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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撂下筷子,还会重拾吗? 这圈子里的情妇小三儿,之所以终日惶惶不安,怕的正是金主食之无味这一天。 我嘴硬不过维护尊严,男人不在,脸皮也得要,难道让外人看笑话吗? 其实这张冷清的床,我躺得难受极了。 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时,我听见门锁响,正巧我口渴,刚想招呼保姆送水,睁开眼出乎意料的发现屋子里亮了一盏灯,灯束昏暗,洒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斑驳,笼罩于四方茶几上,暗红色的沙发堆叠了一团黑影,那影子在黯淡的光柱里晃了晃,归于寂静。 我当是保姆,干涸冒烟的嗓子嘶哑对她说水。 影子消沉了数秒,再度摇摆,细弱的水流敲打着杯沿,听上去仿佛有故事的人淡淡的低泣声。 他朝我走来,走得快而轻,生怕惊了我的惺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我辨认出是谁,张了张口,却哽咽得发不出一个字。 那杯水喂到我唇边,我机械性的含住吞咽,瞪大眼睛凝视面前这张脸,我刻入骨髓朝思暮想,又几近卑微不敢告诉他的脸。 他耐心等我喝完,掌心蹭了蹭我下巴淌落的水珠,“傻了?” 祖宗还是那副全天下欠他几百万的牛逼德行,骂骂咧咧的,可藏匿的温柔令我窝心。 “老子想你想得睡不着,半夜开车回来看你,你他妈也不亲我一口?大眼瞪小眼给老子装纯情?” 他干燥炙热的手覆盖我面庞良久,用力掐了掐,俯下身吻我的唇,唇齿厮磨间,他低哑着问,“刷牙了吗?” 我双眼红肿,呆滞望着他,他喜欢我依赖痴迷他,无比温顺的模样,他伸出舌头,蛮横狂野抵开我门牙,勾着我不曾苏醒的舌尖,贪婪吮吸,连牙缝间残存的口水也一滴不剩的吃干。 我浑噩无措,祖宗灵活的舌头和高超的技巧把我吻得一塌糊涂,我灵魂出窍了似的,软绵绵瘫在他怀里,十指本能扯住他衣领,将他脑袋向下拉,四排牙齿碾磨在一起,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两条舌死命搅拌的水渍声,点燃了炙热的情欲,祖宗分开我腿,手滑了进去,他摸得又狠又急,一下子捣入,湿漉漉的一滩。 他愣了,掏出看,血迹在黑暗中也嫣红刺目。我小声说昨天才来。 祖宗深呼吸,平复下躁动,他咬着牙骂我,“不能干你勾老子?” 他发泄般啃咬我的嘴唇,吻到他也有些无力窒息,才舔干我和他唇舌相融的唾液,卷着咽下,唇压在我鼻尖。 床头一缕清幽的月色,倒映着我和他纠缠的一双影,我细碎颤抖的呜咽,风骚又不知所措,说不出的勾魂摄魄。 祖宗捋着我乱糟糟的长发,抚顺在背后,他瞳孔漾着水光,胜过我以往见到的,他所有相加的柔情,“想我吗。” 只三个字,我就哭了。 这座我挣扎生存了四年半的城市,我看遍它的陌生,它的冰冷,它的虚伪肮脏和丑陋,是沈良州,这个正哄着我吻着我的男人,令它有了味道,有了温度,每一处角落,每一块砖瓦,每一缕空气,都变成绚丽斑斓的纸。 纸见缝插针,合在我的岁月里,一笔一划勾勒出祖宗的模样,他的好,他的坏。 都使我着魔,痴傻,自甘堕落,迷失。 我拥着他,感受他胸口的跳动,皮肤的滚烫,“良州,是梦吗。” 他气笑了,狠狠拧我屁股蛋儿,“是老子!白跑一趟,还把我当个梦。” 我搂得更紧,倘若是梦,他骗我,就是梦。我不松手,他也无法离开我。 我这辈子,为金钱,为爬高上位做尽恶事,伤天害理,泯灭良知。 也曾天真无邪,以为这是一个多么美好和平公平的世界。 