样。 司行霈阔步走了出去。 第366章 照片隐藏的真相 司行霈有种见血就狂躁的症,那是他小时候亲眼看着他母亲七窍流血而患下的。 顾轻舟在他身边的两年,司行霈的心有了活力,血液里有了温情,他发燥的时候比较少。 现在,他却整个人烦躁不安。 “准备汽车!”他吩咐下属道。 “团座,您要去哪?”副官问。 司行霈的呼吸很不顺畅,似乎有口气出不来,他眼眸锋利无比,想要屠尽万物。 副官觉得少帅犯了杀心,这时候没假人给他砍,也应该带他去打猎。 “回岳城!”司行霈咬牙切齿。 跟着司行霈到西南的亲信,面面相觑。昨晚他们还在商量,筹划要夺去程稚鸿的家业。 程稚鸿的长子瘦弱,次子年幼,司行霈对他的势力蠢蠢欲动。 他坚持不肯娶程二小姐,程稚鸿和程夫人对他都有点意见。特别是程稚鸿,很不放心他。 司行霈还说要想点办法,解除目前程稚鸿对他的戒备。 怎么不过半天,团座就改变了策略? 只有罗参谋知道是怎么回事。 “快去备车!”罗参谋对副官道。 副官不敢不从,当即去开了一辆汽车来。 司行霈一把拽下了司机,自己跳上汽车的驾驶座,罗参谋立刻跟了上去。 风驰电掣踩了油门,司行霈都没留意到罗参谋跟着他。 车子开出去片刻,罗参谋才开口道:“团座,此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只是瞒着您。现在咱们回岳城,我跟您说个大概,如何?” 司行霈只顾开车,双目赤红。 司慕敢碰他的轻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拍了照片,这是故意激怒他! 他一定要回去! 他根本没听到罗参谋说什么,罗参谋依旧絮絮叨叨,自顾自开腔了。 “……是南京的报纸最先开始的,报道岳城的一具女尸,说是被司慕逼死的。”罗参谋道。 司行霈回神。 细细咀嚼这句话,顿时听出了味儿。 “是阴谋?”司行霈气息稍微平稳,注意力从顾轻舟身上拉回来几分。 罗参谋点点头:“对,一开始就是阴谋。事情从南京爆发,让军政府措手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新闻。” 司行霈凝眸。 他的理智,随着罗参谋的话,回来了一二分。 “接下来的几天,南京方面步步紧逼,岳城等附近大城市的报纸,全在报道此事,都是头版头条。”罗参谋继续道,“有人想把事情闹大,让岳城军政府彻底不能收拾。” 司行霈依旧不说话。 他最近在筹划对付程家,没顾上岳城的事。他以为岳城风平浪静,不会有什么大动向。 早点弄好昆明的事,早点回家去看顾轻舟,司行霈专注于程家,忽略了岳城。 不成想短短前后不过二十天,军政府居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岳城的反击,微弱而单薄,处在下风。哪怕是开庭前一天,司慕和军政府都饱受舆论压力。结果开庭的时候,聂芸站出来了,她没死。”罗参谋道。 司行霈猛踩油门的脚,略微松了几分,车子速度也慢了些。 “轻舟做的!”司行霈道。 “应该是。依照督军的性格,半点亏也不能吃,让他隐忍那么久,不太像他。”罗参谋道。 罗参谋猜测的,和实情是一样的。 顾轻舟隐藏了聂芸,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才给对手迎头痛击。 “……司慕就是在这种大胜之下,惊喜过度,亲吻了顾小姐的额头。”罗参谋道。 司行霈的车子,速度倏然又快了起来。 罗参谋继续道:“我收集了岳城、南京以及上海的报纸,一共有十三家小报登了这张照片,可是照片全是一样的。” 司行霈蹙眉,心情并没有好转。 “十三家报纸,登一张角度一模一样的照片,少帅您说这是为什么?”罗参谋问。 司行霈心思一动,就差不多明白了:“亲吻的过程很短,只是一瞬间,其他在场记者都没有捕捉到,只有一家捕捉到了。” 罗参谋道:“正是如此!” 司行霈心中紧绷的弦,好似松了几分。 “少帅,司慕亲吻顾小姐是临时起意,他肯定知道顾小姐不愿意,故而过程特别快,甚至记者来不及捕捉照片,只有这个记者运气好而已。”罗参谋道,“这说明什么?” 说明顾轻舟和司慕之间,没有私情。 司行霈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在那种情况下,受过西式教育的司慕发乎情,很正常。 司行霈的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已经快到了城西,再过片刻就要出昆明了。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罗参谋点点头。 司行霈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五辆汽车,都是他的下属跟过来的,他对罗参谋道:“你下车吧,我坐一会儿。” 他把汽车开到了城外。 正月的阳光温暖,司行霈下车依靠着车门,才惊觉自己一身的汗。 毛衣里面的衬衫已经汗湿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毛线,一只袖子还没有收针,他用线头穿起来的,看上去不伦不类,却温暖极了。 柔软如她的头发。 他缓缓抽烟,想起了轻舟。 她美丽而聪慧,岳城那么大的风波,她帮司慕处理完毕了。 司行霈默默站了很久。 另有汽车出城。 罗参谋等人见日头偏西,司行霈还没有回城的打算,带着人出来找他。 “团座,您没事吧?”罗参谋问他,“要不要回去?” 司行霈正在筹划一件事,他不能半途而废。 这件事早点做完,他统一江南江北的愿望就能早点实现。等统一了,他就带着他的轻舟去苏州置办一栋宅子。 从此以后,两个人相依到老,为柴米油盐争吵。他煮饭给她吃,她弹琴给他听。 “团座,您想什么呢?”副官邓高问。 司行霈笑了笑:“想女人了。” 邓高道:“团座,我去窑子里给您请几个回来,您忙一夜都行。” 罗参谋瞪了邓高一眼。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回去吧。”司行霈终于放开了心结。他想,再过三个月,他就能见到轻舟了。 那时候,她的气应该消了。 她想他吗? 刚刚到西南的那段日子,司行霈几乎每天都能梦到轻舟。 顾轻舟一连几天,也都梦到了司行霈。 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 她的两匹狼还是睡在她自己的卧室,早起还没有洗漱,顾轻舟就用牛肉干喂木兰和暮山。 司慕在家里做了些调整,用了点小计策,抓住两名军政府内应的副官,送回了督军府。 司督军原本正月十六就要上任,可岳城的军务他还没有交代完毕,特意给总统打了电话,申请二月初一再上任。 因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是临时设立的,司督军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就正式开始,没有任何事务,拖半个月也无妨。 司督军处理政务之余,也把顾轻舟叫到了督军府。 “南京政府给岳城的海军派了位元帅,他叫董晋轩,曾经在北洋海师任职过。董大帅是全家到任上,你姆妈要随我去南京,以后你就是岳城军政府的女主人,你安排一个宴会,接待董大帅和董夫人。”司督军道。 这是趁着他和司夫人还在岳城的时候,给顾轻舟一个练手的机会,顺便看看她的社交能力。 假如顾轻舟不行的话,司督军和司夫人会另做安排;若她能胜任,司督军就可以放心把岳城暂时交给他们两口子了。 “是,阿爸。”顾轻舟答应了,“董大帅哪一天到?” “他已经到了南京,办一些手续,这几天会电话跟我联系。你先操持起来,我这边有了消息再告诉你。”司督军道。 司督军知道董大帅哪天到,但他不告诉顾轻舟,他还是想考验顾轻舟的应变能力。 聪明是一方面,见识是另一方面,督军还是想亲眼瞧瞧她管家的能耐。 顾轻舟在司督军说话的时候,一直和他对视,从他眼底看到了这点情绪。 她笑笑:“那我现在就去准备了。” 顾轻舟约了颜洛水和霍拢静,一边安排宴席,一边逛街吃喝。 说到底,顾轻舟只需要拿出方案,说怎么办就行,剩下的全部交给管事,又无需亲自去买办。 顾轻舟先到了一家咖啡馆。 她点了咖啡,又要了一块黑森林,正准备吃的时候,顾轻舟瞧见隔壁桌子上,有个人正在看她。 他带着宽檐帽子,遮住了眼睛,还用报纸挡住面容。 顾轻舟心头一跳:好眼熟。 那人却起身了。 他路过顾轻舟时,随手拿走了顾轻舟放在椅子上的手袋,低声快速道:“顾小姐,借一步说话。” 顾轻舟的枪和短刀都在手袋里,不能叫人顺走。 对方叫她顾小姐,而非少夫人…… 顾轻舟心念一动,抓起桌子上的叉子,藏在袖子里,当即追了出去。 那人走得很快,把顾轻舟往胡同里引。 顾轻舟亦步亦趋的跟着。 直到胡同底,他停下来,摘了帽子给顾轻舟敬礼:“顾小姐!” 顾轻舟一愣,竟然是他。 第367章 司行霈的电话 是王宪! 把顾轻舟带出来的人叫王宪,是司行霈的亲信副官之一,顾轻舟接回来木兰和暮山之前,它们一直由王宪照顾。 正是有了这样的恩情,顾轻舟不会拿王宪如何,更不会将他出卖给军政府。 司行霈知道这点,才派了王宪来找她。 王宪是去了司行霈准备好的军政府城市,他是接到了电报,临时回到了岳城办事的。 司行霈看到了报纸。 顾轻舟和司慕的照片,两个人站在一处,司慕的高大映衬着顾轻舟的纤柔,很是般配。 这样的般配,惹恼了司行霈。 “是王副官啊。”顾轻舟有点伤感。物是人非,再看到熟悉的副官,顾轻舟心中一阵阵泛出涩意。 她努力压抑着,仍是无法排揎内心的痛楚,声音也有点走样。 王副官看到她这样,就知道她不是没良心的,心中也替司行霈高兴,略感欣慰。 “顾小姐,您跟我来。”王副官道。 胡同旁边的墙壁上,有一扇极小的门,王宪敲门之后,有人开了门。 他请顾轻舟进去。 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很是阴冷潮湿。一打开门,霉气和寒气就扑面而来,顾轻舟有点不适应。 她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顾轻舟沉吟了一瞬,手里的叉子不由更攥紧了,又看了眼王宪。 