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有持续太久,在杜勒伯爵眼角的余光中,他突然看到大厅前端的一扇金色大门被人打开了。 议员们立刻安静下来,大厅中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身着一袭黑色宫廷长裙、黑色长发垂直腰间、仪态端庄优雅的玛蒂尔达公主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她微微侧头看了大厅的方向一眼,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向属于自己的坐席走去。 一些护卫的侍从和战士也跟在公主身后走了进来。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玛蒂尔达身上,他们注视着这位帝国明珠向前走去,但杜勒伯爵的目光却很快落在了那些跟着公主一同出现的战士身上——在看清那些战士的模样之后,这位提丰贵族的眼神瞬间微微有了变化。 全身漆黑的铠甲,胸甲上镶嵌着用于增幅魔力的黑曜石结晶,帽盔上带有皇室徽记,腰间佩戴附魔长剑和增幅法球。 黑曜石禁军! 这是自杜勒伯爵成为贵族议员以来,第一次看到黑曜石禁军踏入这个地方! 他立刻本能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扇金色的大门,并看到一个又一个黑曜石禁军战士进入大厅,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原本在大厅各处站岗的守卫,而在最后一名禁军入场之后,他仿佛预料之中般看到一名英武的黑发年轻人走了进来。 哈迪伦亲王。 杜勒伯爵看到那位统帅黑曜石禁军的亲王走进大厅,随后就仿佛是在守卫大门般在那里停了下来,他扫视了整个大厅一眼,如同是在点选人数。 原本便陷入安静的议会大厅中,这一刻似乎更加死寂了半分,而且此时的安静中……似乎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杜勒伯爵突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投机商人跟自己交谈时说的一句话。 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下一刻,玛蒂尔达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大厅中所有的视线便瞬间都落在她的身上。 “各位议员们,”她清了清嗓子,目光平静地看着大厅中那些在灯光和黑色礼服中显得愈发苍白的面孔,“今天,我们需要讨论一项事关帝国未来的重大议案。 “依皇帝陛下喻令,依我们神圣公正的法律,依帝国所有公民的切身利益,考虑到目前帝国正面临的战争状态以及出现在贵族系统、教会系统中的种种令人不安的变化,我现在代表提丰皇室提出如下议案—— “启用皇帝最高裁决权,并临时关闭帝国议会。” 第0988章 雾中的奥尔德南 玛蒂尔达的话音刚落,整个议会大厅中便轰然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讨论声。 不论是贵族派的议员,还是来自富裕市民的代表,亦或者各级法师、学者协会的代表们,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同样的惊愕,而惊愕之后便是难以抑制的质疑和剧烈讨论。 这一刻,他们甚至忘记了平日里谨遵的风度和规矩。 在轰然的讨论声中,终于有议员站了起来,要求给出更详细的解释,有议员高喊着这是个疯狂的念头,强调着这么做将会把帝国带入空前可怕的混乱,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玛蒂尔达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议会……这一新政产物已经在提丰帝国存在并运转了十余年,而它更早期的雏形“贵族会议庭”则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了更长的时间。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事物对提丰发展的历史作用和实际价值,甚至就在此时此刻,玛蒂尔达也很清楚“议会”的意义有多么巨大,同时理解议员们此刻的惊愕与无措,因此在最初的十几分钟内,她完全没有说话,只是留出时间让大厅中的人去确认并消化这个消息——以及慢慢冷静下来。 终于,那些情绪激动的议员们在玛蒂尔达平静注视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嘴巴,嗡嗡隆隆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 杜勒伯爵没有参与讨论,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平日里熟悉的一位位男士和女士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面红耳赤,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脑海中汇总着最近一段时间奥尔德南局势的变化以及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有那么半分钟,他还想起了之前随使节团一同出访塞西尔的经历——最后,他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位帝国明珠从椅子上站起来。 玛蒂尔达站起身,她的这个动作带来了彻底的安静。 “女士们,先生们,我能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我了解——并且理解你们,”她环视了大厅一圈,才用一种沉稳的声音慢慢说道,“所以我明白你们此刻的质疑和焦虑,但请耐下心听我说——皇室并无意于破坏我们长时间维护的稳定秩序,更非出于恶意和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来攻击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议会。”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玛蒂尔达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帝国正在面临一场危机,这是一场与我们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种挑战都不同的危机——我指的不仅仅是与塞西尔的‘战争’,这场战争疑点重重,也不仅仅是战神教会最近的种种异常,这些异常背后的原因才更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的军队中存在致命的漏洞,我们的贵族体系中出现了叛国者,我们的教会和民间正在被某种邪恶的力量侵蚀——这些东西来势汹汹,妄图颠覆帝国的秩序,而它们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其迅速的破坏、不可预测的行动以及强大的渗透、潜伏能力。