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了。” 我掂量了一通,先下手为强,必须占尽先机,孩子到底是谁的,凭猜测太武断,我终归要亲眼见证据才安心,再对症下药。 米兰最好之处,不多问,当然,她聪明,跟过她的姑娘,哪怕脱离了,抬起屁股照样猜中拉什么颜色的屎,她问我怕疼吗。 我说怕,但捱不住针刺的疼,就要忍挨刀的疼了。 她琢磨了下,“黑龙江最不太平,几个土匪头子扎堆,黑白两道全是惊弓之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费点功夫,孩子爹的嫌疑人暗中肯定埋线了,最迟一周,我给你办妥。” 我和米兰交待了几句,刚从条子那儿带走的几个姑娘找她有事,扒门喊米姐,表情很急,我没耗着,叮嘱她多保重,起身绕过桌子不出三步,米兰忽然在我身后说,“还你救我红牌的人情,赠你一个消息,我也是刚听到,复兴7号,你清楚吗。” 我脚步猛地一滞,她不等我反应,接着说,“云南的复兴7号,下个月会抵达松花江岸,具体进入哪一座城市的港口,目前不祥,接头下家正是张世豪。” 复兴7号,隶属河北省,二十年前华北地区头号黑老大强子,花费几十万美金进口的德国制造货轮,船舱装载物品是其他船只零点五倍,外观却并不庞大,很掩人耳目。更重要的,这艘货舱是新中国成立后内地出现的最大的交易毒窟,贩毒通缉令名列榜首,毒品市场神龙见首不见尾,复兴7号出没,必定伴随一桩难以估量的特大毒品交易案。 不论登陆任一省的领地,整个东北都将风起云涌,翻天覆地,搞不好惊动京城的官儿。 我手心顿时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渍,“消息属实吗,确定接头的是张世豪?” 论老鸨子,米兰手头鸡的货源厉害,都买她的账,可她被大人物甩了,四面八方的长舌头不灵活了却在所难免,万一是哪条道发射的烟雾弹,弄巧成拙。 她笑着翘二郎腿,点了根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为我圈子里白混的?保你真。” 最后三个字犹如当头一棒,惊得我麻木而清醒。 张世豪这王八蛋,他简直狂得要操老天爷了。 云南到东北,极南极北,跨越多少省市,躲避几十万条子的搜查和通缉,稍有不慎,全军覆没,他的旗帜都会崩塌,保不齐把脑袋玩进去。 不过我明白,到他这位置,不可能放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退了,就有大把的砍刀等着把他剁成肉泥。 “复兴7号货量。” 米兰压低声说这不了解,但不会低于五千斤。 我喉咙如同哽住一颗尖锐的基石,卡得上不来下不去,我闭上眼沉吟好半晌,才勉强压下那股焦躁的灼痛感,五千斤,这个数目在内地的贩毒史,堪称无可超越,张世豪只许胜不许败,不然他跑不了一枪子儿。 我低头抚摸着扳指,它的热,它的凉,从指尖传递,直达肺腑。往常,我敢暗算他,因为我有把握他出不了大事,顶多损失些势力和产业,撼动不了他的天下,而我也能在祖宗面前表忠心,讨宠爱,稳固我的地位,何乐不为。 大局当前,事关生死,我不蠢,他对我好,哪怕掺杂了利用,计谋,做戏,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是真实的,抑或有温度的,我狠不下心推翻他,搞垮他,这个秘密我不仅闭口不提,还会为他适当掩护。 不知何时开始,我惊愕察觉,他这张撒得无声无息的天罗地网,捕获了我半颗心肠。 缠得越来越紧,我挣脱的力量,也越来越渺茫。 我心事重重回到别墅,入夜十一点多,祖宗正好从浴室内走出,屋内的灯光调得十分黯淡,他穿着我新买的睡袍,一边合拢窗纱一边擦拭湿发。 口爆车震之后,我和祖宗再没见过,回来那天他还是和粉粉同车,我跟在后面,不知情的马仔护送时,甚至误会新欢上位,我就此失宠了。 