现在,王宪跟她是敌对的,她应该提防他。 可这位士兵憨厚的笑容,露出几分真诚,再加上之前喂养木兰和暮山的恩情,顾轻舟又沉思一瞬,决定相信他了。 她跟着王宪进了屋子。 屋子里有几个人,全是司行霈的旧部,纷纷给顾轻舟行礼:“顾小姐!” 他们态度极其恭敬。 顾轻舟没有为司行霈做过什么大事,然而他的下属都非常敬重顾轻舟,只因司行霈爱顾轻舟。 司行霈的部下,忠心耿耿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他们给予了顾轻舟相当高的尊重。 顾轻舟的情绪涌动,很辛苦才克制住。 “怎么回事?”顾轻舟转头望王宪。 “团座想跟您通话。”王宪道。 他们通过了无数次的架设,居然把远在昆明的电话,通到了岳城。 顾轻舟微微蹙眉。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桌子上的电话响了。 那头是不停的转接,终于通了之后,副官焦急道:“快快快,一会儿又要断了。” 能从昆明打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坚持一分钟不断,更是难得。 所以电话一通,副官立马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没有接。 “顾小姐,拜托您了!”王宪似恳求般,看着顾轻舟道。 顾轻舟这才拿过来话筒。 贴着自己的耳朵,她喂了一声。 那头,呲呲啦啦中,噪音很嘈杂,她听到了司行霈不太真切的声音:“轻舟?” 她从头顶到脚趾,每一寸的肌肤都在收紧,神经有点麻木般,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轻舟,你过的好不好?”司行霈问。 长途的电话,中间经过无数次的转接,声音模糊不清。 可顾轻舟知道是他。 他声音里的每个音节,顾轻舟都熟悉。 她的手指发僵。 他没等顾轻舟回答,继续道:“轻舟,我很想……” 话还没有说完,那头的电话就彻底断了,成了忙音。 副官急了,道:“下次再通,需得半个小时之后,顾小姐您别急,再等等。” 顾轻舟慢慢回过神。 她的舌尖也能动了,清了清嗓子,她冷漠道:“没什么可等的,不要再打了。你们赶紧离开,否则我就告诉督军,将你们全部抓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有位副官还想劝,已经被王宪阻止了。 王宪低声道:“我们这就走,多谢顾小姐!团座说,您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联系我们,您到时候……” “不必了,我没什么麻烦。”顾轻舟打断他。 她转身走了出去。 她似逃命般,快速离开了这条胡同。出了胡同,她不知方向往前走,走得越来越快,近乎小跑。 半晌,一阵阵冷风吹在面颊,她才有了点清醒。 四周的景色,俨然不是方才的模样,她才知道自己跑反了方向。 双颊冻得冰凉,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顾轻舟,你真是个怯懦无能的人!”她骂自己,“乳娘给你吃了十几年的饭,还不如喂狗!司行霈害死了他们,你为何还放不下?” “师父教授你一身的医术,倾心教你做人做事,你为了个男人,连报仇的本事都没有!” 她心里发了狠,走得更快,几乎小跑了起来。 她沿着街道跑。既然走反了,她就继续往前走,去哪里都无所谓。 脚崴了一下,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她的朋友还在等着她,她不能让别人担心。世道不太平,她走丢了,至少颜洛水和霍拢静还有义父义母是真担惊受怕。 顾轻舟慢慢往回走。 回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平复了,脸上的泪也抹去了。幸而天气冷,双颊吹得发红,眼睛有点湿濡,也看不出异样。 颜洛水和霍拢静果然到了。 “你约了我们,反而自己迟到了!”颜洛水取笑她,“越发有少奶奶的谱儿,拿乔了啊!” “迟到了总要请客,给我买一套珠宝吧,我相中了一只红宝石的戒指。”霍拢静起哄道。 顾轻舟笑,笑容里还是有几分生涩:“你若是要做我五嫂,我就给你买。” 大家闹腾了起来,顾轻舟的情绪就慢慢隐藏了,再也不让它冒头。 躲在小胡同里的几名副官,收拾东西,开车出城了。 有位副官不理解,问王宪:“王副官,团座真是奇怪,千难万险让我们给顾小姐打电话,他怎么不让我们把顾小姐掳走啊?” “掳走掳走!”王宪使劲打了那副官几个暴栗,“就知道掳走,你是干土匪的?” 挨打的副官嘿嘿笑,摸着脑袋。 其他副官也问:“掳走倒也不错。” “一群粗人!”王宪显然是有勇有谋的,他道,“团座是要跟顾小姐长长久久过日子,掳走了顾小姐,顾小姐不得生气?一生气,她又跑出去嫁人怎么办?” 众人被他说得乐了起来。 至于顾轻舟嫁给了司慕,团座说要抢回来,那么他们这些当兵的,当然也觉得抢回来理所当然。 顾轻舟没有出卖这群人,他们就很顺利离开了岳城。 晚上回到新宅,顾轻舟一边喂狼一边沉思,出神了很久。 女佣喊她吃晚饭,她下楼之后,也是和司慕默不作声的吃着。 司慕喝完汤,才问她:“宴席的事,准备得如何?” “没什么要准备的。”顾轻舟回神般,告诉司慕道,“阿爸想要考验我的,是我用人的本事。宴会只需要分派下去,自然有人做,无需我动手。” 司慕颔首。 讨好督军这方面,顾轻舟比司慕更加出色。 “对了,阿爸跟董晋轩是老朋友,这事你知道吗?”司慕问。 顾轻舟还在喝汤,一口汤含在嘴里,她摇摇头。 司慕道:“北洋海师沉没之后,董晋轩逃到了南边,跟阿爸一起去了日本留学,在陆军学校做了三年的同窗。” 顾轻舟点点头,怪不得司督军让董晋轩过来接手海军。 海军的筹备是司行霈准备的,原本也应该由司行霈接管。 现在,司行霈背叛出逃,司督军无人可用,只得临时找来了他的老友。 “董晋轩的长子董铭,今年二十五岁,和芳菲在留学的时候就认识,两个人感情很好,她写信回来告诉过督军。 督军让董晋轩到岳城来管理海军,不仅仅是因为老朋友,还因为即将是亲家。”司慕道。 司芳菲和董晋轩的长子董铭算是自由恋爱。 董铭早一年完成学业回国,已经跟父母禀明了此事,董晋轩也为此联系过司督军。 司督军是挺满意的,就等着司芳菲回来。 这次,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也就是说,他们快要定亲了?”顾轻舟放下勺子问。 司慕颔首。 “挺好的。”顾轻舟道,“我看姆妈很担心琼枝的婚事,这次去南京,会替琼枝觅得良缘。 芳菲还没有定亲,琼枝就不能越过她。现在芳菲的事定下,姆妈也放心了。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司慕表情挺平淡的。 “说到董晋轩……”司慕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顾轻舟看到了他眼底的寒芒,不解问道。 “他……他在天津镇压过学生运动,用机枪扫射,死伤两百多。”司慕道。 司慕和司行霈有一点相同:他们对镇压学生运动都极其反感。镇压过学生的军阀,都是在走倒退的路子。 司督军也从来不敢强行镇压学生,可他没那么强烈的反感。 董晋轩今天的勋章,一半是学生的血染红的,司慕对他的人品很不齿。 一个人靠屠杀手无寸铁的学生起复,这是十分的恶劣! 偏偏政府就需要这样的刽子手! “他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顾轻舟也是心头一寒。 “所以我对他印象不佳。”司慕道,“他到了岳城,我不知道能否与他和睦相处,他又是司家未来的亲家……” “阿爸怎么说?” “阿爸不是特别在意,他没觉得这是多大的污点。”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司慕眼眸微动,有句话就脱口而出:“轻舟……” 第368章 各有心机 “轻舟,我们给他一个下马威,如何?”司慕脱口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吟。 老实说,顾轻舟觉得司慕这是个馊主意,她不是很赞同。 董晋轩是司督军的同窗挚友,又是未来的亲家,司督军更偏爱司芳菲,在没有确定董晋轩为人的前提时,贸然出手会得不偿失。 督军到时候可能会站在董晋轩那边,以为顾轻舟和司慕不懂事,故意找茬。 “若是你想给他一个下马威,我不反对。”顾轻舟笑道,“不过,把我摘出去。” 司慕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赞同他的做法。 “怎么?”司慕问。 顾轻舟就说了下自己的意见:“你应该先在军中站稳脚跟。收拾一个人,最好是知己知彼。 董晋轩靠屠杀学生起复,他应该被很多人唾弃,但是他混得不错,也许他很有心机。我们还不清楚他的底细,贸贸然出手,对我们不利。” 司慕这时候,心中的热血褪去,觉得顾轻舟所言不差。 董晋轩此人,顾轻舟就记住了。 第一印象很糟糕。 顾轻舟和司慕去颜家吃晚饭,她把自己对宴会的安排,都告诉颜太太。 颜太太很认同她:“如此安排就很好了。” “需要做什么调整吗?”顾轻舟问。 颜太太就跟她商量,如何修正方案,那边颜新侬和司慕也聊了起来。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颜新侬道。 他的话,吸引了颜太太和顾轻舟的目光。 颜一源和颜洛水这对双胞胎也看着他。 “阿爸,您不喜欢谁啊?”颜洛水问。 “董晋轩!”颜新侬脸色不好。 对于屠杀学生,司督军的态度跟颜新侬不一样。 颜新侬和司慕的想法倒是一致,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刽子手。 “为什么?”颜洛水还在问。 顾轻舟见义父脸色不好,就把颜洛水和颜一源、颜太太叫到了隔壁梢间。 