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他的声音像是压抑着什么,路衡谦没有在意,见孟南帆不留情面,也并不生气,只说:“我替你去。” 薛枞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对上路衡谦的侧脸,紧绷的下颔线昭示着这人的不悦,高挺的鼻梁之上,眉头蹙起,眼里是熟悉的厌烦与不屑。 “你为什么相信沈安的话?”薛枞又问。 “沈安?”路衡谦像是忘了这个名字,想了想,“你说薛枞的弟弟?我到的时候,清醒的只有他了。” “他告诉你,薛枞把孟,”薛枞一顿,“把我推下楼?” 路衡谦点头:“你认识他?” “先不谈这个,”薛枞又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别再枉做好人了,”路衡谦瞥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替你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也不是每次都能救下你。” “……不用你救,不是他。” 路衡谦见他油盐不进,也打算停止这个话题,敷衍答道:“我只是担心他对你不利。” 薛枞没有再看他,他是真的不解:“薛枞为什么会对我不利?我根本就和他没什么交情。” 路衡谦也没料到孟南帆会这么说,听他与薛枞撇清关系,倒是求之不得:“我只是觉得,他对你抱有敌意。” 薛枞也无话可说:“全凭你猜?” 孟南帆的工作室已经到了,路衡谦将车停在路边,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以前——” 薛枞见他眸中不屑越来越深,实在没法再听下去,忍不住打断他:“我到了。” 他将车门推开,又勉强笑了笑,自嘲般留下一句:“你倒果真是爱憎分明。” 薛枞没再回头看路衡谦的表情,只独自去到办公室,收拾起繁杂的心绪。 薛枞拿孟南帆的工作毫无办法,枯坐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 紧绷的肌肉在洗澡时稍微放松了一些,哗哗的水声让他的大脑可以理所当然地迟缓运转。 他伪装着,试图不露破绽,又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回到自己从前的生活。 而孟南帆也不见了踪影。 薛枞没有意识到,在孟南帆短暂的露面后,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对对方产生了一丝依赖。 薛枞闭上眼睛,让水花打在脸上,将颓色短暂地冲刷掉。 “——今天很累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薛枞微微一颤,他睁开眼:“你醒了。” “不过醒得好像不是时候,”孟南帆注意到自己赤身裸体的处境,半真半假抱怨道。 薛枞伸向沐浴露的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你自己来洗。” “说得我好像可以控制一样,”孟南帆早已不再是十六七岁的青涩少年,他对薛枞的脾性了如指掌,更不会被这人虚张声势的冷漠吓退。 他故意叹气:“反正你已经看过摸过了——是手感不好吗?” 薛枞的脸,或者说孟南帆的脸,此刻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的绯红。 “谁、稀、罕。”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薛枞在孟南帆身体里已经许多天了,从没有心思注意过这些,更别提为此烦恼。可当真正的孟南帆出现,在他脑海中注视着这一切时,薛枞突然感到别扭。 他的第一反应是裹上浴巾:“不洗了。” 这分明是孟南帆的身体,可是居然轮到薛枞来尴尬。薛枞僵硬片刻,又将浴巾松开。 “过于潦草。”孟南帆对这种敷衍的洗澡行为做出了评价。 薛枞不想理他,但还是重新放了水。这身体到底还是他在用,也不能不洗干净点,他皱眉道:“你正常说话。” “不逗你了,”见薛枞的脸色似乎正往恼羞成怒发展,孟南帆见好就收,温言道,“但你好歹得多笑一笑,装也要装得像一些。我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板着脸这么多天。” 薛枞不理他。 “万一戳穿了,被送到什么奇怪的解剖中心呢?”孟南帆轻笑,“你要爱护我的身体才行。” “与其担心莫须有的事,不如想想你的作品,”不知是想到了那个梦,还是掉落的木箱,薛枞的语气好了不少,“我不会画画。” “可我在休假呀。”孟南帆揶揄道。 薛枞沉默以对。 “又不理我了——”虽然话仍不多,孟南帆却敏锐地察觉到,薛枞今天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他深谙得寸进尺的妙处,又劝道,“工作室那些人很有趣,你可以和他们多聊天,上班也不会无聊。” 薛枞瞪他一眼,苦于找不到目标,于是等同于瞪了空气。 “好了,”孟南帆又是一笑,对于今天意外的收获已经足够开心,“不为难你。我自己洗吧。” 薛枞还待说些什么,却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晚安,小枞。”陷入沉睡前,耳边是孟南帆十分温柔的声音,“好梦。” --- 祝福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薛枞没有酣眠,也没有好梦。 或许因为梦是经验的投射,而他确然是厄运缠身的。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那是高二的一次晚自习后,他只身去到沈宅。 “来了。” 尖而细的女声从二楼传来,那人斜斜倚在木质的栏杆处,殷红的指尖松松叼着根女士香烟,见了薛枞,也没有下来的意思,就在那烟气缭绕的地方望下来,眼中睥睨的神色也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图。 这其实是薛枞第一次来到沈家,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停住不动,也没有出声。 “你这孩子,太见外了些,也不来陪阿姨说说话。”那女人站直一些,墨绿的旗袍衬得她更加的身段玲珑,应当是刚参加了宴会,妆容仍然隆重,明明是她将人叫过来,却装模作样道,“不巧了,今天我们家老沈不在。” 相形之下,轮椅上的薛枞,实在是落魄得多了。可他摆出的姿态,却仿佛比那女人更从容百倍。 “那你就陪阿姨聊一聊吧,”周玉琪见他不动声色,烦躁地吸了一口烟,又流露出惺惺作态的温柔,“就说说,他那天,到底给了你什么?” “你不知道?”薛枞实在厌烦这女人的贪婪,要不是她威胁拿走房子,他今天也不会过来。 他如今十分无聊,手上摆弄着一卷医用绷带——是医生嘱他带在身上,以作急用的。 周玉琪却是被按住了痛处。 沈易除了看在儿子的份上,在那人死后,给了她一个沈太太的名分以外,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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