说真格的,特别慌,我无法操纵识破这个男人,曾经他的喜好,他的禁区,他的全部,我了如指掌,而我逐渐发现,我似乎揭下那一面,并不是他,或者是他无数面刻意的其中之一。 他会像当初那样,需要我和其他二奶分食争抢,又不完全属于我。 我驾驭不了张世豪,也赌注不了我另一段人生的喜悲,在如此关头,我失去祖宗的疼爱,是雪上加霜,天崩地裂。 我终于明白米兰说,人性的贪婪,不只是男人为权色,女人的贪婪更长久更阴毒。 索取的太多,不懂适可而止,再贤淑的女人也渴盼着男人无休无止的喂食。 丢一粒物质的肉,觊觎着爱情的肉,丢一杯轰轰烈烈的酒,又想要一杯岁月安好的水。 我透过染满尘埃的昏黄光柱,失神望了祖宗良久,我带着哭腔喊良州,随手扔掉了手包,朝他欢喜扑了过去。 他稳稳接住我,他的眼神,他的呼吸都是爱怜的,我不曾看到丝毫厌弃和敷衍,我问他为什么冷落我这么久,是沈太太不许吗。 他淡淡嗯,手穿梭过我的长发,“让她少打你注意。” “我宁可她视我为眼中钉,也想你来陪我。” 我说完顿了几秒,踮脚勾住他脖子,脸上是委屈,眼里是娇媚,发胀饱满了半罩杯的胸脯紧密黏在他怀里,蹭得他第五根肋骨愈发炙热,我食指挑开睡袍束带,极其不安分抚摸他,祖宗一把按住我手,搁置在心脏处,让我包裹住他的跳动和回音,“不老实?是不是欠打。” 他宽厚的大掌托举我腰臀,将我单薄的身体挂在他胸口,撑住床铺边缘顺着我一同躺下,自始至终我也未离开他一寸,像是和他连茎并蒂,交织相溶,长在彼此体内,落地生根。 他用力吻着我的唇和锁骨,我听到他含糊不清问,“还孕吐吗。” 我说吐。 他顷刻吻得轻柔而缠绵,差不多一个月没做,我这把放荡的骨头,按说受不了干涸,没水枪自己找水枪也要滋润,可祖宗亲了我好一会儿,我依旧清醒得很,这份清醒,本不该存在。 它是我感情由浓烈转为平淡,悄无声息变质的兆头。 种种变故,我也猜不透,这颗心还该不该死守。 但我不得不装出七荤八素的模样,包括眼帘的一层水雾,浓淡都恰到好处。 “米兰认识一些仕途的人,听公安那边说,最近东北要犯大案,检察院收到风声了吗。” 祖宗趴在我身上急促的喘息,他皮肤滚烫,在极力平复他的欲望和躁动,“怎么想问这个。” 116 枪战遇险 祖宗平稳呼吸后,从我乳沟内抬起头,他指尖拨弄开我脸上湿漉漉的发丝,“她还说什么。” 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同理,和权贵玩心计,不铤而走险,是毫无胜算的。 我无比坦诚自然说,“几个黑帮头目,其中之一是下家。” 祖宗默了片刻,淡淡嗯,语气听不出喜怒,“她知道不少。” 我试探按住他后脑,触碰他的唇,祖宗任由我吻着他,我松了口气,“良州,米兰情报一定准,她人脉很广,大半个仕途挖点消息,是轻而易举。” 祖宗翻下身躺在我旁边,一手搂着我,另一手关掉台灯,清幽乳白的月色霎那洒入窗口,竟比开灯时还要明亮些许,他低沉嘶哑的嗓音幽幽散开,在寂静的房中恍若湖面泛起的涟漪,惊得心颤,“是太平2号吗。” 我一怔,这艘货轮闻所未闻,东北港口进出船只大多是东南沿海造船厂直供,政府合作利益往来,油水很大的,谁也不想便宜海关,肥水外流,挂牌的一百多艘货船,的确没有太平号。 祖宗低下头看了我一会儿,他笑问怎么傻了。 我无暇和他调情,急不可耐询问,“是检察院收到的线索?” 差之毫厘尚且谬以千里,相差这么多,必有一真一假,放在外省,我一百个信米兰,可东北不行,卧虎藏龙遍地杀戮,潜伏着世间最擅斗精明的黑白大佬,保不齐全是幌子,也保不齐全是真材实料。 祖宗没回答,他将我身子抱得更紧,唇贴着我额头,“睡吧。” 这一夜祖宗睡得很沉,是真的沉,中途甚至未醒来,而我在他怀里翻来覆去,百般辗转,直勾勾瞪着墙壁煎熬到天亮。 