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我踏进别墅大门,一整日舟车劳顿,疲惫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我正准备弯腰换鞋子,厨房煮粥的保姆突然不言不语奋力挥舞手臂,暗示我看向她,我蹙眉抬头的刹那,被镂空的木质屏风后,客厅内多出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 是依偎着张世豪吃杏仁酥的冯灵桥。 电视播放一部极其幼稚的都市肥皂剧,她看得入迷,时不时哽咽伏在他胸膛,抽泣着问他会否有朝一日,也像男主抛弃妻子。 张世豪任凭她无理取闹的厮磨纠缠,耐着性子用纸巾吸干她眼角的泪痕,“抛弃感情的男人,不也有浪子回头一说吗。” “我不。”她腿横在他腹部,“我要你一辈子只属于我,我不要迷途知返的浪子。” 张世豪挑眉笑,“要求挺高。” 冯灵桥不依不饶要他承诺,他只好吻住她嘴唇,将她喋喋不休的撒娇和逼迫堵回。 我站在玄关不久,目睹了这场接吻的戏码,张世豪松开她的同时发现了我,他并未有过多惊愕或波澜,极其平静和我四目相视,我面无表情望着他,冯灵桥察觉他心不在焉,正要循着他视线扭头,他忽然竖起食指,贴在她沾染了糕点碎屑的下巴,轻轻擦拭掉,不间断的缠绵温柔的肌肤之亲,勾得冯灵桥格外甜蜜娇羞,她挽着他臂肘,“世豪,我很幸福。” 张世豪淡淡嗯,“我也是。” 我匿在没有灯光的阴影里,数着黯淡的每一寸角落。我注视这一幕,倏而觉得被当作掌上明珠的女人,她滋长在纹路里的天真,一半可笑,一半可悲。 她所拥有的来自社会与家世的一切恩宠,是底层煎熬的我从不奢望的。 因为它距离我太遥远,我今时今日的全部,都是涅磐重生血泪造就。 我和她们博弈的资本,便是我一根手指,足以杀死她的天真愚蠢。 保姆端了两碗粥放在客厅茶几,她背在臀部的手,频率不停的急促摆动,我心领神会,趁她遮挡麻利上了楼。 保姆很快跟上来,她推开一扇非常不起眼的隐匿在角落的客房门,“程小姐,委屈您了。张老板也没预料冯小姐不请自来,您将就一晚,明早张老板送她回吉林。” 我和张世豪断断续续的,也暗渡陈仓了十几次,每每来他住处,一向是在主卧同眠,客房我连观赏的机会都无,我四下摸索着,一副无喜无怒的神情,“小三给大房让路,不是应该的吗?道理我懂,你犯不着浪费唇舌替他辩解。我和冯小姐相碰,本就是我躲着,她才有底气正大光明。” “程小姐…”保姆战战兢兢的语气,生怕我下一秒夺门而出,消失得干干脆脆,“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张老板心尖的女人是您,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何与冯小姐往来,但张老板的心思,必有他的筹划。” 我嗤笑,“歇着吧,不喝牛奶了,别惦记着,你跑一趟,保不齐她撞见,闹得家宅不宁。” 保姆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从外面合住了门。 也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的确存在,冯灵桥的笑声穿透墙壁,地狱之音一般绕梁不绝,侵略我耳畔,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睡不着,五脏六腑梗着无数细碎的石子,挤得满满的,几近窒息,我疯了似的把蚕丝被和枕头攒在一起,狠狠投掷在床尾,顾不得披头散发的自己多么病态又嫉恨的狼狈,恨不得将地板砸出一个窟窿。 