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传染病?” 护士还以为她知道:“是肺痨。”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面相觑。 出了值班室,司行霈拉住了顾轻舟,笑道:“看来,那位夫人不太积德,想要把病传给你呢。” 顾轻舟没有笑:“她也许是请我看病。” “你能治好肺痨?”司行霈问。 顾轻舟道:“可以尝试下,也许能治好呢。” 司行霈脸色一沉:“很危险,而且很容易被传染。你哪怕想去治,我也不同意。轻舟,我可是带了人过来的,你不听话,我就把你绑起来。” 他说罢,紧绷着脸色,做好了跟顾轻舟置气的打算。 不成想,顾轻舟这次笑了:“我听话。” 司行霈诧异。 他们俩没有去后面那栋病房楼,而是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 顾轻舟把之前蔡长亭告诉她的话,说给了司行霈听。 平野夫人手上染的,是芳菲的血;而芳菲手上染的,是司慕的血。 “司行霈,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蔡长亭说的是不是实话。”顾轻舟道,“芳菲当时有帮手,这毋庸置疑。但她是否想要死,却存疑。” 司行霈已经猜到了这些。 这两年多,他打听到的消息比顾轻舟多多的,故而心中各种猜测,从未间断。 如今,任何一种真相,都是他心中过了千百遍的,一点也不能令他动容。 “芳菲的凶手不是平野夫人,就是蔡长亭。”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如果她真想死,也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司慕的凶手,就是芳菲了。”司行霈继续道。 顾轻舟点点头。 “仇恨的果,无非就是手刃仇人。蔡长亭已经死了,芳菲也死了,那么咱们去问问平野夫人,到底是不是她。”司行霈道。 说罢,他站起身。 顾轻舟走在他身后,把口罩戴上了。 两个人去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平野夫人,房间干净宽敞,她床头柜子上,还摆放了一束玫瑰。 才短短时日,平野夫人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保养良好的皮囊,一下子就垮了似的,露出苍白的老相,之前那点残存的风韵,再也看不见了。 “轻舟,你来了?”瞧见是顾轻舟和司行霈,她眼睛略微亮了下,“我还在想,你这几天也该到了。” 顾轻舟坐到了她对面。 平野夫人伸出手,想要拉她一下,顾轻舟眼睛略微一弯,道:“夫人,您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她没有碰她。 平野夫人也想起来了,她脸色暗淡,将手缩了回来。 “轻舟,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平野夫人一说话,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进来,给她顺气,然后给她挂上了点滴,就站在旁边整理医案,不走了。 护士在监视他们。 平野夫人好像瞎了一样,对那护士视若不见,只对顾轻舟道:“我是被人害了的。有人在我的衣柜里,放了肺痨病人的秽物,我这才沾染了这病。” 顾轻舟看了看她:“您不是一直小心谨慎吗?” “我都被迫逃到了天津,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谨慎?”平野夫人苦笑。 她都这把年纪了,预感性命不久了。 中了招之后,她也愤怒过、咆哮过、不甘过,但人战胜不了肺痨,医药也战胜不了。 平野夫人给顾轻舟发电报,意味着她认命了。 她和蔡长亭一样,走在生死边缘时,突然认清楚了。 “第二件事,我想要信仰上帝,死后能到天堂去。那本圣经,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能不能念给我听?”她道。 旁边的护士,看了眼她。 圣经吗? 日本人没有直接把平野夫人杀死,肯定是有所图谋。 突然提到了圣经,也是别有玄机。 “我都忘记了。”顾轻舟道,“如今也解释不好。既然您突然有了信仰,何不请神父来?” 平野夫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神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轻舟道:“我可以去帮你找一个。” 