早晨七点多我熨烫完他的制服,拿到浴室门口,为祖宗一样样穿着,我本想等几天,不急这一时片刻,昨晚投石问路,祖宗挺敏感的,弄巧成拙倒麻烦了,没成想他主动旧话重提,“侦查一组给我的结果,太平2号下家,可能是张世豪。” “这艘船听都没听过,十有八九是新征用的,你与他交手多次,他谨慎阴险,怎可能拿一艘不知底细的货轮押运,毒品军火是买卖,也是把柄。” 祖宗似笑非笑眯眼,“谁告诉你是毒品军火。” 我面不改色,“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生意可做吗。” 他未曾转移,一眨不眨凝视我,这样凉薄猜忌的目光,犹如高山悬崖边峭滋长的冰碴子,融化成雪水,迎头浇注,刺得皮囊生疼。我并不是初次见,久而久之,练就了“他怒我哄,他进我退,他骂我忍,他笑我听”的本事。 任何行业,立足绝非易事,何况竞争力极强的二奶圈,个中辛辣,怎是委曲求全了得。 我不敢吭声,蹲在他腿间,极力保持冷静,手还是有些细微颤抖,我一如既往整理他的皮带扣,祖宗在我头顶一字一顿说,“你最近很怕我。”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迎合他欢心,场面也等不得我思前想后,我脱口而出说你的女人都怕你。 祖宗握住我肩膀,拉我起身,他高出我许多,倾覆而下的凛冽气势逼慑十足,眉心漾着浅淡的阴鸷,“你不是说,你对我真心吗。” 祖宗屈指可数对我如此郑重其事,我脊背不受控制僵了僵,他在等我回应,仍旧是那般灼热透着丝丝深冷的目光注视我,我若无其事抬头,不露半点破绽,“真心从没变过。” 他和我四目相视良久,眼波流转间,唇角溢出一缕笑,分辨不清信与不信的笑,最终一字未说。 我伺候祖宗穿好衣服,二力正巧从楼下上来,我一瞧他匆忙为难的模样,顿时明白了,祖宗昨晚是瞒着所有人回来陪我的,当然,所有人的范畴,无非大房和三奶。 我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和二力打招呼,他朝我点了下头,直奔祖宗。 “嫂子一早电话打给了我。” “有事吗?”祖宗很不耐烦打断,说不出的烦躁,“向她汇报行踪,谁规定的。” 二力说只是问问您睡在哪。他顿了几秒,“州哥,沈书记有言在先,让您给点面子。” 关彦庭进省委,职务举重若轻,作为东三省最年轻的委员,兼职总军区参谋长,沈国安抗衡他,是吃力的,不简单的,文家在军区的势力浪费不得,必须加以利用,自我扶持,这个节骨眼,祖宗和文娴和谐为妙。 “还有一事,咱们在外省的眼线,听说复兴7号下月中旬出没,停泊地点恰好是哈尔滨港。” 我呼吸一窒,仓促望向祖宗,他眼神浮上一层狰狞的暴戾,一霎间空气都凝固,幻化为细小坚硬的颗粒,浮荡在尘埃里,混沌而灰蒙。 走漏得实在太快,我察觉不妙,折返他跟前,故作镇定为他扭了扭偏颇半寸的领带,“复兴7号跨越数千里,途径十几座开发了港口的城市,声势浩当登陆东北,精明如张世豪,必定不会兴师动众。东北局势草木皆兵,丝毫风波都指向他,他躲还来不及,凭什么做出头鸟。” 祖宗一言不发,垂眸思量什么,我怕他疑心,往他身上扯,“良州,我担忧你着了他的道,复兴7号下家应该与他无关,非说有牵扯,也是他放出的烟雾弹,请你入瓮。我更觉得,是其他死对头栽赃,想通过这批货垄断毒市,力挽狂澜。相比这么庞大备受瞩目的货船,那名不见经传的和平2号,倒像他作风了。” 复兴7号,装载几千斤的繁重货物,小打小闹,实属无必要出动,由此可见分量很重,除了各省的头号土匪,江湖龙头,谁也没资格碰它,碰了,捅了篓子,在条子那儿也收不了场。 如今道上只手遮天的张世豪,揽下复兴7号,是锦上添花,不碰也妨碍不了任何,反而是不上不下急于东山再起冒险求成的过去式人物,殊死一搏的筹码。 我借助这一点,削减张世豪嫌疑,剑指林柏祥,以及杨馒头的堂主。 二力含糊了,他在旁边踌躇半晌,略带迟疑说,“州哥,也有道理。