不让他们打扰颜新侬和司慕的谈话。 她把义父发怒的原因,解释了一遍;也把义父所说的董晋轩,身份背景说给颜家众人听。 “太令人发指!”颜太太捂住了胸口,“对孩子下手,也不怕遭报应!” 顾轻舟沉默。 这么个人要来,还要安排宴席,颜太太气得把单子给扔了。 颜洛水问顾轻舟:“他到岳城,会不会给督军添麻烦?你应该去劝说督军,别跟这种人来往。” “督军不敢杀学生,是迫于舆论压力。他也觉得不好好念书,成天游行的学生,应该给点教训,在这方面,督军不会太憎恨董晋轩。 况且,董晋轩的调令是南京发的,并非督军私下的安排。南京让他到岳城来,估计是还不知道董家要跟司家结姻亲,派他来分散军政府的实力。 若不要董晋轩,换成其他人,就真的成了督军的掣肘,督军非要气死不可了。董晋轩的调令,等于是督军和他联手坑了总统一回,督军高兴都来不及。”顾轻舟解释道。 颜洛水沉默听着,感觉顾轻舟懂得好多。 顾轻舟失笑。 到了正月十七,董晋轩的专列停靠在岳城火车站。 司督军带着司慕、司芳菲和司夫人去迎接。 他也顺便带上了顾轻舟。 顾轻舟在火车站,就见到了那个品德有亏的董晋轩。 董晋轩五十来岁,是个大胖子,比司督军矮一个头,穿着军装的身材滚圆。 “这个董大帅,外貌不佳。”顾轻舟在心里评价。 这样的人,他的儿子们估计外貌都不太如人意。 听说董晋轩没有妾室,只有他的原配生了三个儿子。 紧接着,一道窈窕身影,缓步下了专列。 这是董夫人。 董夫人身材高挑,比司夫人还要高一些,穿着一件银狐皮的皮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明明四十来岁的人了,愣是保养得像三十出头,明眸清湛,贝齿洁白。展颜微笑,似春风拂面。 董夫人年轻美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董晋轩的续弦,其实她是原配。 “真是两个极端。”顾轻舟想。 董夫人是极端的美丽时髦,而董大帅肥壮偏黑。 紧接着,董家的三位少帅,前后下了专列。 这三个人都穿着军装,全部继承了他们母亲的高挑和漂亮,个个眉眼英俊,挺拔倜傥。 就连司夫人也觉得,董家的儿子们是芝兰玉树。 这三个孩子,完全不像董大帅。 “二姐,姐夫好体面!”司琼枝低声对司芳菲道。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董家的大少爷董铭。 董铭和司慕一样高大的个子,比司慕略微瘦些,肌肤也白些,戴金丝眼镜,却没有半分文弱之感。 既斯文又英武,董铭的魅力,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少女动心。 顾轻舟也觉得董铭很是英俊。 司芳菲面上泛出几分羞赧,垂眸不答话。 两家见了面,司督军和董晋轩握手之后,上下打量。 “怎么肥得像头猪?”司督军先道。 同时,董晋轩几乎同声:“怎么老得掉了牙?” 他们还保留着同窗时候的情谊,互损起来毫不留情,然后又哈哈大笑,很是亲昵。 彼此介绍了家人,司夫人和董夫人站在一起,董夫人更胜一筹。 司夫人也发现了,顿时脸色就不佳。董夫人只比司夫人小六七岁,却愣是像两代人。 “这都是你的女儿?”董晋轩看着顾轻舟她们,“我最羡慕有女儿的,让给我一个,如何?” 司督军朗声笑,也不拐弯,指了指司芳菲:“那我就把我最疼爱的女儿给你吧!” 董晋轩早已见过了司芳菲的照片,一见面就知道这是他未来的儿媳妇,接过副官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董晋轩递给了司芳菲:“好好,那我就谢督军割爱!一点小礼,芳菲,你拿着。” 司芳菲看了眼司督军,双颊染满了红潮,似涂了层胭脂般秾丽。 司督军笑道:“芳菲,收下吧。” 司芳菲这才收了起来。 出了火车站,各自上了汽车之后,顾轻舟和司慕乘坐同一辆汽车。 “阿爸跟董晋轩关系不错。”顾轻舟道。 司督军对董晋轩的亲昵,哪怕是表面上的,也超出了常人。 司慕脸色冰冷:“我阿爸这个人,最是念旧!” 董晋轩在军校的时候,帮过司督军,司督军至今牢记。 司督军念旧这一点,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顾轻舟沉默。 车子到了督军府。 司夫人安排了晚宴。 董家的三个孩子,董铭二十五岁了,最小的董阳也十九岁了,个个都很懂事听话,言谈有理。 董夫人更是跟司夫人相谈甚欢。 在饭桌上,他们谈了很多事,两家人很热络的模样。 “……你去了南京,以后岳城的陆军全交给阿慕了?”董晋轩问。 司慕和顾轻舟就觉得,这个董晋轩有点不怀好意。 司督军也略微察觉到了董晋轩的打探。 对人对事,司督军还是保持了他的敏锐,他笑着道:“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成什么大事?我离开之后,岳城交给颜新侬,他在我身边多年,战功显赫,经验丰富。” 董晋轩笑了下,端起酒盏饮尽,用酒盏遮住了表情。 不远处的董夫人,也在侧耳倾听。 董晋轩这点简单的试探之后,就没有再问关于军政府的事,只是不停说起董铭和司芳菲留学时候的趣闻。 司督军慢慢放松了警惕。 顾轻舟沉默的时候比较多,故而她场面都能关注到。 她留意到了董夫人,似乎也很在意众人的反应。 这个董夫人,绝不是花瓶。 “少夫人,我敬您一杯。”她和顾轻舟的眸光一撞时,不着痕迹化解了尴尬。 顾轻舟站起身,与她喝了一杯。 宴席结束,司督军安排董家暂时住在五国饭店,等明天再安排宅子。 董晋轩和董夫人都有点半醉了。 司督军亦然。 “董家的孩子不错,个个都有出息,懂礼数。”司督军很满意。 对于董铭,他尤其满意。 而董晋轩两口子,到了酒店之后,关上了房门立马清醒了,毫无醉态。 董夫人脱了鞋,坐在沙发里,把腿往上一盘,坐得稳稳当当,有点少女的俏皮般。 “咱们到了岳城,就应该熟悉各方态势。司慕看上去没什么大才,应该不堪重用,不知道那个颜新侬如何。”董晋轩道。 董夫人眼眸微转,笑盈盈说:“督军会替我们接风洗尘。到时候,我安排一个局,试试颜新侬的反应,如何?” 董晋轩道:“这样最好了,要知己知彼!” 董夫人则不以为意。 他们又说到了董铭和司芳菲,董夫人道:“要尽快给他们订婚。” “这个不能急,至少要等督军去南京站稳了脚跟。”董晋轩道,“铭儿很爱司芳菲,别寒了他的心。” “司芳菲美丽端庄,我也喜欢她,这个儿媳妇还不错,我儿子有眼光!”董夫人笑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是不是他来了?”董夫人笑容更加深邃。 董晋轩脸上,则有点敬畏般:“我去看看。” 他打开了房门,果然见一个人立在门口,正是他们要等待的人。 第369章 染指 月影横斜,庭院的琼华清澈,似一层薄霜。 顾轻舟沐浴更衣之后,坐在床上看书,一页页翻过,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木兰趴在她被窝的另一侧,有咕噜噜的呼噜声。这点响动,让顾轻舟感觉屋子里还有活物,不至于形单影只,她听在耳里很温馨。 有人敲门。 “进来。”顾轻舟想起女佣今天还没有给她送牛乳,头也不抬直接道。 结果,进来的却是司慕。 司慕的目光,直接落在木兰和暮山身上。 暮山趴在地上,可司慕一进门,它立马站了起来,全身毛发倒立,龇牙咧嘴盯着司慕,好似司慕再往前走一步,它就要撕碎司慕的喉咙。 木兰也惊醒,跳下床戒备着。 顾轻舟吹了个口哨,两匹狼才放松了几分,纷纷趴下来。 “有事?”顾轻舟抬眸问他。 被窝里柔软温暖,顾轻舟没打算起身,只是眼帘微抬,下巴上扬,勉强算是和司慕对视。 司慕原是有事,现在气哄哄的,反而怔愣了下。 略微沉吟,司慕回神般想起什么,道:“阿爸刚刚打了电话,说董晋轩喜欢吃鱼,宴席的主菜多安排几道海鱼。” 这话,他可以明早再告诉她。 只是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心思潮涌,身不由己想到她在聂芸那件事上的功绩,司慕就想上楼。 他想,也许他可以尝试接纳她。 每个人都有过往。 过往不管是对是错,都无法更改,它定在人的命格里。 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去,司慕抹杀不掉。然而,司慕又不想和这个人失之交臂,况且他占了优势——她现在是他的妻。 怀着这样的想法,司慕上楼敲门,他想跟她说点什么。 结果,看到这一幕,他满心的缱绻情思全没了,只剩下难堪和尴尬。 顾轻舟还是带着司行霈的宠物睡觉。 她心中肯定将对他的思念,寄托在动物身上。 她忘不了他! 她的身体、她的心,全被司行霈染指过。司慕再大度,也无法承受,他心中的苦涩几乎要淹没他。 司慕拳头紧紧攥了攥。 想要发火,想要毙了这两匹狼! “好,我知道了,少帅晚安。”看着他的眼神,顾轻舟下了逐客令。 司慕疾步走出去,猛然带上了门。 顾轻舟锁好了房门,冲木兰招招手,木兰再次趴到了她的床上。 她摸了摸木兰的脑袋,一时间心中微微发涩。 她在想:“司慕会不会伤害木兰和暮山?” 她应该跟司慕谈谈。 若是将来出了事,顾轻舟不会饶过司慕。 早饭的时候,顾轻舟就直言不讳:“我丑话说在前头,木兰和暮山像我的亲人,谁伤害了它们,我就要找谁拼命!” 司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得关节发白。 “亲人?”司慕冷冷嘲讽,“你的丈夫、你的公婆不算亲人,把两条畜生当亲人?” “你是我的丈夫吗?”顾轻舟反问他。 政府盖了婚书、办了婚礼,这一切不都是协议之下的逢场作戏吗? 司慕突然梗住。 再多的话,他不想说了。 顾轻舟曾经在腊月的江水里浸泡半个小时,帮他处理了危机。司慕想到这里,苦果就自己咽了下去。 他胃口全无。 整了整军装,司慕站起身走了,不再说什么。 顾轻舟的警告,他听到了。 顾轻舟吃了早饭之后,就去了督军府,将管事都叫过来,吩咐他们去准备买宴会的物品。 顾轻舟先抽出两位大管事:“刘管事负责花厅,曹管事负责厨房。” 