我捂着脸僵硬了好一会儿,翻箱倒柜在底层许久没拉开的抽屉里摸了一盒烟,抖出一支点燃,凉如水的夜,寂寞得让人想哭,这座城市愈发无情,也愈发冷漠,每一张脸孔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虚假的面具撕不掉,故事的结尾猜不透,任由它麻痹心智,蒙骗牵制着。 我又做了风月中的贼。 一名窃取别人情爱果实,见不得光的女子。 我似乎永远摆脱不了这层身份。 仿佛一道魔咒,烙印在我的皮囊。 我幻想着荣辱与共。 却不得不蜷缩在偷窥者的躯壳内。 我痛恨它,我挣扎过。 到底还是败了。 败在张世豪喂食我的毒品里,吸毒是慢性自杀,它的瘾,胜过世间一切死亡方式的残酷。 他可以无名无份囚禁我,我没法无视他的输赢死活。 烟头扑朔迷离的红光,犹如一簇跳跃的鬼火,焚烧我的眉目,焚烧漆黑的房间。 我一根接一根,吸食了多半盒,吸得口腔发麻,舌根也硬了,完全品不出味觉,一门之隔鸦雀无声的过道,毫无征兆的传来吧嗒开灯的脆响。 “世豪家里,还有外人吗?” 我瞳孔骤缩,利落掐灭指尖的烟蒂,掀翻窗纱,掩住自己的身躯。 保姆不慌不忙说,“哪有,阿炳先生和几名眼熟的下属时常进出,除此之外,只我伺候张老板起居了。” 冯灵桥拍了拍门,砰砰地我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我屏息静气近乎死尸般的一动不动,直勾勾凝视着颤栗的门板。 “你没看到有亮光吗?” “冯小姐劳累了,出现了错觉吧。您早歇息,我才检查了客房,张老板的地界,毛贼都避讳呢。” 冯灵桥有片刻的死寂,她终究相信眼睛,而不是保姆一面之词,“我瞧瞧才安心。世豪仇敌多,真窝藏了歹徒,后患无穷。” 她手搭在门锁,往左拧动,锁芯每崩开一厘,我的拳头便握紧一分。 “你在做什么。” 我即将暴露的千钧一发之际,张世豪的声音及时在楼梯处响起,夜深人静,他步伐压得低缓,“怎么没睡。” 冯灵桥的手从门闩挪开,她扑入张世豪怀抱,“我口渴,下楼找水喝,路过书房看你还在办公,没有打扰你。” 张世豪扫了保姆一眼,“热一杯牛奶,送主卧。” 保姆正愁招架不住冯灵桥,救兵来了,她长松一口气,冯灵桥指着客房没来得及推开的门,半真半假的口吻,“瞧你的佣人,紧张兮兮的样子,难道你背着我金窝藏娇了?” 张世豪不露声色扣住门锁,柔声说,“养了一只爱咬人不听话的小野猫。” 这个结果出乎意料,冯灵桥兴致大增,“是什么品种?可爱吗?” 张世豪喉间含着笑意,“大街捡的,还算可爱,绒毛很漂亮,但脾气臭。” “那我能抱抱吗?” 他抚摸她脑袋,“最好不要,它认生,长得牙尖嘴利,咬人厉害。” 冯灵桥捂着唇大惊失色,“那你为什么养它。” 张世豪意味深长说,“我想拔掉她的牙齿。” 走廊的脚步声伴随他们一言一语逐渐远去,隔壁书房的灯熄灭,主卧房门爆发一声巨响,我紧紧攥着纱帘的五指,陡然一沉,脊背顺着窗框无声滑落,跌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手心一片湿汗。 我盯着汗渍,盯了良久,莫名红了眼眶。 再早一点,也许一年,也许只需半年,在我没有完完全全爱上张世豪的岁月里。 我会心安理得享受关彦庭赠予我的东西。 我不会崩溃,不会矛盾,无须一己之力,虚弱又不自量力的肩扛这错综复杂的恩怨是非。 时间真是强大又令人绝望的武器。 215 我抱膝坐在北风萧瑟的阳台,一动不动煎熬至天亮。 第一缕初阳升过地平线,覆盖在苍茫的晨露之上,鱼肚白的哈尔滨,是大梦深处的荒芜。 我摇摇晃晃站起,趁别墅内万籁俱寂,换掉了满是褶皱的长裙,我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照了半晌,一股无名怒火积压着脏腑,我无法克制的捣碎了那面倒映着我憔悴不堪容色的玻璃,噼里啪啦的脆响炸开的前一秒,我捞住蚕丝被套了上去。 