林柏祥太消停了,难免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祖宗深呼一口气,他从我手中接过检察长佩戴的警帽,一边戴在头上,一边和二力匆忙下楼,“不要打草惊蛇,兵分几路调查,凡是有可能参与的人,全部盯紧。” 听着车库传来的引擎发动声,我仿佛已经预见一场波澜壮阔的世纪之战,东北的黑白两道,难得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激烈厮杀碰撞,复兴7号,将令其浩浩荡荡拉开帷幕。 不出所料,文娴果真按捺不住了,我挺着肚子还像招魂幡似的把祖宗勾到我床上,她幕后坐镇,不打算露面,倒是粉粉约我茶楼相见。 不给面子,文娴势必另有逼出我的办法,一个比一个狠,还不如我识相碰个头,粉粉也不傻,当枪使,万万不敢直接搞我,阴招防不胜防,歹毒发指,明着,反倒安全了。 我叫上司机随行,一夜的秋雨,庭院里的桂树开了,雪白的花蕊簌簌摇曳,单薄芬芳,哈尔滨秋短,隆冬很快了。 这座城的风由南向北,有一丝降温后的凉爽,不冷不热,骄阳似火的岁月,似乎湮没在逝去的盛夏,倒是温柔得很。 一阵风袭过,冠子上的花折断了两三朵,从枝头坠落,我伸手稳稳接住,那花白得几乎透明,像是能映照我的面庞,我视线里的程霖,深谙世故,虚伪蛇蝎,我的皮是一样,我的骨却是另一样。 年年岁岁,这株树盛开相同的花,仿佛一切灾难变故未曾发生,我依旧井然有序过着承欢祖宗身下的日子。 但我清楚,它变了。 世人糊涂,我清醒。 我乘车抵达粉粉约定的茶楼,她估摸是包场了,一层十分清静,空空荡荡,唯有她一个人,她坐在靠橱窗的角落,被一扇半开的屏风虚虚实实遮掩,洋洋洒洒的光柱夹杂着飞舞的尘埃,凌乱铺洒一桌,我悄无声息走近,她早透过茶杯发现了我,在我落座的前一秒,她说了一声别来无恙。 我扑哧发笑,“我当自己没文化,开口怕遭人耻笑,孟小姐却不及我。你我几天前不是才见过吗,怎讲别来无恙呢。” 她皮笑肉不笑,阴森森的,“我与程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话锋一转,“沈太太亦是。” “哟。”我眉眼弯弯,手肘撑桌角,托腮打量她,“孟小姐莫非暗示我,你是她的先锋军?” “你高估了。”她斟满一杯茶,并未管我,只自斟自饮,也正好省了我废话,她倒我也不会喝,杯子我更不会碰。 她声音含着怅惘,“我算什么,一颗棋子,我若真有贪图,也是为了情,为了钱,而沈太太的索取,是程小姐最看重的,最迫切护住的。” “无妨。”我慢条斯理敲击着漆釉的桌面,“钱财,良州会给你,他一贯对睡过的女人绝不亏待。至于情。你不必痴心妄想了,沈太太许诺你的,也是空头支票,你回头是岸,与她分崩离析,向良州和盘托出,才是你该走的路。” 她莫名觉得好笑,便真的笑出来,可笑容掩盖不了她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她并不想在我面前暴露她的脆弱,她的身不由己,用狼狈的泪水弱化她的得意嚣张,她仰起头拼命强忍,晶莹的水珠在眼眶内打转儿,“那又怎样,你跟他一年半,和我跟他一个月,有何区别,不都是屈服在正室的淫威与阴影下吗。” “我是自由的。”我一击即中,踩住她的软肋和逆鳞,她最厌恶被揭开之处,“我只需讨好诱惑良州,让他离不开我,为我神魂颠倒。而不必假意逢迎依附谁,我分明痛恨那个人,又不得不装乖巧顺服,以求自保,这才是最悲哀的人生。” “你懂什么!”她捏紧桌布,猩红的眼眸圆睁,戾气冲天,“摔得早,和摔得晚,最终不都是粉身碎骨吗。难不成还有其他的结果。” 我蹙眉,总觉得她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我一时看不出,她拎包从我对面起身,经过我身旁时,她停驻了半分钟,“我该谢她,还是恨她,我一度以为,年轻貌美,颇有心计,可以在这场旋涡里独善其身,得到我想要的,是沈太太为我上了一课。” 