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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么突然想起扩大门面?”司慕不解。 顾轻舟道:“是我的意思。” 扩大铺子的本钱,是顾轻舟出的。 顾轻舟不是闲得无聊才打这个主意,而是真心实意考虑过的。 从前没有往长久里打算,一是因为乳娘和师父,二是因为司行霈想要离开。 如今,她既没了乳娘和师父,也没了司行霈…… 只剩下自己了,就得往长久里算。日子总是要过的,司慕又不是她的终身依靠,剩下的事,顾轻舟要为自己筹谋。 未来是会改变的,顾轻舟也不能无所事事的等待。 “……你要去坐诊?”司慕问。 顾轻舟道:“不,我可能会收徒。坐诊就免了吧,我怕惹事。” 她是军政府的少夫人,传出去总有闲言碎语。 有人为了巴结她,刻意去药铺,反而耽误了真正病患的时间。 顾轻舟开药铺是一个方面,背地里还有其他事要做:她想借助开药铺,再买了附近的店铺,然后挖出错杂的地道,在那里建一个情报系统。 这件事,她没打算告诉司慕。 顾轻舟除了为前途打算,也要查查师父和乳娘的底细。 司行霈割断了她所有的情报网,又与青帮合谋,顾轻舟什么也不知道。 “……我也觉得坐诊多有不便。”司慕道。 桌子上放着报纸,司慕打开了一张,微微笑了下。 顾轻舟看到了那张报纸,上面是一张巨蟒身首异处的照片。 “是你把照片送给了报纸?”顾轻舟想起什么,问司慕。 司慕颔首。 这件事,他想帮顾轻舟的忙。 顾轻舟反杀董夫人的过程,司慕越想越觉得生动有趣。 收场的时候,司慕添了把柴火。 “……顾轻舟,你算计人的本事很一流!”司慕道,“况且你行事磊落,将来民众会爱戴你。” 顾轻舟心头微动。 她看了眼司慕。 爱戴? 难道司慕也有野心做总统吗?小小的督军府少夫人,谈不上爱戴吧? “怎么?”司慕回视她。 顾轻舟摇摇头:“没事,多谢你的夸奖。” “你当得起。”司慕道。 商量了半晌,顾轻舟问司慕,可要去何氏药铺赴宴,司慕答应了:“当初他们收留我,是我的恩人……” 后来,他被顾轻舟出卖了。 说起来,司慕和顾轻舟还真算是缘分不浅。 岳城那么大,铺子如此众多,司慕选择了何氏药铺,遇到了顾轻舟,顾轻舟用高价把他的消息卖给了司夫人。 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顾轻舟就充满了敌意。 他没有试图了解她,一直很抵触,直到看到她让李家的少爷起死回生,才相信了她的医术。 似乎老天爷从一开始就让他们注定错过。 司慕有点泄气般。 “……你那时候出卖我,不怕我记恨你?”司慕问,倏然心念一转,“还是说,你那时候就跟司行霈在一起了?” 顾轻舟沉默看了眼他。 司慕最近提起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往,是带着打探和深究,而不是从前那么深恶痛绝。 这是好,还是坏? “不是,我那时候才认识司行霈不久……”顾轻舟道。 她把当时的心思,解释给了司慕听。 她是看到司行霈被人追杀,觉得军政府的少帅很危险,怕他连累何家,同时她也需要司夫人帮个忙,就把司慕给卖了。 司慕沉默。 他们俩一起去了何氏药铺。 何氏药铺是早晨六点准时重新开业,这是请了算命先生掐过的吉时。 开业剪彩,门口鞭炮阵阵,街坊们都送了贺礼。 顾轻舟送了牌匾,是黄杨木底座烫金的字,写着:“何氏百草堂”。 “药铺”,总显得小而简陋,“百草堂”就大气多了。 为了配得上这大气,在顾轻舟出钱的帮衬下,两间药铺打通,形成一个偌大的药堂。 高高的花梨木柜台,沉重气派;柜台后面,是一整排的药柜,柜子足有两人高,一直延伸到屋顶。 药柜上,是琳琅满目的小抽屉,抽屉上都撰刻着药材的名字。 精神又机灵的伙计,柜台里站两个,柜台外站两个。 何梦德换了套天青色绸面长褂,黑长裤,同色绸缎面布鞋,头发理得整齐,梳了个小分头。 这一瞧,就有了药老板的架势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你姑父这么一收拾,也有些样子,是不是?”慕三娘悄声对顾轻舟道。 她看着她的丈夫,就好似看到了幼年时的父兄。 那时候的慕氏百草堂,比这个可气派多了。 慕氏百草堂,成套的楠木柜台,地上的砖都是江南著名的水磨砖,跌在上面都不冷不疼。 那个时候的好日子,她没享受几年就烟消云散了。 她二哥谋害太后,毁了全族,毁了慕氏庞大的家业,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慕三娘想到这里,眼角就有了水光。 “姑父一直都是一表人才啊!”顾轻舟还以为她是感动的,笑笑握住她的手,“药铺先开起来,以后生意会很好的。” 慕三娘点头:“有你帮衬着,能不好吗?” 何微也忙进忙出。 她穿了件绯红色绣花的夹棉旗袍,外头罩一件普通的皮草,足上是一双鹿皮小靴,绚丽如盛绽的桃蕊。 “若是头发再烫烫,就是个时髦的模样了。”顾轻舟评价何微。 何微忍不住笑了:“姐你又来取笑我!” “她同学也劝她去烫头发,她不喜欢,她说你也是不烫头发的。”慕三娘笑道。 顾轻舟不烫头发,是因为理发师会把头发给剪短。 她舍不得。 她的头发,是精心养护了多年的。每年到了年末,乳娘就要帮她剪掉发梢分叉的部分。 一年年的,定期用药材养着,才有如今的模样:又密又滑又软,像一段上等的绸子。 “我的头发没有姐的好看!”何微也羡慕道。 顾轻舟微笑:“我回头开个方子给你,你隔三差五也用药汁敷上,慢慢调养。” “好啊好啊!”何微很高兴。 她一会儿进门,一会儿又出去,来来回回的,似乎再等什么人。 早上开业,有街坊来取些免费的培元膏,给上二角钱,算是一桩生意,给药铺的开业图个吉利。 一上午,倒也有不少的“生意”,很是红火。 中午,何家对面的酒楼包了二楼的雅间,请了亲戚朋友、街坊近邻吃酒。 何微却心不在焉的。 顾轻舟上楼坐席,正好看到对街不远处新装的公用电话亭。 