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他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夏安看他颤抖不止的身躯,连忙抱着他安抚道:“怎么了陆时?” 陆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嘴里不停地喊着:“不要!放了他!” 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你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是不是蛊虫发作了?” “我们要不要回去找大巫看看?” 小胖半蹲在陆时面前说道:“我来背他,我们去找大巫吧?”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怎么了?” 小胖看着眼前穿着华丽的大巫,惊喜道:“大巫?!您来得正好!” 大巫看着一脸悲伤正在流泪的陆时,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句只有他和陆时才能听懂的话:“别担心,他没事,是你救了他。” 陆时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大巫。 大巫神色淡漠,缓缓开口:“你不是都已经看见了吗?” 第12章 第 12 章 那一场大雨,是少年特地…… 受大巫的邀请,陆时他们也来到了篝火前,与其他苗人一起参与这场祭祀仪式。 他们坐在人群的最后方,不敢靠近祭坛的方向。 祭坛上挂着更多的骷髅头,这些头骨看起来的年份更久,还长满了苔藓。 以这里的头骨数量来看,他们的祭祀很频繁。 陆时忍不住猜想,有祭祀就是有祈求的愿望,那么九黎部落的族人,是在求什么呢? 灰暗的天气形成一种压抑的气氛,他们的心情也像是被一层阴影所笼罩。 不安和恐惧交织,让他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神色紧绷无法舒展。 柯恒靠着小胖,半搂着小雨,相互依靠。 夏安和陆时坐在一起,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时看着静静站在祭台上的大巫,脑海里反复想起大巫刚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救了他。”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陆时不明白他说的这两句话。 救了谁?姜祈吗? 可姜祈分明是梦境中那个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救的。 除非,他就是那个少年…… 而且他从未跟大巫提起过这个梦,大巫是怎么得知他看见了什么的? 陆时心事重重。 直到一声吆喝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一个身穿暗红色苗服的中年男子走上了祭坛,他身上挂满了各种银饰品,头上戴着发冠,双臂戴着护腕,一身银饰随着他的步伐叮咚作响。 他的出现,让现场静默了片刻。 陆时猜想,以其他人对他的恭敬态度来看,这便是部落酋长了。 随着酋长一声呐喊响起,祭祀仪式正式开始。 祭台上摆着三碗糯米饭,还有三碗米酒,还有三炷香。 陆陆续续端上祭台的还有鸡、羊和猪,这些都是苗人祭祀的供品。 有年长的妇人跪在一旁烧着纸钱,年轻的苗女跪在香火面前祈愿。 部落里的猎户们把牛抬上了祭台,底下坐着的族人们开始欢呼。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响破天际,牛头被割了下来。 酋长捧着牛头围绕着祭台走了一圈,牛血将他的衣袍浸湿,滴落祭台上。 陆时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原来祭台上那些黑红色的霉斑是动物留下的鲜血。 酋长捧着牛头绕场一圈后,让人把牛头高高悬挂在木架上。 牛头还睁着眼睛,就像是在俯视台下众人。 小雨一直捂着眼睛,靠在柯恒的怀里,不敢看这么血腥的一幕。 连陆时都是皱着眉头,强忍着恶心的感觉看完整个“割头礼”。 他看着悬挂在祭台上的骷髅头,脸色蓦地白了几分。 接着大巫朝祭台拜三拜,随后跪坐在祭台上,开始吟唱祭词。 其他苗人神色肃穆地看着这一切,陆陆续续地跟着大巫开始祈祷,他们的苗语复杂难懂,小胖和张哥摸不着头脑,表示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陆时听懂了。 他们并没有像寻常人那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没有祈求财富健康。 让陆时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在祈求大祭司的原谅,希望大祭司能原谅他们的罪孽,请求大祭司不要迁怒于他们,他们愿意奉上一切来弥补先辈们犯下的过错。 夏安小声地问了句:“他们在嘀咕什么啊?” 陆时迟疑道:“他们在祈求大祭司的原谅,希望大祭司能饶恕他们,终结他们的痛苦。” 夏安震惊地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陆时:“我也不知道。” 柯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正在低头祈福的苗人,轻声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让大祭司原谅他们?” 夏安也觉得很奇怪:“他们这是在向供奉的神灵忏悔他们犯下的罪行,这就奇怪了,他们能做什么惹怒神灵?” 陆时摇摇头:“他们没说。” 小雨:“寻常人不都是祈求什么顺遂无虞,平安健康,就连农民都是祈求风调雨顺,粮谷满仓,怎么到了苗人这里,居然祈求的是大祭司原谅,实在是太诡异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而陆时看向祭台上还在念着祭词的大巫,恍惚地想:那大巫呢?他所求之事是什么?还是说跟其他人一样,忏悔他犯下的罪行? 陆时他们坐的位置距离祭台有点远,加上周围都是苗人祈愿的杂音,他根本听不清大巫在念什么样的祭词。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陆时。 他又想起姜祈被捆在木架子上,底下的族人一遍遍在大声喊着“烧死他”。 还有城楼上那个穿着白衣长衫的少年。 少年与族人背道而驰。 他是站在姜祈那一边的。 那一场大雨,是少年特地为姜祈求来的。 现在的大巫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如果他们所说的大祭司是姜祈,那么现在站在祭台下的族人是在向姜祈祈愿,希望得到他的原谅吗? 他们忏悔的是当年烧死姜祈这个决定吗? 还是在忏悔大巫的死? 如果真相与他想的一般无二,那么,在那场大雨之后,姜祈做了什么?才会让大巫在听到姜祈这个名字时,带着深深的恐惧。 在大巫念完祭词之后,旁边的苗女将他扶了起来。 酋长把牛血倒入那三碗用来祭祀的酒中,然后端了一碗给大巫,大巫身边的苗女自己端了一碗,三人将酒水饮下,表示仪式完成。 又是一阵欢呼声响起。 有年轻的苗人负责摆酒碗,有人负责倒酒,有人负责往酒碗里放入牛血。 