至于花厅需要什么、厨房需要什么,顾轻舟照着名册一点点念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出了变故找谁等。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她就把此事有条不紊吩咐完毕。 既然到了督军府,自然也要去见见婆婆和小姑子。 司督军带着董元帅去了海军基地,顾轻舟就绕过旁边的颐门,再绕过那条小径,去了后院。 在司夫人的院子里,顾轻舟听到了欢声笑语。 其中就有董晋轩的夫人特有的清脆笑声。 董夫人的声音婉转,宛如黄鹂。 “少夫人来了。”女佣禀告道。 司夫人当着外人,也没有埋汰自己的儿媳妇,冲顾轻舟含笑,让女佣再搬个椅子给她。 屋子里除了两位夫人,就是司琼枝、司芳菲和董家的三位少爷。 董家的三位少爷都是斯文型的,个个温柔文静。眸光看人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不会乱盯着瞧。 顾轻舟进来,二少爷眼中眸光倒是流连了一瞬,又赶紧挪开:他比较喜欢长头发的女子,有点古朴美。在时髦派的小姐里,这种守旧的女人更加温柔、罕见。 况且顾轻舟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媚。 “姆妈,宴会的事都准备妥当了。”顾轻舟道,“具体哪一天?” “后天吧。”司夫人将早已商议好的结果告诉顾轻舟,“今日我派人给董大帅安排了屋子,今天和明天要搬家收拾,后天才有闲心。” 顾轻舟颔首道是,她也猜测是后天。 “太破费了。”董夫人很感动般,眸光灼灼。 “哪里?我还怕你嫌弃不够时髦呢。”司夫人笑道,“后天的宴会,领着你见见岳城的人,以后摸牌也能找到牌友不是?” 董夫人再次道谢。 留在司公馆吃了午膳,司夫人要带着董夫人全家去看她准备的房子,顾轻舟则趁机走开了,准备回去。 “你家少夫人不住在督军府?”董夫人好似对顾轻舟很留意。 她也不得不留意。 司督军去南京上任,会带着司夫人走,剩下的督军府都要交给司慕,顾轻舟就是女主人。 若是能牵着顾轻舟的鼻子走,那自然是最好了。 可听那个人说,顾轻舟很有才干,需得提防她,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董夫人不以为意:顾轻舟看上去没什么本事。而且这女人眉眼有点秾艳。 世人对有媚态的女人都有点误解,觉得她除了姿色,老天爷就不会给予任何的长处,一看就是草包。 “他们独立惯了。再说了,督军也不愿意让他们住在家里。儿子成家了,就要自立门户嘛。”司夫人道。 说到这里,司夫人倒是有点骄傲。 她觉得董夫人把儿子们管得太紧了。董家的孩子,个个文静有余、魄力不足,全跟姑娘似的,除了董铭。 “也是,以后铭儿和芳菲结婚了,也让他们出去。”董夫人笑道。 她似乎在催促着订婚。 司夫人也巴不得。 司督军的眼里,司芳菲就是个宝贝。早点把这个宝贝的婚姻解决,司夫人也处理完了一个烫手山芋,免得轻不得重不得,惹恼了司督军。 “……现在订婚太急了,应该好好选个日子。”司夫人道。 董铭看了眼司芳菲,满眸笑意;司芳菲也低垂了脑袋,含笑不语。 董夫人和司夫人说着自己的儿子,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忽去了哪里。 她们往外走时,董夫人的话题,刻意往颜新侬身上偏。 司夫人和颜太太关系很淡,主要是司夫人觉得颜太太因循守旧,像个老太婆。而自己是时髦派的人物,跟颜太太实在难以做朋友。 “……你想摸牌,也别找颜太太,她可是老菩萨。她们老一辈的人,不喜欢咱们的打牌方式。”司夫人道。 董夫人顿时就明白了。 她试探了几句,又问颜家的孩子。 看她的口吻,俨然是要把颜家上下打探个遍。 司夫人则觉得颜家乏善可陈。 颜新侬的确很有本事,军事上也过硬,跟司督军交情也好。 只是,颜新侬的家人,实在挑不出什么彩儿来。 颜太太就是个普通内宅夫人;颜洛水容貌平常,性格平常;颜一源纨绔,除了赌马就没其他爱好。 “我倒是想拜会颜太太。”董夫人道。 司夫人说:“后天的宴会,她也会来,到时候就能见到。” 顾轻舟不知董夫人的打算,她从督军府出来,就去了颜家。 颜太太正在和颜洛水挑布料。 她们手里的布头,全是白纱。 顾轻舟顿时就明白:“要替洛水挑婚纱啦?” “是啊。”颜太太笑道。 颜洛水也是满面容光,喜气从眼角眉梢溢出。 “订了什么日子?”顾轻舟问。 “四月初八。”颜太太笑道,“早些把她给嫁了,也赶紧把阿静和小五的事定下来,我这心里就真的落稳了。” 霍拢静跟颜一源谈恋爱,也不是一两天了。 霍钺一开始不同意颜一源跟他妹妹好。 后来在赌场,几个人闹事,有人从楼上扔了一张桌子下来,正巧颜一源和霍拢静进门,眼瞧着就要砸到他们身上。 当时颜一源毫不犹豫扑过去,把霍拢静抱在怀里,压在身下藏起来。 人在临危时候的反应是最自然而真心的。 颜一源为了救霍拢静,命都不要。那么软弱怕死的男人,对霍拢静的真心可见一斑。 霍钺的人上前,将那落下来的桌子踢偏了,没砸着他们俩,可霍钺还是感动了。 颜一源虽然纨绔,骨子里到底有军人的血脉,是个勇敢的人,而且很疼爱阿静。 就这样,霍钺同意把妹妹嫁给颜一源,已经和颜新侬见面说过此事。 颜新侬自然是高兴。 “轻舟,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颜太太笑道。 第370章 我要娶姨太太 顾轻舟很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 颜太太说好消息,她就来了精神。 “什么好消息?”顾轻舟问。 颜太太看了眼颜洛水。 颜洛水抿唇笑。 “……舜民他想在岳城开办一家出版社,专门出版翻译过来的教材,再开个印刷厂。”颜太太道。 顾轻舟闻言微愣,继而笑容也慢慢绽放,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您是说,洛水结婚之后会留在岳城?”顾轻舟忍不住喜悦,“那真是太好了!” 她之前听说洛水结婚,心中也惆怅她要去南京,会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顾轻舟又失去一个朋友。 可结婚是好事,顾轻舟不能说扫兴的话,失落就埋在心里。 她这半年失去了很多,现在微小的离别,都让顾轻舟难过,她只是不想别人看出来,全藏在心底而已。 直到现在! 颜洛水不走了,她结婚之后会留在岳城。 谢舜民兄弟姊妹众多,家里不缺他一个人孝顺父母的。颜新侬和颜太太却是膝下空虚,正愁颜洛水嫁出去之后冷冷清清。 颜家的其他孩子,全在外地。 顾轻舟心头泛起一阵阵的暖流,忍不住抱住了颜洛水:“这真是太好了!你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对吧!” 颜洛水被她说得心中泛酸。 霍拢静和顾轻舟一样,听到这个消息都差点喜极而泣。 她们俩都没什么亲人,洛水是她们不能缺失的朋友。 特别是顾轻舟,失去了司行霈,失去了顾公馆,失去了乳娘和师父。她现在的脆弱,想想都能把人逼疯。 可顾轻舟咬牙忍了下来。 颜洛水嫁出去,她觉得是应该的,再难过也要忍住。直到洛水说她会留在岳城,顾轻舟心中的暖意控制不住。 “瞧你,都快要哭了!”颜洛水轻轻拍她的后背,“我才不走呢,我走了谁陪你们俩啊?” 顾轻舟眼眸微湿。 颜太太也轻轻摸了顾轻舟的脑袋,说:“我和你义父也希望洛水以后在岳城安家。” 颜洛水甚至道:“轻舟,你知道我的新房重新选在哪里吗?” 顾轻舟当然不知道,她第一次听说此事。 她摇摇头。 颜洛水忍不住哈哈大笑。 颜太太就道:“别卖关子了。轻舟,你从你家走过来,不是有一栋白色院墙的洋楼空闲着吗?我们买下了……” 顾轻舟回忆了下。 的确有一栋洋楼,正好在拐弯处,西南的院墙爬满了爬山虎,绿莹莹的甚是好看。 “原来在那!”她惊喜道。 那个地方,正好在顾轻舟房子和颜公馆的中间。 颜洛水以后想去顾轻舟家只需要五分钟,想回颜公馆也只需要五分钟。 霍拢静嫁过来,肯定住在颜公馆。 大家毕业了、出嫁了,原本应该四下分离,她们反而越住越近了。 “真好。”顾轻舟抿唇微笑,她这一天的心情都好极了。 吃饭的时候,颜洛水跟顾轻舟说:“等你家的事空闲了,我带你们去看我的新房,帮我参详参详,如何布置。” “好。”顾轻舟笑道。 在颜家吃了晚饭,又跟颜太太和颜洛水说了半晌新房的装修,以及婚礼的仪式等,越说越起劲。 直到晚上十点钟声响起,颜太太才催促顾轻舟快回家。 顾轻舟上了汽车,不过几分钟就到了新宅。 走到正院,发现司慕坐在餐厅里,面前摆着宵夜。 顾轻舟打了招呼:“才回来吃饭啊?”司慕没有吃宵夜的习惯,这是把宵夜当晚饭了,肯定刚回来不久。 司慕不答。 顾轻舟等了下,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想着他早上的气还没有消。她不愿意触霉头,转身上楼了。 洗完澡,顾轻舟坐在楼下的壁炉前烘头发。 司慕回书房了。 四下无人,顾轻舟一边等头发干,一边翻阅书籍,心情很好,就忍不住哼了小调儿。 自从师父和乳娘去世,她的心没有半点的舒缓,一直蜷缩着。现在,她终于能透口气般。 司慕站在她身后。 顾轻舟察觉到了阴影,一抬眸就看到了司慕冷若寒霜的脸。 “你吵到我了!”司慕冷漠道。 顾轻舟自觉哼哼的调子不高,但他如实说了,顾轻舟当即收敛:“不好意思。” 以为他要走时,司慕却顺势坐到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顾轻舟眉头微蹙。 司慕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你说。” “我要娶姨太太。”司慕道。 顾轻舟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喜事成双。 司慕娶了姨太太,他也许会开心点,不会整日板起冷脸,大家都好。 这对顾轻舟来说,是另一个很好的消息。 顾轻舟有军政府一成的税收,她有钱,不需要看司慕的脸色过日子。