十六岁之前的程霖,活在贫贱卑微的污泥中,无路可走。 十六岁之后的程霖,男人的刀光剑影中卖笑承欢,魂消骨散。 但我从未把自己的脆弱和恐惧剖露得如此彻底。 我不怕失去男人,丢了这个金主,还有大把的金主贪恋我,渴望得到我。 我唯独怕失去祖宗。 我爱他给我的轰轰烈烈,给我的惊心动魄,给我的痛与笑。 他让我重生,让我感受到我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畜生,不是一具重复着穿衣脱衣的玩物。 他无声无息的刺进我的骨骼,我的血液,合二为一,供我存活,如虅蔓扎根,歪歪扭扭,遮天蔽日,再不可分割。 “良州,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呼吸喷洒我脖颈,哭笑不得,“我如果真舍得你,我也省心。” 我完全没了骄傲,我哪来的骄傲,我摩挲着他的脊背,“只要你留下我,让我做什么都行,良州,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祖宗穿梭我发间的五指,倏而停了。 我小小一团身子,犹如他衬衫一粒纽扣,他沉默半晌,说了句傻。反手一托,裹着我倒进被子里。 我没问。 他也未提。 松原市发生的一切,都随着那场瓢泼大雨,彻底化为乌有,于这世上灰飞烟灭,永不浮现。 祖宗抱着我睡到转天中午,他是被电话吵醒的,我是被他一声操他妈吵醒的。 他提着裤子下床,风风火火离开了别墅。 他走后不久,保姆慌里慌张冲进卧房,她透过镜子看细致画眉的我,“程小姐,沈书记来了。” 我动作一滞,变了脸,“沈国安?” 我脱口而出土皇帝的名字,她低下头装傻,“在客厅。” 我神色凝重,把眉笔扔向化妆盒,来回踱着步子,一时拿捏不准。 应付男人我游刃有余,天下的男子,形形色色,无外乎是权钱的奴隶,美色的俘虏,什么端正,什么清廉,什么文人墨客,全都是放屁。 一旦他们手握这些筹码,谁甘心做一张白纸,做正人君子,那不是亏了吗,拥有这些毫无意义。 沈国安也是奴隶和俘虏,但他是具备强大侵略性的,老奸巨猾的男人。 我强作镇定下楼,问保姆沏茶了吗。 她没来得及回答,我嗅到飘散的浓郁茶香,目光循着,恰到好处落在沙发上。 沈国安专心致志拨弄着陶瓷杯内浮荡的叶末,他姿态坐得端正笔直,样貌不显老,至少不像六十多岁,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不言不语也震慑十足。 他听见脚步声,精准无误的望过来,微微仰起的面孔溢出和蔼笑意,“怎么,有阴影了,不敢接近我吗?” 我跨下最后几级台阶,走向客厅中央,敏锐观察了一圈,他喝了半壶茶,来得时辰不短,保姆大约被他叫住问话,因此家里剩下谁他很清楚,他却不走,明显是冲我。 沈国安看了我良久,他笑容加深,“坐我旁边。” 我吓得小脸发白,随口扯谎昨夜睡得不舒服,站着活动筋骨。 碍于保姆在场,他也不好坚持,他问我识字吗。 我说马虎认识一些。 他指了指墙角书架摆放的一套崭新的《三国演义》,“懂这个吗。” 我摇头,“懂《西游记》。” 沈国安怔了几秒,他好笑哦了一声,“既然懂,和我聊聊吗?” 我口齿伶俐,说得嘎嘣脆,“一只猴,一个猪精,一个挑扁担的,护着一个唠唠叨叨的和尚取经。” 我顿了顿,“和尚长得好看,肉也香,就是不洗澡,也不换衣裳。” 沈国安彻底愣住。 我故意胡说八道云里雾里的,他不是好东西,一身骚毛的老狐狸,漂亮女人在他面前花式出彩儿,只能自惹麻烦,无论是萌芽,还是防患于未然,想踏实跟祖宗过日子,我必须切断他老子的歪念头。 沈国安回味过来哈哈大笑,“很有趣的见解,我头一回听。还有吗?” 