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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长网罗的心腹,对吗。” 祖宗戳破了关彦庭秘密进行的支脉,他必定掌握证据和线索,才堂而皇之的指明,关彦庭不置可否,不予回答。 祖宗泼掉在交谈中冷却的茶底,蓄满新茶,“周副秘书长半年前就已归降我。他对我的忠贞,远胜过邹秘书长,对你的不渝。” 关彦庭讶异挑眉,“沈检察长半年前就在部署大局了。” 祖宗探出一指,“再加半年。我一而再放水,自溃羽翼,将他捧得高高的,十次搏杀,我输他六次,既不多得虚假,也不少得生疑。养成了他自负狂妄,藐视我的烈性子。逮漏洞拔除他便轻而易举了。” 我指甲盖抠进墙壁,死死地勾着,若非这样,我早虚弱崩溃到摔翻在地。 祖宗竟然是面纱揭开最迟的那一个。 关彦庭闻言,他的神色平常许多,“沈检察长如此自信,张世豪没演戏给你看吗?东北第一土匪,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错。我们对他把握不大,但沈国安,整个东三省,近水楼台占得先机无人超越我。” 关彦庭舌尖抵出一颗烟丝,“沈书记大盛之势,我心有余力而不足。” 祖宗后仰,肩膀挤着木椅竖条的空隙,耐人寻味反问,“若加我呢。” 昭然若揭的战术,合作一触即发,关彦庭无须故作虚伪,他露出一抹真容,“那便胜算翻倍。” 祖宗将满满当当的茶递到他手旁,关彦庭看了一会儿,杯口略歪斜,一青一红的瓷杯轻轻一碰,“沈检察长这份气魄,事成那日,东北石破天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情所捆绑,注定一败涂地,沈国安官心尽失,有关参谋长虎视眈眈,同僚妒恨,他昔年罪孽一旦重见天日,与人陪葬,枉为我沈良州。” 祖宗仰脖一饮而尽,茶一滴不剩,“既是交易,你我共同押注,关参谋长往池子里丢什么砝码。” 沸腾的一壶猴魁,架在炉子上烧得干涸,白沫附着在内壁,时不时滋出几个泡儿,“沈检察长想要什么砝码,你大约有计划。” 祖宗松了松颈口,“白玉微瑕,完璧归赵。” 关彦庭饮茶的姿势停滞,他唇边弧度倏而锐减,眼神含着三分危险,“原来沈检察长,打我夫人的主意。” “关参谋长升迁中央,我留驻东北,你我自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平步青云,我也高枕无忧。我舍掉父亲,关参谋长舍掉的与我相较,区区女人。程霖原本心思也不归属你,这买卖,你亏吗?” 关彦庭撂下茶盏,杯底撞击在瓷盘,清脆的刺响,“沈检察长莫非逼迫我吗。” 祖宗摩挲着茶炉光滑的铁壁,笑得意味深长,“副国级的尊荣,乃是关参谋长毕生追求,你当兵二十一年,吃的苦,遭的罪,期盼的不也是这一天吗。” 关彦庭眯眼,一言不发。 祖宗不介意他的冷淡待之,他自顾自说,“三年前,张世豪舍弃河北省的江山,改名换姓将旗下全部生意势力聚集在东三省,距离他少年投奔吉林的林柏祥做马仔已过去十余载光景。他的聪慧在于,他不贪图一时的高利润,而倾其所有投入某一件,他割掉蝇头小利,筹谋长远开枝散叶,为自己挖掘无数后路。乔四枪毙后,中央在黑龙江声势浩当的扫黑,他死里逃生出境,发誓永不入东北,他唯一失误,河北那场特大枪杀高官凶案,他败露了主谋的身份。否则,河北他独霸,东北却三国瓜分,他的确没理由卷土重来。” 祖宗压低上半身,犀利逼视着关彦庭,“剿灭不怕死的亡命徒张世豪,和颠覆沈国安,哪一桩更容易。前者我们近不得身,也看不透他的底,后者,三分舆论,三分罪证,四分搏杀,我们总不会每一样都失手。” 