护士又看了眼他们。 平野夫人再次剧烈咳嗽。 顾轻舟看着她的消瘦,接触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此刻,她心中有点尘埃落定的坦然和宽容。 “我明天去帮你找。夫人,你可需要我帮你治疗?”顾轻舟突然问。 平野夫人用力摇摇头:“王治的医术我知道,我才不相信他能治好我。他都治不好,更遑论他的徒弟了。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神父,你快走吧。” 顾轻舟只是随口试探了她一句。 不成想,她是如此的回答。 顾轻舟一顿,心里自作多情的想:她是不是怕传染给我? 第1364章 剖析心迹 翌日,顾轻舟和司行霈再来看平野夫人。 这次,司行霈带了两个人,把护士和医生都堵在了门口。 “我核查过了,这家医院是你自己选的,没人限制你的自由。”顾轻舟对她道。 昨天那个护士,是平野夫人授意她,让她站在旁边的,只因平野夫人要顾轻舟牢记她说过的话。 “你想要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别吞吞吐吐。”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脸色略微一沉。 她淡淡道:“我真讨厌你啊。” 她此刻,很想念小时候。 那时候,她是家里的嫡女,比皇帝小两岁,其他的姐姐妹妹们,要么是容貌不适合,要么是年龄不匹配。 于是,家里人栽培她、教导她,请了先生特意训练她。 她总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 直到前些日子,生病住到了医院,她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来真正领悟了那些教导的,是自己的贴身婢女。 婢女一直在她身边,旁观她接受的训练,靠着天赋成才了。 在宫里的时候,那婢女辅佐她、忠诚她,让她无往不胜。 后来没了她,平野夫人逃离日本的日子,隐隐约约觉得举步维艰。 她从未把自己的婢女当成尊重的人,自然也没想到这些。 而那婢女,把顾轻舟给训练了出来,又是平野夫人的克星。 顾轻舟的敏锐和精明,简直是那婢女的翻版,且她学会了王治的医术,融会贯通,更上一层楼了。 “我知道,我不是讨你欢心的小猫小狗。”顾轻舟道。 没等平野夫人说什么,她继续道:“但有些话,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你觉得我在撒谎,或者别有所图。” 平野夫人咳嗽了几声。 她半晌才停下来,自己涑了口:“我洗耳恭听。” “我一直和你不对付,那不是针对你,而是你的行为。复辟是在倒车。历史的车轮往前走,这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太阳朝升暮落。 你在违背天道,做不切实际的大梦,最终只会导致生灵涂炭,又是一场浩劫。若你的浩劫只是针对你自己,我姑且也不论,可你牵动了上亿人。”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不屑一顾,静静看着她。 “所有与你理想背道而驰的,都是在倒车吗?”平野夫人问。 顾轻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继续道:“但是你对我,总归是有恩情的。” 平野夫人一愣。 她太过于意外。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有顾轻舟这句话令她吃惊。 故而她忘记了去嘲讽。 “不管你是否自愿,你都生下了我。怀胎十月的辛苦,不是一句话就能报答的;一朝分娩,似千刀万剐,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生的痛,都是你在承受。我这身骨肉,是你用精血养成,怎么也消磨不掉。”顾轻舟道。 平野夫人的眸光开始游移。 她露出了无措。 当顾轻舟和她明里暗里作对时,她都有办法应对她。 可顾轻舟突然这番剖心,让平野夫人无所适从。 似乎,她生活里的一切善意,都来源于“赏赐”。 小时候做得好了,被长辈赏赐;后来温顺柔和,被丈夫或者婆婆赏赐;她的孩子,也会被她赏赐。 离开了种种奖励,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爱。 