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酒…… 夏安忍不住吐槽道:“这酒得多腥啊。” 柯恒:“你要尝尝看吗?” 夏安疯狂摇头:“还是算了吧,我可没这个福气。” 酋长喝完酒之后,篝火宴会正式开始。 年长的苗人拿出木鼓还有竹笛开始奏乐,年轻的苗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 他们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而那头用来祭祀的牛,就在现场解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柴火的味道。 小雨干呕了几声,只好用衣服一直捂着鼻子。 夏安他们也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所震撼,别过头,不再看向“屠宰场”。 杀好的牛被架在木架上烤着,连内脏器官也没丢,用一个大锅开始焖煮。 这样原始的烹饪方式,让陆时蹙紧了眉头。 有热情的苗女端来一碗酒,笑意盈盈地看着张哥,温婉的模样却让张哥头皮发麻,他用苗语说了句“我酒精过敏”。 苗女大概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囊递给张哥。 张哥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伴们,用苗语解释他是同性恋,所以无法接受苗女的情意。 听懂了张哥这句话的小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苗女有些惊讶地看了张哥一眼,随后看向队伍里的其他人,在扫过陆时那张脸时顿了顿,随后说了句:“你喜欢的人也在队伍里面吗?” 张哥并不熟悉九黎部落的苗语,只能勉强听懂一点点,所以苗女所说的这句话,他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陆时尝试着用生涩的苗语回了句:“这里面没有他喜欢的人。” 苗女只好遗憾地收回了香囊,转身离开。 张哥和陆时同时松了口气。 听不懂苗语的夏安几人大概能看出来苗女向张哥示爱被拒绝了,至于他们说的什么,一字不懂。 而陆时则是担忧地看着苗女离去的身影,希望他刚才的回答能让苗女满意,也希望张哥的拒绝不会引起苗女的不满。 夏安:“你们刚才在叽里咕噜聊些什么啊?” 小胖刚想开口,被张哥羞恼地捂住了嘴:“没什么。” 小雨笑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那苗女向张哥示爱,被拒绝了。”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也有苗人端着酒向她走来,男人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示意她喝下这碗酒。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米酒的香醇,可惜血腥味太重还是将米酒的香味所覆盖,小雨连忙摆手推拒,表示自己不想喝。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小雨被吓了一跳。 张哥站前一步,挡住小雨半个身子,笑着赔罪,说小雨不会喝酒。 张哥的举动让男人不喜,他死死地盯着躲在张哥身后的小雨,以为小雨和眼前的张哥是一对恋人,他眼里的厉色让小雨恐惧,急得快哭了。 陆时不怎么会说苗语,很难才能拼凑出一句话来,他还在想着要怎么组织语言的时候,大巫来了。 看着男人手里的酒,大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怒而威。 “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迅速收回手里的酒,一饮而下,乖乖地向大巫问好,并没有多做纠缠,只是临走前回头看了小雨一眼。 陆时注意到男人的眼神,知道他不会轻言放弃,拧紧了眉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小雨。 小雨在他走后才敢小声地哭出来。 柯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道:“别担心,我们都在,他不敢胡来。” 大巫没说什么,只是垂眸看着脚边,试图爬向小雨的白色小虫子,不经意地向前一步,拍了拍小雨的肩膀,轻声安抚几句,实则在没人发现的时候,踩上那只白色小虫,将它狠狠地碾碎。 他不喜欢部落的其他人忤逆他说过的话,不喜欢有人挑衅他的威严。 走远的男人忽然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双眼一黑,疼晕了过去。 一旁的苗人见状,只以为他是喝醉了酒,把他扶到边上坐着就没再管了。 大巫看着人群中蠢蠢欲动的苗人们,叮嘱张哥说了句:“不要喝任何人递过来的酒。” 在篝火宴会中,血酒是他们祭祀的特色之一,喝下血酒以示他们对神灵的恭敬。 若是有人将血酒赠予对方,即表示他对你有意,想要结为伴侣。 酋长不放行,这里的人便默认陆时他们几个都是被酋长留下来,日后会加入他们部落的外来人。 九黎部落隐世多年,有许多年轻人都还未见过外面的世界,陆时他们几个的到来,让这里的苗人感到新鲜的同时也让他们有了想要结交的意思。 其实苗人并不喜欢和外人成婚,他们注重血脉,对陆时他们有兴趣不过是因为新鲜感作祟。 而且既然是外来人,他们也不会随便付出真心。 见到大巫与陆时他们这几个外来人站在一起,也让这些蠢蠢欲动的苗人都收敛了不少,没再为难他们。 小胖忽然感慨道:“看来长得丑也是好事。” 其他几个没有被送血酒的人面无表情地看向小胖: “你这话有点冒昧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小时,好久不见。”…… 苗人手握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熊熊大火映照着整个祭台,连挂在木桩上的头骨都清晰可见,尤其是那颗被拿去献祭的牛头,还在滴着血。 这样诡异的仪式,让陆时感到不寒而栗。 看着大火中被燃烧的牛身,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梦境中姜祈被大火焚身的一幕。 听着耳边苗女祈福的声音,不禁让他觉得讽刺。 他们凭什么可以求姜祈原谅这一切? 祭祀活动举行到一半的时候,一滴雨忽然落在陆时的脸上。 冰冷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陆时摸了摸他的脸,惊讶道:“下雨了吗?” 听到他的话,大巫连忙看向夜空。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原本还在跳舞的苗人们僵在原地,喧闹声戛然而止,场面静默一瞬。 几秒钟之后,他们尖叫着慌忙逃窜。 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惧的东西,他们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喊。 惨叫声很快就淹没在雨声里。 陆时他们几个一边震惊地看着在雨中逃窜的苗人,一边狼狈地躲着这忽如其来的大雨。 