他再度朝前倾轧,“我要程霖。” 关彦庭静默良久,他蓦地放声大笑,“沈检察长,终究开始最弱势的你,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我心脏犹如被一只铁钳揪住,莫名的透不过气,我凝重转身,齐琪站在不远处的墙角,她斜靠着烧焦的衣架,面无表情抽烟,我看了她一眼,她心领神会,掐灭了余下半截,穿梭手持灭火器做现场补救的消防兵,笑着定格我面前,“是不是恍然大悟,自己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们。” 我望着她一声不吭。 她说,“关太太其实一清二楚,越往顶峰攀爬,它的阴鸷,它的不可告人,它的算计,它的黑暗,越令所闻之人大彻大悟。万物的情,都经不起权势利益的荼毒和试探。” 我嗤笑,“我有准备。三足鼎立,不管哪一足跪倒,我都不会大跌眼镜。” 从206雅间撤离,我留了个心眼,弯腰捡起一只塑料瓶,瞥向天花板夹角的摄像头,掏出携带的勃朗宁,瓶口插入枪口,扣动扳机,咔嚓一声,翻倍的冲击性震得肩肘发麻,子弹贯穿瓶底,摄像头顷刻四分五裂。 我动作干脆利落,齐琪看得愣怔。 我不露声色收了枪,“摄像能够恢复,良州多疑,茶楼着火绝非偶然,他调集录像带,省厅有高科技复原机器,届时你败露,他会要了你的命。” 齐琪看了看碎裂的镜头,又看了看我从容不迫的身形,她倏而发笑,“关太太,我预感很准的。” 我朝电梯行走着,“什么预感。” “或许未来某一日,您会拥有最不想过的生活。” 我按下箭头指示灯,“是吗。我不想过的生活,是违背我初衷意愿的,我也不会选择。” 她说您当我玩笑好了。 我和齐琪一人一拳,从背后袭击,打晕了监控室的保安,我们迅速找到二楼的录像存档,将备用带也清除,抹掉所有痕迹,我们在茶楼正门分离。 来往车辆都搭载了乘客,我观望七八分钟,正想转换方向拦车时,揣在坤包的手机急促响起,我乏了,懒得接,奈何它响得没完没了,我动作粗鲁撕开拉链,攥住屏幕瞄来显,是齐琪。 我们才分道扬镳,她打电话给我,势必有突发的玄机。 我困惑接听,没来得及问她,她语速极快说,“沈良州在您身后。” 我脚步当即仓皇一顿,脊骨僵硬紧绷,冷汗猛地涌出,齐琪不知藏匿在哪处角落,四下寻觅不见她,她在那端说,“我先回了,不能让他发现我和您有联络。” 她立马挂了这通电话,我五指收紧又松开,眉目反复演练了数次,如何了然不惊的打招呼,望着曾占据我岁月很重分量很深位置的男人,不露我的脆弱。却笑着笑着,脸麻木了,依旧不是我想象中,那副坦荡释怀的气度。 我呆滞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一串尖锐的车笛嘶鸣。 祖宗褪下制服,只穿着藏蓝色的检察长衬衫,他修长的臂肘搭在窗框,握拳支着额头,十分慵懒平静和我四目相视。 我和他有段日子未见,他又瘦了些,两腮略微凹陷,乍一看,比张世豪更加清瘦两分。 我畏惧单独面对他,盯着鞋尖小声唤了句,“良州。” 他缄默不语,牢牢锁定在我左面颊被茶壶溢出的热气烤得融化了胭脂而若隐若现的刀疤。 空气刹那凝固,胶着在我和他之间,好半晌,他低哑问,“脸还疼吗。” 我刚要开口,他伸手说,“你过来。”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手,熟悉的掌纹,熟悉的皮囊,和手背熟悉的一根根茂盛的汗毛,我摩擦着脚跟,一步步走向那扇完全摇下的窗。 坐在驾驶位的是二力,他剃了板寸,头顶有一块秃了,能看到闭合的毛囊孔,像被硫酸之类的化学流质浇注,我想起祖宗停职那阵,他以“州哥”名号在坊间大批涉黑,时常两拨人马交火,大概二力也是那期间遭难的。 