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最近一段时间局势的变化以及帝都中流传的消息,那么你们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面对这种挑战,议会显然力不从心——我并不否认议会的存在意义和它对帝国的作用,但在当前特殊情况下,我们必须用一个更高效率、更受控制、更安全封闭的团体来代替它。 “帝国将从今日起进入紧急状态,以罗塞塔陛下为首的皇室内阁将全权接管议会的诸多权力,所有的军事、行政和宗教单位都将直接接受皇帝命令,我们必须以最高的效率来调动军队和清除国内的不安定因素,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奥尔德南恢复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帝国的力量团结到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场危机。 “而至于坐在这里的诸位……请完全放下心来。议会仅仅是暂时关闭,这只是进入紧急状态的一环——虽然我们是第一次执行这种程度的‘紧急法案’,但请放心,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中。诸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与名誉——三重尖顶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帝国上层社会的骄傲,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的忠诚,陛下同样相信这一点。 “那么,忠诚且正直的议员们,你们也应当理解皇室为维护帝国利益而做出的努力——你们今天所做出的选择将是崇高且值得被载入史册的。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向帝国做出极大贡献并证明自身的机会,请牢牢把握。 “我的话说完了。” 玛蒂尔达的每一句话都温和而充满礼貌,仿佛带着让人不由自主信任和放松的力量,杜勒伯爵坐在下方的席位上,静静地听完了公主殿下说的话,却在内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无可挑剔的发言啊——现在,讲理的环节结束了。 当然,对于这间大厅中的某些人而言,他们还会继续努力一下——杜勒伯爵看到有议员起身发言,有议员似乎正在和周围人讨论着什么,还有人在释放一些允许在大厅中使用的传讯类法术,似乎正在联络自己的人脉,寻求某些情报方面的帮助。 杜勒伯爵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位投机商人,看到对方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虑,但这次他心中却没了鄙夷对方的念头。随后他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指上那枚带有硕大宝石的华丽戒指。 略做思考之后,他将指环凑到面前,向其中注入魔力——这价格高昂的魔法道具微微明亮起来,有声音直接传入杜勒伯爵的耳中:“大人,您有何吩咐?” “护国骑士团在哪?” “他们在议会街和上十字街区。” “裴迪南公爵在哪?” “裴迪南公爵一小时前离开了黑曜石宫——但我们没办法探查公爵大人的具体行踪。” “足够了。” 杜勒伯爵呼了口气,揉了揉略有点酸胀的眉心,随后决定举双手双脚赞成皇帝陛下的紧急法案。 …… 皇家法师协会的走廊深邃悠长,一个佝偻着的身影慢慢走过那些描绘着历史上伟大法师画像的长廊和拱门,人造神经索在长袍下微微蠕动着,传来令人畏惧的摩擦声响。 从旁路过的法师们无不感觉到了这个黑袍身影身上传来的压抑和阴沉,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对这个在法师协会中闲庭信步的身影露出丝毫不敬的模样——尽管后者穿着不带任何标识的私人法袍,没有佩戴法师协会的徽章,也几乎不和路上的任何人主动打招呼。 即使如此,从这个身影旁边路过的每一个人仍然会恭恭敬敬地停下,微微鞠躬,称呼一声“丹尼尔大师”。 丹尼尔对此会简单地点头回应——这已经是他在这个地方能做出的最亲和友善的反应了。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丹尼尔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走廊一侧的墙壁,这道墙壁上还有数个空白的地方,而其中一处空白已经被绘上了简单的线条,某种颜料的气息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良久,他突然收回了视线,看向走廊拐角的另一个方向——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式法袍的女性法师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正朝着这边走来。 从旁边路过的法师们在看到这位女性之后无不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称其为“玛佩尔会长”。 温莎·玛佩尔亲切友好地回应着周围人的招呼,但脚步一点都没有放缓,她径直来到了丹尼尔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嗯,正好有些空闲时间,”丹尼尔淡淡地点了点头,虽然态度仍然冷淡,却没了那么明显的抵触以及对法师协会的不屑情绪,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旁边的走廊,眉头略微皱了一下,“这又是哪个名利双收的人要被画在这条走廊上了?” 温莎·玛佩尔看了自己的导师两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您,我的导师。” 丹尼尔板着的脸终于因惊讶而发生变化,他略微睁大了泛黄的眼珠,看了墙上的画像一眼,又回头看看自己昔日的学徒,眉头比刚才皱得更明显:“我?这可不好笑。”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法师协会的高阶代表们一致同意的事情,连陛下都认可了。” “我早就不是你们协会的成员了。”丹尼尔语气有些古怪地说道。 “第四幅的理查德勋爵也不是,还有第十二幅的玛琳娜·文顿夫人也不是,”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从没有人规定法师协会的贤者长廊中只能绘协会成员的肖像,而您显然是有资格位列其中的——您几乎凭一己之力建起了帝国的魔导工业基础体系,让我们在时代变化的关键节点上及时找到了方向,仅此一条便已经符合‘贤人’的标准了。” 丹尼尔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他的眼珠在那幅还未勾勒出轮廓的壁画前转动了好几次,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温莎·玛佩尔的声音从旁传来:“我知道,这是您当年最大的梦想之一——虽然现在您可能已经不在意了,但我认为您完全有资格进驻这条走廊。 “在能够改变时代的成就上,为帝国魔导工业体系奠基的您显然远远超过了一个按部就班履职上任的协会会长。”