闷钝的,无奈的,悲悯的。 一串串嘶哑崩溃的破碎声,击打着我单薄的掌心,我被料峭春寒的子夜冻得失了知觉,一块尖锐的玻璃碴刺透棉絮,刮蹭过掌纹,渗了几滴血珠。 我像是体会不到痛意,眉头也不蹙,淡定拂得一干二净。 我拖拉着大一号的拖鞋,漫过一地狼藉,直奔房门。我只顾打量主卧必经的一侧走廊,确定杳无人烟,悄无声息的跨出房间。 反手关门的霎那,另一侧天窗与围栏的衔接处,折射着大理石斑驳的花纹,层层叠叠的花纹罅隙,闪烁着一簇顽强的火焰,我一滞,当即循着亮光张望,张世豪十指空空,虎口拨转着一枚玉石打火机,逆着清晨朦胧潮湿的初阳,翻滚出利落的弧度。 我万万没成想,他醒得也这样早,穿戴整整齐齐,依旧是昨晚的衬衫西裤,只是褪落了领带,纽扣系得歪歪扭扭,慵懒又痞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空气中隐隐浮荡着独属他的,发蜡的麝香薄荷味。 我和他相距三四米远,各自静默对视,他了无波澜的眉目,漾着不易察觉的倦怠。 我冷笑,一言不发弃他进入卫生间。 我赤身裸体浸泡在热水里,临近九点钟,楼下的庭院有汽车发动的噪音,很吵闹,淅淅沥沥的折腾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消散减弱。 我一丝不挂爬出浴缸,将自己收拾整齐,唇色泛白走出卫生间,正四处觅我无果的保姆和我迎面相碰,她吓了一跳,“程小姐,您怎么白得像一张纸,这是泡了多久?” 我抖落着湿漉漉的长发,“感染风寒,泡出汗就好了。” 她关切试探我额头的温度,“您需要就医吗。” 我说不必,小毛病,没那么娇气。 “我给您煮一锅姜汤吧,驱散寒气,落下病根,往后耽误生育的。张老板稀罕孩子,男人过了三十岁,不想成家立业,是假的。” 我无情打断她,“关太太这辈子,轮不着给他生养。” 我懒得关注保姆的神情,大步朝书房去,我还记着仇呢,这事没完。 我还没抵达,恍恍惚惚听见了阿炳的声音,他大抵在我前一步迈进书房,几分风尘仆仆的急促感,语速快而猛,“沈国安的三太太,在市三甲妇产医院保胎,对外瞒得很紧。” 我眼皮儿一掀,果真,我的验证百分百准确,我体内的藏红花出自老狐狸沈国安之手。 他蓄谋的何止搞掉我一个孩子,他要断了祖宗和我子嗣的一切存在可能,永绝后患。 我之所以敢在大庭广众堂而皇之换了熏香,是笃定沈国安不会孤注一掷,闹得满城风雨,为一个区区的小胎盘,抹了关彦庭颜面。 老来子固然稀有,他的长子尚且作为政权的踏板,幼子再金贵,也得给地位让路,他无十足的把握指认我戕害他骨肉,也不至愚蠢莽撞的赖到仅低他半级的参谋长夫人,这不是在正国级唾手可得之际,自找风波吗。 他挑选的香饵,他有谱,闻一次两次不打紧,可惜千算万算,不如我这笔精妙之算,我增大了十倍的剂量,我必定让他的宝贝老来子一次便归西。 只是我不解,怎地如此凑巧,我登门沈府那日,偏偏花厅燃了这味香饵。 倒像故意让我察觉,替我揭开面纱,径直把矛头指向了沈国安。我少绕弯路,他也尽早败露,佣人没必要这么做,也识不清奥秘,三太太何苦自取灭亡,她嚣张的乖戾性子,沈国安一定是瞒着她行不轨恶事的。 究竟是谁意图借我手,肃清这盘棋局,全部干扰的棋子呢。 张世豪斜叼烟卷,略微眯着眼缝,透着霸气和匪气,“沈良州够狠。” “是程小姐做的。” “哦?”张世豪吞云吐雾,“小东西。” “不过,沈良州销毁了樱花阁宴宾厅的录像,沈国安调取时是空白。完全无所依据,查找哪一位侍者换了香料,以及主谋行凶者的蛛丝马迹。” 张世豪连着吸食了几口,一支烟顷刻枯萎了三分之二,“吉林做生意,黑龙江蛰伏,他倒忙。” “豪哥。还有一事,探子报告一早时,我甚至以为听错了。