听着周围传来的惨叫声,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无措地僵在原地。 柯恒不解道:“他们在怕什么啊?不就是下点雨吗?至于怕成这样?” 夏安也表示不理解:“是不是有什么野兽来了啊?” 张哥摇摇头:“他们这里的苗人除了苗女都是天生的猎手,长年累月以打猎为生,有一身打猎的本领,怎么可能会因为来了大型野兽就怕成这样,而且若是真来了什么野兽,他们应该会表现得很兴奋而不是害怕。” 小雨猜想道:“或者说是因为祭祀仪式的过程中不能下雨?最奇怪的是,食物对他们来说是最珍贵的存在,可他们在逃跑的时候甚至顾不上食物,连食物都没搬走,每个人都只顾着寻找躲雨的地方,甚至没有理会身边的亲朋好友。” 陆时看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想起今天早上的那场雨,听到的声音也如同现在这般。 所以,让他们害怕的是雨。 陆时忽地又想起梦里的那场大雨。 会跟那场雨有关吗? 只是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祭台上的苗人已经全部散开,跑远了。 篝火被大雨浇灭,牛头上的血混合着雨水流下祭台。 与刚才的热闹相比,现在只剩一片狼藉。 夏安催促道:“我们也快跑吧,都浑身湿透了。”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时发现,路过的茅草屋已经把门锁上,偶尔还能听见小孩的哭闹声和父母焦躁的安抚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哀号声在部落里此起彼伏。 夏安:“是不是雨水有问题?他们听起来很痛苦。” 小胖惊道:“卧槽,我刚才还舔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区别啊。” 柯恒神色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九黎部落藏着很多秘密。” 小雨经过刚才被那个苗人示爱一事之后,已经疲惫不堪,叹声道:“既然是秘密,就不可能是我们能打听的,这里的人太古怪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那个苗人离去时的眼神,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担心苗人心有不甘,又想起陆时被下情蛊这件事,张哥就提出让小胖跟他一起在小雨屋门口打地铺。 张哥:“一个人住太不安全了,而且小雨还是女孩子。” 夏安和柯恒也商量着要住一屋。 陆时摇摇头:“我的睡眠质量很差,我还是一个人住一屋吧。” 张哥:“那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锁好,白日就出来聚在一块,不要一个人呆着,有事就直接喊出来,这里的隔音并不是很好,我们应该都能听见。” “好。”陆时应了声,他倒是没什么顾虑,也并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虽然姜祈一直没有现身,可他总觉得姜祈就在他身边,时时盯着他。 有姜祈在,姜祈就是最大的危险。 而且以姜祈的性格,不会允许别的苗人给他下蛊。 陆时洗完澡之后就躺在床上,这是他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梦境,想看更多有关姜祈的故事。 没想到蚊虫太多,耳边总是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扰人清梦。 快凌晨两点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九黎部落清晨的宁静。 破旧的茅草屋里蔓延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简陋又破旧的小房子,一眼便可看到底。 刚生产完的女人虚弱地躺在小小的木床上,唇色苍白,气息很弱。 一旁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连忙把沾着血液和胎盘黏液的婴儿放下,往床上女人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着急地说道:“你要是走了,这孩子怎么活得下去,为了孩子,你也要撑下去。” 女人吃力地把汤药喝完,看着怀里的孩子,勉强地露出一抹笑容:“孩子,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 一旁的女人看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于心不忍,给孩子熬了碗米汤。 女人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大巫。” 大巫叹了口气,说:“你的身体很虚弱,也无法给孩子提供奶水,只能喂他一些米汤。” 除了米汤,也可以喂新鲜的牛奶和羊奶,在部落里是很常见的事情,很多小孩也都是喝羊奶和牛奶长大的。 只是女人没有丈夫,她也不会打猎,所以家里并没有圈养的牛和羊,只能像大巫说的那般,给孩子喂一些米汤。 大巫偶尔来看望女人的时候,会悄悄带来一些新鲜的牛奶和肉类。 如果不是大巫的接济,女人和她的孩子恐怕早已死在那年的冬日。 就在大巫又一次来给女人送食物的时候,酋长拦住了她,并在女人的家门口破口大骂:“大巫,我说过不允许部落里任何人给这对母子提供帮助,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将他们逐出部落了!” 大巫蹙着眉,不赞同道:“她是我们的族人。” 酋长怒道:“从她与外男苟且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是九黎部落的人了!” 大巫不想和因爱生恨还失去理智的野蛮人说话,干脆保持沉默,不予理会。 在离开之前,酋长站在女人屋前大声喊话,再三表示女人是部落里的叛徒,无论是谁都不能偷偷给女人送食物。 待在房间里的女人捂住了孩子的耳朵,悄然流泪。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也艰难地将孩子抚养长大,她给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作姜祈。 姜是她的姓氏,“祈”字代表着:她向神灵祈福,带着虔诚的祝愿,希望她的孩子能健康平安,一生顺遂。 因为女人长期营养不良,生完孩子之后也没得到妥善的照顾,女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卧病在床。 幸好的是,她的孩子足够懂事和乖巧,从不给她招惹麻烦,甚至反过来照顾她的身体。 十岁的姜祈在没有族人的带领下,只能只身一人闯入森林,自学狩猎的本领。 在天黑之前,姜祈拖着一头鹿回了家。 女人担忧地看着满身是血的姜祈,伴随着咳嗽的声音,轻声问道:“你受伤了吗?” 姜祈摇了摇头:“那是鹿身上的血。” 看着姜祈脸上的擦伤,女人唤他坐在窗前,仔细地给他擦拭着伤口,心疼道:“不要在意别的小朋友说了什么,也不要跟他们计较对错。” 姜祈的脸色沉了下来。 女人握着他的手,苦涩的心情淹没了她:“妈妈只是希望你过得轻松一些,不想你被其他人欺负。” 