司慕娶了姨太太,把家交给她当,都跟顾轻舟无关。 “可以啊。”顾轻舟道。 话虽如此,顾轻舟还是提醒他:“阿爸不许你跟戏子和歌女、舞女沾边,你要娶的姨太太,跟这三类不沾的,对吧?” 司慕摇摇头。 他眼眸深邃,落在她莹白的面容上,似乎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端倪。 顾轻舟任由他看。 “既然不是这三样,那剩下的都随便你。”顾轻舟道。 司慕问:“我若是用龙凤花轿抬进来呢?” 龙凤花轿,那是抬正室太太的。现在不少的军阀或者新贵,为了给姨太太面子,既然不能正式盖法律的公章,就索性用龙凤花轿。 这姨太太以后得势,几乎可以与正室平分秋色。 “可以。”顾轻舟道,“你若是有本事,拿去盖个婚书都没事。”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 他变了脸似的,看着顾轻舟。 见他要动手般,顾轻舟神色微凛:“怎么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司慕的怒意,就好似泄了气般,他气冲冲出门了。 顾轻舟望着他的背影,还没思索出他的意思,就被电话吵得耳鸣。 接了电话,那头是清脆恬柔的声音:“少夫人。” 居然是董夫人。 董夫人叫凌蔓,中午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听她说,她今年才四十一岁,她十四岁就嫁给了董晋轩,比董晋轩小十来岁,十五岁就生了长子。 四十岁的人了,她声音仍是清脆年轻,容貌也不过三十出头。 一声懦软娇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北方女子的干脆利落,反而似吴侬软语。 “董夫人。”顾轻舟声音里带笑,脸上却没动,“这么晚了,您有事吗?” “是这样的少夫人,我听您的义母颜太太,她曾是北平人,我也是北平的呀!我带了些土产,想派人送给颜太太,不知她可有什么忌口?”董夫人问。 顾轻舟心头起了警惕。 董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真的只是送礼? 这董夫人看似温柔美丽,还有点娇气,顾轻舟却从未对她掉以轻心。 “颜太太没什么忌口的。”顾轻舟又道,声音里的笑意不减,面容仍是纹丝不动。 “那我明日想去拜访颜太太,少夫人能陪我去,做个引荐吗?”董夫人问。 顾轻舟警惕董夫人,却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如果对方对她有了防备,以后很多事就会更加麻烦。 况且,也许董夫人真的只是送礼结交呢? 顾轻舟草木皆兵的性格,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 “可以啊。”顾轻舟道,“让您破费了。” 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 顾轻舟沉默思索了片刻。 董夫人想要见颜太太,是因为知晓颜新侬即将辅佐岳城的军政吧?司慕说到底太年幼,颜新侬才是主心骨。 董夫人又跟颜太太算是老乡,想要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后天的宴会人多,想单独和颜太太拉交情,只怕不太合适。况且,到时候太多的人,第一面的缘分不够好,就难交际了。 顾轻舟如此想着,就给颜太太打了个电话。 颜太太夜里接到电话,有点紧张:“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这才想起,老派的人不喜欢夜里来客或者接电话。 在十几年前,一般只有报丧才会入夜打扰别人。 “姆妈,是好事。”顾轻舟忙笑道,打消颜太太的疑虑。 通过电话筒,都能听到颜太太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那个董晋轩董元帅嘛,他太太听说您也是北平人,想给您带几样土产,问您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答应了她,明天带她过去。”顾轻舟道。 颜太太嫁到岳城已经三十多年了,她现在口音都是岳城的,什么特产,她大概是吃不惯的。 很少有人想起她是北平人。 “……她怎么想起了这茬?”颜太太疑惑。 “看看她想做什么吧。”顾轻舟笑道,“董元帅统领海军,以后跟义父就是同僚,大家总要有来往的。晚见不如早见,探探她的底细也好。” 颜太太道:“行啊,那你们过来吃午饭,我叫人准备。” 顾轻舟道是。 挂了电话,她又略微坐了坐。 心思从董夫人身上,又转移到方才气哄哄出门的司慕身上。 他说要娶姨太太,是相中了谁? 若是从前,司慕说用龙凤花轿抬进来,顾轻舟还以为是魏清嘉。 现在,她猜不到了。 “他跟谁好了?”顾轻舟把岳城的名门千金拿出来掂量。可惜她交际圈很窄,认识的人实在有限。 直到她头发干了,上楼睡觉,司慕也没有再回来。 他不知去向了。 第371章 傻白甜 早晨,顾轻舟被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吵醒。 她床头的电话,只有督军府和颜家才知道号码。 顾轻舟只当是颜洛水,迷迷糊糊接了电话。 她却听到了董夫人的声音。 “少夫人,我问了司夫人您的电话,不打扰您吧?”董夫人道。 顾轻舟一下子清醒,道:“不打扰。这么早,您可有什么急事?” “我想早点去颜公馆,拜见颜太太,因我上午十点还要去趟裁缝铺子。我家老三那孩子,非要再做几身衣裳,参加明天的宴会。”董夫人笑道。 顾轻舟心里彻底清醒了。 她这时候,差不多明白了董夫人的用意。 “夫人,您先去做衣裳吧,我们晚上再去颜家也是一样的。”顾轻舟道。 董夫人笑道:“我听闻颜太太是老式的做派,晚上去打扰,只怕是不礼貌。” 颜太太的确是老式习惯,晚上很少宴请,入了夜就不会待客,随便一打听就知道。 “那您下午回来了,我们再去。”顾轻舟道。 董夫人的声音,便带着三分娇气:“少夫人,咱们现在就去吧,我顺带些糕点,去颜公馆吃顿早饭也不错呀。” 她来岳城不到一天,已经学了些司夫人的软语,咿呀的很好听。 顾轻舟道:“那……那我打个电话去问问,如何?” 董夫人道:“有劳少夫人。” 挂了电话,顾轻舟立马给颜家打了电话。 女佣接了。 “喊四小姐来听电话。”顾轻舟道。 “四小姐?”女佣踌躇道,“四小姐还在睡呢,现在这个点去喊她,只怕要挨骂。” 顾轻舟看了下墙上的钟,才六点半,颜洛水习惯了七点起床。 “无妨,就说我叫的,要不然我亲自去。”顾轻舟道。 女佣就去喊了。 颜洛水果然带着怒气:“顾轻舟,你大清早就干缺德事!” “我有要紧事。”顾轻舟道。 颜洛水怒意不减:“什么事都不及睡觉要紧。” 顾轻舟就笑。 颜洛水打着哈欠,顾轻舟继续道:“你告诉姆妈,让姆妈叮嘱家里的佣人,就说义父去了营地,你和五哥跟着姆妈去了亲戚家,晚上才回来。” “为什么?”颜洛水不解。 顾轻舟就把她的猜测,告诉了颜洛水。 “……你听我的没错。”顾轻舟慢腾腾的,把自己想要说的,全部说完。 她说了两三分钟,颜洛水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颜洛水听罢,一个激灵。 “真的?”她问。 顾轻舟颔首:“应该是真的,我的猜测向来靠谱。这董夫人一大清早要去拜访你们,我猜不出她还有什么其他目的。” 颜洛水咬了咬唇。 她穿着绒布睡衣,下楼的时候趿着鞋,脚跟在寒凉的空气里冻得生疼。 这么一惊又一冷,颜洛水彻底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轻舟,我们总是要见董夫人的,你这招不见,只是扬汤止沸。”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你真是急性子!一步步来嘛,她以为能占到便宜,我们自然也能。” 颜洛水问她什么意思。 顾轻舟就解释给她听。 听完了顾轻舟的解释,颜洛水笑道:“这也挺靠谱的。” 顾轻舟笑笑,挂了电话。 她略微思忖了片刻。 约莫过了三分钟,董夫人的电话再次进来,打断了顾轻舟的沉思。 董夫人笑道:“少夫人,如何?司机应该知道您的地址,我现在过去接您,怎样?” 顾轻舟很是抱歉道:“夫人,这个挺不好意思的,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我义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趟外地的姑母家。” 董夫人一怔。 这是不肯见她。 董夫人觉得自己算是客人,还是挺尊贵的客人,颜家不肯见她,说明问题有点严重啊! “那她今天不回来了?”董夫人问。 顾轻舟道:“傍晚应该能回来,明天的宴会,您就能见到她了。” 董夫人迟疑。 “要不,傍晚的时候若是早,您再打电话给我?”董夫人问,“破例晚上拜访,也无妨吧?” 顾轻舟满口答应:“无妨的。若是他们下午回来,我们过去吃晚饭。” 结束了通话,董夫人也陷入沉思。 董晋轩元帅已经起来了,对着镜子梳理他的头发和胡子。 “怎样?”他问董夫人。 董夫人皎皎眉目染上了几分寒霜:“我觉得顾轻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她推说颜太太不在家,可她昨天明明说好的,愿意带着我去颜家,她不可能不知道颜太太出门。颜太太一定还在家,是她胡乱编造的。” 董晋轩道:“我就说你太急切了,反而惹了顾轻舟的疑心。” 董夫人想去吃早饭,其实是想去颜公馆混一整日。 她并不是要去做什么衣裳。 董夫人凌蔓自负聪颖,若是和颜太太、颜洛水、颜一源从早到晚待上一整天,她就能从言谈中摸索出他们的性格和优缺点。 因董晋轩和夫人决定明天给颜新侬一个试探,故而想从家属身上下手。 对待颜太太和颜新侬的孩子,董夫人觉得先观察与了解最要紧。 