祖宗在我失神的工夫,一把拉扯住我,他一如既往粗鲁和专横,近在咫尺的脸庞满是不加掩饰的意气风发,“只差一张薄纸,张世豪气数已尽。阿霖。” 没人和我信誓旦旦说过这话,包括关彦庭。 因为谁也无法确凿,张世豪倒在何时,源自什么而倒。 祖宗扼住我脖子,滚烫的唇在我眼角的朱砂痣和浅而白皙的刀疤亲吻着,舔舐着,不带肉欲,温柔至极,依旧是他的气味,但又缺失了某一丝,“等我接你。沈太太的名分,我给你腾空了。” 我匍匐在窗框,任由他流连抚摸,瞳孔里的明亮,熄灭得彻彻底底,空空荡荡。 他挨在我耳畔轻笑着,“不会很久。一月之内。” 我脊骨剧烈的颠簸,他宽厚的大掌按住我,“阿霖,女人一辈子,归宿尤其重要。从前的恩怨我们都忘掉,别妄想三方相安无事,成王败寇,战场才能偃旗息鼓。错误的抉择会葬送你自己,明白吗。” 他说了一句乖点,便松开我,吩咐二力开回检察院,我目光最后的着落点,是扬起尘沙的冰冷的奔驰车。 变了。 每个人皆在尔虞我诈的长河漩涡里变得面目全非。 他是祖宗,又再也不是他。 而念念不忘的,是那段满是遗憾的旧情,还是旧情里造就遗憾的男人。 我捂着脸,蹲在路旁费力的喘息着,车流人海,仿佛岁月的画卷,它不肯戛然而止,我也只能不由自主的推动着。 222 霖霖,来不及了 接下来的几天,东北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风云之争,冯秉尧包养民间戏子的流言大肆熙攘,几乎不能压制,一股力量推波助澜,把冯秉尧的丑事如数摆在了明面,起先他护着乌纱帽不敢鱼死网破,导致节节败退,而冯灵桥被折磨成精神病的下场激发了冯秉尧的反咬之心,他在三日内,撕毁与张世豪的合作盟约,自白天下,他曾勾结黑帮匪首窃夺吉林省油田,打压商户、详细的交易条款也浮出水面,义正言辞控诉张世豪恶贯满盈。 冯秉尧的陈词无异于深水炸弹,平地一声雷,裂开了东三省的天。 在这片卧虎藏龙地界,称得起匪首的唯独张世豪,河北省公安厅重案侦查组在悄无声息潜伏一无所获的半个月后,抓住这一罪证,以迅雷之势围住了张世豪的老巢。 市检察院检察长沈良州、省检察厅正副厅长联合批示搜查令,金花赌场、皇城会所、维多利亚洗浴城,三大招牌轮番洗劫,查获非法渠道入境、加注了可卡因与吗啡的烟酒两百支、违禁兴奋药一百箱,查获涉及复兴7号走私以及地区竞标的权贵暗箱操作内幕十一桩、惊天霹雳般轰炸了东北的灰色地带。 张世豪这一艘船的保护伞纷纷落马,同时放弃翻供,配合侦查组详细吐露了证词,每一样皆剑指张世豪。 沈良州的明面打压,令沈国安发现了契机,他通过省委班子下达批文,成立4。07打黑专案组,联袂河北省公安厅,将三省最大毒瘤的黑龙江从根基肃清。 一旦拿下张世豪,沈国安进京只会加速提上日程,政坛的老油条很清楚夜长梦多,纵然板上钉钉,也是早比晚稳妥。故而沈国安格外卖力,甚至疏忽了自己。 他的疏忽,便是祖宗与关彦庭击破的缺口。 张世豪既是功勋的源头,也是扳倒沈国安的前奏。 张世豪旗下仅仅剩风月山庄平安无恙,可树倒猢狲散,山庄保住也岌岌可危。 接二连三的重磅消息,袭击得我大脑一片空白,硝烟四起并不可怕,可怕是束手无策,辨不清棋局由谁以怎样的路数操纵而产生的一团乱麻。 也是那几天,军区和省委的下属每日必到关彦庭的书房汇报,别苑再无宁日,而他们口中的说辞,一天一个样,显然东北的局势已经到达不可扭转乾坤的地步。 我接过保姆托盘内的四盏热茶,扬下巴让她交给我,她有些迟疑,要走不走,眼巴巴的瞅着我,我脸色不好看,问她怕我下毒吗。 她急忙解释怕参谋长怪罪,佣人的活儿怎能由夫人代劳。 我冷笑,“相夫教子,我的分内之事,我怀不上孩子,还不能侍奉丈夫吗。” 保姆堵得哑口无言,她赔笑说那麻烦夫人了。 