姜祈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女人越来越苍白的手。 他知道,她快死了。 就在三天后的一个雨夜,姜祈冒着雨跑到大巫家,请大巫来为他母亲看病,却在半路被酋长拦了下来。 酋长充满厌恶的目光扫过姜祈的脸,怒斥道:“我说过不允许你再为那个女人诊治!也不允许你送食物给她,尤其是她留下来的野种,就应该丢到山上喂狼!他们不配得到部落的庇佑!” 大巫把年幼的姜祈挡在自己身后,平静地看着近似发疯的酋长,淡漠的表情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孩子也是无辜的。” 酋长往屋里看了一眼,死死地盯着缠绵病榻的女人,目光森冷:“她背叛了族人,与外男生下野种,令族人蒙羞,她不配受到族人的尊敬。” 大巫眼神冰冷,静静地看着酋长,一字一句地开口:“她为部落奉献了她的一切,哪怕她与外男生下孩子,她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爱戴,觉得她让部落蒙羞的只有你!” 两人争执不休的谈话声引来部落许多族人的观望。 酋长最终愤怒地挥袖而去。 屋里的女人悄悄地拂去脸上的泪痕。 她曾经是部落里的祭司,与酋长是青梅竹马。 只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酋长的示爱让女人心生怯意。 酋长的爱疯狂而偏执,在她明确拒绝之后,甚至想给她下情蛊,想将她困在身边一辈子。 在满月祭的前一天,女人以观星为由,悄悄离开了部落。 等她再次回到部落的时候,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酋长脸上无光,觉得女人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便以族人不得与外男成婚的族规要将女人逐出部落。 最后还是大巫将女人留了下来。 可那到底是酋长心里的一根刺,他身居高位,怎能允许女人这般羞辱他,让他成为部落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所以酋长下令,不允许部落里的任何人对女人施以援手,不允许任何人善待他们母子。 失去了祭司的身份,没有族人的庇护,她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艰难生存,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她生下孩子之后落下一身的病痛。 大巫也曾劝女人把孩子打掉:“他在吸取你的养分,你会过得很辛苦的,如果把孩子打掉,酋长不会太为难你。” 女人摇摇头,摸了摸凸起的孕肚,温柔地笑道:“他是上天的恩赐。” 大巫:“那个男人呢?” 女人笑容渐渐淡了,并没有多作解释。 大雨越下越大,小小的茅草屋里充斥着药草的味道。 大巫神色凝重地看着女人,脸上流露出不舍和复杂的神色。 女人拒绝了大巫递过来的药丸,唇角牵起,勉强地笑了笑:“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被大雨落下的声音淹没。 女人看着跪坐在床边的姜祈,眼泪溢出眼眶,愧疚地说道:“是我执意要生下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是妈妈对不起你,不要恨妈妈。” 姜祈摇摇头,一向冷酷的面容此时显得有些脆弱和难过。 女人把他的手放在大巫手上,带着卑微的祈求:“他还小,劳烦你替我照顾他,我知道这样的请求让你为难,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巫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放心吧,我定会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女人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可她实在没有力气说下去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狂风骤雨倾泻而下。 女人死后,酋长以此为由,要将姜祈逐出部落。 大巫就在此时对外宣称,将姜祈收为义子。 酋长是部落的领袖,大巫深受族人爱戴。 最终还是酋长退让一步,让大巫继续抚养女人留下的孩子。 姜祈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谈。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部落里的孩子不敢与他来往。 尽管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不管是打猎还是跟在大巫身边学习养蛊,都是部落里的佼佼者。 甚至,他还继承了来自母亲的通灵能力。 他是最适合成为大祭司的人。 可酋长却否认了这一点:“姜祈只会带给部落灾难,他是外族人,永远都不可能为我族奉献一切。” 因为酋长的阻挠,大祭司的位置迟迟没有人选。 大祭司可遇不可求,能成为大祭司需要有通灵的能力。 只有能与神灵沟通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大祭司。 原以为日子会这样僵持下去。 直到另外一位少年的到来。 他叫陆时,是被大巫选中的继承人,留在大巫身边学习。 姜祈冷漠的视线让陆时很失落。 他在很早的时候就被选定为大巫继承人,族里其他的小朋友都很喜欢跟他玩,对他很热情,从来没遇见过像姜祈那样对他冷脸的。 可他偏偏却喜欢跟在姜祈身后,喜欢看他研究蛊虫,喜欢跟他去打猎,哪怕被姜祈的蛊虫咬到也没关系。 他就像一只跟屁虫,黏在姜祈身边。 哪怕他们朝夕相处大半年的时间,姜祈对他仍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时明白,要不是因为大巫,姜祈根本没有耐心允许他留在身边。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陆时再次悄悄跟着姜祈进了大山。 其实陆时不知道的是,姜祈早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他,为了甩掉他,姜祈不惜踏入森林深处,万分凶险的森林腹地。 转眼之间,陆时就不见了姜祈的身影,他茫然地在附近转了几圈,最后在森林里迷了路。 傍晚的时候,姜祈拖着猎物回家,家里只有大巫,直到大巫问起陆时,姜祈才惊觉,陆时不见了。 姜祈只是想甩掉他这只跟屁虫,他以为陆时进过这么多次森林,不会把自己弄丢的。 等他找到陆时的时候,陆时已经晕倒在森林里,还有猛兽盯上了他。 姜祈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没有带猎刀和弓箭,只能只身肉搏,他身上被划了很多道伤口,但最后还是将陆时带了回去。 陆时醒来后自责不已,如果不是他非要跟着姜祈,也不会在森林里迷了路,还因为吸入太多的瘴气昏迷不醒,让姜祈为了救他受伤。 在姜祈醒来之后,看着陆时捧着一碗半生不熟的猪肝,陷入了沉默。 陆时坐在床边,把勺子递到姜祈嘴边,说道:“你流了好多血,阿爹说吃这个可以补血,我问过大巫了,她也这样说的。” 姜祈抿紧了嘴唇,在陆时期待的目光下,艰难地说了句:“我还不饿。” 陆时收回了手,脸上难掩失落的情绪,哽咽地说:“你是不喜欢吃我做的菜,还是不喜欢我?” 