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以及由此而生的“爱”。 “……你这次中招,也看得出来,你的末路就在眼前了。如果你想要离开,想要治好自己的病,我可以帮你。 你给我一条命,我也救你一命,从此咱们就互不相欠了。”顾轻舟道,“你考虑考虑。” 平野夫人沉默了很久。 中途,她又咳嗽了三四次。 顾轻舟慢慢后退,退到了窗台旁边,尽可能离她远一点。 外面是如火的骄阳,顾轻舟的鬓角出了层薄汗,蝉萦绕着大树嘶鸣,好像又添了层热。 平野夫人漫长的考虑,足有三十分钟:“何人不惜命?”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顾轻舟的心情一沉,预感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 “可活着,总要有个目的,浑浑噩噩的痛苦,还不如死了。你一直想要处理掉保皇党,就是不想再跟余孽牵扯。 若我不死,总会有人上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下半辈子,再难安宁了。”她道。 顾轻舟说:“这个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 平野夫人又苦笑了下。 她似乎回忆起了往事:“我生你的时候,身体不太好,痛了整整两天。那时候身边只有你的乳娘和王治。 如今想一想,那样拼了命生下你,再毁了你,我自己的痛苦不也变成了笑话吗?再说,肺痨怎么可能治好?” 顾轻舟讶然看了眼她。 平野夫人的视线有点模糊。 她的两个孩子一直在身边,但她从不知母亲的滋味。 到了临终时,才恍然大悟。 她拿出贴身佩戴的一块玉佩。 上好的玉佩,通体碧翠,她用力一扔,直接扔给了顾轻舟。 “拿好了,别再来看我。”平野夫人道。 顾轻舟问:“这是什么?” “这是你外婆的遗物,她留给了我。我将她留给你,你将来可以给自己的女儿。”平野夫人道。 然后,她摇铃。 司行霈在外面阻拦,医生不高兴了,大声嚷嚷:“这病人情况危急,她摇铃了,一旦人死了你们负责吗?” 顾轻舟只得走出去。 她冲司行霈点点头。 司行霈这才把医生和护士放了进去。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再次离开了医院。盛夏烈日炎炎,顾轻舟却执意要晒晒太阳。 “在病房待了那么久,晒晒日光,对身体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道:“你可别忘了,这是最后一次。” 司行霈也怕顾轻舟被传染,不许她再来见平野夫人。 他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 顾轻舟也答应了他。 “嗯,我知道,不会再来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问:“问到什么了吗?” 顾轻舟沉默。 “怎么了?” “我不知道。”顾轻舟道,“今晚看看,看看我猜测得对不对。” 司行霈沉了脸:“今晚还要来?” “今晚不来医院。”顾轻舟笑道。 司行霈没有跟进去,不知道顾轻舟和平野夫人说了些什么,无从推断她这席话的意思。 第1365章 决定 盛夏时节,哪怕是入了夜,处处都炙热。 大地的余温,依旧烤人。 顾轻舟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了,头发被她顺到了左边。 她和司行霈坐在一家放了冰的冰淇淋店铺里,她用银勺挖冰淇淋吃:“到了夏天,我就羡慕你们短头发的。” “不是说了不剪吗?”司行霈笑道,然后挖了一大勺,一口吞了。 顾轻舟道:“你慢点吃,一会儿胃难受。” “我哪怕吃shi,胃也不难受。”司行霈无所谓道。 顾轻舟:“......” 她看着自己碗里的芒果冰淇淋,顿时就吃不下去了。 且想一棍子打死司行霈。 “怎么了?”司行霈恍若不觉,“不想吃就不吃。这种冰,谁知道是冰窖里藏的,还是硝石制的。” 很久之前,大族就有盛夏建冰窖的习惯。 有种硝石,只要遇水就会降温,最终成冰。 然而,硝石本身又有害。 司行霈是不主张盛夏吃冰的,总感觉一年四季都应该顺应节气,盛夏就多喝热水,冬天可以尝尝冰块。 不过,顾轻舟偶然也会像个馋嘴的小丫头。 在自己妻子面前,司行霈所有的主见都会毫无底线的退让,退到难以想象的底下去。 “我是被恶心到了。”顾轻舟无奈道。 司行霈不以为意:“你也不是头一次被我恶心,难道还没有习惯?” 