何微第一次打电话,顾轻舟没有多想;半个小时之后,何微又去了。打完,她一个人立在那里,愣是站了四五分钟。 日光稀薄,料峭春寒。 何微白皙娇嫩的面容上,被风吹了一层红潮。 她又打了个电话。 顾轻舟觉得有些不对劲,就下楼去了。 司慕看到了,没言语。 “……那算了。”何微声音低而迟缓,似压了什么,千斤重,启齿艰难。 “……钱总得给你,我不要你的钱,你能来拿回去吗?”何微似乎不甘心,又问了句,突然就哭了,“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何微道:“我又没图什么!你身边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就独独多了我一个?做姨太太我也认了,你为什么不要我?” 顾轻舟诧异。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 然后,又说了些什么。 “……我不用你敬重我,我就想你喜欢我!”何微哭道。 顾轻舟上前,接过了话筒。 何微震惊。 顾轻舟一把抢了过来,“喂”了一声。 “姐,你……你做什么?”何微诧异道,慌忙去抢。 顾轻舟却不给她,用力推开她,对着电话道:“霍爷?” 电话里的声音,温醇而迟缓:“轻舟。” “你的苦心,我姑姑和姑父会感激的,微微年纪小,她现在有点糊涂,我们会教她,给您添麻烦了。”顾轻舟道。 霍钺声音有点紧:“轻舟……” “再见,霍爷。”顾轻舟挂了电话。 何微眼神躲闪,不敢看顾轻舟,倏然要蹲下去哭。 顾轻舟扶住她:“楼上能看到你。” 何微身子微晃。 “走吧,我们回家。”顾轻舟搀扶了她,两个人先回了何氏百草堂。 慕三娘也看到了这一幕。 何微不对劲也不是这一两日了。 顾轻舟去照顾她,慕三娘就放心照顾客人。 回到药铺,何微默默流眼泪。 顾轻舟从电话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何微爱上了霍钺,霍钺不可能娶她,他敬重何微,不愿意娶她做姨太太,就提出不要再见面。 何微却不甘心。 她爱得卑微,哪怕是做姨太太也要和他在一起,这点顾轻舟能明白。 当初她爱司行霈,也不能确定司行霈会娶她,可踏进去就是泥足深陷,怎么也拔不出来,越挣扎陷得越深。 “跟我说说吧,微微,你和霍爷到底怎么回事?”顾轻舟问,“是你单相思他,还是他始乱终弃?” 第379章 他钟情过我 何微失声痛哭。 顾轻舟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哭完了,何微才道:“姐,谢谢你挂了电话,要不然……” 要不然她还不知要说出多丢脸的话来。 真去做妾? 何微一直很努力上进,她不图霍钺的势力和钱财,她就是爱他。 可霍钺看不上她这样的。 何微努力念书,平日里做家教补贴家用,她父母难道忍心她自甘堕落去做妾?只怕要被人笑死了。 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爹娘,她也不应该如此。 “没事。”顾轻舟递了帕子给她擦脸。 何微擦了眼泪,开始讲述她跟霍钺的事。 这些事,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她的同学都爱乱起哄,秘密告诉了她们,很快就人尽皆知,何微不放心;而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无法理解少女情怀,更是不能倾诉心事。 顾轻舟倒是何微敬重的人,只是顾轻舟后来出事,何微不能去烦她。 一步步的,就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何微哭了半晌。 “怎么回事?”顾轻舟又问。上次到何家,顾轻舟提到了霍钺,何微当时就变了脸。 那次司行霈来得急,把她带走了,顾轻舟没跟何微细谈。 “我想跟他,他不想要我。”何微概括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 何微给霍钺做家教,一直就很仰慕霍钺。他生得斯文英俊,又成熟稳重,况且是青帮的龙头。 不管从哪个方面,霍钺都满足了小女孩子对爱情的幻想。 何微心早就乱了。 只是,她不够活泼开朗,让她去表白,她也万万做不出来,只是教课的时候偶然会紧张。 霍钺写过的字、用过的笔,何微都会收藏起来。 霍钺呢,对她一如既往,把她当个小孩子。 可有一天,何微早早去准备上课,霍钺却没有回来。 这种事常发生。 霍钺夜里有应酬,天亮才回来不稀奇。他会特意留出时间来学习洋文,有时候也有不凑巧的。 何微见怪不怪。 那次,何微略微等了等,见霍钺不来,想着去跟霍拢静告辞离开,却见到霍钺脚步微微踉跄回来了。 看到何微,他脚步一顿。 继而,他眯起眼睛打量了片刻,似乎不认识她了,或者是错将她当成了另外的人。 “薇薇啊。”霍钺笑道,声音很稳,竟毫无醉意,只是虚浮的脚步出卖了他。 “霍爷。”何微站起身。 霍钺却坐了下来。 他扬起脸,下巴有细微的胡茬,望着何微。 倏然,他用力将何微拉坐在自己腿上。 何微一怔。 心乱跳,何微没有躲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又喊了句“霍爷”。 霍钺就按下了她的脑袋,让她的唇贴着他的。 他吻得激烈,手不知不觉伸到了她的衣襟里。 “愿意跟我吗?”霍钺问她。 何微没言语,却也没拒绝。 霍钺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喃喃低语:“我会疼你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钟情于你!把自己给我,好吗?” 何微没有动,身子却微微发抖:这是什么意思? 他对她一见钟情? 霍钺第一次见到何微,是去救何梦德,那天何微衣着普通,哭得面容惨兮,霍钺怎么会看上她? 何微心中惊讶又甜蜜。 