姜祈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看见陆时哭,因为他不会哄人,也不想让大巫觉得他们两个在吵架,只好顺了陆时的心意,将那一碗奇奇怪怪的汤喝完。 陆时开心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给你做点别的。” 姜祈艰难地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陆时:“怎么会是麻烦呢?” 后来在姜祈养伤的每一天,陆时都会做好食物送来。 两人的关系也渐渐地不像以前那样僵硬。 姜祈接纳了陆时,随他跟在自己身后。 两人的关系在部落里不是什么秘密。 这并不是酋长所想要看到的事情。 陆时作为大巫继承人,怎么能跟姜祈这个野种混在一起。 一场有关姜祈的流言四起: 姜祈的母亲,部落的前祭司,在临死前透露,姜祈的到来会给部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一时间,人心惶惶。 近几年,部落也曾有过几次自然灾害。 在酋长的煽动下,谣言变得具有“真实性”。 尤其是,部落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 酋长说是因为“神罚”,是因为姜祈,神灵降罪。 在大巫外出游历的那段时间,忽然一场大火席卷了整个部落。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来得奇怪。 关于“姜祈会给部落带来不幸”的言论,再次掀起热潮。 在酋长的指挥下,姜祈被抓了起来,用带刺的藤蔓捆在祭台的木桩子上。 陆时跪在酋长面前为姜祈求情,却被酋长关了起来。 “你是被他蒙蔽了!” 陆时被困在茅草屋里,无论他如何叫喊,都没有人理会他。 那天,是一个月圆之夜。 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遮住了月光,灰蒙蒙的天空让人感到很压抑。 姜祈被捆在木桩上,荆棘划破了他的皮肤,鲜血渗透了他的衣物,血滴一点一点流落在祭台上。 他的脸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落。 他脚下的柴火被点燃,浓烟滚滚。 底下的族人载歌载舞,高声喊道:“烧死他!”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陆时终于破门而出,而此时他正踉踉跄跄地爬上高台,听着族人兴奋激昂的声音,让他的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看着姜祈被浓烟包围,大火快要燃烧到他的身上,陆时忍不住落泪:“是我害了你。” 陆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泪无声地坠落。 他嘴唇微微颤抖,念着古老又神秘的唱词。 那是每个大巫都会的禁忌之术。 一滴雨落在姜祈的脸上,让他在被大火炙烤中感到一丝丝凉意。 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抬头看向天空。 “下雨了?” 姜祈缓缓抬眸,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高台上那抹白色的瘦小身影上,看着他坠下城楼。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仿佛要将一切罪恶洗刷干净。 梦里变得模糊一片。 族人的哀号声在他耳边此起彼伏,一张张恐惧的脸闪过他眼前。 陆时如坠入冰窟,浑身颤抖,直到他被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将他的心一点一点焐热。 “小时,好久不见。” 第14章 第 14 章 “他等了你这么久,只要…… 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心脏蔓延至全身, 陆时从梦中惊醒。 昏暗的房间里,他蜷缩在床头,思绪还停留在他坠楼的那一幕。 漫天的大火和鲜红的血液刺痛着他的双眸, 他小声地呢喃着姜祈的名字,脚踝上的蝴蝶印记此时此刻忽然发热, 变得滚烫。 陆时摸了摸那只小蝴蝶,轻声道:“你想让我恢复以前的记忆,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在恢复记忆之中重新喜欢上你呢?” 以前的姜祈对他爱理不理,整天想着怎么摆脱他这条小尾巴, 直到那一次他在森林里走丢之后, 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 姜祈会在上山打猎时故意停下脚步等他,会在养蛊虫的时候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会替他解决大巫留给他的功课, 会给他做饭, 会陪他玩无趣的小游戏。 两人每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陆时还在情窦初开对爱情懵懵懂懂的年纪,他只当姜祈是邻家的大哥哥,带着怦然心动的欢喜。 可姜祈不一样, 他的爱是隐晦的, 是热烈的,是倾其所有想要护他周全的。 一旦认准一个人,姜祈就不会改变心意。 既然是陆时先主动的,他就不允许这份感情忽然终止。 却没想到最后陆时却因他而死。 前世今生的记忆穿插在陆时的脑海里,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虽然他们从来没捅破过这窗纸, 可是姜祈却把他当作所有物,所以在他的梦里,姜祈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甚至不惜给他下情蛊。 爱与恨交织。 他死在姜祈最爱他的时候。 在他死后的每一天,姜祈都过得无比煎熬。 就算在得知他重生后,也只想着用手段将他留在身边。 黑夜渐渐褪去,微弱的光透过云层,薄雾缭绕山间,新的一天开始了序幕。 陆时再一次走在九黎部落的领土上,心境却大有不同。 他看着沿途的风景,与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重合。 木桩上挂着的头骨,是部落里的一种祭祀方式,随着岁月流逝,部落的隐退,人口凋零严重,他们选择了兽类的头骨作为代替。 每当满月的时候,他们就会举行一次祭祀活动,原本是由大巫和祭司主持的,可祭司失踪多年,他们也不敢轻易换掉祭司的身份。 现在的祭祀活动是由大巫和酋长主持。 在去往大巫的家时,陆时特意绕了远路,去了一趟祭台。 山间云雾缭绕,祭台被包裹在其中。 木桩上那颗用来献祭的牛头,此时已经流干了血液,悬挂在高空,那根木桩也被鲜血浸透,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难闻。 陆时轻轻抚摸着那根木桩,木桩经过长年累月风吹雨打的洗礼已经腐烂。 想起姜祈被捆在木桩上的模样,那些刺入血肉的荆棘,一定很疼吧。 篝火架上的牛肉被雨水淋透,旁边还有一锅牛的内脏,还有残留在现场的许多杂物。 接着他看向对面的破旧城楼,那曾是部落最高的地方,是祭司用来观天象的占卜之地,如今已经坍塌,只剩一片废墟。 陆时的脑海里闪过他坠下城楼的一幕。 他那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吧,为姜祈成功求得一场雨,他的心愿已了,又怎会不高兴。 