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丹尼尔扯了扯嘴角,转身向前走去:“无聊之举。” 听着这不屑又冷漠的评价,温莎·玛佩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导师并没有要求自己派人把墙上的东西铲掉。 她转身跟上了丹尼尔的脚步,后者则微微转过头来,随口说道:“我来是和你交接传讯装置的技术资料的——工造协会已经完成了能源和放大结构的图纸设计,并在实验室里通过了验收,我们的工作做完了,剩下是你的。” “很及时!”温莎·玛佩尔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我设计的收发装置将彻底解决能源问题,下一步就是进入实用阶段了——现在各地的传讯塔已经做好了彻底改造的准备,一切的时机都非常完美。” 丹尼尔嗯了一声,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不久前法师协会里半数以上的人还在激烈讨论改造全国传讯塔网络的成本和可行性问题,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仿佛是为了帝国利益不惜和全世界决裂一般,现在你们却把改造方案都做出来了……协会里的风,转向还真和当年一样快。” 温莎·玛佩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最近城里的气氛变化,也听说了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 “听了不少,”丹尼尔随口说道,“虽然我并不想听,但住在奥尔德南,任何人的耳旁都很难清静。” “……法师是最敏锐的群体,”温莎·玛佩尔叹了口气,“虽然骄傲,但骄傲抵不过皇权——并不是协会里的风转向太快,而是奥尔德南的风向转的太快啊。” 丹尼尔的脚步停了下来,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轻声咕哝了一句:“奥尔德南的风向么……” “导师,”温莎·玛佩尔似乎没听清身旁老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这座城市里纷纷扰扰的事情太多罢了,”丹尼尔摇了摇头,接着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我听说你搞明白了塞西尔人送给我们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深海符文’?” “远远称不上搞明白,”温莎·玛佩尔说道,“那些东西比我想象的更加古怪,甚至古怪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就如塞西尔人提前说明的那样,那些所谓的‘深海符文’来自人类之外的文明之手,而两个文明之间的差异比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差异更巨大,因此要搞明白那些符文深处的逻辑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即使搞不明白深层逻辑,那些符文照样可以发挥作用,实验已经证明,在使用那些深海符文构筑出全封闭的空间之后可以阻挡任何形式的精神污染,甚至可以对已经遭受污染的个体产生极强的净化作用……” “……哦,听上去确实有趣,”丹尼尔挑了挑眉毛,“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想看看你建成之后的那个设施。” “当然可以,它就在黑曜石宫,陛下应该很高兴您能对它感兴趣——毕竟您也是符文领域的专家。” 第0989章 运转的塞西尔 高文回来了。 蓝龙的巨翼遮蔽着天空,这庞然大物的身影从北方而来,毫无任何伪装地笔直飞向塞西尔帝都,所有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巨龙飞临大地的景象——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区或者以往的日子里,这样的景象对普通人而言毫无疑问是令人战栗的,吟游诗人和学者们甚至会将其和地区级的灾难联系在一起,然而当塞西尔的人民看到那巨龙之后,大部分人感觉到的却是欢欣鼓舞——甚至连突然爆发战争所带来的压抑气氛都一扫而空。 因为在许多天前,他们的皇帝陛下就是骑乘这样的巨龙离开的。 高文站在梅丽塔的肩胛骨后面,俯瞰着熟悉的城市景色在视野中迅速靠拢,当巨龙掠过白水河岸时,他忍不住轻声感叹着:“塞西尔啊,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他这轻声的感叹却没有瞒过旁边琥珀灵敏的耳朵,半精灵小姐长长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立刻机灵地转过头来:“哎哎,你怎么突然感慨这个?” 高文赶紧板起脸:“……没什么,突然有感而发。” 琥珀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虽然她也没从对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中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本能还是让她觉得这句话有必要记录下来——说不定是骚话。 半精灵小姐一向是十分敏锐的。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平稳地降落在了塞西尔宫旁边的广场上,而赫蒂带领的政务厅官员们以及塞西尔宫中的侍从们早已经在这片空地上等候。 龙翼垂下,形成平缓的坡道,高文第一个出现在了坡道顶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之后,整个广场上立刻响起了一片的掌声和欢呼声。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赫蒂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感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随后她便迈步向前,准备在坡道尽头伸出手迎接自家先祖的回归——但有一个身影比她速度还快,早就在旁边站不住的瑞贝卡可不管什么礼仪和“淑女气度”,直接一溜小跑便越过了自己的姑妈,她第一个跑到龙翼下面,高文刚一落地她便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祖先大人您可回来啦!” 高文早已对这姑娘的性格见怪不怪,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太郑重的场合(至少不是需要公开发布什么视频资料的场合),所以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按了按瑞贝卡的头发便把视线转向一旁同样无奈的赫蒂:“一切礼仪流程从简,情况特殊,我们迅速回到正轨吧。” “当然,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赫蒂立刻点了点头,“虽然我很想让您先休息一下,但想必您也是不会听的——资料已经送往您的书房,维多利亚和柏德文大执政官随时可以连线,军事和情报部门也已做好准备等您召见。” “我要先找安东了解了解情况,”琥珀在高文后面走了下来,一落地便急匆匆地说道,“希望那小子这次办事牢靠。” 