霍钺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却突然惊醒了般,将她放在门房口的地上。 他诧异道:“我在干什么?” 既像是问何微,又像是问自己。 何微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了顾轻舟:在那个周六的早晨,她差点就成了霍钺的女人。 “姐,我好后悔自己没有坚持。”何微道。 到了下个周末,霍钺主动来找何微,他不是怕事的主儿,他要跟何微说清楚。 “我那天喝了点酒,又一夜未睡。脑子里稀里糊涂,别说是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个老阿姐,我都可能要抱她上床。”霍钺如此解释。 然后,他拿了两根小黄鱼给何微。 “对不起,何微,我可能做了很大的错事,我知道你是好人家的正经姑娘,是我的错!”霍钺道,然后又自贱,“我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流氓头子嘛。 何微,我如果偷了你的其他东西,我可以还回去,但是我偷了你的吻,这个我没办法还给你。这笔钱是我给你的补偿!” “我不是卖肉的,我是卖知识的!”何微当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是气到了极点。 他说过钟情她的,怎么又反悔了? 她没有拿那笔钱,也不再去给他上课。 后来,霍钺再次拿给她,仍是被何微拒绝了。 到了中秋节,霍钺以学生的名义向何微家中送礼,那两根小黄鱼就放在月饼盒子里。 何梦德和慕三娘已经看到了,他们俩吓坏了,问怎么回事。 何微不能说实话,只得遮掩说:“霍龙头说我教得好,他做生意更加受益,赚了不少钱,要给我分红,我不肯要,他就……” 何梦德道:“我马上送回去。” 何微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她父亲去找霍钺,就道:“收下吧阿爸,这都是我应得的!” 钱就收下了。 再后来,何微还是去上课,可霍钺几乎不怎么见他。 上课的钱照样给她。 这是之前说过的。 做家教的时候,霍钺就说过自己做的事特殊,不一定能每节课都上。哪怕不上,钱也要给何微。 他们的合同是到年底。 过年的时候,霍钺初一亲自到何氏药铺拜年。 他拿了个檀木匣子,送给了何梦德。 “……我今年就不打算再学英文了。以后也不一定还有机会见面,这个算是我给微微出嫁的礼金。 将来微微嫁人了,给我送一块喜饼,我就很高兴了。微微教得很好,我也受益匪浅。”霍钺说。 等霍钺一走,打开匣子,何梦德又吓了个半死。 原来,霍钺给的是一根大黄鱼。 何梦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当时都手软了。 这笔钱,足够何微去留学的费用,以及他们全家这辈子的吃喝了。 霍爷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 何微也不明白,为什么霍钺要给她这么多钱,还说给她做陪嫁的。 她又没真的跟他睡过,为什么他要出钱给他做嫁妆? 何微也不甘心,想着要再见霍钺一面,当面问清楚。 可霍钺拒绝了再见她。 何微打电话,哭了出来,霍钺也没有心软。 今天是何家重新开业的大喜日子,何微想着终于有借口了,再给霍钺打电话,仍是被拒绝了。 “是他先开始的,若不是他亲我,不说他钟情我,我也不会往前一步,也不会幻想。”何微哭道,“我原也觉得没可能,他明明给了我希望,又这样对我!” 顾轻舟却沉默。 片刻之后,顾轻舟对何微道:“我想,我应该知道霍爷为何要给你一根大黄鱼做陪嫁了。” 何微眼泪婆娑看着她。 她可怜巴巴的,希望顾轻舟能再给她一点希望。 可顾轻舟注定不能。 她只是为何微解惑。 “微微,你之前不是定过亲吗?”顾轻舟道,“后来对方无缘无故退亲了,没过多久霍爷就邀请你做家教,还记得吗?” 何微一愣。 她思前想后,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那时候搅黄了我的婚事,他是对我有想法的,是吧姐姐?他说他一开始就钟情我,不是假的,对吧?”何微攥住了顾轻舟的手,“他为什么又不要我?” 顾轻舟记得,何微刚开始教霍钺英文的时候,司行霈说过:霍钺是想睡何微的。 然而,事情怎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顾轻舟也不知道。 “姐,你跟他妹妹是挚友,你能见到他!姐,你去帮我问问,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何微又哭起来。 她不甘心,而且很迷茫。 霍钺搅黄了她的订婚,说明喜欢过她的,或者说对她有想法的,那为什么要改变? 为何突然不要她了? “姐!”何微痛哭,“我要知道,要不然我这辈子不安心!可他不肯见我,他用钱来打发我!” “我……我问打个电话问问,好吗?”顾轻舟道,“你别哭了!” 安抚了半晌,何微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宴席结束,顾轻舟在药铺里逛了逛,又去隔壁梢间微坐。 离开的时候,何微情绪已经平复了。 她眼睛肿肿的,仍是看得出哭了。 “姐,我明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何微道。 这是希望顾轻舟明天白日去见见霍钺,帮她问清楚。 “好。”顾轻舟道,“你九点打。这弄堂夜里也不一定安全,早点打完回家。” “嗯。”何微答应了。 司慕也看出了何微的不对劲,问她:“何微是怎么了?” “没事。” “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只管告诉我,何家曾是我的恩人。”司慕道。 顾轻舟点点头。 