那个时候他还年幼,对生死没有太大的观念,他只想着姜祈能够活下去。 就像他现在得知,姜祈还好好活着,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陆时一路走走停停,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将部落走了一遍。 路过家门口时,那间小小的茅草屋如当年的模样,里面还住着人,也不知道是他的亲人还是茅草屋已换主。 旁边那棵大树还留着他在上面画的划痕,是小时候他用来参考身高的。 这一路上他见到许多族人,陌生的面孔透露着几分熟悉,像是从他们身上见到了故人的身影。 从他们疲惫的面容不难看出昨夜的那场雨对他们来说有多痛苦。 这就是陆时今天来找大巫的目的。 大巫好像知道他会来,所以早早就准备好茶水等待他的到来,甚至在看见他时没有一点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 陆时微微挑眉,看着他平静的表情,忽而笑道:“你好像知道我会来。” 大巫点了点头:“在很早之前,我算过一卦,那时候便知道你会来。” 陆时有些诧异,因为大巫说的“很早之前”显然不是指他今天的到来,而是他第一次来到部落的时候。 大巫唇角微扬,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欢迎你回家。” 陆时不知道大巫是怎么推算出来他的身份,这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知道姜祈在哪里。 大巫给他倒茶水的手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或许他就在部落里,又或许他就在一旁听着我们的谈话,反正他不会离开太远的地方。” 陆时讶然:“为什么?” 大巫静静地看着他数秒,随后道:“因为你在这里。” 陆时怔了怔,心里蓦地生出几分欣喜。 或许这是他想听到的话。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裹挟着族人的惊恐声伴随而来。 看着眼前似乎不受下雨天影响的大巫,陆时不解道:“他们为什么怕雨?” 大巫起身把窗户关上,避免雨水洒进来弄湿地板上晒着的药材,一边缓缓开口:“因为他们被下了蛊,每逢下雨,身上就像被荆棘刺入血肉,疼痛不已。” “荆棘”两个字让陆时心头闪过姜祈被荆棘捆在木桩上的那一幕,他垂眸笑了笑,说:“你是想说蛊是姜祈下的吗?” 大巫把药材收拾好后,重新坐了下来,并没有否认陆时的话:“九黎部落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蝴蝶印记,只是他们身上的蝴蝶是灰色的,与你那一枚深蓝色的不一样,这种蝴蝶印记是姜祈独有的蛊虫,又或许说这不是一种蛊,而是一种诅咒,即便是部落里的新生儿,身上也带有蝴蝶印记,诅咒会伴随他的一生,没有例外。” 陆时有猜过这是姜祈对族人的报复,在确认的那一刻,他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却没有一丝无辜和罪恶感。 姜祈的母亲只因为不想嫁给酋长,不想被情蛊迷乱心智,不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但因为对方酋长的身份,她不得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或许她当时是逼不得已慌乱地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可只因为她怀有外族男子血脉,所以否认她为部落奉献的一切。 她身为部落祭司,心怀族人,善良,真诚,却因为怀孕,被族人否认。 即使他们认为她有罪,可稚子何辜。 既然他们当初认定姜祈有罪,那么所有人都不无辜。 大巫没有在意他稍显愤怒的脸,而是继续说道:“那场大雨之后,他们身上就多了一枚蝴蝶印记,起初他们也怀疑过这是一种蛊,是姜祈对他们的报复,可是蛊虫迟迟没有发作,他们渐渐变得不在意,直到后面的一场大雨,他们感受到全身的血肉都在疼痛,就像被荆棘扎入血肉之中,千疮百孔,疼痛难耐,直到雨停。” “自从那场雨之后,他们就拼命开始研究要怎么解蛊,甚至不惜代价,想法设法想要姜祈为他们解蛊。” “包括让姜祈成为部落里的大祭司。” “或者只要他愿意,酋长的位置也并无不可。” 说到这里,大巫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你有观察过祭台上那根最高的木桩上挂着的头骨吗?” 陆时想起祭台上那些木桩,最上面的位置都挂着骷髅头,但是大巫说的最高的那根木桩,他记得不太清了。 大巫看着窗外的雨,脸上带着几分愁绪,淡淡道:“那是酋长的头颅。” 陆时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什么?” 大巫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继续说道:“族人认为这是酋长的错,是他蛊惑人心,他们是受酋长的压迫和煽动才会想要将姜祈处死,导致这一切悲剧的发生。所以他们决定用酋长的人头来平息姜祈的怒火,为此,他们割下酋长的头颅,将他高举木桩之上,希望姜祈能为他们解蛊。” “可惜,姜祈并没有出现,他们的愿望落空。” “准确来说,从大雨过后,姜祈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部落里。”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我也是从你身上的蝴蝶印记才得知姜祈的存在,因为整个部落里,只有姜祈的蛊虫是最特别的,也只有他的蛊,无人能解。” “再后来,部落里举行的满月的祭祀活动,从祭祀神灵变成了祭祀大祭司,他们向姜祈祈愿,希望姜祈能原谅他们犯下的过错,希望姜祈可以解开他们身上的诅咒。” “或许是诅咒的原因,连部落里的新生儿也无法避免,出生就带有蝴蝶的印记,每逢下雨天,他们也会感受到全身被荆棘刺入血肉的痛苦。” “后来族人不忍心孩子受苦,不愿意孕育新生命,所以九黎部落的人口骤减,他们干脆选择避世不出,不再出现在世人眼里。” 陆时听后心里久久未能平静下来,对九黎部落发生的一切感到唏嘘。 他知道大巫跟他解释这一切,因为有求于他,所以陆时开门见山道:“你想我做什么?” 大巫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歉意:“把你和你的朋友牵扯进来,我感到很抱歉,不管当年那件事谁对谁错,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我不忍心族人一直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为他们请求姜祈的原谅,我也不想为他们找什么借口,我只是不愿意看见他们深受诅咒的折磨,所以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陆时点点头,其实他知道大巫可以将他们直接送走,却以酋长为借口让他们留在部落里,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他曾经也被选定为大巫的继承人,跟着大巫学习了很多年,也深知对方的不易,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楚,有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大巫肩负的责任和使命,即使他知道族人罪孽深重,但还是愿意为他们祈求一丝生机。 