她一步三回头,我目光凌厉盯得她头皮发麻,她小跑着下了楼。 关彦庭近身的心腹,都长了三只眼,滴水不漏精得骇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能猜出个因果循环,绝不似张世豪和祖宗的佣人那般,聪明有余奸诈不足,关彦庭这个主子,为人处事的要求是很高的,他不止自己不露把柄,也不愿亲信拖累他,自然是千挑万选。 书房里合拢窗帘,四面墙壁暗淡无光,书桌点着一盏灯,灯也不亮,朦朦胧胧的,能看出几分轮廓。 斜对西南方书柜的军装下属捧着摘掉的帽子,正一板一眼陈述着,“沈国安目前在政界非常风光,中央的副常委候补委员络绎不绝抵达黑龙江,拜访他的私宅,具体送了什么贺礼,咱们不得而知,但巴结他的意图可见一斑。沈国安自己也不收敛,出行一派正国级待遇,他和您不睦,恰逢冯秉尧倒台,吉林副书记暂代一职,群龙无首的状态,他又顺理成章的掌控了吉林省的官场,双管齐下皇权加持,吉林的省军区任其调兵,他擅自掠夺兵权,威胁了您的地位,如今俨然九大常委之一的席位是他囊中之物了。” 关彦庭在文件右下角签署了名字,扣住钢笔笔帽,插入桌角的木筒里,他斜靠着椅背,“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世人懂得道理,落实却难,尤其被仕途簇拥奉承了一辈子,欲念隆盛,十之八九晚节不保。他的张扬也许不是坏事。他如果同我表现的低调无争,你认为我们搅弄舆论击垮他的软肋在哪里。” 另一名部下说,“出乎意料的一点,沈良州咱们小看他了,他搞阴谋主义那一套颇有手腕,玩儿阴的当真打得好牌,在沈国安眼皮底下,土皇帝也不曾察觉任何漏洞。” 下属幸灾乐祸,“沈国安被亲生儿子蚕食掏空,当头一棒揭开时,他恐怕要啐血归西。” 关彦庭拨弄着君子兰垂吊的长叶,稀稀疏疏的罅隙,透过一束阳光,徜徉在他脸孔,错落斑驳,像一面交织的网,缠绕住这世上的情情恨恨,虚虚实实。 “何必等揭开之日,现在不是良机吗。” 部下面面相觑,“参谋长的意思是?” 关彦庭唇角勾笑,“沈国安识破沈良州扳倒他谋上位的狼子野心,他会怎么做。置之不理,怒火中烧?” 这几名部下,有一点即通的透彻,他们了然于胸,也愈发凝重,“莫不是勃然大怒后,离间反噬?” 关彦庭用指腹掐断叶子“包容不孝之子宅心仁厚的父母,在官僚中寥寥无几。利益的洗礼,良知溃散。沈国安显然更不是,触犯他的底线,妄想取他性命求荣,不论是谁,他先诛杀。父子亮剑相残,和一明一暗的算计,前者趣味横生。” 部下恍然大悟,他们笑说参谋长高瞻远瞩,这盘棋咱们赢定了。 关彦庭冷静得多,“张世豪的情况。” “张世豪在官场一再树敌,冯秉尧几十年混到吉林省头把交椅,绝非好得罪的善茬,党羽牵扯很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冯秉尧下台,沈国安迫不及待集权,党羽抱团捍卫,罪魁祸首张世豪变成了众矢之的,他的燃眉之急不单是河北省公安厅的调查追捕,更是东北这一滩漩涡,他喘不了一口气。” 张猛思量片刻,他压低音量说,“参谋长,把沈国安的棘手事务,丢给沈良州,他以为您和他同仇敌忾,殊不知您片叶不沾身,咱们做做样子便罢了,不如养精蓄锐趁胜追击,暗中把几股白道引向张世豪,绞死他,让他翻不了盘。” 关彦庭细密的掌纹流淌着君子兰糜烂的墨绿色浆汁,他抽了两张纸擦拭干净,“张世豪擅长破釜沉舟。他目前也只剩下这一条路铤而走险,我不确定他捏着我什么。” 张猛问按兵不动吗。 关彦庭转动椅子,侧向落地窗,“按兵不动,何来胜算?沈国安与沈良州父子相残,是我的当务之急。他们残杀到一定火候,才是我逼张世豪上绝路的一刻。”