回到新宅,顾轻舟在楼下给霍拢静打了电话,问她霍钺可在家。 “不在,不过我知道他有间办公楼,你要不要打过去?”霍拢静问。 顾轻舟说好。 霍拢静也不问什么事,直接把电话号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打了半晌,才转接到霍钺的办公间。 “……轻舟?”霍钺倒也不惊讶,“想问何微的事?” “是啊。”顾轻舟道,“明天上午有空吗?我请您喝茶。” 第380章 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霍钺答应了和顾轻舟见面。 可见面的地点,是霍钺自己选的,选在城中一家僻静的烟馆。 “要出门?”早起,司慕见顾轻舟穿了旗袍和风氅,问道。 顾轻舟在家的时候,都是穿很舒适的斜襟短袄和澜裙,很古朴悠闲,唯独出门就需要装扮一新。 她最近习惯了以时髦派的面目示人,出门都是旗袍短靴。 司慕知道,她这是为了迎合世人对军政府未来少夫人的要求。若是她还一袭老式衣衫,外人不免说三道四。 “嗯,出去一趟。”顾轻舟应了声。 “去哪儿?”司慕又问。 顾轻舟回眸,眸光安静落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丝耐人寻味。 司慕变了脸:他才不在乎她去哪里! 不过是随口一问,她略微好奇的眼神,反而叫司慕有点难堪。 “有点事。”顾轻舟收回了目光,还是回答了他。 司慕却不等她回答,转身气鼓鼓的走了。 司慕的气性还是那么大。 副官开车,绕过了老城区,到了霍钺说好的地方。 她看了下手表,才早上七点,还以为霍钺不会那么早,不成想雅间的门从里打开了,霍钺一袭青布衣衫,含笑望着她。 “轻舟,早。”霍钺道,温文尔雅,像个学富五车的教授。 “霍爷早。”顾轻舟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很古朴,成套的楠木家具,金箔包角;一架一人高的什锦隔子,挡住了视线,摆放着数个的古董花瓶;香炉里焚烧着檀香,香气悠长,盖住了鸦片的臭味。 顾轻舟坐稳,有人端茶。 她还没有喝茶,就先开门见山把何微的事说了一遍。 何微哭得可怜。 霍钺表白过,为什么又要推开她,何微想不明白,她要一个答案。 可霍钺不愿意见她。 顾轻舟能见到霍钺,她就是来帮何微找那个答案的。 “……我想,霍爷乃是一帮龙头,不至于吓得不敢见何微吧?”顾轻舟笑道。 霍钺却沉吟。 良久之后,他说:“当初找何微,的确是对她有点心思。” 他没有遮掩。 “……可相处久了,我是真心敬佩何微。她在学校里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你知道吗?”霍钺眼眸不动,静静说。 顾轻舟道:“只知道她成绩很好。” “她还在学校做校工,帮忙打扫琴室,这样学校就破格让她练习半个小时的钢琴。那钢琴是给修女们用的。”霍钺又道。 这点,顾轻舟也知道。 何微每隔两天就要给顾轻舟写一封信,事无巨细告诉她。 “她就是这等艰苦条件之下,学会了一手很好的钢琴。”霍钺道。 这点,的确令人敬佩。 何微身上让人惊叹的地方太多了。 “……她有去留学的打算,想学西医。学会了西医,再回来结合中医,把中医发展壮大。”霍钺又道。 这个,顾轻舟更知道,这还是顾轻舟建议的。 “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她跟我一样努力。她聪明漂亮,努力上进,而我对她的心思,无非是要她做我的情人。”霍钺又道。 顾轻舟突然不知如何接话。 霍钺也沉默了片刻。 “我被她感动了,这样努力的孩子,我不能毁了她。我能给她的只有钱,剩下什么也给不了。可何微需要的不是钱,她不是歌女,也不是舞女,她是个有志向的新时代女性,她受过很好的教育。”霍钺道。 “所以……” “所以我没办法照原计划将她收在房里。”霍钺道,“我拒绝她,她将来会感激我的。” 顾轻舟沉默。 她有点佩服霍钺。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自制力,就像司行霈,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你可以跟她结婚吗?”顾轻舟问。 霍钺笑了。 “我不想。”霍钺道,“我对她的感情没那么深。” 顿了下,霍钺突然道,“假如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可以跟你结婚!” 顾轻舟一愣。 她失笑:“怎么好好的,拿我开玩笑了?” 霍钺沉默。 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有片刻的凝重。 这凝重的气氛,突然让顾轻舟明白了什么。 她心中震惊。 震惊之余,顾轻舟想要逃离。 “霍爷,我知道怎么劝导微微了,你放心吧。”顾轻舟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轻舟!”霍钺却回过头来看着她。 眼芒微动,霍钺也站了起来。 他身材很高,光影落在顾轻舟的面颊上,他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跟司慕总是要离婚的。将来你需要婚姻,可以考虑我吗?”霍钺笑问。 他似开玩笑,笑容和煦。 顾轻舟却莫名心口发紧。 “婚姻又不是儿戏。”顾轻舟道,“我跟司慕,已经够荒唐了,不会再荒唐第二次的。” 就是说,她不会考虑霍钺。 “如今这世道,荒唐事多的是。”霍钺道,“我不会介意。轻舟,我觉得你很好……” 声音低了下去。 气氛就有点暧昧。 顾轻舟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什锦隔子,差点打碎了花瓶。 一阵轻响,霍钺似回神般,也往后退了一步。 他开玩笑说:“我这是真古董,你打碎了可要赔。” 顾轻舟悻悻微笑。 “霍爷,我先走了。”