我装没入耳,扭头招呼保姆换一壶热茶,保姆拎出放在桌上,我主动弯下腰给他蓄满,“沈书记,沈检察长傍晚才归,如果您着急,我打电话让他早点?” “不用。”沈国安干脆回绝,“他来不来,都不要紧。只会惹我生气。” 他凝视我扣在壶盖上方的手,不知怎的,他忽然心血来潮握住一半,攥住几根光滑温热的手指,他掌心粗糙的横纹刮了刮指甲盖,“还不如你,古灵精怪逗我开心,和你说话,我好像也年轻了。” 突如其来的触碰,我险些摔了茶壶,心口怦怦直跳,迅速抽出了手,事态有些超出我掌控,我不着痕迹朝一旁的保姆使眼色,她很聪明,领悟了我的意图,进入客房关上门。 之后半个小时,我故意把话题扯到四大名著,我了解不多,敷衍得不免吃力,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说什么,他都笑着回应,那笑令我发毛,令我恨不得即刻逃离。 祖宗很快赶回,他进门动静大,哐啷吓了我一跳,不过我也松了口气。 沈国安对他折返丝毫不讶异,慢条斯理端起茶盏,意犹未尽饮着,似乎猜中他会接到消息。 换做普通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掐一通架了,祖宗到底忌惮他只手遮天的老子,压着火冷冷瞪他,“省委不忙吗?” 话里藏刀,沈国安听得明白,他侧目扫祖宗,“你当我来这不是为正事?” 祖宗松了松颈口,“你和女人有正事。” “我约了省总部的关彦庭和几位军官,在望江楼设宴。明天傍晚,你记得过来。”他又看我,“带上她。” 祖宗蹙眉,“带她干什么?” 沈国安说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别问那么多。 “你的用意?” 祖宗让我上楼,我正好不想呆了,急忙起身往楼梯走,沈国安说等下。 我脚步一顿。 祖宗推了我一把,把我整个人推出去,他极大的敌意看着沈国安,眉目间桀骜不驯,语气寸步不让,“你是老子就了不起?你还想操儿子的女人?” 祖宗的话直白又不堪入耳,还是当着我的面,沈国安下不来台,重重掷下茶杯,也蒙上一层愤怒,“你带上她,省委任免大会迫在眉睫,关彦庭和文娴大哥二决一,你和他有接触,比我了解深刻。酒宴很多人在场,你该明白轻重,不是你耍脾气的时候。” 祖宗压根儿不想带我,也不乐意妥协,他大声质问你非搞个女人陪席过瘾啊? 沈国安意味深长看了祖宗一眼,想提点他,又不便开口,最终撂下一句别把简单事复杂化,便摔门而去。 祖宗烦躁揪断领带,他闭了闭双目,“他和你说什么了。” 我犹豫不决,再不和也是父子,我一个外人,说错了捅娄子,说对了也不讨好,何必惹一身骚。 我说他只是喝茶,没怎么讲话。 祖宗面容这才缓和一些,他叫来保姆叮嘱了几句,又赶回市检察院。 我预感这事不会轻易了结,不出我所料,第二天午后,沈国安的司机来接我,他说沈书记在车内等,我们先过去,沈检察长随后到。 保姆想打电话询问,司机义正言辞制止了她,随即耐人寻味的看向我,“程小姐,沈书记不喜等人。沈检察长作为长子,也没这份特权。” 这是放话威胁我,我不傻,怎会听不懂。 识时务者为俊杰,惹毛了老祖宗,祖宗想留我又有什么用。 我笑说当然不会耽误沈书记宝贵时间。 司机脸色这才由阴转晴,我跟随他走出庭院,迈上铁门外等候的军用吉普。 沈国安全神贯注批阅着放置在膝盖的文件,行驶出很远都没说话,差不多批阅完一半,等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时,他找司机索要电话,拨给了祖宗。 祖宗果然不知情况,一听他带走了我,火气炸了,“你耍我?” “两个时辰后,我将程霖平安送回去,你不必担心。” 祖宗说我现在立刻要人。 沈国安不再理会,他挂断了这一通,交给司机,捏了捏鼻梁,“找人绊住他,不许跑来捅娄子。” 