维罗妮卡最后一个离开了龙翼形成的坡道,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便来到高文身旁:“我需要找大牧首商议关于战神教会的事情,请容我先行离开。” 就这样,差不多一眨眼间所有人就都安排好了各自要做的事情,以效率优先的塞西尔管理者们丝毫没有拘泥于传统礼节和规矩的意思,但高文还记得现场有一位不属于塞西尔的“客人”,他回过头,看向仍然以巨龙形态站在广场上的梅丽塔·珀尼亚:“如果你……” “我很想留下做客,但这次情况特殊,我想先返回塔尔隆德,”梅丽塔不等高文说完便嗓音隆隆地开口,她微微垂下线条优雅的脖颈,以巨龙的形态而言,这个动作相当礼貌得体,“刚才我测试了一下和秘银之环之间的联系,发现通讯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应该仍然可以用它和我联系。” 她的语气尽可能不急不躁,态度也表现得十分平静淡然,但高文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位巨龙小姐内心深处的焦躁和不安——她似乎怀疑塔尔隆德要有事情发生,因此已经迫不及待要道别离开了。 当然,梅丽塔的焦躁不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秘银之环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故障”——更多的应该是源于高文和龙神的两次秘密私谈、上层圣殿曾经发生的异常现象以及目前洛伦大陆的神明发生的异动,而从不犯错的欧米伽系统这次出的“故障”恰好变成一个引子,让这位巨龙小姐的直觉产生了某种示警。 对此,高文自觉自己作为一个人类并没什么插手的理由,他不好阻拦梅丽塔做出的决定,便只能微微点头之后随口提醒:“回去的路上小心——你已经高强度飞行很长时间了。” 梅丽塔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头颅,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放心,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自信的——请大家退开一些吧,我要起飞了。” 片刻之后,蓝色的巨龙便再次鼓动起了双翼,这遮天蔽日的庞大生物从城市中冲天而起,在几次连续的加速之后便化为天边的一点阴影,迅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 高文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书房——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书架,熟悉的地毯以及熟悉的屋顶,在这处处熟悉的房间中,还可以看到熟悉的瑞贝卡和赫蒂等人的面孔。 他的心情终于略微安定下来。 塔尔隆德是个很先进的地方,居住起来也不能说不舒适,而且那里还有霓虹闪烁的城市、自动化的家居以及各种各样的发达娱乐项目,平心而论,那里甚至会让高文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故乡的城市生活——至少在繁华和先进方面,二者略有点共通之处,可即便如此,高文也总是觉得在巨龙国度生活的那些日子……颇有些别扭。 他一直没想明白这种别扭到底来自什么地方,甚至只能笼统地将其归结于“睡不惯陌生的床”,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隐隐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回到自己的书桌后面,这里被贝蒂打扫的一尘不染,书桌上还摆放着自己用惯了的器物,所有趁手的东西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他又抬起头,看到赫蒂就站在自己侧前方,瑞贝卡则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后者似乎想凑上来搭话,但又有点紧张地没敢往前凑。 高文笑了笑,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完全融入这里——那个繁华到让人联想起故乡的塔尔隆德终究也只是另一个异国他乡罢了。 “说说现在的情况吧,”他看向赫蒂,“之前用远程通讯交流的毕竟不够顺畅,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赫蒂点了点头,当下便把高文离开之后帝国内外发生的事情大体讲述了一下,随后便开始详细讲述从提丰神灾恶化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长风防线遭到的突然袭击,也包括冬狼堡的战斗、安德莎的投降,以及前不久刚刚从冬狼防线附近传来的许多情报。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详细提及了最高政务厅面对局势变化所做出的种种应对,还有三人执政团目前做出的计划以及关于未来的考量。 在整个讲述中,高文几乎没怎么插嘴,他只是认真且安静地听着,大部分时间都在微微点头,只偶尔对某些事情发表一些看法或者询问一点细节,他的眉头偶尔皱起一些,但随着赫蒂的汇报,他的眉头最终还是完全舒展开来。 到最后,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 瑞贝卡有些困惑地看着先祖脸上的变化——不太擅长察言观色的她,此刻并不理解高文心中在想什么。 终于,赫蒂漫长的报告结束了,高文脸上放松且欣慰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明显,他轻轻松了口气,抬头看着赫蒂:“很好——我很高兴看到在我离开之后,这一切都在有序地运行。” “这是当然的,”赫蒂立刻说道,“在您离开的时间里维持帝国正常秩序,这是您走之前留给我们的命令。” 高文笑了笑:“确实……但这仍然是我之前最担心的事情。当然,现在我不用担心了。” 他的话没有丝毫虚假,这确实是他一直挂念的——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时常担心自己所打造的秩序是否有足够的稳定性,是否可以在自己缺席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自持、稳定地运行,而这一切如今经历了一番意外到来的考验,所得出的结论令人欣慰。 即便他离开了帝国,即便发生了如此严重的突发事件,最高政务厅也没有发生混乱,所有事情都在有序运行,国内的舆论变化、物资供应、人员调动和生产生活都被一个个部门妥帖地处理着,而三人执政团则牢牢控制住了帝国最上层的“舵轮”。 当然,这一切或许是有前提的:高文并没有离开太久,且所有人都知道他随时会回来;那位安德莎将军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没有让事态彻底失控;政务厅的许多部门只是在惯性运行,还没有真正开始承受战争状态长时间维持之后的压力,但即便如此,最高政务厅以及三人执政团这次的表现也令高文安心了不少。 面对先祖的肯定,连一贯沉稳恬淡的赫蒂也没有掩饰自己开心的笑容。 