顾轻舟:“......”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如此不要脸呢?顾轻舟此生能摆平此人,将他收为己有,想来她真是很有能耐的。 她放下了小碗,又喝了半杯酸梅汤,浑身才稍有凉意。 她身上凉爽了,人也精神了点。 “饿了,吃点东西吧?”司行霈又道,“对面有个饭店。” 顾轻舟道:“吃饭可以,饭桌上不许再胡说八道。” 司行霈道:“一切都听太太的。” 他们吃了饭,时间就到了晚上九点半,空气里的炎热终于偃旗息鼓,走在路上,能感受到一缕微淡的凉意。 副官的汽车,是从北平开过来的。他们先吃了饭,已经在门口等着。 顾轻舟和司行霈上了汽车。 “还去医院吗?”副官问。 “去码头。”顾轻舟道。 天津的码头不少,不过连夜出海去欧洲的,却只有一处。 顾轻舟说了码头的地址。 副官驱车而出。 顾轻舟没有说话,手里一直摩挲着这块玉佩。 她拿在手里掂量了,发现就分量没什么异常。 “如果她在玉佩里藏了东西,那开关在哪里?如果她没有藏,我直接打破了,是不是就等于把遗物毁了?”顾轻舟拿不定主意。 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没看出平野夫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 “西药如今还没有能治疗肺痨的。”司行霈对顾轻舟道,“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没机会了吧?” “嗯。”顾轻舟道。 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冷酷。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对于绝症,神医又不是神仙。 如果平野夫人配合,顾轻舟可以尽全力救她。 从目前的情况下,她是不愿意的。 车子在海堤停下,顾轻舟和司行霈下了车,两个人沿着海堤,往码头走去。 虽然是盛夏,海风却依旧粘湿寒凉,司行霈和顾轻舟都是薄薄的衣裳,故而他折身回去,把顾轻舟放在车里的披肩拿了过来。 距离码头还有五十米左右,顾轻舟停住了脚步。 旁边有个石台子,司行霈随便抹了上面的泥沙,就让顾轻舟坐在上面。 他站在旁边,默默抽出一根烟点燃了。 黑暗中,烟火泯灭间,依稀能看到他的脸。 邮轮停靠在,不远处的码头,熙熙攘攘。 赶这趟船的人,以及送行的人,深夜的码头弄得喧闹如集市。 顾轻舟和司行霈一直看着。 直到四个人走进他们的视线。 两个男人,拎着行李。行李沉重、繁多,似乎是搬家;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口罩,搀扶着另一个戴口罩的女人。 那女人看不清楚面容,但她的腰无法直立,俨然是上了年纪的。 “她病成这样,会传染给一船的人。”司行霈突然在黑暗中开了口,“她一直挺缺德的,到死也不改。” 顾轻舟听到了平野夫人的那席话,猜测她可能会想要远远的离开。 当时,顾轻舟也不知她话里的真假。 听她的意思,如果她治好了病,以后她不管走到哪里,仍是避不开保皇党,总会有人不死心。 哪怕她想要放弃,其他人也不容许。 而且,此事也会牵连顾轻舟,让顾轻舟难以安宁。 顾轻舟原先的预想,除掉保皇党,包括杀死平野夫人的。 平野夫人懂得,只是相处下来,哪怕没有感情,也不可能忽略血脉亲情。蔡长亭的牺牲,让顾轻舟对保皇党的恨意消除了。 她想要拯救平野夫人。 而平野夫人,此生如果能留下什么,大概就是顾轻舟这条血脉了。 她不想亲手毁了顾轻舟,以及她以后的生活。 于是,她有了自己的主见。 顾轻舟还以为,那一刻是自己胡乱的猜测,不成想是真的。 司行霈把烟头踩灭了,看着远方的码头:“如果她真的乖乖上船,那么芳菲的事,我就不问了。” 芳菲是他杀还是自杀,司行霈也很想确定。 可芳菲杀了司慕,这是板上钉钉的。 他杀或者自杀,都只是芳菲罪孽的报应,司行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顾轻舟告诉司行霈,平野夫人也许想要一个解脱的办法:让保皇党的人以为,她是去了欧洲,而真正的她,是因病去世了。 她可以死,但不能被人找到尸体,否则顾轻舟就是她的替代品。 她消失无踪了,没人能找到她,她自己也不用东躲西藏,死亡是她的解脱。 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我应该去阻拦她吗?”顾轻舟问司行霈。 