她偏头看我,笑得惨白,“你是棋盘的炮,我是棋盘的卒,你唯一胜过我,是你的价值高一点,早晚还是要死于敌人之口,仅此而已。” 我眉头越拧越紧,粉粉迈下台阶的步子迈得非常用力,恨不得将地面踏出几颗窟窿。不可否认她有道行,再愚蠢的女人,风月之中谋生,逃不过浴火历练,好歹比普通姑娘心机重三分,可惜她喜形于色,藏不住心思,文娴擅长读心,才会招安培养她。 冲她气急败坏的德行,我能猜到文娴给她施压了,下了通牒,我肚子里的金疙瘩安然无恙度过危险期,粉粉也没能彻底降服祖宗,把我打入冷宫,文娴心知肚明,再等下去,她将完全失去主动权。 我倒出一点茶水,涮了涮杯子,招呼侍者上一壶新茶,独自小坐了几分钟,也离开了茶楼。 这片在京都眼皮底下自立为王的疆土,有寻常百姓看不到的鲜衣怒马,百里枯骨。 世上的阴暗,不公,都是一颗洋葱。 美好与和平渲染它漂亮的表象,供人观赏,受尽迷惑,只有层层剥开,才清楚它藏了什么。 回别墅的路上,我窝在后座浑浑噩噩打盹儿,也不知行驶了多久,突如其来的砰砰两声枪响,我一下子被惊醒,求生意志使我做出迅速而本能的反应,我弯腰伏靠在窗前,压低身体,打量车外的状况,枪响之处来自西南角,是一条冗长陈旧的巷子高矮不一的砖瓦平房杂乱错落,一些凑小局儿的麻将牌场,下九流的聚集地,最是藏污纳垢,另一端闹市区吆喝连天,覆盖了方才尖锐的嘶鸣,只有距离近的几个摊贩,亲眼瞧见了火光四射的惨烈,吓得面如土色,顾不得收拾,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东北火拼不是稀罕事,但青天白日爆发于人流聚集地,绝不是无缘无故,很显然,来者不善,目标明确。 司机脸色格外晦暗,他坐在前面,更清晰察觉这场战乱,不由乱了神,“程小姐,像是交火了。” “子弹射哪了。” 司机降下一半车窗,嗅了嗅空中烧糊的焦味,似是车皮,又似是油箱,呛鼻得很,他骤然变得慌张无措,“击中我们的车了。” 117 等我,我会找到你 危险临头,仓皇无措是大忌,只会陷入更被动混乱的局面,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完全丧失掉辨别和应对的理智。 我迅速封锁了车窗,掌心摁住按钮,我不清楚对方什么人,至少目前看来一团迷雾,下结论为时尚早,唯一确定,拔枪必然来者不善。 司机抬高反光镜,敏捷窥探着四周,闹市区临近晚集,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海,根本分不清谁是百姓谁是马仔,相当于我们在明杀手在暗,防不胜防。 “程小姐,要不在这候着,通知支援,想来他们再放肆,也不敢大庭广众擦枪走火。” 司机一番话点醒了我,祖宗为复兴7号浮出水面而草木皆兵,无暇顾及旁的,我赌注联络不到他,果不其然,他和二力都处于关机状态。 验证了我的猜测,策划这场枪击的黑手,绝对是了如指掌的近亲。 为权谋无所不用其极的老狐狸沈国安,擅长玩阴招的文娴,包括蒋璐和粉粉,都有嫌疑。 何止她们,东三省的名流阔太,凡是丈夫泡过我的,为我一掷千金的,都对我恨得咬牙切齿,曾经的某位官太太,她男人不过醉酒提了一句,水妹的屁股真他妈翘,操两下一定爽,她如临大敌,生怕我掘了她的坟墓,弄了一拨人,去场子后门堵我,逼得我在厕所躲了一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拥有权力的人,娼妓的命如草芥不值钱,风月场因嫉恨而枉死的姑娘还少吗。 至于报警,管他是黑是白,最忌讳条子干预,对方几个人尚且不知,惹恼了,我为鱼肉,不划算。 我摁住怦怦直跳的心脏,“冲出去。” 司机问我走哪边,我指向人烟略稀疏的一趟窄街,“开得越猛越好。” 