陆时明白他的处境,但更多的,他是想为夏安他们考虑。 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夏安他们或许早就已经在塔塔村了。 大巫见他答应下来,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没有姜祈的允许,你离不开部落,我也没办法带着你一起离开。可你的朋友与这件事情无关,不必牵扯进来,我会将他们安全送出部落回到塔塔村,作为条件,我希望你可以让姜祈解开族人身上的诅咒,哪怕只是对新生儿的诅咒,不要让九黎部落世世代代受诅咒之苦。” 陆时喉咙发紧,抿了抿唇:“你怎么就确认我能让姜祈答应这件事?” 如果说姜祈是为了报复九黎部落,或许不是因为想报复当年族人害他受皮肉之苦,若只是这样,姜祈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姜祈想报复的或许是阴差阳错之下害死了他这件事。 大巫苦涩地笑了笑:“他等了你这么久,只要你说的,他都会答应。” 陆时听后下意识地想反驳大巫这句话,他并没有觉得姜祈有对他百依百顺,而且姜祈对他的死太介怀了,所以对他的感情渐渐变得扭曲。 他摸了摸脚踝上的蝴蝶印记,忽然明白他的情蛊为什么不会发作了。 第15章 第 15 章 今天的夜晚似乎不太平。…… 空气中带着湿气, 泥土的腥味和草木的清香飘散开来,清新的味道沁人心脾。 陆时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滴落的雨水, 思绪飘得很远。 当年他祈求的那一场大雨,变成了惩罚, 姜祈想让世世代代的族人记住他的死。 可族人只记得下雨时他们所经受的苦难,和当年酋长的一念之差将姜祈处死这件事, 却忘记了当年那一场雨是他所求来的。 不管是姜祈下的蛊还是诅咒,在不下雨的时候, 他们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只有在下雨时, 他们才会感到难受。 可他的死成了历史长河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所以姜祈没有停下对族人的惩罚。 那姜祈呢? 他是不是永远困在了那个雨天,一直走不出来。 陆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夏安他们, 得知可以离开部落之后, 他们抱头痛哭,喜极而泣。 连张哥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段时间以来,他过得很煎熬, 他是他们这一行人中的领队, 负责他们这次的行程,将他们安全送达塔塔村是他的责任,却没想到这次旅程的途中会发生这么多意外的事情。 自从来了九黎部落之后,他每天提心吊胆,不安到整夜失眠。 得知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张哥眼眶通红,终于可以稍微喘上一口气了。 小雨和柯恒还有小胖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连夏安都抱住了陆时, 激动地喊道:“太好了!” 陆时被他们的眼泪所感染,长舒一口气。 小雨迫不及待地问:“大巫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今天就可以吗?还是要等到明天?” 陆时笑道:“大巫说今天会送你们离开,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吧,一会到大巫家集合。” 柯恒:“好耶!我现在就去!” “等等!”张哥喊住柯恒,看着陆时皱眉道:“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吗?” 张哥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时身上,紧张地看着他。 夏安脸上的喜意瞬间退去,抓紧了陆时的手,问道:“什么意思?陆时?你不走?你要留在这里?” 陆时犹豫地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搬出他想了很久的措辞:“我还有事需要留在这里,等我找到姜祈之后,我会离开,你们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出去之后会跟你们联系。” 小雨不明白陆时为什么留下来,急忙道:“为什么?这里太危险了,有什么事比我们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更重要吗?!” 说到最后,小雨几乎是崩溃地呐喊出声。 场面静默一瞬,或许小雨说的话也是他们想要问出口的话。 陆时明白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好,不能贸然离开。 张哥看出他的为难,凛声道:“之前大巫说是酋长不肯放行,为什么又突然说可以了?陆时,你早上去哪里了?是不是跟大巫说了什么?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吗?” 陆时微微诧异,没想到张哥会这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一时之间,陆时也找不到理由来回应张哥问的这些问题,他的沉默代表了答案。 夏安毫不犹豫地开口:“那我留下来陪你。” 柯恒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最后还是放弃了离开这里的机会,说:“我也留下来。” 小雨执拗地说:“那我也不走,我们大家都不走,要走就一起走。” 小胖没什么意见,如果说陆时留下换他们离开,他也做不到心安理得把陆时一个人丢在这里。 张哥:“那我去跟大巫说,让我留下来,你们先出去。” 陆时揉了揉眉心,欣喜和矛盾充斥着他的整颗心脏,惆怅地说道:“我没有和大巫交换条件,现在也不是讲什么兄弟情讲义气的时候,你们能出去为什么不走?我留下来只是因为想弄清楚我的梦境,并没有其他原因,你们也知道我的梦困扰了我很多年,我的梦不解开,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看着夏安他们僵硬的脸色,陆时只好对小雨说道:“女孩子在这里生活多有不便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们能照顾你,但是总有我们照顾不到的地方。” 小雨沉默了。 她的经期就在这几天,她并没有带卫生棉,原本她想着这种东西占地方,行李箱的位置不够,索性就不带了。 而且卫生棉这种东西到处都可以买得到,哪里都有便利店,经期来的时候在当地买就行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困在九黎部落,这里没有便利店,她又不懂苗语,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因为她是女孩,这里又不安全,虽然晚上张哥和小胖都在她门口打地铺,可男孩子跟女孩子一屋,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陆时再看看柯恒和夏安,说道:“离家这么久也没有给家里一个电话,家里人会很担心的,而且有大巫和姜祈在,这里的人不敢为难我。” 