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藏满恶意与是非,每个人为了利益,为了结盟,为了挤兑和上位,都在不停的攻击,不停的谩骂,不停的散布,想尽办法泼脏水,挑起战乱和争斗。女人尚且这般,它龌龊奸诈的内幕,简直是一汪风波不止的浪,随时把疏于防备的人,卷入漩涡里绞杀而死。 少一个阻碍,相应便多出一个席位。 我仰头平复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方染着烟味的丝绸手帕捂住我眼睛,很温柔,很细致,白白薄薄的一层,透明而模糊。 我睁开眼眸,张世豪的面孔,若隐若现在手帕的另一头,我们阻隔了这不足毫厘的厚度,也仿佛阻隔了一座山,这座山,自始至终都存在,是他对我跟随祖宗两年的防备和忌惮,也是我对他真情呵护与假意利用的怀疑猜测。 我们永远不可能毫无障碍的相拥,他袒露不了全部,我亦不敢完全交付。我甚至在想,他带我去地下仓库,究竟为了什么,为试探?他一早知道我的投靠别有图谋,这代价不免太过沉重,我有那么一念之间的揣度,兴许地下仓库和登陆吉林港的复兴7号一样,都是高仿。 关彦庭捡漏下一盘别人的棋,张世豪筹谋一盘死局的突围,祖宗在部署一盘死局。 三方较量,相差微乎其微,赢的人,一定是挖掘了细节,或者利用了一个非常出色的筹码,否则难分胜负。 我接过方帕,擦了擦额头和下巴的薄汗,张世豪单手撑住额头,目视前方,慢悠悠问了句,“看到他了。” 我脊背紧贴靠垫,僵硬着一动不动,“没说什么。” 他闷笑,微阖着眼眸,“我没有怪罪。” 他指节弯曲,凸出的一块白骨敲打着膝盖,他是一丝不苟的精致男人,不同于大多数粗鲁的黑老大,他很注重自己的每一处,不论多么繁忙,劳累,他的西裤从未发现过半点褶皱和灰尘,永远是那么清爽干净,笔直洒脱。 “不过最好,保持一些距离。我不希望我的女人对之前的旧情有任何三心二意。” 我捏紧手帕,叠成四四方方的块状,攥在掌心里,吸纳着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反握住我另一只空闲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会给你越来越多,足够令你死心塌地。” 他说完手臂一揽,将我抱在怀里,我额头抵住他炙热颤动的胸口,他温柔说睡一会儿,到了我会抱你回屋。 我犹豫了很久,言多必失,我们都还在试探适应彼此的状态,与从前切割太果断,他未必肯信,沉寂反而是明智之举。 次日傍晚,张世豪带着我去往林柏祥的住所。 倒不是他授意,而是我主动要求,林柏祥老巢是吉林,他在这边发家,根基也在吉林,女眷居多,有我在许多事更方便,当然,我也要握住点消息,为自己在博弈中自保而增值。 林柏祥是久居深山的狐狸,谈不上足不出户定三分天下的神机妙算,却也是老谋深算的人,当前的局势,祖宗大有赶超老牌黑道的架势,他有官权傍身,不及时制止,都会遭殃,哪怕他和张世豪,对彼此再大的仇视敌意,眼下时刻,也不得不化干戈为玉帛,先渡过这一关再说。 车浩浩荡荡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缓慢泊在林府外,我昏昏沉沉的眯着,恍惚听见阿炳说到了。 我从张世豪腿上爬起,稍稍侧头,透过浮着哈气的玻璃,往外头瞧,一座戏园子模样的四合庄园端端正正坐落在两株槐树后,枝桠上花苞凋零,留下干瘪的黄枳,惊鸿一瞥,光秃而荒凉,但不妨碍园子那一股大势磅礴,贵气满堂的味道。 高高的朱门吊着两颗红灯笼,未曾点燃,仍旧红得耀眼,天际蓝而澄澈,愈发显得恢宏。 我们前脚下车,林柏祥的管家率领一众小厮迎上前,弯腰作揖,“张老板,给您道喜。” 