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沉默捧着茶盘,离开了走廊。 我回到卧房大步冲进阳台,将四盏茶狠狠摔碎在矮墙,红砖的裂缝滋长着嫩绿的苔藓,茶水泼过,泛起一层层气泡。 我绝望沿着顽强的苔藓蹲下,根本找不到方向。 死局。 多年前,关彦庭和沈国安下了一盘围棋。 他之后提及,他告诉我,当四个角落都是绝顶厉害的棋手排兵布阵,这盘局,注定宣判为死局。 必将有人满盘皆输,终止杀戮。 这一天,亮出了冰山一角。 不,整座冰山的一半,乃至更多。 冰山会迅速融化,失了冰的铠甲,里面的水,还能撑多久不干涸。 入夜关彦庭在客房洗了澡,他推门进入我房间时,我立在窗前吸烟,浓稠的雾霭吞噬了我的脸,他一边系睡袍束带,一边皱眉靠近我,夺过我指尖狭长的女士香烟,撵灭在大理石台。 “关太太想留疤吗。” 他伸手关窗,我凝望遥远的连绵楼宇,熏得嘶哑的嗓音说,“关先生要动手了。” 他十指停在澄净的玻璃,倾压笼罩的身影,恰好挡住投射在上面一枚枚斑斓的光圈,我笑着从鼻孔吐出口腔残存的烟雾,“关先生应该没遗忘,我对你说的话。” 他岿然不动,隔着一堵厚重的玻璃,定格在万家灯火的幻影里。 “沈良州的交易筹码,关先生答应了吗。” 关彦庭缄默不语。 我舌尖抵出一枚唾液浸泡的柔软的烟丝,“你承诺的怎为什么不做到!” 猝不及防的嘶吼,惊吓了正要敲门送牛奶的保姆,过道啪嚓一声,回荡着清脆刺耳的余音,她战战兢兢的说,“夫人,我失手打碎了杯子,我换新的来。” 脚步声仓皇撤离,他瞳孔映照着我对他满是怀疑与失望的模样,他波澜不惊望着我,“霖霖,你误解我了。” 我抹了一把眼泪,崩溃至极的捂着脸,“我最大的错误,是相信你会放他一马。” 他一步迈向我,揽着我肩膀将我按在他怀里,我撕扯着他腰间的束带,他在我的攻击与疯魔下,狼狈披散着睡袍,堪堪坠落到臀部,他一言不发,我没在他的面庞寻找到一丝一毫皲裂与失策,我恨极了,恨极了他的平静,他的深不可测,他的自私欺骗,这场交易是那么万无一失,到底在哪个环节超脱了我的控制。 它偏离得太歪,太难唤回轨道了。 我和关彦庭的厮打,闹得两败俱伤。 我的睡裙在挥动中褪落至膝盖,沉没脚踝,我光裸着,像苍白的纸,湿淋淋的饱受狂风骤雨的摧残。 这场男权的搏杀,张世豪似乎败了。 他的反击,将越来越薄弱。 我拼尽全力终归守不住他无虞。 我摸索着烟盒,十指颤栗又点燃一支烟,像吸毒的瘾君子,在吞云吐雾中面目狰狞。 关彦庭这一次没有阻止我。 我吸了几大口,喉咙无比的嘶哑说,“彦庭,你那天问我,沈良州和张世豪,我只能保一个,你不是神,你也有你的无可奈何,鞭长莫及。我现在给你答案。” 我手抖得厉害,我抬头看着他,濡湿的眼眶里,他模糊,他恍惚,他是一场混沌的雾。 “我保张世豪。” 关彦庭回望我很久,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他的手试图触摸我,却顿在了半空,我和他之间的平衡的地方,“抱歉,霖霖,来不及了。” 223 死亡挚爱 我脑子轰隆炸开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刹时瘫软,关彦庭动作迅速而平稳扶起我,将我牢牢固定在他胸膛,我抽噎着,厮打着,拉扯他的臂膀,抓出一条条泛白的红痕,“没有来不及,只有你帮不帮!” 他狠狠压制着我过于激动而抽搐癫痫的身躯,一字一顿拔高音量让我明白他的难处,“霖霖,你没有站在我的位置,你可以用感情看待战争,但这盘局里犹豫不决惨败的会是我。你对我公平一点。我也要活,我也不愿一败涂地。二十一年,谁也不够分量令我放弃赌注了全部青春尊严筹谋的这一天。张世豪不倒,他能听你的放过我吗。” 