我心口沉了沉,他约关彦庭应酬,携带我已经很不对劲了,又藏着掖着回避祖宗,似乎这份应酬目的不纯,可一时半会,我猜不出他在盘算什么。 车抵达望江楼,停泊在不起眼的角落,沈国安司机对这边很熟,一路引着我们抵达三楼,路过一座喷泉池,两名侍者推着餐车正进出一间包厢,门敞开的功夫,里面传出若隐若现的张老板。 我一霎间驻足,侧头张望进去。 果然是张世豪,他慵懒斜靠着红木椅,和他相对而坐的男人,脑瓜顶中间一道沟壑剃秃了,两侧留着稍长的头发,绑成辫子,四十出头,这一声张老板,便是由他口中喊。 正朝门口的地上,倒着一名年轻男子,似乎被踹翻了,扶着桌角踉跄站起,穿着打扮比寻常马仔光鲜气派,约摸是个小头目。 鬼剃头阴阳怪气说,“张老板,我虽然面子薄,但在黑龙江好歹也有点名望,场子纠纷到处都有,您何苦死咬不放呢。道上说张老板大度,遇事讲情面,今晚我没看出。” 张世豪捏着一支玉烟嘴,套在金纸的黄鹤楼上,慢悠悠抽了一口,阿炳品出门道,他对鬼剃头说,“刀哥,豪哥有心放一马,传出去也要这张脸,您这位兄弟,当众砸场子,那可是豪哥的场子,东北打听打听去,张姓往这儿一戳,不绕道走算他眼瞎,还敢惹是生非?您几句话就了了,挺不地道,玩点真东西,哄乐了豪哥,您把人带走,我们不拦着。” 我视线定格这一幕时,沈国安也察觉到,驻足停在我身边,他显然没料到张世豪会在,混黑道的一向夜晚出动,赌场街铺收款子,夜总会应酬泡马子,白天极少露面。 他侧头问司机,“怎么回事。” 司机打开行程薄,搜索了几栏,“没他的消息。” 沈国安捻了捻手指,挥手让司机先进包厢打点。 捂着肋叉子龇牙咧嘴的小头目说,“豪哥,您不会想看我胸口碎大石吧?” 张世豪掸了掸烟灰儿,嘴里嚼着泡泡糖,吹了个泡儿,玩味又痞气的动作经他演绎,像个彻头彻尾的浑蛋,浑得倨傲轻狂,浑得冷漠轻蔑。 阿炳扬了扬下巴,立在墙角的马仔捡起地上空酒瓶,照着脑袋猛砸,啪嚓一声,碎裂了七八块,血流下的同时,马仔反手一抹,音儿都没吭。 流里流气的小头目表情难堪至极,阿炳皮笑肉不笑,“我们豪哥就是吃见血这碗饭的,敢在他面前卖弄。”他指自己脑门,“玩儿真格的,否则豪哥不稀罕看。” 小头目不言语了,灰溜溜盯着鬼剃头,吓得脸发青,鬼剃头舔了舔门牙,“张老板,既然您不买账,那这事儿按您意思办,我不过问。” 话锋一转,长叹中透着阴恻恻的调,“如今张老板,是东三省的总瓢把子,别说我们在您手底下求一席之地,就是白道的大爷,沈家的东北虎来了,也得给您让路。” 张世豪眯眼没吭声,阿炳说刀哥有数就好,往后买不来的面子,您也别向豪哥提了,省得伤和气。 我眉骨咯噔一下。 沈国安目光寒冽注视那扇门良久,我从他脸上看到对翻覆张世豪这艘庞大的黑船,势在必得的坚决。他丢了三块油田,失去抢占吉林的先机,依然猖獗自负,口出不逊,落在白道眼中,他一定还有更深的底,更大的势,更精妙的局,否则他没这份心思,输一次足够他元气大伤。 张世豪这潭深水,绝非白道一两次进攻伤得到的,乔四那场硬仗,尚且打了十几年,比他牛逼的人物,哪是容易搞垮的,祖宗这回也不过是延迟了吉林受制于黑道手中的时间,想连根铲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张世豪当初给了京官一个下马威,在众目睽睽之下超了对方的车,巴掌打得又响又疼,沈国安没管,因为没伤及他利益,他懒得惹麻烦,如今张世豪的马仔明着这么狂,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拿仕途当孙子,沈国安的枪口会慢慢对准张世豪。 079 你的香味解我的酒 沈国安若有所思拆解着西装纽扣,视线牢牢锁定包厢内,几分朦胧,几分飘渺,四折乳白的丝绸屏风艳香浮动,袒胸露乳的九天仕女,把血气江湖晕染得多情而风流。 