她骗顾轻舟说,上午有事,所以早早拜访,其实是想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去了颜家,到了上午她就可以说,跟颜太太一见如故舍不得走,非要吃午饭,颜太太绝不好意思赶她;中午之后,再要求逛逛颜公馆的院子,颜太太也只能同意;逛完院子消了食,再要求打牌,一直到晚饭时分,颜太太肯定要留饭。 这一日三餐的相处,董夫人就能找准颜家每个人的短板,摸清楚他们的性格。 计划得很好,不成想被顾轻舟识破了。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这个顾轻舟的确很谨慎。”董晋轩安慰他夫人,“谨慎的人,其实也容易对付。” 董夫人眨巴美丽的眼睛,看着她丈夫。 心领神会,董夫人微微笑了。 顾轻舟则去了颜家。 霍拢静今天也在。 顾轻舟说了自己的猜测:“我先提出一个猜想:董晋轩到岳城是有野心的,而督军并不知道。 那么,他会从军政府下手。司慕太年轻,在军中无建树,督军要去南京了,义父才是支撑。 董晋轩有野心,就会先试探义父,看看义父的深浅。义父若是难对付,他们会收敛;若是义父好欺,他们就会放开手脚。 若我的猜想成立,那么董晋轩夫妻明天不会只是参加宴会,而董夫人今天要求拜访,也是别有用心。” 颜太太后背发僵。 颜洛水抿唇,内心的腹黑已经在隐隐作祟。 而颜一源是天生的傻白甜,他道:“不至于吧?人家好好来做客,你们女人就爱胡思乱想。” 颜洛水笑:“看到没,破绽在这里!若我是董夫人,就先拿你开刀。” 颜一源往后躲。 霍拢静道:“宴会我也要去,我跟着一起吧。你们放心,我不会叫人算计了去。” 颜一源立马咧嘴笑:“阿静,你对我真好!” 霍拢静尴尬咳了咳,对颜一源的热情和直白很不好意思。 颜太太这才露出笑容。 顾轻舟安慰她:“姆妈,您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们吗?再说了,我也只是猜测。防人之心不可无,对吗?我们先小人猜测,假如猜错了,也只是我们枉做小人,不是更加皆大欢喜吗?” 颜太太这才露了笑容。 她知道顾轻舟的敏锐。 顾轻舟猜测董夫人有问题,就是绝对有问题。 然而,顾轻舟苦心安慰她,又让颜太太高兴起来。 颜太太不屑于算计人心,却不是愚笨之人。她那么多孩子,除了小五是天生的乐观派,其他孩子哪一个不是精明百倍? 下午四点,董夫人给顾轻舟打了电话,问颜太太回来没有。 新宅的佣人告诉董夫人:“少夫人要置办宴会,她忙去了不在家。” 董夫人不甘心,让随从冒充船舶公司的,给颜太太打了电话。 颜家的电话,外人不知道,董夫人却是有内幕的。 打通了之后,佣人接了,说:“太太走亲戚去了,老姑爷入院,太太带着四小姐和五少爷去探病了。” 颜太太早已叮嘱过家里人不许说漏嘴。 董家的随从又问:“颜太太何时回来?” “今晚要回来的,太太让留门。”佣人道。 佣人等电话挂了,就立马去告诉了颜太太。 颜太太颔首。 董夫人也立马明白:“颜家起了警惕。” 果然,他们想要试探一下颜新侬,目的已经达到了五成。 颜家的人很谨慎,天衣无缝的团结。 “……明天的宴会,再看看他们的反应。”董晋轩觉得挺有趣,“你知道如何看颜新侬这个人吗?” 董夫人不解。 董晋轩就教她一招。 夫妻俩有商有量。 顾轻舟晚上回到新宅,司慕仍是没回来。 佣人说:“少帅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回来,只怕是去了督军府。” 顾轻舟想到他说要娶姨太太,心中想:“督军府?只怕是去了温柔乡……” 此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心思只是从这上面掠过,就转移到了明天的宴席上。 宴席是晚宴,邀请了岳城的政要名流。 第二天,顾轻舟吃了早饭,就准备去督军府,这时候司慕回来了。 “我有话说。”司慕道。 第372章 表亲 司慕两夜没有归家,顾轻舟以为他去了温柔乡。 如今见他的军装微微凌乱,顾轻舟想起,原来他是去了营地。 “我有话跟你说。”他道。 顾轻舟停住脚步,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娶姨太太的事黄了,不必准备。”司慕道。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是板着脸孔,冷漠从眼角倾泻。 顾轻舟今天有事要做,对司慕纳妾兴趣乏乏。 她却突然想起了从前。 在司慕还没有知道她和司行霈秘密的时候,他是个很绅士的人。哪怕被她敲诈,他还是会帮她付了喝咖啡的钱。 现在他刻薄而面目冷峻,多少是顾轻舟气的。 因为想到了这些,顾轻舟收敛了她的心不在焉,很认真道:“你不要难过,再挑个好的就是了。” 司慕眼底的霜色更浓。 他似乎有话,想要立马脱口而出。可微启了唇之后,他的话又咽了下去。 遮掩了情绪,司慕也转移了话题,他道:“你上午不用过去,家里人会操持,你下午四点跟我一起走。” 顾轻舟道:“那我先给督军府打个电话。” 打了电话,是管事接的。 “少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您多晚过来都不妨碍。”管事道。 顾轻舟颔首。 司慕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顾轻舟狐疑。 她不是傻子,只是她心中承受的事太多,很少把心思放在司慕身上。 司慕的踌躇与难以启齿,顾轻舟突然明白了。 她不知是否要点破。 正在犹豫之际,司慕自己点破了:“我没有打算纳妾,那天的话,只是……只是我说着玩的。” 他其实不是说着玩的。 他是在试探。 他试图融化自己与顾轻舟之间那点冰墙。 而顾轻舟很清楚,他的幻想应该被无情浇灭,故而道:“可我是真心的!等事情忙完了,我想帮你娶两房姨太太!” 司慕的脸色,重新沉了下去。 “不劳烦你!”他气哼哼转身,面色沉如冰霜。 从前的司慕也是颇为冷酷,只是那时候的他,再冷酷也要保持风度。 司慕回房间补觉,顾轻舟也上楼去了。 吃完了早膳,反正闲着无事,顾轻舟就带着木兰和暮山在院子里遛弯。 遛了半个小时,她心思都在今晚的宴会上。 到了下午三点半,顾轻舟下楼。 司慕早已准备好了,坐在客厅的沙发等她。 一抬眸,他就看到了顾轻舟,步履娉婷走下楼来。 她穿着一件银红色长袖旗袍,璀璨明艳的颜色,似晚霞纷披,落在她的周身。她徜徉在霞光里,那红渲染了她的眸子,她的眉眼越发艳丽。 步步生莲间,司慕只感觉她的美能将这满室的繁华逼退。 他呼吸有点紧,使劲咳了咳才掩饰好。 “这衣裳不错。”司慕道,没了早上的冷漠,态度略微改善。 风雨无定的司慕,真叫人捉摸不透。 “谢谢。”顾轻舟笑道,“你这一身也挺好的。” 这次去督军府,是司机开车,司慕和顾轻舟并肩坐在后座。 顾轻舟很少用香水,可她身上总有一抹淡淡的清香,那是香波的玫瑰香味,似混合成了她的体香,带着温馨和魅惑。 她的手指纤细莹白,放在膝盖上。 司慕很想握住她的手。 他心中有了这样的念头,手就伸了出去,然而未等他触碰,顾轻舟已经察觉。 顾轻舟装作不经意撩拨青丝,抬了皓腕,避开了司慕的手。 司慕的手落空,人也清醒了几分,悻悻收了回来。 他们四点出门,却六点多才到督军府,天已经黑了。督军府的门口,大大的路灯已经亮起,红光匝地,辉煌璀璨。 门口停满了豪华座驾。 顾轻舟和司慕进了门,一路上除了亲侍,就是宾客。 笑语宴宴,宾客尽欢。 美酒的香醇不知从何处溢出,勾引着人的嗅觉,空气也能令人沉醉。 顾轻舟一进门,司慕就道:“挽住我。” 他很自然曲起了手臂。 顾轻舟的手腕,就搭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进了督军府。 “少帅,少夫人。” 有人与他们打招呼。 顾轻舟都微笑回应。 司慕表情淡然,只是颔首,不予理睬。 一进花厅,顾轻舟就看到了司夫人正陪着董晋轩和董夫人说话。 宾客来了,都走到司夫人跟前,司夫人就笑着介绍:“这是董大帅和董夫人。” 而董夫人身后,还站着三个英俊挺拔的儿子,更是引人注目。 顾轻舟和司慕也走到了跟前。 “怎么才来?”司夫人和蔼微笑,眸光却从顾轻舟脸上掠过,言语中的笑意带着责备。 司夫人已经应酬一个小时了。 “我们午睡了一会儿,起晚了,姆妈。”顾轻舟道。 董夫人噗嗤笑了。 年轻的两口子午睡起晚了,这还要细说? 司夫人脸色更是复杂。 她没有继续找茬,怕顾轻舟说出更露骨的话。 顾轻舟不要脸,司夫人还要呢。 转移了话题,董夫人就问顾轻舟:“颜太太会来吧?” “会的。”顾轻舟笑道。 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席,顾轻舟一直站在司夫人身边,司慕则站在顾轻舟和司夫人身后。 有人进来打招呼,顾轻舟帮着司夫人介绍,今天的宴席是为了董晋轩和董夫人举办的。 岳城的政要名流都对董夫人的美艳很惊叹,而后目光又落在董家的少帅们身上。 董家的少帅们,个个漂亮英俊。 晚上七点,颜太太才带着孩子们来了。 “颜太太来了。”顾轻舟小声提醒董夫人。 董夫人的笑容更加明艳。 说着话,颜太太一行人就到了跟前。 “……昨日还想去拜访您,不成想没那个机缘。”董夫人一见面,就热络起来,居然改了口音般,露出京腔。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颜太太早已是一口很流利的岳城口音。 “真是不巧。等宴会结束了,改日得空了,我再请您驾临寒舍。”颜太太笑道。 颜太太一脸的温柔敦厚,看上去毫无心机,像是养在内宅不懂阴谋的妇人。 颜太太的女儿颜洛水,容貌普通,举止文静,这种女孩子既不受欢迎,也不受排挤,是最好欺负的那种。 颜家的五少爷颜一源,则是天真单纯,看得出来很爱玩乐,也挺臭美的。 董夫人扫视了他们一圈,最终将眸光落在颜洛水身上。 颜洛水迎着她的眸子,浅浅含笑,有点羞涩的模样。 “颜新侬老谋深算,养出来的孩子倒是不尽人意。”董夫人心想。 想到这里,董夫人的笑容更深了。 随着宾客逐渐到齐了七八成,顾轻舟在人群里,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今晚穿黑色礼服的男士不少,可顾轻舟一眼就瞧见了那人。 