司行霈道:“你能治好她吗?” “有三成的希望。” “就算这三成成功了,你后半辈子能把她当母亲,孝顺她、赡养她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沉默。 原来,治好了,不代表问题解决了。 在顾轻舟和司行霈的注视之下,平野夫人上了邮轮。 护送她的人,有两个男人很快就下船了,并没有随行。 他们下船时,一人手里拎了一个小皮箱,那是平野夫人给他们的遣散费吧? 第1366章 平野夫人的归宿 平野夫人几乎不记得自己的闺名了。 她在娘家的时候,父母叫她什么,好像是很久远的记忆,她怎么也想不起了。 她十六岁进宫,从此闺名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是叶赫那拉氏,她是皇后。 后来,她丈夫驾崩了,她的女儿和她一样被婆婆不容,于是她们逃了出来,史书上没有孩子的记载。 她丈夫的族弟继承了皇位,没过多久那恶婆婆死了,那个捡了现成便宜的族弟也退位了。 华夏再也没了帝制。 皇后自然也不存在了。她是倒数第二位皇后。 她是史书里的死人,她甚至还有死后的封号。 后来,她隐姓埋名,嫁给了平野。 她的一生似白驹过隙,过得那么匆忙,又好似那样艰难。 “如果我晚生三十年,也许我也可以学一肚子自由、民主,念一肚子新学。”她想。 若她和顾轻舟接受相同的教育,那么她的命运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会随着那些朝代的陋习,到了最后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留下吗? 顾轻舟就很幸运。 她那时候凭借自己的本事,巴结上了司家,司督军力主让她去念了几年教会学校。她的医术了得。 如今,哪怕她嫁人了,旁人也不会用“司顾氏”概括她。 提到她,至少会说“司太太顾氏,那位顾轻舟神医。” 她有名有姓,哪怕冠上了夫姓,她的名字也有存在的价值,也有人会具体介绍,而不是用“顾氏”二字简单带过。 如此,才算有了尊严。 这点尊严,对新时代的女性而言,实在毫无价值,她们甚至会主动冠上夫姓,为此洋洋得意。 可对平野夫人而言,却是千金难求的。 顾轻舟在她病房的那席话,彻彻底底勾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回忆。 平野夫人在怀孕的最后半个月,突然发了阑尾炎。 阑尾炎的剧痛,是很难承受的。 她去了西医院,医生说孩子快要出生了,这个时候做手术太危险。 王治也说,要催生,提前让孩子先出世。 平野夫人拒绝了。 “万一催生出来,他身体不好,难以养活怎么办?”她道。 她苦苦忍受了半个月,直到顾轻舟呱呱坠地。 那滋味,简直是炼狱。 后来生出来是女儿,平野夫人失望透顶,似乎没有多看她几眼,哪怕是到了今天,她也对顾轻舟产生不了亲情。 然而血脉连心,顾轻舟的一席话,彻底打动了她。 她那样辛苦,用自己的血一点点把黄豆大小的胚胎,孕育成健全的孩子,为了她忍受那般的折磨,难道就是希望她此生处在保皇党的骚扰里吗? 蔡长亭死了,平野夫人被人害了,染上了肺痨,这一切都告诉了她,日本人不仅放弃了她,还不想她活着了。 那么,她凭什么再翻身? 她还要用此生,把自己辛辛苦苦带到人间的孩子也毁了吗? 她自私了一辈子,何时才能真正明白母亲的责任? 她没有哺育过顾轻舟,没有爱过她,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她凭什么还要得到她的宽容和体谅? 顾轻舟那席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了平野夫人的心上。 等邮轮离开了码头,跟着她的“护士”,换上了她的衣裳,去了餐厅。 那护士故意做出一点老相,带着口罩。旁人问话,她就做出了痛苦色,嘶哑着声音回答:“口腔发炎,不能说话了。” 邮轮约莫开出去三天,平野夫人的肺痨也发作到了极致,她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她熬不过今晚。 她在凌晨三点多,所有人陷入沉睡时,走上了甲板。 她艰难爬过了栏杆,千辛万苦爬了上去。 黑黢黢的海水,翻滚着波浪。她还以为自己会害怕,会胆怯。 可看着那海水,她产生了无限的向往。 结束了。 她这痛苦的一生,终于解脱了。在这个瞬间,她是快乐的,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释然。 等她掉入海里时,几乎没人知道。 她的“护士”接替了她,成了平野夫人,只是总带着口罩。 