我沦丧了理智,堕落为疯魔,听不进去哪怕半个字,像毒瘾发作的癞子,满是期待和亮光的眼睛不肯罢休的哀求他,试图融化关彦庭,“他能。他失去一切,他抗衡不过你的。” 他低哑闷笑,“我放虎归山,张世豪是安分守己的人吗。雄鹰自断尖喙,是为重生,重生后长出新的喙,它依旧食肉。霖霖,不是我一人逼他上绝路。你改变不了东北的局势。” 我歇斯底里咆哮着一把推开他,“你们拿他当赴京的垫脚石!你和沈国安争分夺秒,抢占升任的先机,他不是非死不可,是你太贪婪,你要十拿九稳,你只能摘他头颅。我们的交易是你的欺骗,你从没打算给我,我要的筹码。” 关彦庭重新系好束带,他了无波澜的眉目,是深邃如海的凛冽,“该解释的,我没有隐瞒。他手中多少命案血债,多少水落石出令天下人瞠目结舌的罪孽,这一天早晚而已。” 骤然的。 我的光熄灭了。 惨烈的灰烬。 万里寸草不生。 关彦庭右手扼住门把的瞬间,我虚弱趴在冰冷的地面叫住了他,披散的长发熬过狂风骇浪,狼狈颤栗着,“彦庭!我求你了,我要他完好无恙的活着,这是我的底线。” 他巍峨宽阔的背影在穿堂而过的朔风里一半明,一半暗,“事到如今,由不得谁选择,是万箭齐发的结果。张世豪没你想的那么懦弱,他敢犯不可饶恕的死罪,必然做好了法律审判的准备,我甚至无法向你承诺,已经杀红眼不惜弑父的沈良州,率领多方黑白势力困绞他,能否给张世豪保留全尸。” 关彦庭撂下这番话,毫不迟疑消失在走廊微弱的灯束里。 我愣怔住,融于月色中的门不摇不晃,不偏不倚,它是巨石,是洪流,是可预见的又无能为力的庞大灾难,它横亘在那儿,把世界四分五裂。 冯秉尧何曾真正帮助张世豪窃取吉林的蓝图,他是缓兵之计,只为促成女儿的情意,这般狼子野心不受驾驭的女婿,他不留一招几十年的官场也白混了。 冯秉尧昭示的证据,是他一开始的防备。 祸起萧墙,张世豪的欲望害了他。 而关彦庭擅长惑心,他对入局的每一颗棋子作用与价值了如执掌,以致张世豪勾连冯秉尧初现大势,他慢条斯理任由发酵,他深知,他们必定溃散,而溃散之日,也是风雨满楼之时。 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似乎把半生的眼泪,都在这绝望的一晚流尽。 东北的遍地硝烟,才刚刚拉开序幕。 继维多利亚洗浴城、金花赌场、皇城会所和风月山庄大洗劫,围剿几乎无缝衔接,在明,河北省公安厅为主、黑龙江省、吉林省公安厅为辅,有生意共通的老仇、林柏祥五方包抄,竟上演一幕黑白联手织网的大戏,把张世豪突围的缺口封堵得密不透风。 在暗不仅祖宗、关彦庭、替儿子推波助澜创造机遇的沈国安,还有散布云南省、河北省视张世豪为宿敌的有头脸的黑帮组织,翻出了他陈年积案,斩钉截铁指控,张世豪正是国家A级重刑逃犯名单,首位黑A通缉犯,张秉南。 当真是墙倒众人推,世易时移。 每一桩濒临揭露的面纱,只差这最后一刀,便生死定论。 而旋涡里的人,急不可耐的捅了。 张世豪插翅难飞。 我在关彦庭视察各区部军队无暇抽身回家的那两天,拨通了阿荣的电话,他在那端说米兰在他操控中,只要想结束她性命,顷刻的工夫。 我说凌晨夜深人静时开枪。 他愣了一秒,“您不留她了。” 我目视楼下花坛的喷泉池,“不留。” 他说好,解决掉,阮小姐会向您汇报。 我嗤笑了声,“不必,你亲自通知我。” 他虽然不解,但没有多问。 我挂断这通电话,换了件素色衣裳,前往望海楼,关彦庭常年包租望海楼的临湖雅间,伺候的侍者认得我,无须我废话,便能安置妥当。 我坐在圆桌吃了一碗桂花馅儿的酒酿圆子,约摸半小时,阮颖从后门的回廊悄无声息进入包厢。 碎裂的墙纸遮不住庭院挖通的暗道,一阵阵花香,沿着暗道浮动,顿时满室存香。 