张世豪漫不经心摘掉帽子,交给随行的马仔,不露声色问,“我有何喜事。” 管家直起腰,腔调耐人寻味,“复兴7号隐匿多年,在上一任金三角毒枭引爆身亡后销声匿迹,如今登陆黑龙江,张老板在东三省从此一人独大,祥叔一辈子达不到的辉煌,难道不该庆贺吗。” 我上下打量他,话是好话,却暗藏刀枪,很不入耳,张世豪面色云淡风轻,透着一丝笑意说,“祥叔怪我,还和我置气,什么独大,说这话为时尚早。朱管家怎么也听信外面流言蜚语,误会我对祥叔的孝心。” “张老板真有孝心,那再好不过。我这番道贺,自然也是诚心诚意。” 他侧身一让,家丁齐刷刷的鞠躬,高声嘹亮,“请张老板入府。” 我们跨过半米余高的金色门槛,视线所及,一眼泛着热气的温泉,两旁的高山流水,碧瓦朱楹,呈拱形环绕,茂盛的葫芦树结满了秋葫芦,个头大得很,圆润通透,湛青碧绿,挂在篱笆檐下,勾着滴滴霜露,摇曳之时,犹如下了一场细雨。 迈下长廊,踩着通往花厅的大理石阶,西北角一间雕花的木楼,隐隐传出女人的欢声笑语,和叮叮咣咣什么东西碰在一起的声响,管家先行几步,跨上楼梯,伸手推开了围栏,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晃动的佛珠帘一掀,一尊硕大的金色鼎炉赫然立在花厅的正中央,细长的三孔冒着袅袅香雾,一片朦胧。 管家踮脚,毕恭毕敬走到桌旁,躬身唤了句夫人,往这边指了指,“张老板登门拜访,祥叔答允的,请您伺候老爷子来一趟前厅。” 一屋子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谈笑戛然而止,齐刷刷望了过来。 正中央端坐的贵妇,穿着玫瑰色的旗袍,一手摇团扇,另一手拨弄刚摆好的麻将牌,“哟,张老板可是稀客,从您自立山头,祥叔的地盘,便再未踏入半步,今儿是安了什么心呐。” 她神情夸张左右观望,捏着喉咙挖苦,“日头东升西落,莫非改成了西升东落?刮了这么大的稀奇风。” 这下马威给得委实不轻,没有林柏祥授意,妇道人家哪来的胆子。 张世豪若无其事挥手,阿炳托着一匣子珠宝,特意敲出脆响,“啪”地摆在了桌角,指尖挑开盒盖,顿时大放光彩,涟漪熠熠。 这样肥美的饵,女人很难不动心,林夫人脸色果然有所缓和,好歹见过世面,不至于猴急朝怀里捞,索性撂下团扇,撑着下颔问张老板破费什么。 “孝敬祥婶,不是我该做的吗。” 164 诱人 张世豪给足了林夫人颜面,后者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你的孝心,我也该成全你。老朱。” 她偏头示意朱管家去西厢房接林柏祥,朱管家应了声,匆匆忙忙跑出花厅,她喜滋滋收了珠宝,手在匣子里挑挑拣拣,眉眼写满贪婪之色,林柏祥亏不了自己的女人,什么山珍海味,翡翠珠玉,哪样不是应有尽有,所谓贪欲,便是无止境的。 她合上盖子,招呼我落座打一锅麻将,我故作为难,“林夫人,我是断断不懂牌技的,怕输得分文不剩。” 她心情好,语气都热情了几分,“怕什么呀,张老板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还供不起你输个百儿八十万的?只当找乐子了,打发漫漫时间。” 嚯,好大口气,巴望着我输那么多,摆明了占便宜,刮一刮张世豪的骨头。他鼓囔囔的腰包,哪有不眼馋的。 恰巧赶上牌局,不玩是说不过去的,气氛如此凝固,唯女人们的交际打破僵局,我只得勉为其难,扭腰摆臀的晃荡着,像一根弱不禁风的细柳条儿,手搭在林夫人肩膀,弯腰笑得花枝乱颤,“诸位太太呀,千万手下留情,饶了我的脂粉钱,别让我输得哭鼻子,破财狠了,我男人也心疼呢。” “哟,美人儿梨花带雨,张老板哪是疼银子,疼你吧?” 