张世豪掐灭了烟,玉烟嘴斜叼着,含糊不清的发音稀释了他的狠厉,“按规矩办,我手下搞废你地盘,我也不护短。” 鬼剃头咬了咬牙,那点强颜欢笑也满盘溃散,“张老板,阿峰跟了我多年,我赔钱,道歉,给足你台阶,传出去你不栽跟头,就这么不留情面吗?” 张世豪仰头,鼻孔瞧他,倨傲狂气,“情面和规矩,哪个大。我干了十七年,规矩没破过。” 路子堵得死死地,鬼剃头喘了喘,一怒之下抬脚踢飞了小头目,后者猝不及防,身体凌空而起,直挺挺撞击墙壁,砰地巨响仿佛一颗陨石坠地,抽搐两下,倒在那儿没了声息。 “妈的,正事办不好,到头来我给你擦屁股!张老板是什么人物,官场都是他孙子,他想超车,他想宰人,东三省任他狂,你他妈当重孙子都排不上号!还不给张老板磕头!” 鬼剃头越捧越离谱,沈国安渗出的寒意几乎冻成冰,黑白两道泾渭分明,某种程度又官匪勾结,依赖、互惠、防备、算计多重交织,深不可测。融汇之处的水,脏且阴,捧过头了,祸从口出,当枪靶子的不是多嘴的人,而是让他多嘴的那个人。 阿炳端详鬼剃头,察觉不对劲,“刀哥,您今儿高捧了啊。我们豪哥可没这么野的口气,混饭吃,填饱肚子,有肉吃肉,没荤腥吃素的,您别挖坑挑事。” 马仔蜂拥上前,揪住奄奄一息的小头目脖子,侍者摆好酒菜,低头默不作声后退,遮挡的障碍没了,沈国安不能久留,他扫了我一眼,我和他一同绕过喷泉,抵达预定的芙蓉阁。 包厢种植了一株粉芙蓉,亭亭玉立在一方水池中央,潺潺的清泉流淌斑斓的鹅卵石,很雅致,也很精美。 沈国安询问司机怎么情况。 “沈检察长临时加会,他实在抽不开身,估摸结束要两个小时后,不会中途出差池。” 通过沈国安蒙混祖宗的调虎离山之计,我断定并无其他军官受邀,他只宴请关彦庭。 他带我的目的,十有八九想验证军区的传言。 果不其然,穿梭过屏风,一张梨木圆桌,三把椅子,除非我蹲着,否则没有旁人的位置。 沈国安挥手示意司机下去,等包厢只剩我和他,他笑着问我饿了吗。 我说不饿。 正对我的一扇窗,灯柱变幻,璀璨的霓虹闪来闪去,晃得眼睛睁不开,他合上窗帘,十分体贴让我坐下。 他在主位,左右都挨着,我只好就近。 “我记得初次见你,你穿了一件芙蓉图案的连衣裙,是吗?” 我手不由自主一抖,“我没印象。” 沈国安斟了一杯花茶给我,饶有兴味打量,“你很怕我。” 我说沈书记显赫威严,何止是我,人人都畏惧您。 他扬眉,“畏惧我什么。” 我坦荡直白,“畏惧您的权。” 沈国安思索片刻,“除了这个呢。” 我望着茶盏的描金花纹,“无权,就是百姓,有再多的钱,也要向权妥协,向势力低头,那还怕什么,难道我没长眼睛鼻子嘴吗?” 他哈哈大笑,“很干脆,这样的话我平常听不到。” 沈国安兴致愈发浓厚,我当他面儿故作失手碰摔茶杯,东倒西歪洒净了水,他抽几张纸擦拭我烫得泛红的手背,也就势握住了我。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发觉我没抗拒,握得更大胆瓷实,另一手重新斟满一杯,“程霖,良州养在外面的女人,我基本都了解。闹出很多乱子,为这事我骂过他。你的聪明识大体,温柔美丽,委实很少见。” 我看着源源不断注入杯口的水流,“沈书记,我不是良家妇女,这点无须遮掩,您也清楚我底细。虎父无犬子,良州有您的风范,留下我,是因为我让他省心,能助他成事。您看三国,一定也熟悉历史。” 他和蔼含笑,安静听我说。 “历史上,唐玄宗夺了寿王妃杨玉环,闹出安史之乱,他落荒而逃,杨玉环死在马嵬坡。武则天入宫仅仅是才人时,根本不受宠,太子李治看中她,在唐太宗的后宫苟合,唐太宗知晓这件事,才临幸了武则天。我看书少,但是对唐朝的君主却很好奇。