她轻轻吸了口气,询问着高文:“您对我们的应对方案有什么意见么?” “现阶段就做得很好——你们在拿下冬狼堡之后没有贸然进军,而是选择原地维持阵线并消耗提丰的反扑力量,这是最正确的决定,”高文说道,“这确实是一次神灾,提丰方面的‘正常人’们显然是没有开战意愿的,但被战神信仰裹挟的军队仍然会不断进攻他们的‘敌人’,所以军事冲突无法避免,但我们没必要因此就深入提丰腹地去帮他们解决问题。 “现阶段,我们除了维持阵线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提丰内部情况,搞清楚他们应对这场神灾的方案,如果我们真的要出手帮忙,也应该从这方面入手——正面战场那边,随便应付应付安抚一下那个活活把自己笨死的战神就行了。” 听到先祖把一个可怕的疯神描述为“活活把自己笨死”,赫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点点放松。 而这正是高文的目的——从见到赫蒂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后裔最近的压力已经太大了。 “关于提丰内部的情况,”在停顿片刻之后,高文继续说道,“二十五号那边回传消息了么?” “目前还没有,”赫蒂摇摇头,“提丰目前局势不明,鉴于他们的高层中已经出现了被战神污染的现象,奥尔德南很可能会有大规模的排查、清洗行动,为保证线人安全,情报部门暂停了对所有暗线的主动联络——包括轨迹项目的暗线以及二十五号专线。但如果有特殊情况发生,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们会向外传递消息的。” 高文略作思索,点了点头:“……嗯,正确的应对,应该如此。” 随后他看向赫蒂,准备再询问另外一些问题,但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精神波动突然传入了他的脑海。 “先祖?”赫蒂困惑地看着突然陷入出神状态的高文,“您怎么了吗?” 高文抬起一只手示意对方稍等,随后便迅速集中起精神听着丹尼尔传来的简短消息——那消息的内容十分精简,甚至无需沉浸网络便可以接收,显然是直接缩略编译之后发来的情报,在如今这紧张危险的局势下这是非常必要的谨慎态度。 片刻之后,高文抬起头,对赫蒂露出一丝笑容:“还真是巧啊……二十五号刚刚联络我了。” 赫蒂立刻瞪大眼睛:“那边有新情况?” “……两件事,第一,二十五号大概确定了之前那封‘宣战公告’是怎么从黑曜石宫传出来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已经宣布提丰进入紧急状态,并趁势在一天内连续实行了三个紧急法案:关闭议会,禁军封城,以及……临时取消全国教会的所有豁免特权。” 说着,高文忍不住轻轻呼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感慨:“……真不错啊……” 第0990章 后方 面对提丰方面突然传来的情报,赫蒂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折射出的信息,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睁大了眼睛:“罗塞塔难道是要……” “神灾被他当成了一个机会,”高文慢慢说道,“一个能够彻底清除国内顽固势力和改革残留、重塑统治秩序的机会,如果我所料不错,议会的临时关闭以及国家紧急状态将是一场大清洗的前兆……而且应该不仅仅是大清洗。” “大清洗?”赫蒂忍不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就是他应对神灾的手段?” “不,这只意味着他有应对神灾的自信,意味着黑曜石宫仍然拥有对提丰的控制力,且罗塞塔·奥古斯都有办法在短时间内重整神灾初期造成的混乱秩序——提丰局势没有失控,那么失控的只有战神教会,”高文摇了摇头,“看样子不管这次神灾结果如何,战神教会的下场都不会多好了。” 赫蒂迅速地思考着这件事对提丰以及对塞西尔的影响,忍不住问道:“这样做有可能在短时间导致更大的混乱,奥尔德南在应对这场战争的时候可能因此反应迟缓——罗塞塔·奥古斯都不担心战局么?还是他认为我们一定会老老实实在冬狼堡那条线上旁观这一切?” “如果罗塞塔速度够快,准备够充足,那么这件事在奥尔德南引发的混乱将比你想象的小得多,它只会让提丰皇室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对国内所有势力的整合,让提丰的军事和工业能力迅速从这场神明导致的混乱中摆脱出来——战神虽然失控了,但现阶段祂还是只能依靠污染凡人来影响这个世界,而这些受祂影响的凡人都是罗塞塔此次清洗的目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看了一眼挂在不远处的大陆地图,才又继续补充道: “而至于这场‘战争’以及我们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他算得倒是挺准。 “我们是不会进攻的,至少现阶段不会——赫蒂,你说呢?” 赫蒂眨了眨眼,她好像不是很明白高文的意思。 “现在的提丰是一个泥潭,而且这个泥潭正在越变越深,”高文沉声说道,“如果这是一场正常的战争,为了保家卫国我们自然可以去赴汤蹈火,然而现在这场战争却没有任何意义——在远离塞西尔本土的情况下,我们那些基于网络的心智防护和净化技术的效果会难以保障,士兵踏入污染区之后产生的伤亡将是不可预料的。其次,我们比提丰人更清楚神灾的危害和神明转入疯狂之后的危险,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确定了这场战争背后是失控的战神在进行推动……再继续往这个坑里跳,只可能让这场神灾变得更无法收场。 “到那时候,我们要打的可就不只是提丰人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不止一次说过,世界级的灾难面前,全人类都有着共同的命运,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赫蒂轻轻点着头,但很快便若有所思地嘀咕起来:“您说的这些……都是‘现阶段’,对吗?” “是啊,现阶段,所以我也很好奇罗塞塔打算如何让这件事收场,”高文点了点头,“将战线推进到冬狼堡,我们已经对自己的国民有了交待,但提丰……他们自己想停下来可不容易。罗塞塔·奥古斯都现阶段最需要考虑的应该就是如何在尽快控制国内局势的同时停住那些不安分的……” 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赫蒂疑惑地投来视线:“先祖,您……” “或许……他并没打算停下……”高文慢慢眯起了眼睛,在短暂的灵光一闪中,他突然想到了罗塞塔·奥古斯都另外一个可能的举动——一个大胆的,看上去仿佛是在豪赌的,实际上却是别无选择之下最优方案的举动,“赫蒂,通知菲利普,继续向长风要塞增派兵力,同时在最短时间内控制暗影沼泽附近的机械桥,最长半周时间内,尘世巨蟒和零号必须进入冬狼堡地区。” 赫蒂迅速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在提丰皇室恢复了对局势的控制之后,战争的态势反而会升级?” 高文捏着下巴,语气低沉严肃:“我有这个感觉……如果罗塞塔已经意识到提丰内部更深层的隐患,而且想要从这次危机中挖掘更多利益的话,那他很可能会尝试一些更大胆的东西——毕竟现在所有的责任都可以甩到一个疯掉的神明头上,这对于一个正在寻求时机的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赫蒂立刻低下头:“我明白了。” 