夏安已经隐忍了很多天了,陆时可以看出来他的情绪很低落,每天都强撑着。 去旅游这件事是柯恒提出来的,他几乎每一天都带着歉意的心情面对所有人。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所以陆时毫不犹豫答应了大巫的请求。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们甚至不会被留在部落里。 张哥忽然开口:“姜祈是你要找的答案吗?” 陆时顿住好几秒,笑道:“是,他就是我一直以来寻求的答案,只有找到姜祈,我身上所有谜题都会解开,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直到我找到姜祈为止。即使我今天收拾好行李跟你们一起离开,我也会在休整几天后再次回到森林里,但我不希望这样做,因为不是每个探险者都能成功寻到九黎部落的住址。” 想到陆时说的失眠症,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其是夏安,他知道陆时的失眠症困扰了他许多年,陆时会答应来这一趟旅游,也是为了要治疗他的失眠症。 陆时拍了拍夏安的肩膀,说道:“好啦,快回去收拾行李吧,我已经跟大巫说好了,等你们收拾好行李,就会带你们离开,别让大巫等太久了。” 夏安红着眼睛把行李收拾好,能给陆时留下的都留下了。 张哥看着留在厨房的各种调味料和粮食惆怅不已:“你自己会做饭吗?” 陆时笑道:“会,有大巫在,饿不死我的。” 他的厨艺说不上多精湛,但普通煮个面条,炒几个菜还是可以的。 他们一行人来的时候背包都是鼓囊囊的,走的时候只是把衣服带走了,还有几块压缩饼干在路上吃,剩下的生活用品全部留给了陆时。 在去往大巫家的路上,他们没有即将要离开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 小雨回头看陆时,眉头微蹙,失落地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 陆时摇了摇头。 夏安迟疑道:“我们离开之后,大巫真的可以放你走吗?” 陆时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拍了拍夏安的肩膀:“也就几天的时间,等我出去后给你打电话,到时候约你出来喝酒。” 夏安却悄悄地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你放心,等我安全到达塔塔村之后,我就找专业的探险队来救你出去。” 柯恒也跟着小声说了句:“我和夏安商量过了,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就去找探险队,还有当地的导游一起,我就不信不能把你带出来。” 感觉柯恒和夏安好像误会了什么,陆时哑然失笑:“真的不用,我在这里会很安全,倒是你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别逗留太久了,赶紧回家吧。” 夏安哼声:“我才不走呢,我就在塔塔村住下来,等你一起回去。” 柯恒:“就是,我们俩打算在塔塔村小住一段时间,要回就一起回去。” 陆时劝说了几句,柯恒和夏安完全听不进去,笃定他是被大巫强留下来的,陆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随他们去。 相信没有探险队敢接他们的单,也没有当地的导游愿意带队。 陆时无奈地说道:“快走吧,一路顺风。” 部落的闸门打开,夏安他们紧随着大巫的脚步,离开了部落。 陆时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 “大巫为什么要将他们送走?” “他们应该永远留在部落里。” 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和警惕的目光让陆时感到不适。 大巫离开之前交代过陆时,在他出门的这两日,陆时可以暂住在他家里。 陆时欣然应允,难怪他第一次来大巫家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因为他曾经和姜祈在这间茅草屋里生活了很多年。 这间茅草屋留下了太多关于他和姜祈的回忆。 陆时摸了摸屋檐下挂着的香包和风铃。 微风卷卷,淡淡的青草香萦绕鼻息,叮叮咚咚的风铃声清脆悦耳。 陆时倚在窗前,拨弄着风铃挂着的小木牌。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大巫还保留着他和姜祈亲手做的风铃。 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和姜祈的名字。 月亮高悬,乌云低坠。 今天的夜晚似乎不太平。 窗边似乎多了一道阴影,在听到陆时沉沉的呼吸声后,撬开了窗锁,往里头看了看。 陆时睡得很浅,以为只是风铃的声音,并没有多在意,反而翻了个身,面向窗户。 夜间的山风清爽,陆时穿着短裤,盖着薄薄的被子。 在他翻身的那一刻,来人看清了他脚踝上的蓝色蝴蝶印记。 接着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有风铃摇曳的叮咚声。 陆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 第16章 第 16 章 “小时,我的小时回来了…… 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笼罩在山间的迷雾随风消散。 而现在,这片枯萎的森林忽然变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古老的大树盘根错节,藤蔓缠绕在树干上, 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芳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仔细听, 还能听见远处潺潺的流水声,鸟鸣声此起彼伏, 在森林里回荡。 陆时站在树林中心, 感受着这股旺盛的生命力,震撼不已。 山间小路开满了花,蝴蝶翩然起舞。 陆时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游荡, 最后来到一处用藤蔓做的秋千上, 他坐在上面,轻轻地荡了起来,思绪飘得很远。 耳边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银铃声,下一秒, 一双长而有劲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身。 “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 如流水潺潺般清凌凌的声音缠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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