沈良州到底搞什么花活,他的杂货行开业不满一月,夺了我们一半的市场,形势大好,蚕食吉林黑市指日可待,何况他还赚得盆满钵盈,竟在这个节骨眼如数上缴充公两千七百余万的利润,且亲自向省公安厅举报文家涉黑,文德和文晟包庇纵容文娴经营灰色项目敛财,此举几乎灭文家满门。文娴根本不能反咬,沈良州大义灭亲,借市检察院的公关科室,痛心疾首发布这则公告,文家没有翻盘余地。即便官场心知肚明沈良州是幕后诸葛,也难以扭转乾坤。内幕消息,沈良州端了很可能成为吉林毒瘤的杂货行,与先前的功过相抵,官复市检察长原职。” 我扶着门闩的手蓦地收紧,祖宗带队清剿自己的场子,挖坑撂文娴? 这场始料未及的变故,令我惶惶诧异。 合着杂货行的目标,并非搞垮张世豪在吉林的买卖和渠道,而是利用文家当垫脚石,祖宗玩了一出隔空打鸟,迷惑仕途劲敌,也安抚文家忠诚耿耿卖命替罪,再一出草船借箭,将火势烧向岳丈家,他金蝉脱壳,拿回官职,把他涉黑的流言屎盆扣在不贤之妻头顶。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发冷,阿炳汇报局势的工夫,张世豪越过他肩膀,饮茶的空当无意识瞥见我,我握拳极力缓和着祖宗给我的巨大冲击,不躲不闪说,“张老板,我可没偷听,只是问你要一样失物。” 阿炳瞬间转身,他候到一旁墙根,垂头不语。 我慢悠悠溜达进去,笑得奸诈狡黠,“我在巷子捡了一只鳖,才养了几日,这不认主的畜生爬出玻璃缸,无影无踪了。” 淡蓝色烟雾笼罩着张世豪轮廓分明的清俊面庞,他舌尖抵出一枚濡湿的烟丝,似笑非笑重复了遍,“鳖。” “是呢。”我五官夸张得皱皱巴巴,两手比划,“好大一只绿毛龟,说人话,办混账事,麻烦张老板帮我逮住它,拔毛炖汤。敲碎他的王八盖子,看它怎么拔野猫的牙齿。” 张世豪靠着真皮老板椅,他何其聪明,一下子嗅到我指桑骂槐,报复他昨晚拿我当猫。 “我怎不知程小姐养了鳖。” 我抚弄着耳环,腔调阴阳怪气,“我也不知张老板养了猫呀。难不成,你今儿穿了什么款式的内裤,也和我一五一十的坦诚吗?” 他喉结吞咽唾沫,上下滚了两下,“程小姐好个性,极少有人养鳖。”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认识张老板,也有此顿悟。” 我扭头朝屋外招呼保姆,脸蛋儿虽笑眯眯的,骨子里阴鸷得很,保姆拎着拖把堵在门口,问我何事。 我说得逼真极了,把保姆搅糊涂了,“我丢了一只老王八,三十多岁,绿油油的,时不时爱放屁,替我找找,抓住了这孙子,我有重赏。” 张世豪轻声闷笑,他长臂一探,悬浮在烟灰缸上方,掸了掸烟灰儿,嗓音有些熏哑,“程小姐说得详细些,寻得更快。”他耍流氓耍得彻底,“鳖精多不多。” 我嘴边得意的笑容一僵,表情霎时沉了几分。 他舔过门牙和下唇,“敢给我戴绿帽子的,除了程小姐,再无第二人。” 土匪千挑万选伺候起居的佣人,抓尖儿卖乖审时度势一顶一的好手,她见状措辞勉强又官方,“程小姐,张老板凌晨安抚冯小姐入睡后,就宿在自己书房了,他生意多,怎会有闲情逸致,陪伴冯小姐呢。您可错怪他了。” “是吗?”我挑眉半真半假,“肥肉不吃,斋戒向佛,张老板要是这般清汤寡水的男人,我受你纠缠,算是三生有幸了?” 张世豪翘着二郎腿,扬了扬下巴,阿炳和保姆心领神会退出书房,他嘬着烟头大言不惭说,“程小姐现在明白自己荣幸,为时不晚。” 门锁吧嗒一声,扣死了。 我收敛了笑意,倾压上半身,匍匐在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彦庭委托我转达,九龙三家赌场,新界一家歌舞厅,白粉供货源,张老板一人独占,这诚意够吗?” 张世豪目光扫过我暴露的胸脯,两团雪白的肉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形容不出的春光明媚。 “诚意尚可,看他交换什么。” 我大惊失色,“你要反悔?” 脱离关彦庭,我能拿到的第一手资料微乎其微,我每在张世豪身边耗一天,他死期便临近一天。自负如他,压根瞧不出祖宗也在暗中收网,等待蚕食网里的鹬蚌。 我曾想,保他一命,保祖宗官职,如今,是我错了。 张世豪或许才是三国之战里,明面的强盛,真正的弱势。 他捻灭烟蒂,右臂绕过桌角将我一把扯进他怀里,我被迫坐在他腿间,和他面对面的僵持。 他冷飕飕挨着我耳朵,刀刃般锋利的手指,在我脸庞流连,“彦庭。你喊他越来越顺口。” 他挑起我下颔,“程小姐似乎从未喊过我。” 我死命地挣扎,和他较劲,我比他想象中倔强执拗,也不识好歹,他越是试图逼我开口,我越是死不招降。 张世豪命令了我三次,我皆死咬牙关,他的耐性被我消耗殆尽,大拇指摊开掐着我两腮,硬生生把我的脸按压在他唇瓣。 他发了狂吮吸着我,滚烫的长舌蛮横往我口腔里钻,扫得牙床和齿间都是他嘴里浓稠而炙热的烟味。 216 死亡 我和张世豪在这个漫长炙热的吻里,迷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拥抱着我,我伏在他肩膀,我们气喘吁吁,又谁也不肯招降。 “叫吗。” 我死咬着,一声不吭。 他无奈闷笑,修长白皙的中指穿过我的发顶和发梢,“小五,我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我骑在他腰腹,盯着波光斑斓的窗子,“你接了香港的渠道,再无退路了。” 他不语。 “关彦庭命令王凛开绿灯,他熟知内幕隐情,你旗下东北与香港的每一桩交易扼在他手中捏着,肉吃得痛快吗。” 他慢条斯理揉捻我耳垂,“你几时了解他和王凛勾结。” 我不露声色,“张老板呢?” 他说他的眼线在望海楼撞破。 我放弃与张世豪交颈的姿势,端端正正面对他,“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你当只是谣传吗?王凛不是规矩官员,他打着警署的幌子在内地割地敛财,关彦庭不甘屈居沈国安之下,他要执掌至高权,需要广泛的政界人脉,四面八方的拥护扶持,功高震主不假,籍籍无名更难升迁。起码庞大的名誉是仕途投石问路的敲门砖。关彦庭到这一步,两条路可走。之一,顺其自然,非左,做沈国安覆巢的亲信爪牙,即右,被他蚕食吞并。之二,自立为王,让沈国安忌惮,控制旁人才能不被反控制。” 我牢牢攥着他的琥珀袖扣,“我无意发现他与王凛私会,他何其精明,瞒不了的,他便不瞒。他并不百分百相信我,所以他十之八九藏了后手,严防死守,不露分毫。” 我偏头看向延进窗杦的嫩绿枝桠,“他背景卑微,爬到一省军区的第三把交椅,在中央的预备副常委行列挣得一席之地,他付出的代价与苦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沈国安要剐了你,良州也巴不得踩你立功,劲敌的正国级之位铺稳,彦庭急不可耐,他已落后了,再按兵不动,翻盘的良机时不我待。” 张世豪勾着我下巴,笑得讳莫如深,“程小姐对我牵肠挂肚,我很欢喜。” 我反握住他手腕,“张世豪,不想死,速撤。把你的地盘,你的产业,统统交给彦庭,他获得筹码利益,会放你一马。剥夺了性命自由,这是你想要的下场吗?” 他唇边的笑容,在厌恶中凝固,“程小姐认为我必输无疑吗?我永远不会成为不战自败的人。” 他斩钉截铁,不留余地,我闭上眼,精疲力竭。 说悬崖勒马,轻而易举。 可世间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风光大盛,未雨绸缪,千古一帝的康熙,也不会预料满清王朝终有一日推翻。 卸甲归田,在权贵的思想里,是多么荒唐可笑,懦弱庸碌的行径。 