高文摆了摆手,随后视线再一次落到了不远处的那副大陆地图上——提丰和塞西尔的疆界在刚铎古帝国的东北方犬牙交错,如两头巨兽般正死死抵住对方的咽喉,大量红色的线条和临时的标注簇拥着那曲曲折折的边境,仿佛两头巨兽伤口中渗出的血珠。 他收回视线,在赫蒂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轻轻握了握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正操控着一辆已经奔驰起来的战车,正在危险的悬崖边缘疾驰,既不能停下,也不能失控——而他相信,罗塞塔·奥古斯都此刻也有和自己差不多的心情。 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人类……还真是个矛盾重重的种族。” 赫蒂正沉浸在思考中,一时间没听清高文在嘀咕什么:“先祖,您说什么?” “没什么,”高文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对方,“通知宣传部门,可以大张旗鼓地宣扬我回归的消息了——宣传的规模可以大点,最好让提丰人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 冬狼堡地区的局势正在越发紧张,占领主要塞的塞西尔人正在整条防线上四处建造工事和碉堡,看上去他们短时间内并没有继续推进的意图,并且做好了彻底占领那一地区以逸待劳的准备。那些工程机械昼夜轰鸣,越来越多的士兵从缔约堡以及暗影沼泽的方向进入前线,他们的宣传机器开足了动力,数不清的宣传材料正在以冬狼堡为中心向周围所有的城镇和商路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提丰帝国的军队已经进行了数次反攻——从一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到后来数个地方军团的大规模行动,他们的反攻力度正在不断升级。 提丰人正在尝试重新夺回他们的领土,这些军事行动让双方互有死伤,但很显然,本身战斗力就有所下降,此刻还失去了重要堡垒的提丰人情况要更糟糕。 塞西尔人已经牢牢地在边境上站稳脚跟。 但这一切跟此刻的安德莎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在身体情况稍有好转,可以承受长途旅行带来的颠簸损耗之后,这位伤痕累累的狼将军便被从冬狼堡中转移了出去,她首先被带到长风要塞,一番严格的交接之后便被秘密送上了一辆前往塞西尔境内的魔能列车,此时此刻,她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口。 安德莎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踏上塞西尔的土地。 魔能列车在轨道上飞驰,车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旷野景色,枯叶落尽的树木和已经进入枯水期的河流点缀在灰褐色的大地上,随着列车的前进而不断向后退去,远方又可以看到城市和乡村的剪影——大片大片的人造建筑物,高耸的塔楼,和提丰不一样的风景。 安德莎倚靠在一张近似软塌的“座椅”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身子下面的软垫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座椅是专为她准备的,可以最大限度缓解旅途带来的疲劳,也能防止牵连到刚开始好转的伤口,显然,塞西尔人在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这个特殊战俘安然存活下来——自己对他们而言有很大用处。 安德莎扯了扯嘴角,她倒是有些感谢塞西尔人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即便没有这些照顾,她自己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一个年轻的女性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安德莎的思路:“窗外的景色如何?” 安德莎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玛丽安修女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普通座椅上,正带着温和的微笑看着自己。这位修女小姐在车上仍然穿着她那身近乎战袍的“神官裙袍”,那根战斗法杖(或者说战锤?)则靠在随时可以取用的地方,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厚厚的大书,显然,在开口跟自己打招呼之前,她一直沉浸在阅读之中。 “冬天的风景在哪里都差不多,”安德莎随口说道,“本身这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季节。” “希望你能保持自己现在的想法,这样等我们到了目的地之后你才会更加大吃一惊的,”玛丽安修女露出了一丝笑容,“这里可是塞西尔,你所知的常识在这里可不大管用。” 玛丽安修女是一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着十足自豪和自信的人,在几日的相处中安德莎已经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和对方多做纠缠,而是带着一丝真诚的谢意说道:“玛丽安修女,多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这是我的职责,无需感谢,”玛丽安笑了笑,“而且我可不只要照顾你这些天——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陪在你旁边的,直到你的身体基本康复。” 由熟悉的人来看护,这显然也是塞西尔方面对自己的特殊“照顾”。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我还有机会回到冬狼堡么?”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修女,”玛丽安摇了摇头,“不过你倒是还可以保持着一些期待,毕竟‘期待’本身是免费的。” 一边说着,这位战争修女一边重新低下了头,注意力又放到了她那本仿佛总也看不完的厚重大书中。 那或许是一本神圣的圣光教义。 据说在塞西尔,原本的圣光教会已经被完全改组,连教义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修女一直在看的……就是新教义么? 安德莎心中如此想着,忍不住冒出了一丝好奇,她的一只眼睛透过额前碎发看向玛丽安修女膝盖上的书本,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说道:“你一直在看这本书……它是你们那个‘新圣光教派’的教义?” “教义?当然不是,”玛丽安修女却摇了摇头,随手扬起了手中的大书,“这是《皇帝圣言录》,对我而言……倒是和教义差不多同样重要的东西。” “皇帝……皇帝圣言录?”