顾轻舟几乎是落荒而逃。 霍钺笑了。 笑着,笑容里就凝聚了苦涩。 今天的话,不知道她听明白了没有。 司慕永远不是最适合她的避风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霍钺点燃了雪茄,想到司行霈远在云南,现在是他下手最好的时机。假如他再不出手,就真的没了机会。 对何微,霍钺是略感愧疚。 他当时为了得到何微,逼迫她订婚的人家退亲。 不过,在整个过程中,他除了亲吻之外,也没做过其他事。真说对不起,也不至于要为何微的终身负责。 霍钺没有撒谎。 他对何微,一开始将她视为代替,后来却真的欣赏她。 这种欣赏,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欣赏,而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何微是霍钺见过最有前途的孩子了! 别说霍拢静了,就连顾轻舟都比不了。 何微身上的可塑性,她的勤奋和努力,都让霍钺感觉敬佩。 霍钺越是佩服她,越是觉得自己的感情会玷辱她。保持着这样的敬意,霍钺悬崖勒马,放过了何微。 他知道,何微即将可以留学,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她将来跟男人一样功成名就,将来嫁给两情相悦的丈夫,她会感激霍钺放了她一马的。 顾轻舟从烟馆离开,心事重重。 怎么跟何微解释? “跟何微说:霍爷想让你遇到更好的人,还是说,和你相比,霍爷对我更有兴趣?”顾轻舟为难。 踌躇良久,顾轻舟还是决定将霍爷的前半段话传达给何微。 霍钺希望何微可以成为更优秀的人。 到了何氏百草堂,何微心不在焉整理账本。今天是周末,她负责帮她父亲对账。 顾轻舟来了,何微大喜。 “姐,你什么时候去见霍爷?”何微问。 顾轻舟道:“我已经见过了。” “这么早?” 顾轻舟点点头。 她去了何微的房间,两个人关上门谈话,顾轻舟就把霍钺的话,都告诉了何微。 她以为,何微是无法接受的。 不成想,何微却松了口气般:“那就是说,等我将来学有所成,还是可以跟他在一起的,是么?” 顾轻舟讶然:霍钺没这么说过啊! “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他想让我放手去专心念书。”何微道。 顾轻舟发现,这样理解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怪不得他给我那么多钱,他是想资助我念书!”何微自顾自道,“姐,霍爷真是个很有内涵的人!” 顾轻舟含笑,肯定何微的话:“我也觉得!” 何微将来出国了,见识了世面,而霍钺又一直不理她,她会慢慢懂得取舍的。 那时候,她已经学会了一身本领,眼光也不同,她也许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男人。 “姐,谢谢你帮我跑一趟!”何微搂住顾轻舟,整个人有了精神。 过了两天,顾轻舟吃了午饭去何氏百草堂,想看看生意如何,也想等何微放学,看看何微。 她放心不下何微。 慕三娘却高高兴兴拉了顾轻舟的手:“微微已经很长时间提不起精神,自从和你谈过之后,她又好了起来,我瞧着她早起把衣裳洗了,还哼着小调儿呢。” 何微非常信任顾轻舟。 在何微心中,最爱的男人是霍钺,最敬佩的女人是顾轻舟。 顾轻舟将霍钺的话传达给她,比霍钺自己告诉她的更有用。 何微现在浑身是劲儿。 她要做出一番成就给霍钺看! “那真是太好了!”顾轻舟彻底松了口气。 能帮到何微,她心情也还不错。 他们在后头说话,突然何梦德进来了,道:“轻舟轻舟,凑巧了,我这有个病人……” 又来了疑难杂症,何梦德搞不定。 若是顾轻舟不在,他肯定建议病家去其他地方;然而顾轻舟在,他就接下了,让顾轻舟去瞧瞧。 “轻舟又不是来坐诊的。”慕三娘不高兴。 顾轻舟拍了拍慕三娘的手:“姑姑,没事的,我去瞧瞧。” 她跟着何梦德往外走,“病患是什么病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不就请你去诊断吗?”何梦德笑道,对顾轻舟的医术深信不疑。 第381章 肝火上炎 顾轻舟出了后院。 两间门面的西梢间,有个比从前大了三倍的问诊室,摆放了一盆水仙花,这个时节袅娜盛绽,点缀了初春的冰凉。 屋子里冷,似沉水般的冷。 顾轻舟的手,嫩白中泛红,可见她也是有些冷的,跟着何梦德走进了屋子。 她看到一个中年胖子,坐在椅子上,态度随意,东看看,西瞧瞧,隐约是想把这屋子打量个遍,正巧就与进门的顾轻舟眼眸撞了个正着。 胖子患者微愣,略感尴尬。 “郑先生,这就是我家小姐。”何梦德笑着介绍。 顾轻舟含笑点头:“郑先生。” 这位郑先生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慎重。 他是富贵人,见过世面的。 顾轻舟年轻,浓密乌黑的长发挽起,鬓角插了一把梳篦。那梳篦上的翡翠,把整个药铺卖了都买不起。 这女孩子是个有钱人! 正因为顾轻舟通体贵气,郑先生眼底多了几分敬意,不敢轻瞧她。 “你还会问诊?”郑先生再也想不到,何梦德说自家的神医,居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复而他又想到,岳城似乎有点传言。 电光火石间,郑先生惊呼道:“您是军政府的少夫人!” 何梦德微讶。 他看了看郑先生,又看了看顾轻舟。 对方怎么会知道顾轻舟的身份?想着,何梦德又看了眼门口不远处的副官,心想应该不碍事吧? 见顾轻舟和何梦德都有点诧异,郑先生解释道:“我在报纸上见过您,又听人说过少夫人医术了得!不成想,居然在这里见到了您!” 顾轻舟的医术,不至于传得多远。 可岳城也就这么大,圈子套圈子,说到顾轻舟,她的医术不免被人提及。 提到她的医术,说辞都很夸张,什么“起死回生”,都是常用的。 郑先生是做丝绸生意的,家业巨丰,与船舶陈家有点往来。 