她们打趣大笑,我配合着面庞娇红,一位大户人家的太太见状起身,把座位让给我,我朝她点头道谢,顺势坐了下来。 说真格的,打麻将我有天分,赌场出身又跟了十几个金主,瞎子也懂套路了,小赢一笔不算难事,只是该不该赢而已,名流权贵聚在一张桌子,指着赌博发家致富吗?谁也不在乎那点钱,套近乎的手段罢了。 我左侧的上家太太,摸了一圈后察觉出门道,她啧啧咂嘴巴,“常言道打牌看手艺,抓牌凭运气,放水也得不着痕迹,程小姐真不会玩儿,还是声东击西呢?” 她戳了戳林夫人面前摞得高高的钞票,“两三公分厚,一下子翻了几番,您是给她转运了,程小姐比我们会办事。” 讽刺我喂牌,我笑得不卑不亢,有条不紊甩了一张九条,林夫人瞳孔发亮,颤声大叫胡了!反手一推,一排麻将稀里糊涂的滑进了池子。 我随着两位不情不愿的太太掏钱,“林夫人赌品高,老天爷不舍得看她赔,我长了透视眼呀?我也瞅不见啊。” 我凑近和她耳语,“改日教教我,我原先的男人呀,他老婆和我不对付,我学会几招,吃穷了她那群泼妇帮手。” 林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对我的体贴懂事非常满意,“少不了你的。” 麻将打完两轮,我们正清算输赢,花厅外的石子阶倏地响起哒哒的撞击,不轻不重不躁,却在寂静的傍晚清晰得很。 两个马仔搀扶着一名老者跨过门槛,并未着急往里走,而是停在那儿,逆夕阳的光束而立,老者隐隐渗出的寒意,吞噬了四面八方暖融融的灯火,透着令人胆颤心惊的气势。 斑斓的光影虚化了他脸孔,有些看不清,我蹙眉等着旁人开口,反而鸦雀无声。 张世豪屈膝半蹲,一秒的功夫,动作快而准,也委实惊了我,“祥叔,给您问安。” 老者二话不说,摘下头顶罩着的帽子,递给马仔,从容又冷漠越过张世豪,走向主位。 林夫人摸了张二筒,她哎呦了声,似乎不想要,捅了捅我肋骨,“继续呀,他们男人的事情哦,我们不必参与,参与了也未必能帮忙,不是吗?” 我违心敷衍着说那是,不如及时行乐,将来才不亏。 林柏祥坐稳后抽出腰间别着的玉烟袋,抓了一把烟丝,慢条斯理填进顶端的金镶玉的烟锅里,填得坑坑洼洼不平整,他又往桌角磕了两下,砰砰巨响震得花厅里男女老少屏息静气,朱管家跪在地上,划了一根火柴,牙齿嘬着烟嘴儿,滋滋的水渍响,仿佛在吸食人血,烟袋点燃的霎那,林柏祥抬头,皮笑肉不笑扫视张世豪,“阿豪,江湖里遇到麻烦,想起祥叔了?” 兴师问罪的口吻,当真不留情面。 张世豪掸了掸膝盖并不存在的尘土,“祥叔说笑,登门孝敬您是我本分,不论风光落魄,这规矩都在,我不敢忘本。” 他顿了顿,“何况不至于落魄,朱管家不是还向我道喜吗。复兴7号握在我手中,祥叔您也光彩,我是您教成才的。” “你还认我领你入行埋你根基的恩情吗。”林柏祥阴鸷冷笑,眉间的皱纹层层叠叠,搁在寻常百姓脸上,那是岁月不待人的苍老,搁在他脸上,莫名一股浓烈的沧桑凌厉之感,“阿豪,狼崽子养大了,难保会翻脸,可不一定翻得像你这样干脆放肆。” 我摸牌动作一滞,斜眼扫过去,张世豪有求于人,当然要忍,他没吭声,坐在椅子上喝茶。 朱管家机灵得很,生怕闹大了鸡飞蛋打,各自讨不到便宜,他弯腰小声提醒林柏祥,我距离主位更近些,听了大概,尚且清楚,“祥叔,眼下不是内讧的时机。咱们更需要盟友,张老板单打独斗吃力,我们比他还费劲,若是联手,头疼的就是白道了。” 林柏祥吐了口烟雾,尽数扑在朱管家光秃秃的面门,“你认为怎样。” “不如我们和张老板——” 他话音未落,林柏祥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在朱管家胸膛,喉结下分厘之处,差点一命呜呼,缓了半晌才动弹,他捂着伤口匍匐磕头,“祥叔,你息怒。” “反了!拿我林柏祥当老废物吗?我这口气还能喘几年!” 