他的身量很匀称修长,全身上下的黑,黑得华美,布料极其讲究。鬓角整整齐齐,西装上衣的口袋里,别了一支很新鲜的玫瑰。 是长亭。 顾轻舟凝眸。 这个人,他还在岳城? 为他治病,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他当时虽然透露想留在岳城,顾轻舟则以为未必。 不成想,他真是打算在岳城扎根了。 上次他跟着贺家来的,那么这次呢? 这次宴会的请柬,都是顾轻舟亲自下的,她可没有邀请他。 她缓步走上前。 顾轻舟银红色的旗袍,绣了两朵金线牡丹,水晶灯的映照之下,她周身有璀璨的光芒,让她的五官更加明艳娇媚。 她整个人艳光四射,比往日更漂亮夺目,有了灼灼华采。 “少夫人。”长亭微笑,和她见礼道。 顾轻舟笑容和煦:“长亭先生,我好像没有邀请您。” 她实在无法叫他“长先生”,怎么都感觉很奇怪,只得连名带姓。这么叫着,倒觉得他的名字像日本人。 顾轻舟倏然心头一窒:他是日本人吗? 从他的言谈举止,似乎看不出异国的痕迹。 长亭微笑,笑容绚丽绝艳,似乎能把满室的男女都比了下去。他正要解释,却听到有人喊他:“长亭?” 顾轻舟一回头,看到了董晋轩的长子董铭。 董铭快步走了过来,对长亭道:“你才来啊?我到处找你。” 说罢,他才看到顾轻舟。 顾轻舟是董铭未来的舅嫂,他对顾轻舟很恭敬:“少夫人,这是我表弟长亭,你们认识吗?” 顾轻舟露出几分惊讶。 原来,长亭是董家的亲戚。 这倒是出乎了顾轻舟的意料。 顾轻舟笑容柔婉:“长亭先生原来是董大少的表亲啊?” “是远房的表亲。”董铭似乎很敬重顾轻舟,态度端正解释道,“长亭是满人,他的姓氏是译化过来的,少夫人随便叫他,不用特意称呼他为长亭先生。” 满人…… 十几年前,天下都是满人的。清廷覆灭之后,不少满人组成了保皇党,励志要推翻革命,重建朝廷。 顾轻舟眸色微深。 长亭则表情自然,轻声对董铭道:“表哥,你一直在国外念书,又常年居住北方,今天说错了话。” 董铭不解。 长亭笑道:“南边是革命的政府,他们对满人挺介意的。你不应该说我的身份,少夫人会紧张的。” 第373章 好戏上演 顾轻舟眼底的那点异色,没有逃过长亭的眼睛。 长亭当场点了出来。 董铭愕然。 想要补救般,董铭解释道:“不不,长亭跟保皇党绝对没关系。” 顾轻舟就想起,董铭的父亲董晋轩曾经是北洋海师的,也就是说,董晋轩曾是大清的官员…… 她的眸光,在长亭身上转了转。 顾轻舟毫不掩饰的窥探长亭。 长亭对这样的目光,一派坦然。倒是旁边的董铭,露出几分歉意。 “我知道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保皇党?”顾轻舟看完了,才笑着对董铭道。 这笑容,看似那么的真诚。 长亭则无所谓笑笑,很温柔文静的样子,任何人的眼神落在他眼里,都化为善意般。 顾轻舟走过来,无非是觉得长亭可疑。现在知道了这些事,反而觉得他更可疑了。 旁边有人跟顾轻舟说话,顾轻舟就暂时走开了。 她一走,长亭和董铭也纷纷隐没人群,彼此找伴去了。 顾轻舟的余光,看到长亭与一位很漂亮的小姐交谈,似乎要邀请她跳舞。 司慕不知何时,站到了顾轻舟身后。 他个子高大,身上有雪茄的清冽,倏然立在后面,顾轻舟还以为是司行霈,心口莫名发紧。 她无意识后退半步,已经被司慕抓住了手腕。 “舞池起了乐,我们去跳舞。”司慕道。 顾轻舟不是很想跳舞,她还有件事没做完。 而司慕,根本不容她拒绝,将她带入了舞池里。 他握住她柔嫩纤薄的手,掌心的温热透过肌肤,传递给她。顾轻舟很不舒服,她想要甩开离去。 然而,舞池里不少人走了,单独给顾轻舟和司慕腾了地方。 众目睽睽,顾轻舟骑虎难下,只得跳完这一支。 她低声对司慕道:“我还有事,今晚会有场戏看。” 司慕道:“我知道。” “你知道?” “你什么事都吩咐王副官去办,是不是已经忘了王副官是我的亲侍?我看到他带了东西来,这么大的事,自然要问一句的。”司慕道。 顾轻舟眉眼微弯。 她安静笑着,笑容有点狡猾。 司慕就倏然很想吻她的唇。 这个念头,从去年就在他心中疯长。经过和司行霈打架那件事,司慕以为自己心中的藤蔓早已枯萎。 不成想,如今又复苏了,反而长得更加茂密,缠绕着司慕的整颗心房。 他快要窒息般,握顾轻舟的手更紧了。 顾轻舟的眉头蹙得更加厉害,眼角直跳,总感觉不太好。 “……你不是觉得我很脏,不愿意和我肌肤接触吗?”顾轻舟道,“这样吧,我们不跳了,我去戴一副手套,回头有空再跳,如何?” 司慕一惊。 他回过神来。 赌气一般,他松开了顾轻舟的手。 此刻的他,应该握紧,告诉她之前那些都是气话。 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般,背叛了他的心,早已赌气甩开了顾轻舟的手。 两个人表情如常,却分开了手,一起出了舞池。 司慕立马走出了花厅。 外面寒凉的空气,更加适合他。 他立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冷空气让他的肺里一片冰凉,头脑也清醒了。 他拿出雪茄。 雪茄是有的,可火柴没了。 司慕顿了顿,很是恼怒的样子,不成想他身后的柱子旁边,有个人倚靠着柱子抽烟,见状问他:“要火吗?” 司慕转头,借着屋檐下的灯火,看到一张绝艳得男女莫辩的脸。 这人通体黑衣,只有胸前的口袋上别放着玫瑰,右手大拇指戴一只翡翠扳指。 现在男人戴扳指的不多,此人举止,就有点像满清遗少。 司慕认识他,方才顾轻舟和他说话;之前他们的乔迁之喜,这人也出席了,也和顾轻舟很热络。 “不需要!”司慕冷漠拒绝。 他对此人充满了憎恶,甚至隐藏着嫉妒。 “哦。”长亭把火柴收起来,不以为意。 司慕却打量他:“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长亭自我介绍,又说他是董家的亲戚。 “我跟少夫人是很好的朋友,她帮过我很多。”长亭又笑道,“不过,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她应该没有跟您提过吧?” 帮助了很多,又怎么微不足道? 他是董家的亲戚,那么上次为何会在新宅? 司慕心中动了杀念。 顾轻舟果然是水性杨花! 司慕的眸光,越发凝重而狠戾,他看着长亭道:“我们的确是不会谈及无关紧要的人。” 长亭笑笑。 他的笑容,似云锦般堆砌,华丽灼目。哪怕是男人,看到这样的笑容,都感觉惊叹。 长亭生了一张倾国名伶的脸。若是他去唱青衣,一定会红遍天下! 这样的人,应该被男人享用才是,不应该成为女人的依靠。 司慕顿时起了个坏主意。 岳城的政要名流,好男风的可是有好几位。 “火柴还有吗?”司慕倏然改变了态度。 长亭笑道:“有的。” 他将火柴点燃,递给了司慕。 司慕闻到了他身上玫瑰的清香,神思微晃,有了点异样的感觉。 “少帅,我先进去了。”长亭道。 司慕没有阻拦。 他慢腾腾抽烟,心中就起了主意,他要教训教训这个人! 敢自称和他太太认识,简直是胆大包天! 顾轻舟若是敢养这样的小白相,司慕就会毙了她。 一根雪茄抽完,司慕回了花厅。 顾轻舟却不知去向了。 其实顾轻舟没有走远,而是陪着董夫人和颜太太在旁边梢间说话。 董夫人很热情,谈及北平的风土人情。 可显然,颜太太离开家乡的时候,那时候北平还是清廷的天下,和董夫人所谈及的,根本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哪怕颜太太不接话,董夫人还是自顾自说得开怀。 说完了风土人情,董夫人又夸颜洛水:“颜小姐生得真好。江南的女孩子,个个赛雪一样的白。” 说罢,她还摸了下颜洛水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旗袍衣摆,很是亲昵的模样。 颜洛水则蹙眉,对陌生人的亲热很不习惯。 董夫人似乎不明白,还拉着颜洛水的手问颜太太:“令媛定亲了吗?” 颜太太道:“已经定亲了,快要结婚了。” 董夫人似乎很失望,这才松开了颜洛水。 说到高兴处,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不成想手微抖,咖啡洒到了她月白色绣花旗袍上。 “哎哟!”董夫人大惊,连忙用帕子去擦。 结果越擦,污渍越浓,她好好一身旗袍就全毁了。 “这……这正宴还没有开始呢!” 董夫人花容变色。 正宴还没有开始,现在走不了。 顾轻舟道:“您不用着急,我带着您去后院,看看谁有合适的衣裳,给您换一套吧。” “这个不必了,我车子里还带了一套,我就怕有意外。”董夫人稍微镇定点,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说罢,她叫门口的副官去喊了她的长子。 董铭急忙过来。 董夫人吩咐他,去把自己的旗袍取过来。 董铭瞧见母亲衣裳上的咖啡渍,也明白了:“好,我这就去。” 很快,董铭拿了个衣袋子进来,里面装着旗袍。 这旗袍是折起来放着的,不熨烫穿不了,在这里换肯定不适合了。 顾轻舟就道:“夫人,您随我来吧。”她把董夫人带到后院去更衣。 董夫人站起身,用衣袋子遮住了衣襟,笑道:“颜太太,失陪了。” 顾轻舟领着她往后去。 花厅后面,有一座小房舍,是专门收拾出来,供宴会上女眷更衣的。宴会的时候,总会不小心发生状况。 这里有熨烫的熨斗,也有热水、梳子和脂粉。 到了客房,董太太更衣的时候,不小心把头发给弄散了。 她的云鬟很高,上面带了两把玳瑁梳篦。 她碰散了一边,整个发型都乱了。顾轻舟只得喊了擅长梳头的女佣,过来帮她重新打理云鬟。 忙活了十来分钟,才将董夫人的头发重新梳好。 董夫人偷偷瞄了几眼顾轻舟。 而顾轻舟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分端倪,表情平静恬柔。她的警惕,都藏在内里,董夫人就越发觉得她不简单。 “快要开始了吧?”董夫人对着玻璃镜抚摸了下鬓角,心中猜测。 董夫人猜测:这个时间点,司督军和颜新侬应该到了。 她特意踩着时间段,才又跟颜太太和颜洛水闲聊,又是弄脏衣裳引开顾轻舟,又是故意弄散头发,拖延时间。 她想:“好戏要来了?