一次宴席上,不知怎的说到了军政府的少帅,又提到了少夫人顾轻舟。 顾轻舟娘家的事,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继母杀人案、长姐绑架案、幼妹被学校开除而偷走、父亲烂赌输光了家业。 这么一把烂牌,顾轻舟还能反败为胜,战胜岳城那么多名门淑媛,成为军政府的少夫人,结婚过程很急促,至今有人想不通。 当时陈家有位老爷在场:“你们还不知道吧,军政府那个少夫人,是个神医!有老太太保着呢,督军都要敬重她三分!” 郑先生也侧耳倾听。 旁人问陈三老爷:“你说得这么神,你找少夫人看过病?” 陈三老爷却又笑着打岔。 如今事事串联,郑先生立马就猜到了顾轻舟的身份。 郑老板有点激动,也略带忐忑,不知自己点破了,人家还给不给他看病。 “那就是有医缘了。”顾轻舟微笑,“您既然知道我,介意不介意我给您把把脉?” “不不不,哪里敢?”郑老板做大生意的,应该沉稳老练,偏在少夫人这双略带深邃的眸光注视下,他语无伦次起来。 他将手放在桌子上。 放完了,他自己还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摊开了搭在脉上,算是避免了肌肤相接触。 顾轻舟哭笑不得。 不过,取脉又不需要看,有了层绸缎手绢,压根儿不耽误什么,她也就顺着郑老板的意思,隔了层手绢帮他取脉了。 取脉时,顾轻舟神态认真。 郑先生不敢看她,却又想打量她,近距离把这位少夫人看个仔细。 他准备偷偷看时,顾轻舟已经收回了手。 “看看舌苔。”顾轻舟道。 郑先生依言伸出了舌头。 顾轻舟心中顿时有数了。 “您目前最大的困扰是失眠吧?”顾轻舟问。 郑先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他早已告诉过何梦德,他是因为失眠症才上门求诊的,顾轻舟知道不足为奇。 郑先生前些日子新投入了一笔买卖,日夜惦记着,又因为行情莫测,慢慢的昼夜颠倒。 如此半个月之后,郑先生开始睡不着了。 人明明很疲倦,却愣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去看了教会医院的西医。 西医给他开了西药,一开始很有用,可后来郑先生深觉不妥,停了西药。西药吃了是能睡着,可每次吃完药,郑先生都噩梦萦绕,一觉醒过来更加疲倦,还不如不睡! 西药的效果,让骨子里流淌着中国人传统的郑先生胆战心惊,郑先生觉得西药有邪祟,洋人能安什么好心?他不敢再吃了,还是想寻个老祖宗的治法。 寻了几家中医,吃了半个月的药,效果甚微。 郑家的佣人到处找中药铺子,偶然路过此处,看到了这家中药铺子甚是奢华,比其他铺子气派多了。 在这个年头,中药铺子还能做这么大,说明老板赚钱。既然赚钱,不是医术好就是药好了。 基于此,郑先生亲自登门了。 “以前是不是看过中医?”顾轻舟又问,“开的是养血宁心汤吗?” 失眠症,中医上称为“不寐”,医者多用酸枣仁汤等,来宁心安神健脾。 这是最普通的治疗方法,也很有效果。 “正是。”郑先生这时候,露出几分惊讶。 这件事,他可没说过。 不过,医者相通,少夫人能这么说,说明她医术精湛。 “……益血安神宁心,治疗不寐自然有很好的效果,只是跟您药不对症。您这病,脉弦,说明体内有热;舌苔黄,说明肝火旺盛。若是我猜得不错,您还有口苦、咽喉干等症状,是吗?”顾轻舟又问。 郑先生急忙点点头:“正是!” 同时,他一颗心也直直往下沉,“少夫人,我这是什么怪病吗?” 顾轻舟微笑,安抚他的情绪:“别紧张,您这不是什么怪病,就是普通的失眠,只是您的病因不同寻常。很容易治疗的!” 郑先生的一颗心稍安。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很多人的失眠,是精血内耗所致,需要益血安神;而您的病状乃是实症,没有耗损。 依我看,您这是肝火上炎。肝火旺而干扰神明,魂不守舍,上走空窍导致无法成眠。 安身宁心的药物虽然很好,对您却是无用,您应该用‘龙胆泻肝汤’,清泄肝火,才能慢慢安稳。” 顾轻舟觉得,每个病都不能用相同的办法去治疗。 这位郑先生的失眠,那是雷龙之火导致干扰神明,并非虚损。 “我先给您开个方子,吃上三天,若是有效的话,三天后复诊。”顾轻舟道。 她写了张药方。 郑先生接过来,首先看到顾轻舟一手端正清秀的字,药方上认真写着:龙胆草二钱、黄芩三钱、山栀子三钱、泽泻四钱,木通三钱、车前子三钱、当归两钱、生地黄六钱、柴胡三钱、生甘草两钱。 这就是顾轻舟所说的“龙胆泻肝汤”。 郑先生略有所思。 顾轻舟又笑道:“郑老板,若是您愿意相信我,这药你就直接拿回去吃,不必给其他大夫看。 万一不行,您还可以再来找我。我们这边如此大的药铺,人是跑不掉的,也不会毁了生意和口碑,请您信任我。” “不能给人看啊?”郑先生微讶。 顾轻舟道:“最好不要给人看。” 她开得药方,并非治疗失眠的。 可治病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病因在哪里,就从哪里着手。 其他大夫未必有这样的医术,他们一看并非安神补血的药,反而是清泄的,只怕立马要说顾轻舟是乱开药方的庸医了。 郑先生去问其他人,得到不同的答案,肯定会很苦恼迷茫。 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吃。 疗效是最好的证明。 “……您是怕其他人偷师学艺啊?”郑先生自己理解道。 顾轻舟笑,现在不合适说清楚这个,就让郑先生误会好了。 “复诊的时候,我再告诉您,如何?”顾轻舟道。 因顾轻舟的身份摆在这里,郑先生拿到她的药方,非常珍惜放在怀里。 “那多谢少夫人!”郑先生道。 他去柜台抓药,然后心情激动般离开了。 他一走,何梦德反而有点忧心。 “轻舟,那个行不行?”何梦德道。 何梦德也是第一次见人失眠症开出清肝火的药方。 药方是不错,也对郑先生肝火上炎的症状,可跟他的失眠没关系吧? 