他猛地站直,拐杖抵着一侧台灯,敲打得地动山摇,“三十五年前,我闯荡天下时,东北的混混儿还没出生呢!如今我的徒子徒孙辈,曾依附我享用衣食和女人的后生,也敢明目张胆算计我,在外指名道姓要掘我的老巢!” 豆大的眼珠子瞪得如着火的灯笼,暴起的青筋刺破额头,险些崩裂而出,张世豪闷声不语,手指有节奏的拨动扳指,速度极快,一圈圈的旋转,磨红了皮。 “阿豪,你从河北归来,我给你了许多机会,这期间只要你回头,认我是你的祥叔,既往不咎。”他阴森森哼笑,“怎么,扛不住了,想起认祖归宗了?你小子也太狼心狗肺。我今日帮了你,改日你会亲手赠我一个死期。” 他越说越恼,整张脸憋得涨红,不住的咳嗽,林夫人赢在兴头上,嘟囔着翻白眼,又不得不装样子,丢掉麻将哭天抢地的冲到林柏祥怀中,大闹着,“我的老爷啊!您消消气,您是我的天呀,您不能伤了身子,上茶!” 府里的家丁上上下下忙作一团,几名富太太也不敢说话,坐不是,走也不是,窘迫至极。 这份处境,明显没了商量余地,张世豪淡笑撂下茶杯,望着开满菊花的屋檐,和错落有致的水上亭台,“祥叔,这一回合,沈良州在明,军区的猛虎在暗,一对一我胜券在握,一对二我的确吃力,可远非扛不住,黑在逐渐被吞并,复兴7号不曾给我带来预想中的利益,我被架在虚空的高位,成为众矢之的。这批货不出,便是养虎为患,出了,我再也无人扯得下。我遍布三省的势力您看在眼中,市检的一旦扳不倒我,沈良州受责,土皇帝必为他寻找一级台阶,祥叔。” 他意味深长看向怒气膨胀的林柏祥,“大的咬不死,小的没分量,您这匹昔年的雄狮,逃得过吗?阿豪尽孝,搭救您一把,是您把我想太坏了。过河拆桥反咬一口这样的事,我怎样也用不到您头上。” 林柏祥将信将疑注视他,信一分,不信九分,没有丝毫缓和,这次会面以不欢而散的结果告终,显然连张世豪也没想到,他肯低头向林柏祥妥协,奔着十拿九稳,毕竟何止吉林,包括乔四倒台,一条绳的蚂蚱遭吐口,波及如此庞大面积的黑白海啸闻所未闻,林柏祥休想独善其身,他陷在水深火热还不识抬举,实在出乎意料。 阿炳拉开车门,迎我们坐进去,朱管家肺腑挨了蛮力无法挪动,送行的是一名颇受器重的堂主,话不多,好歹这点面子给了张世豪,林柏祥发怒可以搬出辈分压他,择开这层关系,他不敢也不能实质性撕破脸,何必树敌自找不痛快呢。 张世豪凌空的黑色风衣卷起凛冽煞气,拍打我手背,丝丝拉拉的生疼,阿炳说林柏祥不肯合作,咱们必须另谋出路,天大的势力敌不过白道温水煮青蛙的绞杀,货物不等人。 张世豪摇上车窗,“拿账本,安排酒局。” 之后一连两日,张世豪再未归,阿炳露过一次面儿,来别墅取东西,我拦住他问了句,他告诉我,豪哥忙于和政府打交道,公检法反贪局七八档应酬,无暇抽身。 我以为听错了,急忙确认一遍,“反贪局?” 那可是官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省反贪局查谁,一查必倒,仕途地位和实权仅次于中央纪检委,最牛逼的记录是广东省反贪局创下的,推翻了省委一把手,兼任正部级的衔儿。 “九姑娘与老仇小半年没碰毒了,毫无把柄,白道的死磕豪哥,他们撇出去不趟浑水,因此豪哥只能剑走偏锋,搭白道的船。” 我心口一个劲儿扑腾跳,“省反贪局的是中纪委任命,专门盯着东北仕途,屁消息没搞到,哪来心思插手张世豪的买卖,黑生意摆在明面,他自投罗网吗?” 阿炳嗤笑摇头,“豪哥不是白混的。风月山庄扣住的料,足够把天掀了。反贪局的第二侦察组,没被沈国安收买,逮着证据,能往死里折腾沈良州。” 我脸色骤然铁青,一寸寸灰败,再想问什么,阿炳不肯说了。 他离开后不久,我瞥了一眼墙壁的挂钟,刚好十点整,与关彦庭约定的日子恰好我今天,我估算了下,若无变故发生,一切尽在掌控。 