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帮换个药。” 应笑侬的眉梢吊起来,一张芙蓉脸,似笑非笑:“找我干什么,”他“呼”地往头面上吃了口仙气儿,玻璃蝴蝶像是活了,颤颤地动了动翅,“让小姑娘给你换去啊。” “少废话,”时阔亭知道他嘴欠,逮着机会不损人两句就难受,“你不给我换,晚上我没法拉了,数你那夜深沉活儿重。” “哟,”应笑侬放下头面,端端起身,“威胁我?” “哪敢啊,”时阔亭微仰着头,眼皮儿朝下瞧他,嘴角的酒窝又露出来,有股灿阳般的帅劲儿,“我可得求着您,娘娘,给喷个药?” 应笑侬让他逗笑了,一把掂起红药,拿拇指把瓶盖掰开,摇着腕子:“旧膏药撕了,”他嘴是刀子嘴,心是豆腐心,“晚上悠着点。” “知道。”时阔亭应着,下一秒,冰凉又炙热的感觉伴着苦涩的药味又来了。 一个下午,大伙各忙各的,六点多,稍稍垫一口东西,到后台集合。梨园行的规矩,丑角儿不动笔,哪个也不许上妆,萨爽第一个勾完脸上厕所,回来经过向街的大窗,扒着窗台嚷:“你们快来!宝处!” 陈柔恩正画眉毛,让他一喊,差点描偏了:“你小子诈什么尸!”她啪地拍下笔,气哼哼出去,没两秒钟,也跟着嚷:“宝处!宝处,快来!” “这帮小崽子,”应笑侬揉了揉太阳穴,到宝绽身后,搬着他的椅背往后撤,“走吧,一起去看看。” 宝绽带着半面胭脂妆起身,和他并肩出屋,在走廊尽头的大窗前站定,打眼一看,呆住了——平时匡正接他的那条小街,现在被各式各样的豪车塞满,眼花缭乱的车标,他只认得奔驰宝马,少说有十七八辆。 “我去这场面,”萨爽咋舌,“今晚这附近有富豪聚会啊?” “快看看有没有霸道总裁。”陈柔恩抵着玻璃往外瞧。 萨爽赶紧挡着她:“看什么看,谁能有我霸……” “啊!”陈柔恩突然抓住他的胳膊,要多使劲儿有多使劲儿,“宝处,是韩总!”她指着其中一辆车上下来的人,披着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里头是正式的黑西装,打着手势呼朋唤友,“是韩总领他们来的!” 宝绽愣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韩文山是说要带朋友来,可他以为是两三个人,看眼前这架势,今晚如意洲门口少说聚了二十几个大佬,簇拥着,等着看他们的戏。 隔着一扇窗,所以人心里都起了一股劲儿,《打龙袍》《雁翎甲》《霸王别姬》《定军山》,他们今夜要一战成功劳! 第96章 宝绽全套行头站在侧幕后, 往台下看了看, 除了一排一号留给匡正的位子, 前五排中间的座儿全满了, 三十来个人,是如意洲观众最多的一次。 宝绽回身, 陈柔恩站在几步外, 戴着老旦凤冠,一身黄女蟒,攥着拳头跟那儿紧张。她是开场戏, 被富豪簇拥的舞台, 她要替大伙第一个踩上去。 “小陈。”宝绽轻声叫。 “啊?”陈柔恩抬起头。 前头邝爷的锣鼓点敲起来, 疾风似的,催着角儿上台。 “想好怎么唱了吗?”在急切的锣鼓声中,宝绽和缓地问。 陈柔恩还记得, 上次也是唱这一出,下台回来,宝绽对她说:如意洲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大伙唱出自己的风格, 拿出自己的做派,人不同, 戏自然有千秋。 她的目光沉下来, 深吸一口气:“想好了。” 她端起玉带,迈着沉稳的小八字步,一步一顿, 擦过宝绽,迎着光走向舞台。 耀眼的照明灯闪得台下一片白茫茫,邝爷和时阔亭在侧首盯着她,只等她一开口,场面立即跟上。 “哎!”陈柔恩鼓着气叹了一声,年轻的嗓子宽厚洪亮,“我骂你这无道的昏君!” 锣鼓点随即走起,西皮流水也跟上,她那么漂亮的喉咙,满可以大开大合,一举把台底下镇住,但她没有,而是吊着气悠悠地唱:“一见皇儿跪埃尘,开言大骂无道的君!” 今儿的观众都是戏油子,她这句一出来,不免一愣,纷纷交头接耳:“哎她这味儿不一样……有点意思!” 陈柔恩能感觉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但不在乎,脚下这一小片舞台是她的,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她也要把场子踏住:“二十年前娘有孕,刘妃、郭槐他起下狠毒心,金丝狸猫皮尾来剥定,她倒说为娘我产下妖精!” 这些年,老旦的唱腔越来越华丽,一味地追求高宽亮,有时候甚至有压花脸一头的架势,唱耄耋领兵的佘太君,这样行,唱慷慨刺字的岳母,这样也行,可要唱二十年来受尽寒苦的李后,就显得喧宾夺主,徒有演员没有人物了。 