他们都是千古称颂的明君,偏偏做出糊涂事让后人笑话,幸好封建王朝的史官迫于天子威仪,不敢写得太详细,不然贞观之治也抹不掉臭名昭著。父亲抢儿子的女人,放在当今,即使称霸一方,无视伦理纲常,也必定会捅娄子。” 我纯情无害看向沈国安,“沈书记,三国里有这样的故事吗?” 他眯眼,良久,主动松开了我的手。 脱离他粗糙掌心的霎那,我暗自长出一口气,躲躲闪闪,不如斩草除根,将危机一锅端,让他惦记着更麻烦。 装傻充愣没用,我不揣两把刷子,混不到现在,反而吊得他心痒痒,聪明人做聪明事,沈国安也不希望小二的灾难重演,我比小二的道行高多了,何况祖宗的脾气他清楚,惹毛了就是一桩丑闻。 儿子抢老子的娘们儿,顶多算混蛋,老子睡儿子的马子,沈国安毁不起这份名誉。 茶喝过半,司机隔着门支会了声,关首长来了。 他人还未露面,干净低醇的嗓音先传来,“沈书记久等。” 门随即推开,关彦庭边笑边脱着军装,当他看到坐在沈国安左侧的我,唇边淡泊的笑意微凝,我的出现明显出乎他意料,而且颇具深意,他隔着一束金灿灿的夕阳霞光,注视这一幕许久,很快恢复平静。 “有女客。” 沈国安问你们没见过吗? 关彦庭轻声吩咐着警卫员,装没听见,沈国安兀自继续,“良州准备一起的,临时开会,把程霖送了来。” 关彦庭若无其事迈步到桌旁落座,自始至终也没看我,如同陌生,他半玩笑说,“望江楼今日很热闹。沈书记的车,也被张世豪堵住了吗?” 我掀开碟子,撬起瓶塞,为他们两人斟酒,沈国安说,“我恰好为这事找你。东北土匪横行霸道,他们猖獗得很,三司和军区,有义务携手解决。不出一年半载,张世豪的手,敢捅到官场了。” 关彦庭接过我递给他的酒,道了句多谢,放在鼻下嗅了嗅,“沈书记亲自找我商量对策,我该鼎力相助。” 沈国安一听,正打算举杯,关彦庭又不急不缓说,“可不瞒沈书记,张世豪在东北,不可能连根拔起。警局,检察院皆有他眼线。包括省军区,他也插了针。仕途的风吹草动,二十分钟之内他势必知晓,他的针潜伏很深,查不到目标,无从下手。” 沈国安手停在低空,缓缓沉了下去,随着那只手,表情也沉了,联合办张世豪是引子,为了达成同盟,才好有下一步深入,关彦庭直接挡了,他能痛快吗。 “你管辖的地盘,也漏洞百出吗。” 土皇帝不动声色的,扣了一顶渎职的帽子。 关彦庭笑说沈书记贵为一把手,我的军区,不也是您的管辖吗?打黑不成问题,您发号施令,我听您的,您让我怎样,我照做就是。 白道的顶级大人物,刀光剑影不见血色,藏在眼睛和嘴巴里,明面瞧不出争锋,却能使空气瞬间凝固,使旁听者汗毛倒竖。那种无形的压迫,幻化为丝丝缕缕的荆棘,扎得坐立不安。 我提心吊胆坐着,听他们一来一往长枪短炮的博弈,一杯接一杯斟酒,半点错不出,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了些醉意,沈国安拍打关彦庭后背,脑袋凑过去,笑得讳莫如深,“我的命令你当真听吗?” “自然,沈书记的命令,无人敢不从。” “小关,你知道的,我很欣赏你。官场单打独斗,靠自己拼上来,这点骨气,九成的官僚都不具备。” 仕途勾连,话仿佛一张纸,用唾沫浸湿,不捅破,留有三分余地。 关彦庭沉默半晌,指尖捏着的杯子,摇晃到静止,沈国安也耐着性子等了他半晌。 他神色了然于心,官场的老狐狸,七巧玲珑心,既是放大镜,也是显微镜,越站在高处,俯瞰全局,他藏匿的野心和虚伪,越办不到丁点漏洞不露的地步,总有缝隙可循,关彦庭没接招,他打着玩笑的语气,“沈书记邀我吃酒,这才是真正目的。” 沈国安笑,“官场这口缸,你我浮沉数十载,激流,漩涡,风平浪静,我们都经历过。我们图什么。” 他食指蘸着酒水,在桌上书写一个字,“升”。 关彦庭满面惶然,“沈书记还升哪里?您头上顶着天了。” 沈国安摇头,“升,只有高度吗?宽度也是升。” 