我泰然自若招呼两名保镖送我去商场,就算我不肯带,悄悄尾随的眼线照样潜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如我自己要求,拿捏主动权,反倒有可趁之机。 我在商场兜兜转转绕了多半天,保镖起先寸步不离跟着,而后见我一直沉湎于购物试装,毫无反常举止,也懒得跟了,说话的功夫,我从试衣间的后玻璃门逃离了商场。 我拦了一辆出租抵达关彦庭郊外的私人庄园,定在傍晚六点,恰巧一分不多一秒不少,身着便装的张猛站在夕阳下等我,庭院的门合拢,没上锁,轻轻一搪,无声无息的容纳了我。 我和他格外默契,彼此都清楚,这是一场带有情色的交易,不可告人,也不可泄露。 倘若注定有谁了解,也只是沈国安那头的人。 我穿过客厅,迈楼梯的同时,压低声问,“张世豪的眼线,四周有吗。” 张猛捏着对讲机,不消片刻,那边回答了无。 我长松一口气,他指了指冷清昏暗的二楼,“参谋长在书房摆了棋局,您稍等。” 下棋。 我心底嗤笑,关彦庭真真假假的我倒看不透了,莫非维护他的军威,身边亲信也防着,棋盘可兜不住激情燃烧的欲。 我去往书房途径另一扇门时,临时改了注意,进了卧房。 我在门口驻足许久,这一步迈出,更像是赌注,惊险刺激的赌注,赌关彦庭是正人君子,赌这场风月他利用居多,而非真心。 倘若我赌错,后果是什么,欢场的情不自禁,欢场的肉欲横流,我无暇顾及,我困顿三方角斗中,哪方也割舍不下,即便为自己多谋一条出路,多寻一重保障,这招棋也必不可少。 退一万步讲,抛开情分不提,张世豪和祖宗已经被推入死路,谁倒了,我也脱不了干系。 我慢悠悠往里逼近,环顾着这间冷色系的房屋,临窗下的枕头,放了一本古书,封皮泛黄而陈旧,像是反复阅读多遍,我走近随意翻看两页,李白的选集,词藻十分缠绵瑰丽,描绘着不与人诉的儿女情长。 我脑海情不自禁回荡着关彦庭铁血男儿的刚毅眉目,扑哧笑出来。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冷漠之人,何尝无温柔之时呢。 我耐着性子记了三四首,尤其是字迹褪色的几行,想必他很爱。 我做完全部准备,踮脚合拢窗帘,解下衣裙,脱到一丝不挂,赤裸身躯迈进空荡冰冷的浴室,深蓝色的格子窗敞开两厘,寒秋傍晚的凉风灌入,吹得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疙瘩,镜子中倒映着我苍白削瘦的轮廓,是玉石,是羊脂,是霜雪,是白雾,光洁诱人,迷惑众生。 这副皮囊,是我行走男权天下最有力的武器,米兰说,比我放荡豁得出去的姑娘,比比皆是,她们之所以未得到我的人生,与运气毫不相干,是我懂得利用,利用自己,利用那些利用我的人。 我沉入泛着蒙蒙雾气的温水中,完全敞开身躯,不遮盖,不掩藏,任由春光乍泄,这间浴室的每一处,全然没有女人的痕迹,几块湿淋淋的瓷砖许是年头久了,裂开几缕细纹,很浅,我举起手臂,指尖掠过触摸,缝隙雕刻着关彦庭寂寞的时光,我忽然有些可怜他,可怜他没有依存的背景,付出巨大的艰辛才熬到这一步。 随时也会破裂,功亏一篑。 他是坚硬伟岸的,也是脆弱渺小的。 这世道成就与毁灭一个人,皆在一念之间。 我浸泡了大约半个小时,两重墙壁外的走廊,爆发一阵皮鞋踩在瓷砖上的清脆脚步声,男人磁性低哑的嗓音随之传来,“她呢。” 保姆语气满是惊讶荒唐,“奇怪了,程小姐应该在书房的,难道她走了吗?” 关彦庭没说话,他脱掉军装搭在门后衣架,扣上军帽,笔挺的草绿色衬衫被汗水打湿,粘在宽阔的后背,朦胧的灯火一照,是那般毓秀风华,翩翩温润。 “你下去。” 保姆退出了卧房,关彦庭注视着浴室溢出的一丝微光,缓步靠拢,轻轻的吱扭声,一道逆光的欣长的影,从数米外覆盖而落,倾压于我,分明是轻飘飘的一缕空气,我却倍感沉重,脊背僵硬倚着浴缸边缘,死死地贴合,半点缝隙不留,我不敢看,不敢动,像一具点了穴位的温热的木偶。 