它决计担当不起野心勃勃的张世豪渴求的余生。 躲躲藏藏回归逃犯生涯,是他的奇耻大辱。 我哑着嗓子,“今天的话,我不会再讲第二次。” 他温柔抚摸我的长发,平静嗯。 张世豪回书房后,我翻出枕头底的手机,编辑了一行字,内容是警告关彦庭,不要在望海楼应酬一切相关这盘局的棋子,他的大本营和棋路,已经败露了。 我坦白了关彦庭的计划,使我和张世豪的信任危机融冰。虽然他早摸清了,可象征不同,我肯不加掩饰捅破,是我的诚意,他自然高兴,因此我提出闷得无聊,打算邀朋友小聚喝茶,他没像开始那般束缚我的自由,不曾拒绝,安排司机送我,时机情况好转,我愈发认清现状倾向他,他感觉到我的犹豫和担忧,捆绑我的企图也松懈不少,各省大佬的情妇,必经之路是反抗、默许、进化左膀右臂,他逼得紧了,我不是鲁曼陈庄,我自始至终都难驾驭,他何苦逆水行舟,九龙和新界的第一批试水白粉一旦安然无恙,我无须逃,张世豪暂时阶段会将我奉还关彦庭。 他打发了司机送我,两名保镖乘另一辆车,不疾不徐跟在后方二十余米,省得寸步不离搅和我烦躁,我选择的是一家新营业的江南风茶楼,得知我来临候着的经理领我抵达预定好的包厢,红木圆桌摆放着一壶庐山云雾,炭炉的煤火很旺,壶底炙烤得通红,屋子里暖融融的,我脱了外套搭在衣架,瞄了一眼角落,焚烧三炷黄褐色的安神香,香长且浓,幻灭的香灰儿小拇指粗细,我朝鼎炉扬起下巴,“香饵除了香料铺,还在哪里贩卖。” 他说香饵市面常见,有药物作用的中药铺也可调制,至于注入了违禁原料的香饵,黑市与酒吧稀松见惯。 我落座拾起陶瓷小杯,倒清水涮洗,“藏红花混合麝香的香饵,你晓得来源吗。” 他一愣,“关太太的意思?” 我不耐烦斟茶水,“废话什么,问你便答。” 他思量许久,“香饵怕潮,藏红花与麝香,是传统的药用材料,剂量不高是允许的。但如果归为违禁一类,剂量超标,多数用在不法途径,海关临检是通行不了的。涉黑的大人物走货另算,白道正儿八经的路子,绝对不存在漏网之鱼,比排毒查得严格,毕竟药物混入医院,海关吃不起官司。” 我意味深长哦,“你是指,国内的黑作坊制造兜售?” “是。” 海关过不了,进出省边境也是麻烦,80年代初至今,东北是内地最大的涉黑毒瘤,什么坏玩意儿搞不了,十拿九稳是黑龙江的黑市流泄的。 这种香饵,沈国安差使下属购买,绝办不到鸦雀无声,确切说,兜售方势必一清二楚买主是谁,用予谁,那么我体内种植的毒素,张世豪与祖宗,必有一方是罪魁祸首。 “哪几处买?” 经理说大场子熟人输出,小商贩流窜作案,实在定位不了具体的根据地。 我向经理打探市井秘闻的工夫,余光瞥见一抹人影,在门外走廊晃动,似是故意吸引我注意,我咳嗽了声,算作暗号,将茶杯重重撂下,没好气皱鼻子,“口味太清淡了,换一壶金骏眉。” “夫人们嫌金骏眉滋味烈苦,最不爱这茶了。关太太倒是口味独特。” 经理拎着茶壶风风火火跑后院重沏,阮颖带着齐琪一前一后进入厢房,她们藏匿在西南方墙壁悬挂的一副仕女图前,敞开的三折屏风夹角,经理换了新茶返回,毕恭毕敬放在白玉托盘,我让他退下,他弯腰合住门,阮颖透过屏风唤了声程小姐。 我若无其事摘掉耳环,搁在掌心里,葱油油的顶级绿翡翠,珠宝行几乎绝种了,普通女人得此馈赠,一定是喜不自胜,哪有心思挖掘搜寻,耳环隐藏的奥妙之处。 张世豪送我的翡翠,是劈开过的,石头后天合成,裂纹里扣着一枚乳白色的小米粒的针孔窃听器,不仔细瞧,当真识不破。 我冷笑,丢在一只空杯里,倾斜茶壶,滚烫的热茶源源不断浇在耳环,顷刻坏得彻底。 我睥睨着咕咚咕咚的白沫气泡,“怎样。” “三太太流产了。” 意料之中的事,十倍的强度怎会保得住,沈国安恨毒了我,重赏之下必现勇夫,仇恨之下人有失足,关彦庭死磕他,他迈错一步,皆是自讨苦吃。作为一枚饵,我物尽其用,我的丈夫需要什么漏洞,我供给他就是。 “沈国安的书房,你觅出玄机了吗?” 齐琪静默好半晌,“我那晚哄睡他,的确溜进去看了,阮小姐教过我,有哪些侧重排查,墙壁书桌地毯壁画,都没问题。但他的书架挪不动。” 我饮茶的动作一滞,“书架?” 她点头,“正东方的书架。堆砌着古典名著。” 省一把手,谁不是满腹诗书,政治文学翻得烂了,名著闲置,蒙一层灰尘,既掩人耳目,又不显突兀,正大光明的摆着,也不会有人关注怀疑。 我嗤笑,“书房的结构,三天之内,你彻查得半点不漏,复述给阮颖,她画一份图纸交给我。” 齐琪说我明白。 我从长裙的袋里摸出一枚成色极佳的锃亮的黄宝石,“这是我和邹秘书长的夫人结伴逛街时挑选的,我镶了胸针,她认得。邹秘书长处事格外圆滑,我看得出他与彦庭合作未必真诚实意,良禽择木而栖,他想保官职,必须攀附参天大树,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早晚萌生不臣之心。邹家夫妇对我智斗权贵很是钦佩,一旦三国之争战鼓擂响,邹秘书长必定置之度外,以求站错队伍,偷鸡不成蚀把米受了牵连。他会与夫人转投我,你提前渗透邹太太,神不知鬼不觉的,旁敲侧击暗示他,我这艘船,开门纳客了。切莫被沈国安和三太太察觉,我留一条后路,山穷水尽那日,我用得着他。” 齐琪有些为难,“我现在只是沈国安养在别苑的见不得光的二奶,邹太太岂会赏我颜面?” 我气定神闲,笑得胸有成竹,“阮颖会把她时常去的场所告知你,你偶遇她,她见了这枚胸针,必定主动与你攀关系拉交情,她与邹秘书长何尝不猜忌我与彦庭的真假虚实,有中间人可摸索,她求之不得呢。” 曾以为关彦庭是一棵救命稻草,如今我冒不起这份险赌注他面具下到底是好是坏,他不伤害我,不代表不会利用我,借刀杀人。 张世豪若丢盔弃甲,沦落为一介草民,我捏着省委的一张重磅底牌,是唯一的活路。 他太猖獗自负,他不可能认定自己输,逃出生天的砝码,他想必未曾筹划。 我和齐琪在回廊分别,她由后门离开,甩掉两名正门等我的保镖,车从茯苓路的三岔口开出几里地,西郊通达市区的一条南北相连的长街,此时恰好赶上晚高峰,堵得寸步难行,数着步子朝前滑行。 我等得焦灼,困怏怏打盹儿,长龙排了几十辆,车与车接壤,一时片刻闯不出去。 我吩咐司机到目的地叫醒我,便伏在椅背昏昏沉沉的睡着。 约四十分钟的功夫,我明显觉得汽车三番五次的拐弯偏离轨道,莫名其妙驶向了陌生地带,在辽阔而死寂的柏油大道疾驰,凹凸不平的颗粒石子摩擦着轮胎,颠簸异常激烈,司机降下玻璃窗不断嘶吼,似乎在警告谁,不要继续穷追不舍,这是张三爷马子的车! 张三爷,平地一声雷,响当当的震慑,黑白两道抑或凡夫俗子,没有不买账的,对方却未曾理会,反而有速战速决之意,爆发一阵不加节制的碰撞,尤其惨烈的一下擦边,戳得我肺管子险些漏了,我猛地一激灵睁开眼,混沌的车窗流淌着温热腥咸的鲜血,血在风与力的夹击,氤氲成猩红的一片,阻挡了视线,多半身子瘫在方向盘上的司机,苟延残喘仅剩的呼吸,踩住刹车冲进施工的围栏,借阻隔减缓了惯力,我眼睁睁望着他用视死如归的方式,避免了汽车爆炸的悲剧,我奋力撕扯弹出的安全气囊,包住汗渍淋漓的头颅,颓败的车身载着我和晕厥的司机东摇西摆漂移蹦跳,经历漫长的几分钟才止息,我逃过一劫与死神擦肩而过。 后备箱徐徐冒着灰烟,两名保镖搭乘的路虎不翼而飞,这一趟路,斑驳琳琅的血污,杳无止境的望不到尽头。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片,在诡异的厮杀中毫无征兆的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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