关彦庭结交党羽、排兵布阵、阴谋暗算,之所以在沈国安眼皮底下多年没暴露,也是得益于这件暗藏玄机的包厢,谁能想到普通茶室挖了一条几十米长的通道掩人耳目,打着逛庭院的幌子,虚晃一枪,却在别有洞天之地谈天喝茶,定了三分政局。 “程小姐。” 她与我相距一扇屏风,我们看彼此都十分模糊,我让她过来。 她绕起屏风的一折,“沈国安被齐琪迷惑得不轻,他现在大势所趋,放松了戒备,基本的公务之外,三太太与齐琪缠着他看戏,游园,打牌,沈宅门庭若市,沈国安乐不思蜀。” 我无动于衷转着茶盏,“哦?是吗。” 她无比笃定的语气,“沈国安气数已尽,自取灭亡。周副秘书长拿到了他在省委三十年间,由基层主任到省委书记每一届暗箱操作的经济往来、商人行贿详细资料。沈良州是一剂计划外的绝杀,关参谋长借力打力,一定功成名就。” 我若无其事饮了口茶,“张世豪呢。” 我话锋一转,打得阮颖猝不及防,她微错愕,“张世豪恐怕穷途末路。” “他活的几率几成。” 阮颖沉思片刻,“不足一成。张世豪是全国在逃的特大通缉犯,他若有垮台的征兆,白道是拼死搏斗的,毕竟机不可失。” 我不错过她脸上一星半点的神情变化,“他最难招架的劲敌,是哪一位。” 阮颖垂在身侧的手握拳,她的紧张我不露声色收归眼底。 “应该是沈家。” 我看了她好半晌,轻蔑又失望,“这就是你给我的消息。” 阮颖听出我的责备之意,她噗通跪在坚硬的瓷砖地,“程小姐,是我办事不力。” 我托腮面无表情注视她,“不,你办事很得力。否则彦庭何苦大费周折,借张猛效忠我之手,安排你作双面间谍。这几日我联络不到齐琪,你是我和她约见的中间人,显而易见,你假传我的命令,让齐琪误以为我给了她新任务,而任务便是诱导沈国安,倾其东北的官权,多方困顿,力图赶尽杀绝张世豪。沈良州扳他老子,他老子扳张世豪,谁是坐收渔利的赢家。” 我不加掩饰的戳穿,阮颖肩膀一僵。 我抬臂推开咫尺之遥的一扇红木窗,楼下车水马龙,正是这座城市最繁华锦绣的黄昏,匆忙穿梭的行人长着一副陌生的容貌,分不清谁是真实的,谁是为生存而刻画的虚假的面具。 “我的人生,有一道分水岭。二十岁之前,我活在权贵男子的床上,他们的感情,是一件华美的旗袍,爬满了虱子,时不时宠爱其他女人膈应我一下。可我揽着绫罗绸缎甘之如饴。二十岁之后,我贪恋人间烟火,为悲欢离合绞尽脑汁,幻想着与一个男人同舟共济,厌倦了一声声谄媚的程小姐,和背后指指点点的唾骂声。” 我来回翻覆自己的手,“戴几串镯子,镶几块翡翠,我渐渐不留意了。” 阮颖并不晓得我因何与她说这些,她岿然不动跪着,我将视线移到她头顶,“齐琪是我安插沈国安的细作,彦庭多久前知道的。” 事已至此,她自知隐瞒不了我,她尚且算聪明,悟透审时度势才能保全自身,“在沈国安京城回东北大宴亲信的那天。” 我捏紧了杯子,“放肆,还敢和我玩花活?” 滚烫的浓茶泼向她脸蛋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猩红糜烂中冒着透明的白色水泡,她疼得额头青筋毕现,一动不动忍着。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怎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想你有耳闻。米兰的忌日,便在今天。” 她瞳孔蓦地一缩。 我斟茶的同时凿补,“我杀自己人,亦不手软,背弃我的叛徒,你有好下场吗。” “程小姐,您为关参谋长谋出路,我和您是殊途同归。” 我放声大笑,“好一句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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