人影停留了好一会儿,他将亮度调得更高,一瞬间,缸内是浮荡的白水,头顶是摇曳的白光,我置身其中,全部包裹,又赤裸袒露。 我捏紧了腰胯,告诫自己躲不过的,这一幕原本就是计划之中,何苦临阵退缩。 我鼓足勇气望向门口,四目相视间,关彦庭眸子一眯,他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定格在我白皙饱满的胸口,往下移动,是寸缕不着的躯体。 165 我和关彦庭仿佛从这一刻起,推向了一条再不能回头的路。 这条路没有情爱的锦绣,没有风月肝肠寸断的折磨,几面之缘,该是不相熟的,偏偏注定纵横交错的纠缠。 我千娇百媚的玉体倒映在浴缸散开的涟漪里,光与他的影子重合,暧昧洒落我身上,水纹浮浮沉沉,他也时远时近。 “谁允许你进来。” 他忽然开口质问,语气辨不清喜怒,那一瞬间,我真吓着了,他和我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我生怕物极必反,惹恼了一贯正派君子模样示人的关彦庭。若非绫罗已解,骑虎难下,我的确怵了几分。 我沉默半晌,仗着胆子掀动层层水浪,一池漩涡惊扰,似露未露的皮肤愈发莹润皎洁,“关先生也没有明令禁止,这屋子不许人进呀。” 我耍着赖皮,楚楚可怜望着他,关彦庭长身玉立,半面轮廓阴森,余下的半面浅浅淡淡的的玩味,我松了口气,托腮侧卧,眸光溢出款款秋波,万种风情泻了满地,流淌他脚下,我撑住自己,稍稍爬起一些,盈盈一握的腰肢弯成一道弱不禁风的拱桥,软绵圆翘,水色潋滟。 “关先生喜欢李白的诗词?我查了年头,04的再版,瞅不冷一瞧,误当成几十年前的典藏。可见你素日爱不释手,品读了多少遍。” 他神色略怔,退了几步,拿起床头搁置的书籍,暗香袅袅是我沾染的气息,他晃了几页,恰似四月堤坝桃花凛凛的春风,扑朔迷离,“忘记收好,送上门的话柄被你取笑。” 我脚掌懒洋洋拍打水面,水浪飞溅,砸中了薄雾蒙蒙的镜子,我咯咯媚笑,清脆如铜铃,“多情风雅有什么不好,官场铁面无私,私下也非要赤胆忠心严肃冷血的硬汉才是好男人吗,那也太无趣了。” 我勾了勾手指,一分放荡,一分娇怯,八分不经意,“我也喜欢他的诗,道尽了饮食男女情不自禁又百般克制的情肠。” 他喉结翻滚,扯断了颈间两枚碍事的纽扣,凝视浴缸边缘遮住的我,“你翻到了哪一首。” 嫣红舌尖似有若无的舔过门牙,犹如一支柔韧带毒的蛇信子,无须品尝,一眼病入膏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相思的诗句,销魂蚀骨。” 他脸部细微的抽搐,蛮力一撕,衣领次拉一声,碎了两片,仿若冰火两重天,禁欲与纵欲在他精壮结实的体魄放肆贲张。 “最符合的难道不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吗?” 我咬唇不语,崭新的军绿色皮鞋踏过满地水渍,吧唧的响动,像极了破壳而出的苗,苗是新生,是序幕,是让整个世界面目全非另一番景象的东西。 他抵达距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伸出手悬浮在头顶,目光所及,我的美好一览无余。僵硬紧绷的四肢,抻平了近乎虚无的毛孔,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我此时的慌张与畏惧,幸而浴室的水汽弥漫,模糊了彼此视线,我压在浴缸底部的手握了握拳,伴随冗长的深呼吸,展开五指攥住了关彦庭,他用力一拉,我赤身扑进他怀中。 他托着我臀部,埋首在湿透的肩窝里,闷笑出声,丝丝缕缕不绝,耳侧是我最敏感的部位,他喷洒的呼吸刚好冲击着,我止不住激灵,蜷缩好似一只蛙,挂在他汗涔涔的胸口,嗓音嘶哑说,“你很热。” 