每个人又不止一个病。 “姑父,您相信我!”顾轻舟道。 何梦德见识过顾轻舟的医术,可每次看到她如此年幼,总是会胆战心惊。 马有失前蹄,万一搞砸了,可不是让病家受苦? 何梦德几乎不会考虑铺子里的生意或者自己的口碑,他只担心病人。 他不想别人因为大夫的误诊而吃苦。 他也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顾轻舟:“病家若是希望落空了,不仅白吃了那些苦药,还花钱、又希望落空。” 顾轻舟却微微愣了下。 “怎么了?”慕三娘看到顾轻舟神色变了,似乎一瞬间很悲切的样子,诧异问道。 何梦德说什么,为何顾轻舟这般难过? 慕三娘又瞥了眼自己的丈夫。 何梦德何尝不是一头雾水? 他说话不重啊,怎么惹了顾轻舟? 第382章 司行霈的礼物 顾轻舟神色大恸,吓到了慕三娘和何梦德。 回神间,他们紧张兮兮站在自己跟前,顾轻舟收敛心绪道:“我师父他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在乎病家的安危,跟姑父一样!” 慕三娘终于明白了顾轻舟变脸的原因。 顾轻舟是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何梦德的一席话,字字句句都是为病患考虑,像极了顾轻舟的师父。 在那个瞬间,师父的记忆铺天盖地,淹没了顾轻舟,顾轻舟的心痛难忍,露出了异色。 慕宗河已经死了,顾轻舟立了衣冠冢,也把实情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幼年时跟慕宗河分别的时间很长,她对兄长的感情,仍停留在稀薄的记忆里。 她难过,却没有顾轻舟的悲怆。 人都死了,活着的人还要为柴米油盐操心,慕三娘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真正悲痛欲绝的,是顾轻舟。 “轻舟,你别再难过了。你这样放不下,你师父和乳娘也走得不安心。”慕三娘握住了顾轻舟的手,低声劝慰她。 顾轻舟颔首:“嗯,我没事的。” 整理了心绪,顾轻舟又对何梦德道,“姑父,我有把握的,您放心吧!我和您一样,是不会拿病家的身体开玩笑的,更不会没把握就乱开药方。 我师父说,学医先学医德,以大慈大悲之心,救世间含灵之苦。我还没有学会认药,就先知道了医德。” 何梦德点点头。 慕宗河只是传说中的人,每次提到他,何梦德都是一脸的向往。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伏案再给何梦德写了两张药方。 “若是郑先生三天后复诊,病情还没有缓解,您就把这张药方给他,这是龙胆泻肝汤的增方,让他再多吃三天。再过三天,若是还没有缓解,您再打电话请我。”顾轻舟递了一张纸给何梦德。 交代完了,顾轻舟又递了第二张:“这是龙胆泻肝汤的减方,若是他病情好转,你就让他再抓两天减方的药。吃完了,若是彻底好了,就不必复诊。” 顾轻舟交代这些,是说明她三天后不准备过来给郑先生复诊了。 郑先生的病,在何梦德看来很严重,对顾轻舟而言却似乎很简单。 “这个你放心,我会交代清楚。”何梦德跟顾轻舟保证。 顾轻舟颔首。 顾轻舟今天是来看何微的,临时被何梦德拉过来治病。 病看完了,也知道何微情况很好,顾轻舟也要走了。 离开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回到了新宅。 何梦德却一整天不安心。 晚夕睡觉时,慕三娘看出了丈夫的心事重重,问他:“怎么了?” “还是轻舟那件事。”何梦德道,“我真怕她的药方无用。” 慕三娘啧了声:“我们慕家的传人无用,你有用?” “不是的。”何梦德连忙赔礼道,“轻舟这些日子精神恍惚的,况且她很久没有问诊了,我不是担心吗?” 慕三娘也沉默了下。 她听何梦德详细讲述了今天的案例,她也担心了起来。 她怕慕宗河和李妈去世,顾轻舟的心态还没有调整好,怕她在医术上力不从心。 “……别操心了,反正那药吃不死人。”慕三娘道。 何梦德一听这话,十足的“庸医”,不把人命和病患当回事,立马跟她急了:“吃不死就活该花钱受罪?” “看看,看看,你又来了,我又不是大夫!”慕三娘沉了脸,“过不了三天就复诊,你急什么!” 何梦德就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睡下了。 睡了片刻他又问,“要不要把轻舟接过来小住几天?” “不方便吧,轻舟现在是军政府的媳妇。”慕三娘叹了口气道。 到了第四天的上午,何梦德不时往门口瞧。 小伙计笑着问:“掌柜的,您等谁啊?” “你不用操心,去忙吧。”何梦德严肃道。 小伙计见素来仁厚温和的掌柜一脸紧张,就知道有事情发生,顿时不敢多言,缩在柜台后面整理药材。 快到十点,郑先生来了。 他踏进来的时候,药铺有几位客人抓药,何梦德还在跟别人解释,一见郑先生,顿时就丢下其他客人了。 “郑先生。”何梦德上前,打量郑先生。 郑先生笑容满面,居然给何梦德作揖:“何掌柜,真是太感激了,您铺子里的药,是仙药啊!” 何梦德连忙把郑先生请到了房间。 再次给郑先生把脉,他的肝火的确在退。 “……刚喝下药,堪堪睡了两个钟头。虽然比不了好的人,却是让我舒舒服服睡了个觉儿。 昨晚我六点不到就爬上了床,您猜怎么着,不到九点就睡着了,睡到了今早八点!这一觉啊!”郑先生感叹。 他从头到脚透出一种舒服劲儿! 这股子喜悦,从他每句话、每个表情里透出来! 郑先生白白胖胖的眼睛里全是神采。 “那就好。”何梦德的心,一下子全部舒展了。 前几天的担忧,也消失无踪。 “少夫人医术真高明!”郑先生又是感激,又是奉承,“您说古代的华佗,就是少夫人这样吗?” 何梦德啼笑皆非。 郑先生又自顾自的把顾轻舟给捧了一遍。 这些话,他都是发自肺腑。 “少夫人很少把自己和作古的人比……”何梦德笑道。 他原意是顾轻舟尊重死者。 郑先生却听成了“少夫人觉得比作古人不吉利”,当即也就止住了夸夸其谈。 “少夫人今天会来复诊吗?”郑先生问。 “你的康复情况,少夫人已经预料到了,这是她开的药方。”何梦德道。 他拿出一张。 郑先生接了。 上次顾轻舟的药方,抓药之后郑先生带出去了,如今再瞧,果然是少夫人的笔迹,当即欣喜。 “少夫人料事如神!”郑先生道。 何梦德笑了笑,心情也极好,给郑先生抓了药。 叮嘱几句,何梦德送了郑先生出门。 郑先生的病痛得以解除,坐在自家的汽车里,看着这药方,就跟保命符似的,仔仔细细折好,放在衬衫的口袋里。 突然,车子急停,郑先生没留意,脑袋一下子就撞到了驾驶座的靠椅。 回神过来准备骂,却见有人用力拉开了他的车门。 好几个人,把他的汽车给包围了。 郑先生大惊失色:“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他旁边的车门缓慢打开,一个年轻人坐到了他旁边。 郑先生顿时就屏住了呼吸。 何梦德没有看到这一幕。 郑先生来过之后,何梦德给顾轻舟打了电话。 “……轻舟,我真想跟你再学学医术!”何梦德认真道,“很多时候,我考虑太单薄了。” 顾轻舟在电话那头笑。 “姑父,您的医术已经很好了,不必妄自菲薄。”顾轻舟笑道。 何梦德自愧不如。 “您如果想学,等我把一切都上手了之后,再教您吧。”顾轻舟又道。 何梦德忙道:“好好好。” 想了想,顾轻舟又道:“我有件事,也想跟姑姑商量,回头再说吧。” “什么事?” “我过几天亲自去一趟,到了家里当面谈。”顾轻舟笑语轻柔。 挂了电话,顾轻舟上楼了。 她有个很大的本子,上面记录了很多字。 她在做一个规划,想要把自己的未来稳定下来。 女佣却来敲门。 “少夫人,您做的衣裳到了。” 顾轻舟蹙眉。 她没有做衣裳。 打开了房门,女佣手里拿着一个衣袋给顾轻舟。 从衣袋的下端,可以瞧见一件月白色的旗袍。 “这是其中一件,还有十一件在楼下。少夫人,是给您先过目,还是先拿去浆洗?”女佣问。 顾轻舟眉头蹙得更深。 “谁送来的?”顾轻舟问。 “是裁缝铺子的小伙计,他还在楼下呢。”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让佣人拿着,和佣人一起下楼了。 一个穿着长衫的小伙计,约莫二十来岁,恭恭敬敬给顾轻舟行礼:“少夫人。” “这是谁做的旗袍?”顾轻舟指了指随后下楼的女佣。 小伙计道:“这是罗师傅亲自做的,有客人给了订金,让我们做好送过来。客人说,快到春宴了,让我们在二月初二前做好。” “哪位客人?”顾轻舟问。 其实,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这小伙计说的罗师傅,叫罗五娘,是整个岳城最有名气的旗袍师父。当初颜一源说过,罗师傅的旗袍都要提前半年去订。 是谁半年前给顾轻舟订好的,这还用问吗? 小伙计将旗袍,一件件整整齐齐摆放在沙发上,生怕弄皱。 顾轻舟情绪翻腾,她很努力控制住自己,不露异色。 “这些旗袍,是什么时候定的?”顾轻舟还是问了句。 小伙计立马道:“是过年的时候定下的,这些日子罗师傅推了所有生意,专门替您赶制出来的。” 顾轻舟的心,又是猛然一缩。 竟然不是半年前订的。 “钱给过了吧?”顾轻舟又问。 小伙计道:“给过了,少夫人!” 顾轻舟看了眼女佣:“去拿五块钱来。” 女佣快速去了。 顾轻舟把钱给了小伙计:“拿去吃茶。” 小伙计欢天喜地的道谢。 顾轻舟又让女佣,把旗袍全部搬到楼上去。 第383章 司慕的牢笼 新旗袍没有浆洗,有新丝绸的淡淡异味,并不那么好闻。 顾轻舟满屋子都被这味道充盈着。 慢慢的,她的嗅觉就麻木了。 一共十二件,琳琅满目在衣柜里铺陈开。 顾轻舟认识的朋友里,花得起这个钱的人不少,可知道她的尺寸…… 只有司行霈! 这是司行霈送给她的衣裳! 她一件件抚过去。 一件天水碧绣翠竹滚金边的,是顾轻舟最喜欢的玉石花盘扣;一件月白色绣白牡丹的,牡丹的花蕊用了金线绣成;一件深紫色…… 十二件,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绣艺,每件都特别用心。 刺绣是罗五娘的手艺,精致绝伦。 顾轻舟的眼泪涌上来,再也遏制不住,她心中说不清是恨还是难过,死死咬住了牙关。 顾轻舟很讨厌这样。 他不在跟前,她不能杀他,不能打骂他,却还想被迫记起他。 想起了他,情绪又很难平静,只感觉想要把他给毁了才甘心。 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泪流满面,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很久。 司慕下午五点多就回到了新宅。 副官带了不少的公文回来,需要司慕一一翻阅。 他想早点吃饭,吃完做正经事。 “开饭吧。”他对女佣道。 女佣沉吟了一瞬,问:“请少夫人吗?” 司慕蹙眉,往楼上看了看,问:“她今天在家?” 顾轻舟在家的日子不多,她时常去颜公馆蹭饭。哪怕是在,她也会在客厅看书看报纸等。 客厅有壁炉,燃起来温暖舒适。 一进门没看到她,司慕还以为她去了颜家。 “是,一整天呢。”女佣忐忑道。 司慕没明白这个一整天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心情问。 “去请她吧。”司慕淡然。 他去餐桌坐下,厨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蹄汤上来。 司慕正在喝汤,去请顾轻舟的女佣下楼了。 “少夫人说她不饿。”女佣道。 司慕没在意,心思全在军务上,默默想着几件正事。 女佣却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慕喝完了一碗汤,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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