车一路疾驰,穿梭过闹市直奔东南高速,当时间定格在五点钟,无异于雪上加霜,铺天盖地的人潮与车辆,堵塞了上道口,不论怎样鸣笛,前方寸步不让,连缝隙都不留,司机急得满头大汗,“程小姐,恐怕走不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车后,几辆黑色桑塔纳齐头并进,形成横向长龙,包围式将我们逼入绝路,显然就是他们,而四面八方唯独剩下一条荒僻的西郊之道可通行。 一旦驶入那里,吉凶听天由命,可放弃,当下无路可走。 我咬了咬牙,“开。” 司机不敢耽搁,争分夺秒的险境,延迟半步都是一死,他右打方向盘,一踩油门闯了进去,离弦之箭般涌入漫无边际的尽头,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夕阳之下黛影重重,将整条柏油路笼罩在说不出的神秘中。 车飞快行驶许久,原本被甩开很远的桑坦纳,锲而不舍追了上来,一辆持左,一辆并道夹右,时不时擦肩而过,毫厘之差,再度漂移分离,我们错失了稳住情势的先机,司机大惊失色,“程小姐!这些人是死士,奔着我们性命而来,还是绑匪?” 我面色紧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从毛孔内渗出,浸透了单薄的裙衫,这伙人自然要活捉,倘若死士,只一味取性命,还用僵持这么久吗。 我颤抖着手拨出一串号码,是我脑海深处,千回百转,无比清晰涌现出的数字,我甚至浑浑噩噩不清楚到底拨了哪些,直到张世豪低沉的嗓音传来,萦绕耳膜,我一下子惊醒,有了几分意识,我开口含着哭腔,全部胆识与孤勇,烧为灰烬,我从未这样给他看过我的不安脆弱。 他听出我颤栗的呼吸,沉声问我怎么了。 我压抑着濒临爆发的崩溃,“有一伙人,要绑架我。” 他没吭声,两三秒的功夫,他淡淡嗯,紧接着电话那头是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似乎推开门走向何处,非常匆忙急促,“在哪里。” 我四下观望,这里对我而言极其陌生,陌生到我从不曾踏足,“我不认识。” 凶狠的撞击毫无征兆从车门两旁炸裂,接二连三的巨响,有枪声,有摩擦地面尖锐响,后视镜在挤压下化为粉碎,白色的玻璃碴散落一地,轮胎碾压过的霎那,受到颠簸剧烈的摇晃,险些侧翻。 司机殊死掌控,仍旧不敌夹击,车几乎凌空而起,又狠狠跌下,我死死握紧扶手,五指泛着毫无血色的惨白,我在车厢内东摇西摆,整个人险些飞离出去,被子弹射穿的油箱滴滴答答的流淌着汽油,很快报警器响起,车速在逐渐减慢,司机声嘶力竭对着电话呼救,可附近荒郊野岭毗邻山林,断断续续的不足以支撑外界确认我们的地点。 许是这边的战况太惨烈,听得惊心动魄,张世豪的语气难得有了波动,我听到一丝颤音,不该属于他,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他拥有的惊慌情绪,“别怕,小五,我很快找到你,再撑一下。” “张世豪。”我喊他名字,眼泪夺眶而出,“我想和你说句话。” 我死死掩住唇,咽回喉咙窜出的呜咽,“我其实——” 我没有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车尾遭受了一下重击,我朝前扑去,又受惯力弹回,后脑勺砸在门把上,顿时晕死过去。 我昏迷了很久,像是漫长的几个时辰,醒来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瞧不清,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正对我的高处开凿了一扇四四方方的窗子,迷蒙的水汽和阴云遮住了天际,西郊竟然下了一场薄雾,淡去的晚霞隐匿树梢后,清幽月色崭露头角,若隐若现悬挂在窗框。 