关彦庭笑了两声,“沈书记的年岁,正是图喜庆,不喜欢寂寞,船上的人越多越好,您这艘船,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东三省遍地桃李,派上用场时,争先恐后盛开,不差我一朵,我怕挤。” 沈国安脸色更冷,关彦庭春风更深,两人杠上了,杠了足有几分钟,气氛愈发僵滞,警卫员在这时从包厢外走了进来,他站定向沈国安敬了军礼,俯身对关彦庭说,“文团长一小时前,清点了您手下一个营的兵,调往作战场大练操了。” 关彦庭沉静的面容顿时阴云密布,怒涛乍起,“谁给他权力动我的兵?” 警卫员说文团长在军区,没人敢招惹,营长有过迟疑,最终也默许了。 关彦庭执杯的手,倏地拍在桌上,散布的锅碗罐碟,受不住这么大力道,倾洒出汤汤水水,瓷器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动,气压骤然冷了几度。 关彦庭一向温润绅士,在练兵场说一不二,硬骨硬皮,私下待人处事儒雅平和得很,勃然大怒实属罕见,不只是我吓得屏息,连沈国安都不再讲话。 我下意识偷看他,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并不讶异,相反,他泰然自若,对文晟这鲁莽又出格的行动,早有所料似的。 我隐隐明白了,他请关彦庭的用意。 “一个不落撤回。” 警卫员问以什么理由,已经开始大练兵了。 关彦庭目露寒光,“副总参谋长的命令,文团长不执行吗?” 警卫员说是。 他从衣领内掏出对讲机,匆忙走出包厢。 沈国安这才明知故问开口,“文晟又闹事了?” 关彦庭难得不曾和他打拉锯战,非常坦率说,“文团长倚仗他父亲,在军队明里暗里和我争斗,倘若一心为公,我无话可说,他强加私人恩怨,这令我忍无可忍。” 沈国安也蹙眉,“他是我亲家,我尽量提点。关首长不必看在我和文德的颜面,对他一再忍让,适当镇压,没什么不可。” 关彦庭脸色缓和,他举杯说,“多谢沈书记体谅,那我也不过分纵容了。” 沈国安巴不得他俩打起来,打得天昏地暗,各自犯错,省委不容纳有违军纪的军官,阻止异己和注定废弃的棋子步入东三省仕途的至高阵营,是沈国安当务之急。 这场酒席吃了四十分钟,酒喝光两瓶,沈国安的司机进来提醒他时辰,他喝得迷迷糊糊,仍不忘礼数,指着我让我替他送关彦庭离开酒楼。 关彦庭撑着额头,一言不发,司机搀扶沈国安先行一步,我和警卫员也架着他往外走。 警卫员倒是没避讳我,他急于提醒关彦庭酒桌上的失误,“参谋长,您怎么留下话柄了呢。军区的水比官场还深,本身就是定时炸弹,您倒好,跳了他的坑,自燃导火线。” 关彦庭毫不客气将半边身子的重量压在我肩膀,任由我无比吃力拖拽他行走,警卫员见状伸手帮忙,也不知是否我看错了,关彦庭似乎拂开了他。 他阖着眼皮,眉头紧皱,“他想要看我和谁斗,我如他愿,斗一场又何妨,省得他盘算更狠的,早跳早托生。” 我不可思议问他你竟然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脑袋一低,额头砸中我鼻梁,正巧他张嘴要打嗝,我立马别开头,结果不是嗝儿,是他戏弄我得逞的一阵笑。 我们迈下台阶,警卫员拉车门,我搀扶关彦庭进去,待他坐稳后,我叮嘱他早歇息,他没说话,掌心覆盖眉目,酒气片刻的功夫汹涌弥漫。 我将毛毯铺在他腿间,一边整理一边询问警卫员家里远吗。他说参谋长居住在军区大院,不是很近,一路避免不了颠簸。 “沈书记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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