安德莎有些费力地咀嚼着这个古怪的词组,她可从未听过这样一本书,“是讲什么的?” “记录伟大的高文·塞西尔陛下一些富有启发性的言论,它一直在更新和增补,我手中是上个月最新的一版——你要看看么?” 记录高文·塞西尔的言论?还不断更新增补? 安德莎脸上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不知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样的事物,她本想说自己对这本书没多大兴趣,但热情的玛丽安修女却已经把那本厚重的大书递到了她的眼前:“看一下吧,还是很有意思的,也很有启发——你可以从中看到陛下充满智慧和幽默感的另一面。我可要提醒你,这本书可是不会公开发行的,要特殊渠道才能搞到……” 还不是公开发行的? 安德莎顿时觉得这本书更加可疑起来,但她同时也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即便没多大兴趣,她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过了玛丽安递过来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之后,上面的话便映入了她眼中: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你的想象力同样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实在不会的话我建议你考虑考虑音乐或者体育方面的特长……” 安德莎:“???” 所以这位战争修女这么多天来废寝忘食沉迷其中潜心研究的就是这东西? 安德莎表情错愕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玛丽安:“这……这真的是那位高文·塞西尔说出来的话?” 玛丽安修女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也觉得不像,但这些话又确实带着某些道理,你不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么?” 安德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看了一眼书上的话,这一次却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数学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突然间,年轻的狼将军竟觉得这本书似乎还有那么点价值,起码其中一些话还是有道理的…… 她笑了笑,把那本大书还给修女,同时又随口问了一句:“我们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一个最适合你疗养和康复的地方,塞西尔的生命奇迹之地,”玛丽安接过书,脸上带着微笑和自豪随口说道,“我们去索林堡。” 第0991章 奇迹 “索林堡?”安德莎有些困惑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她并不很清楚塞西尔的这些地名,但这个名字她却依稀有些印象,片刻的回忆之后,她终于从某些情报和文书记忆中找到了这个索林堡对应的资料,“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在圣灵平原……” “严格来讲,在圣灵平原和东境的分界线上——当然从行政划分来看它是圣灵平原的一部分,”玛丽安修女微笑着说道,“那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奇迹……我记得圣灵平原在安苏的内战中已经化为一片废土,而索林堡是破坏最严重的区域,它……”安德莎忍不住轻声说道,然而她的话很快便被车窗外出现的新风景所打断,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外面的旷野上。 她看到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现在远方,那高塔用金属与人造石打造,比冬狼堡的传讯塔还要宏伟,有魔法的光辉在高塔表面游走,塔顶又有巨大的水晶装置在某种机械结构的托举下缓缓旋转,高塔周围则可以看到一系列的附属设施,宛若一座小型的堡垒。 她又看到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仿佛村镇的建筑群,大量崭新的房屋排列成行,它们的屋顶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平整过的土地如一张褐色的巨毯般铺在村镇周围,田地间还可以看到整齐宽阔的道路,以及在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路灯。 列车在这冬日的旷野上疾驰,冬日的旷野却以一派重获新生的姿态欢迎着来到这里的访客。 安德莎瞪大了仅剩的一只眼睛,她惊愕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而这些景色和她从情报中看到的、脑海中勾勒过的情况显然有很大区别。 “我们真的在向着索林堡前进么?”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这里是当初被神灾污染过的战区?” 玛丽安修女微笑着:“是的,毫无疑问——事实上我们已经越过了东境最后一道关卡,现在你看到的已经是圣灵平原的土地了,索林堡就在前面,下一道山口的尽头你就会看到它——到时候你会感到更大的惊讶的。” “……我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看到更多的废墟和残骸,”安德莎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们重建了这里——玛格丽塔将军与她带领的建设兵团,还有农业部长带领的联合重建团,再加上从各地返回圣灵平原的重建志愿者们,数十万人共同重建了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且还新建了许多别的东西,比如刚才我们经过的那座塔以及它周边的建筑物,那是索林二级节点,圣灵平原魔网的一部分,它有一个大功率的收发装置,可以直接与索林总枢纽建立连接,”玛丽安修女带着自豪说道,“另外,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铁路也是去年建设工程的一部分。 “当然,你说的那种废墟也还有——毕竟圣灵平原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也不可能把一切都重建起来。在巨石城和丰饶林地一带还有大片地区等待复兴,最高政务厅每个月都在向那些地区派去更多工程队伍以及更多的资源,现在那些地区有大约二分之一已经恢复了生产。不过那里离这里很远,我们这趟旅途肯定是看不到了。” 安德莎惊讶地听着这一切,脑海中勾勒着她不曾想象过的诸多景象,她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然而突然从前方传来的一阵汽笛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列车鸣响了尖锐高昂的笛声,这响亮的声音在丘陵和平原之间回荡着,安德莎感觉自己身子底下摇晃了几下,列车便驶出了一道较为平缓的山口——这小小的、遮挡视线的山体迅速被甩在后面,广阔的平原景色便铺面映入安德莎的眼帘。 