所以陈柔恩不走这一路,她明明有一条响透天的好嗓子,这里却压着火儿拿着劲儿,探索一种沧桑自然、朴实无华的风格: “多亏了恩人来救命,将为娘我救至在那破瓦寒窑把身存,”她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几处字词的处理借鉴了老生的韵味,“白日讨饭苦处不尽,到夜晚我想娇儿,想得为娘一阵一阵眼不明……” “好!”台底下突然给了一个好儿,还不是某个人,而是一撮人,显然是被她这种不落俗套的唱法惊艳了。 但这里是没有“好”的,正是一段唱的当中,陡然来这么一下,陈柔恩乱了节奏,嗓子卡住了。 她今年刚毕业,岁数也不大,登台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又是第一个上场,还是对着一帮老板富豪,紧张加紧张,彻底哑那儿了。 她一停,场面跟着停,整个舞台寂然无声。 萨爽扒着侧幕直跺脚:“师姐怎么回事!” “今天什么场面,”应笑侬也有点沉不住气,“她出这种事故!” 什么场面,三十来个富豪又怎么样,演出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她能缓过来,”宝绽信她,陈柔恩硬气,也聪明,不会就这么认栽,“谁没在场上失过误,都是这么过来的,千锤百炼才成材。” 还行,观众都是讲究人,没喝倒彩,陈柔恩呆立着,仿佛世界空了,只剩她自己,要是照一般的小姑娘,这时候铁定要回头去找团长,但她忍着,拼命想宝绽,如果是他,会怎么做? 她想起韩文山第一次来听戏,宝绽不肯穿着王伯当去唱秦琼,只着一件水衣子,清唱了一段三家店,风流潇洒,不卑不亢。 她稳住心神,学着那天宝绽的样子,向台下深鞠了一躬,再昂起头,有角儿的风度,微微向侧幕示意,请锣鼓和胡琴再起。 邝爷和时阔亭对视一眼,起板搭弦,从头来过,陈柔恩还没开口,台底下响起连绵的掌声,这是肯定,是鼓励,是帮这个年轻演员重新站起来的一双手。 “一见皇儿跪埃尘,开言大骂无道的君!”陈柔恩气沉丹田,从头唱,这一次全然地放松了,一放松,才发现过去自己一直是绷着的,怕观众挑剔,怕不小心犯错,今天一下子错到底,倒不怕了,反而无所畏惧,能挥洒自如。 “多亏了陈州放粮小包拯,天齐庙内把冤伸,”她高处有堂音,低处迂回婉转,气息又长又稳,一整句下来不偷一个字,“包拯他回朝奏一本,儿就该准备下那龙车凤辇一步一步迎接为娘进了皇城!” 她唱得精彩,台下的观众却压着,唱到“险些儿你错斩了那架海金梁擎天柱一根”,实在压不住了,爆出满堂的“好”,这一次,陈柔恩不会被叫好声惊住了,她已经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地施展:“我越思越想心头恨,不由得哀家动无名!” 宝绽他们在侧幕看着,那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倒像是轻车熟路的老演员,演活了摆架回宫一雪前耻的李太后,“内侍看过紫金棍,”她提一口气,利落收尾,“替哀家拷打无道君!” 潮水般的掌声,一浪接一浪,从后台听着,难以想象台下只有三十个人,陈柔恩大汗淋漓地回来,宝绽接着她,只说了一句话:“毕业证是张纸,今儿你算出师了!” 陈柔恩激动得张不开嘴,为了这舞台,为了台下懂她的观众,也为宝绽这个好团长、好师傅,热泪盈眶。 宝绽回身拍一把萨爽,让他上。 萨爽受了陈柔恩的鼓励,把心一横,把眼一定,飞步上台。他们团这两个小的,宝绽基本是放心了,从侧幕回来,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听着台上萨爽的功夫、台下观众的掌声,两边一应一和,缓缓的,喝了口水。 应笑侬站在侧幕边看他,他不再是那个为了一点赞助费累瘫在台下的小演员,而是一个成长中的领导者,关键时能当机立断,危机时能稳住阵脚,时老爷子没选错人,如意洲有了宝绽,才真正是所向披靡。 陈柔恩开了个好头,下头的戏一出比一出有彩儿,掌声和叫好声不断,最后是宝绽的老黄忠立马横刀,高唱着“到明天午时三刻,定成功劳”,于华彩处结束了这场略带着生猛气的演出。 掌声经久不绝,宝绽已经下了台,外边还在整齐地拍,虽然只有三十个人,但对如意洲这样野生的小剧团来说,有如过节一样热闹。 “哎宝处,”应笑侬提议,“咱们一块出去吧,谢个场。” “谢场”两个字宝绽是陌生的,他担了如意洲十年,从没遇到过等他谢场的观众。 “对啊,”萨爽一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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