少夫人,你这么聪明,不知道你今晚打算怎么收场?” 董夫人和司芳菲聊天,早已知晓今天是顾轻舟第一次安排宴会。若是办砸了,司督军以后就很难信任她。 然而,和今晚要发生的事情相比,一个宴会的弄砸,应该是最轻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前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救命,啊!”这声音很是惨烈。 顾轻舟身子晃了下,很是震惊的模样。 董夫人唇角扬起一抹淡笑,笑容稍纵即逝,她也露出狐疑:“怎么了?” “不知道。”顾轻舟焦虑不安。 “走,快去看看!”董夫人道。 顾轻舟颔首。 她们两个人,踩着高跟鞋快步从后院出来。 “今晚,可以看看颜新侬、司督军和司慕、顾轻舟每个人的智慧,以及感情了。”董夫人心想。 她最擅长布置大戏,而且是置身事外的大戏。 她到岳城的第一场好戏,即将要上演了。 想到这里,她很激动跟着顾轻舟往前头去了。 第374章 反陷害 董夫人安排了一出好戏。 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声音,董夫人就知道计划成功了。 她饱满嫣红的唇上,有一抹悠闲而笃定的笑意。 “少夫人,你自以为聪明,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和颜家相处呢?”董夫人看着顾轻舟快她一步的背影,心中闲闲想着。 顾轻舟太谨慎了。 董夫人无法去颜家混一日,也没办法摸清楚颜家众人的底细,她就只能拿顾轻舟开刀。 顾轻舟的事,早已有人呈交了线报给董夫人。 线报说,顾轻舟心计过人,医术超群,为人低调。只是,她自命清高,不肯用下作手段。 这样的人,注定难成大事! 殊不知多少成功之前,都经历过阴险狡诈。成功之后,才有资格悲天悯人,才有资格高高在上。 顾轻舟的自命不凡,让她的成就大打折扣,让她注定无法成为大人物,只能混迹在中流妇人。 线报还说,顾轻舟养了两匹狼。 这两匹狼的来历不清楚,能查到的时候,顾轻舟就拥有了它们。 “狼是谁驯服的?”董夫人问过这个问题。 没人知道。 在今年之前,顾轻舟的生活挺简单:乡下长大,与普通农家女孩儿无异;到了岳城读书,在学校与普通学生无疑。 这两匹狼,谁给她的,怎么弄到的,董夫人没查出来。 顾轻舟中间有一段生活很空白。 虽然没查到,董夫人还是决定利用顾轻舟的狼大做文章。 “一个养狼的少夫人,只怕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吧?这狼再发狂咬死人的话……”董夫人愉快的想着。 于是,她的计划就形成了。 夜色迷蒙,顾轻舟走得很快。董夫人看似柔软,居然半步不落跟着。顾轻舟略微喘气时,董夫人气息平稳。 董夫人的身体比顾轻舟的好。 尖叫声从门口发出来的。 正如董夫人所料。 顾轻舟绕过了一处角门,带着董夫人走小路,径直到了外院门口。 她们俩抄小路,反而比花厅的客人先到几步。 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大家纷纷往后躲,惨叫声不是一个人,而是连成了片。 董夫人瞧清楚了之后,突然脚步一滞:大门口,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蛇尾搭在董夫人乘坐的那辆汽车里。 在蟒蛇的包围圈中,颜洛水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正在哇哇大叫。 和颜洛水一起的,是董夫人的长子董铭。董铭面无人色,似乎想要动,可是腿不听使唤,他狼狈坐在旁边,想躲躲不开,一副是吓得失了神的模样。 “轻舟,轻舟救我啊!”颜洛水一眼瞧见了快步过来的顾轻舟,复又大哭起来,哭声何等凄惨。 董夫人心中却闪过几分惊愕。 不是这样的!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生变?这蛇又是哪里来的? 董夫人有点慌了! “轻舟,我好害怕蛇啊!”颜洛水温柔沉静,但今天她的哭声巨大,快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随后一步赶到的是司督军、颜新侬、董元帅、司夫人和司慕,以及军政府若干将领。 “蠢货,把蛇弄死啊!”司督军骂旁边的副官。 司家的主人都没来,副官们不知这蛇到底如何,没人敢上前送死。 见蛇还没有攻击颜洛水和董铭,只是把他们围困住,副官们竟然也不动了,全傻站在旁边。 “开枪,把蛇头给我打烂!”司督军厉喝。 颜洛水困在里面,大声哭道:“不要啊督军,子弹会伤到我的,我害怕打枪,不要打,求您了!阿爸,救命啊阿爸!轻舟你救救我!” 颜洛水的表现,完全是个吓坏了的女孩子。 她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哭声却中气十足;而在颜洛水身边的董铭,也是瘫坐着,他似乎也吓傻了。 “督军,别开枪。这黑灯瞎火的,子弹容易误伤孩子。”颜新侬立马道。 司督军就让副官们把枪收起来。 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 “这么巨大的蟒蛇,是谁家养的吧?” “现在天还冷着呢,蛇不是要冬眠吗,怎么跑了出来?” “瞧见没,蛇尾还挂在汽车上呢,那是谁家的汽车啊?” 董夫人的脸色,已经全变了。 不是这样的! 她精心安排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董夫人知道,顾轻舟和司慕的新宅,目前用的佣人和管事里,有那么几个容易被收买。 于是,董夫人出了大价钱,让人把顾轻舟的两匹狼偷出来。在狼的饮食里下一点药,趁着顾轻舟和司慕出门参加宴会,把狼从后门弄出来。 然后,董夫人借口和颜洛水说话,在颜洛水的头发和衣裳上,都抹了肉糜的汁水。 这是宴会大厅,到处都飘荡着食物的香味,那点气息颜洛水和颜太太闻得到,却根本想不到是从颜洛水身上发出来的。 再说了,味道挺不错的。 董夫人借口打翻咖啡,让顾轻舟陪她去换衣裳,借口支开了顾轻舟;她再在客房弄乱头发,磨蹭了一会儿,安排她的长子董铭说服颜洛水,让颜洛水去顾轻舟的车子里找一双鞋子,说是顾轻舟要的。 出了大门口,就会有人把两匹刚清醒的饿狼放出来。 狼这种动物的野性很强,寻常手段驯化不了。 颜洛水身上沾着肉的气息,狼最容易留意到她,那两匹狼被喂过了迷药,又喂了些助消化的药,现在饥肠辘辘,还不是立马扑上来撕咬? 颜洛水在劫难逃,即将葬身狼腹! 把颜洛水咬死或者咬伤,那么顾轻舟要如何面对颜家? 颜新侬痛失爱女,他会悲愤不振;狼是顾轻舟的,他会迁怒顾轻舟。 如此一来,岳城的总参谋长和少帅貌合心不合,督军离开了之后,军政府就是一滩烂泥,董元帅的计划更容易成功。 这是董夫人精心设计的,中间买东西、买奸细花了不少钱! 董夫人在后院听到颜洛水的惨叫,还以为开始了。 可现在呢? 没见到狼,反而是一条蛇盘踞着。 这蛇不可能是自己跑出来的,城里没这么大的野物,这蛇一看就是饲养的。况且寒冬腊月,蛇都是要冬眠的,没人搞鬼的话,蛇压根儿不会动。 “董夫人,那不是您昨天新买的斯第庞克吗?”顾轻舟猛然转身,“你怎么带蛇过来?” 董夫人早已看到了。 那条蛇,是从董家新买的汽车上爬出来的,蛇尾还在里面呢,狡辩不了。 董夫人爱显摆,一到岳城,房子还没有收拾好,就迫不及待先买了辆豪车。她还指望今天的宴会,让权贵们见见她的豪车。 哪里知道…… “我们从没养过蛇!”董晋轩的脸色也不好,出声辩解道。 顾轻舟却不想听了。 她转身,对副官道:“拿把刀给我!” 她要亲自去救颜洛水。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一声厉叫。 原来,在蟒蛇的背后,站出来两匹狼,眼睛绿莹莹的,在黑夜里更加明显,饥肠辘辘注视着。 “别怕别怕,那是狗!” “是狼吧?” 人群里还是议论。 董夫人就倏然失声:“那是狼,是少夫人豢养的两匹饿狼!铭儿啊,你快过来!” 她心中有底。 狼攻击的话,应该会先攻击颜洛水。可她仍是害怕,万一这狼失控,咬了董铭怎么办? 董铭也怕,可惜他的整条腿都动弹不得,他吓软了。 “开枪啊督军,别让狼伤了孩子!”董夫人又哭道。 董晋轩知道大计未成,需要拖延时间,等狼下口了就万事大吉。 董铭的确有点危险,可身为董家的儿子,董铭应该承担这样的风险。 “不能开枪,副官的枪法没那么准!”董晋轩道。 司督军也觉得不能开枪,子弹可能会误伤颜洛水和董铭。 颜新侬和其他将领更是明白,开枪更加危险。 狼没有动,蛇的体型很大,毕竟天气冷,它动作极其缓慢。 颜洛水在大哭。 “养蛇的董夫人,养狼的司少夫人,有意思!” 颜新侬看着爱女哭得可怜,已经顾不得了,准备冲过去将颜洛水抱起来,不成想两匹狼猛然扑过来。 “啊!”有位名媛一下子扑向人群,大叫不止。 人们也吓得后缩半步。 却见那两匹狼,一个咬住了头,一个咬住了蛇颈,奋力撕咬,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呜呜声,片刻之后蛇的头就被咬断,丢在旁边。 蛇身开始剧烈翻滚。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颜洛水不知何时,早已吓得哇哇大叫着跑向了人群,反而是董铭留在蟒蛇圈子里,被残存的蛇身捆住了。 蛇身没了头,几乎没有力气,却愣是把董铭绑了个结结实实。 副官们见蛇没头了,才敢去拉。 很轻松就拉开了。 而顾轻舟的两匹狼,在咬死了蟒蛇之后,温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完全没有要攻击其他人的意思。 众人怔怔看着。 直到颜新侬说了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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