一片在冬日里本不该出现的绿色迅速抓住了她的目光,占据了她的视线。 那是遮天蔽日的一片树冠,一个仿佛漂浮在平原上空的绿意城池,一株植物,一个……挑战凡人想象力的奇迹。 “那是什么东西?!”安德莎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上半身的伤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指着外面,满脸都是惊愕。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玛丽安修女说道,“索林堡——你看到的那个是‘索林巨树’,它覆盖着整个索林地区,而原本的城堡如今就在她的树冠下面,只占了东边的一小片地方。我们这趟列车将直接驶入树冠的外缘覆盖区,老城堡旁边就是新修的车站。” “索林巨树……”安德莎惊愕地喃喃自语,随后她头脑中翻涌的思绪终于平静了一些,记忆中的某些资料也随之浮现出来,“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一些文件里……还有你们塞西尔人的报纸和杂志上。我知道有这么一棵‘树’从地里钻出来,庞大的像是一座城堡……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夸张的说法……” “那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她从半年前就比任何一座城堡都巨大了,”玛丽安修女摇摇头,“不过现在她的生长已经缓慢到趋于停滞,理论上再怎么长也不会继续扩大下去,否则我们真要担心整个平原都被她的树冠笼罩起来……虽然在我看来那也挺气派的,但农业部的人可不这么想。” 安德莎带着一种目睹奇迹的心态看着车窗外不断靠近的景色,听着修女小姐的讲述,她突然注意到了对方词汇中的一个细节:“‘她’?你说那棵树……” “哦,你看到的情报中没有把索林巨树称作‘她’么?”玛丽安修女扬了扬眉毛,“好吧,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贝尔提拉女士的情况……包括那些围绕索林巨树写了洋洋洒洒无数篇稿件的记者和小说家们。” 安德莎仍然一头雾水:“……?” 塞西尔这地方……让人搞不懂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 巨树之巅,一团生机勃勃的花藤从枝叶中生长出来,在繁花与藤蔓的簇拥中,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渐渐凝聚成型。 贝尔提拉控制着自己的人形拟态来到了树冠平坦区的边缘,在这个圣灵平原最高的远眺平台上,她极目远望,看向了群山和平原分界的方向。 实际上她的眺望并无意义:自从成为一株植物以来,她的感知便早已不属于人类,她通过庞大的根须系统和向着天空蔓延的枝丫感知这个世界,而她为自己拟态出的人类形体其实根本没有视觉,但在很多时候,贝尔提拉仍然习惯于做这种“眺望”——这会给她一种“充实”的感觉。 深藏在树冠密室中的人造大脑正在有力地运转着,模拟出的神经信号维持着贝尔提拉的人格稳定,她用拟态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树冠蓬勃的光合作用让她心情愉快起来。 她“看”到一列魔能列车从东方驶来,已经进入了树冠覆盖的边缘区域,设置在车站附近的藤蔓接收到了信号,正在将那里的画面传输过来。 有脚步声从拟态身体的后方靠近,鞋子踩在硬质的叶片表面发出如脚踏水泥地面般的叩响,贝尔提拉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谁站在自己身后。 “她到了,”贝尔提拉那实质上由木质结构组成的身体里传来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不去看看么?” 站在贝尔提拉身后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两秒钟,才带着复杂的情绪打破沉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总要去面对的,”贝尔提拉慢慢说道,“她会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而你不能永远逃避这一切。” 巴德扯了扯嘴角:“……又是谁造成我如今这般境遇的呢?” “……我们说好不提这个。” 巴德无声地笑了笑,轻轻摇着头:“不管怎么说,前线的将军和政务厅的大执政官们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啊……我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我可以想象——你监听工作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把你叫出去,告诉你你的女儿成了第一批战俘,几天内就会送到索林堡来,想象一下我就知道你那时候的混乱心情,”贝尔提拉略显僵硬死板的语气中竟稍微带上了一点揶揄,“不担心么?听说她受了很重的伤。” 巴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她是军人,有些事情是她的天职。” “她是军人,但你是父亲,她的天职和你的担心并不冲突,”贝尔提拉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着巴德·温德尔,“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还是去看看吧,总要面对的。我相信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做准备,你应该也考虑过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了。” “……这可真不像你,”巴德看了眼前这位昔日的“万物终亡教长”一眼,“在我认识你的十几年里,‘贝尔提拉女士’可始终是刻薄狡诈与危险的化身。” 贝尔提拉没有做出回应,而巴德对此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摇了摇头,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来找你是想报告一个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监听小组留下的记录,”巴德将手中的一摞资料递了过去,“我们仍然没有追踪到那个信号,但我们发现了一些别的痕迹,这或许有些价值。” 贝尔提拉其实并不需要用“眼睛”去阅读巴德拿来的资料,但她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些纸张,很认真地把它们放到了眼前——生活毕竟需要一些仪式感,一株植物也不例外——她的“目光”扫过那上面的表格和记述,表情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 她其实并不是魔网通信、信号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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