我动了两下,察觉手脚皆被捆绑,唇也封死了胶贴,叫喊不出,犹如一只残缺的玩偶被丢弃墙角,跪坐的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我强撑一丝力气,拖着疲软的身躯往后靠,头抵着一块掉渣的砖石,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装潢十分陈旧,却并不破败,倒有一股古色古香的风韵,条子围剿都未必觉得场面是绑架,这便是幕后主使高明之处,防止我在车内报警,做了假象。 我喉咙含糊不清哼叫了两声,试图吸引人过来,门外过道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步伐凌乱,像是不止一人,而是无数人,很快紧闭的门便被推开。 几名马仔拥簇一名头戴黑色礼帽的年轻女人,穿着修身得体的套装,大半张脸被低垂的帽檐挡住,只露出玲珑小巧的下巴,惊鸿一瞥,模糊窥视,非常秀丽的长相。 马仔护送一言不发的她抵达里面摆放的圆桌,女人解开披风,低声问了句,“钱到帐了吗。” 马仔说到了一半,另一半要完整的结果,立刻汇款。 她冷笑,“人质控制我手上,倒和我讲条件了。半个时辰内,我要见全款,否则刀不会落。” 马仔下意识瞥我,“这女人命硬,而且很狡猾,看她降服了什么人,您就知道她多擅斗。” 她未曾多言,落座在贵妃榻,指了指燃烧的香炉,马仔心领神会,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棕褐色的饵料,打开炉盖抛洒进去,很诡异的味道,我本能排斥,憋着不肯吸,维持了仅仅一分钟,倔强的底线便如数崩塌。 浓稠的香气无孔不入钻进鼻息,我预感这不是好东西,而且专门为我准备的。 做完这件事,马仔躬身从房中退出,女人掀开一副棋盘,两盅黑白子,三盏红蜡,在烛火映照下,波光熠熠,像一片胶着的火海。 她不急开局,慢条斯理摆弄棋子,放下又拾起,似乎在等谁,而不愿自己同自己厮杀。 窗子涌入一阵细碎的晚风,隐蔽的角落处,浮灰扬起,她在眼前挥了挥,“程小姐,初次见面,用这样不礼貌的方式,希望你不要怪罪。” 方才隔着远,没听清楚,此刻夜深人静,女人粗糙的嗓音落地砸坑,竟是病态的沙哑,好似拿刀片割过,剜了骨头,实在难听。 我怔住,蹙眉盯着她,她轻笑,抬手缓缓摘掉礼帽,当她的额头与眼睛彻底暴露我视线中,我倒抽一口冷气,恐怖狰狞的疤痕,密密麻麻,坑坑洼洼,侵占了她的容貌,腐蚀了她的皮肤,令原本的玉色皱皱巴巴的成了凹凸的褐黄色。 “吓到了。是不是从没哪个女人,像我这样丑陋得令你畏惧生厌。” 我说不出话,舌尖用力舔胶带,想要舔湿脱落,然而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我涨红脸放弃,胸脯一下下起伏,无助凝视着陌生的女人。 她佩戴了蚕丝手套的指尖捏起棋盘几枚黑子,“谁生来便疤痕遍布呢,三年前的西郊,远不是这般平和静谧,而是藏污纳垢的仓库。爆炸摧毁我的全部,杨馒头养得一条好狗抛弃了我,拜你奸夫所赐。” 奸夫。 我瞳孔倏而放大,张世豪的仇家?我原以为这伙人冲我来的,说白了,连我和肚子一箭双雕,如果是寻仇,等待我的将扑朔迷离。 女人略微偏头,借着时明时暗的烛火睥睨我,“程小姐生得冰肌玉骨,是沈良州的枕边人,更是张世豪的心尖爱宠,集诸多筹码于一身,既可换钱财,也能泄仇恨。我很抱歉,你在我这里,要吃一些苦头了。” 118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女人的每句话都令我毛骨悚然,我不明白她和张世豪的恩怨宿仇,为何不报应在他名正言顺的情妇头上,反而将目标射向明面毫无牵扯的我,她看出我的狐疑,轻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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