我讶异于他满身的汗,不逊色水中打捞出的我,尽管他体温再热也热不过我受他侵略的屁股,他低低嗯,“有一点。不是你勾引的吗?” 我搂紧他脖子,“关先生现在是否还觉得,我不请自来,失了礼数?” 他抱着我走出浴室,放在一块铺垫了红毯的瓷砖上,乳白色窗纱痴迷得飞舞摇曳,夕阳西沉,这万籁俱寂的浅夜,华灯初上,迷茫一片。 他拥抱不着寸缕的我,为我裹上了睡袍,我仰起头,便轻而易举瞥见他凸起的锁骨和咽喉,他声音含着浓厚的笑意,“或许你下一次,仍然可以这么做。” 我明知故问怎样做。 他笑得轻而沉,“程小姐猜我看到你躺在水中,在想什么。” 我当他要说些露骨的话,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不想他推开了我,转身挑起落地纱,弯下腰挪开了壁炉的铁盖,蓄了几根银炭进去,“你到底为了谁,牺牲这般大。” 我一愣。 他慢条斯理指着猛然旺盛的火苗,问我看明白了吗。 我直勾勾盯着,片刻的功夫,他合住了铁盖,“沈家妄图做壁炉,将我与张世豪锁在里面,一次次加码添柴,让双方在这场烈火中化为灰烬。壁炉不会报废,至多烧得久了,有些破损和焦黑。” 他弹落两手沾染的烟尘,“你不必担忧沈良州,破损意味着他会被问责,降职,有沈国安力撑,性命无碍。” 他顿了顿,大约觉得太绝对了,他又补充说,“暂时几年,无碍。” “那张世豪呢?” 关彦庭这一回没有回答。 以壁炉做喻,含沙射影暗指东三省这盘由高官幕后操纵、黑白两道浴血厮杀的棋局,关彦庭出身军区,党政摇篮的佼佼者,根正苗红,莫说壁炉困不住他,哪怕关了,仕途敢弄他的,非土皇帝莫属,沈国安打算整死他,也得拿证据,关彦庭滴水不漏的城府,露尾巴微乎其微。 万箭穿心的矛头,剩下谁毋庸置疑。 张世豪但凡还有路子,他也不会向林柏祥低头。 完全押注给所谓仕途的贪婪之手,求得险境中的庇护,实在孤注一掷,多一重筹码,多一重生机。 张世豪倒了,作为他人尽皆知的新宠,我难逃其咎。 我恍惚明白,他为何急不可待由我陪同他出席顾省委女儿的百日宴,令我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何止针对祖宗的私情,他更是逼我上梁山,如此多的名流人物了解我们的关系,我自当竭力,为他,也为自己。 权贵世界,无时无刻充斥着算计,每个人务必先活命,保住权势,最后才有资格风花雪月。 当初我悟不透,痛恨祖宗凉薄,今时今日,我在张世豪身边,终究恍然。 他们并非不给情意,而是给不起完整。 拥有一份昭然若揭的软肋,是多么惨重的代价。 我将湿漉漉的长发从浴袍敞开的领口撩出,吊带滑过细腻的肌肤,一不留神坠落在臂肘,雪白的肩膀和胸脯一刹间春色汹涌,寸寸不遮。 “关先生弦外之音,我听得懂。” 他扭头挑眉,“懂什么。” 我绕过床铺,调暗了灯光,昏黄微醺的房间,唯一的明亮,是他背后的窗,空气寂静如水,月色皎洁如霜,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听不到分分秒秒流逝的声音,听不到他的呼吸,我的心跳,唯独无边无际的炙热似火烤,烧得心慌意乱,既无法面对,又退无可退。 “关先生一再提醒我,这场博弈到了怎样玉石俱焚的地步,除了你,还有谁能扭转乾坤吗?” 我一把揪住他破碎的衣领,往前倾压匍匐,柔软无骨的酥身,像蛇,像婀娜的海藻,像一条杨枝,环绕而上,紧密地相缠,葱白似玉的指甲勾住第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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