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 直到邮轮两个月后到了大洋彼岸的英国,“平野夫人”这才下了船。 她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她的行李还在邮轮,邮轮公司准备三天后给她送上门,结果她租赁房子的房东说,租客根本没有来。 她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有人追查她,有千真万确的证据,表明她上了船,也表明她去了英国。 可不管再怎么找,却在英国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而她的行李,也在邮轮公司,更加铁证如山的证明,她的确是达到了大洋彼岸。 于是,她成了传奇。 一个明明存在却毫无踪迹的人。 顾轻舟在码头,目睹了邮轮离开时,就知道了结果。 她很怅然。 虽然平野夫人中招染上了肺痨开始,她这条命就算到头了。 可她真正走向了邮轮时,顾轻舟还是感动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把所有的祸水都引走了,保皇党的视线肯定一直在她身上,而她也会牢牢锁住那些视线,让顾轻舟彻底摘清。 这也许就是她最后的母性。 “司行霈,她和蔡长亭都没了,从此之后,芳菲去世的真相,只能靠猜测,你介意吗?”顾轻舟问。 司行霈搂住了她的肩膀。 他不介意。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令人愉快。 有些真相,还是不要出现为妙。 “我希望,芳菲是杀了司慕之后自尽的,至少当时的她,还有点人性,知道自己给司慕偿命。”司行霈道,“这样就足够了。”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如果她真有个仇人,那未必美好。所以,平野夫人和蔡长亭走了,就没人拆穿我的想法,这样很好。”司行霈又道。 顾轻舟更倾向于相信蔡长亭的话。 那个时候的蔡长亭,没必要撒谎。 而她,也像司行霈一样,更加愿意事实就是芳菲自杀,好像这样,司慕那毫无意义的死亡,才有了点重量。 从头到尾,最委屈的大概就是司慕了。 那个像河豚一样,总是气鼓鼓的男人…… 第1367章 善后 顾轻舟和司行霈从码头回来,两人还在天津住了一天。 司行霈找了几家报社,又给王家发了电报,请他们动用关系,帮忙请天津的报界帮忙。 “我岳母在医院失踪了。”司行霈道。 他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 有心的人,就会去找平野夫人,平野夫人牺牲自己准备的“祸水东引”,才有价值。 司行霈很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而顾轻舟,还在研究平野夫人临走时留给她的遗物。 她拿给老玉匠看。 平野夫人的东西,大概是很精致的,老玉匠瞧了半晌:“不能肯定里面有东西。” 然后,老人又问顾轻舟,“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吗?” 顾轻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别轻易砸开。这玉佩砸碎了,就可还原不了了。”老人道,“况且,谁会在玉佩里面藏东西?如果是藏,也是藏在空心的镯子或者簪子里。” 顾轻舟一愣。 平野夫人带着少数的亲信,跑到了天津,她难道不担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搜走吗? 真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搜走了她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说,如果真有秘密,不在玉佩里。”顾轻舟把自己跑了一天的推断,告诉了司行霈。 司行霈接过来:“她临走时给你这个,肯定是有意义的。她自己带走的钱财,还有保皇党资助者给她的,是很大的一笔钱。 她既然决定要走了,不可能会让那些东西深藏在地下,一定会给你的,算作她当初没抚养你的补偿。” 顾轻舟点点头。 只是,玉佩到底有什么用? “会在她自己府上吗?”司行霈问。 “她那时候让金太太炸了咱们家,就是想要把那一片全部炸了,她的院子也在爆炸范围内。那么贵重的东西,她留在即将要炸毁的地方做什么?”顾轻舟道。 司行霈冷哼了声。 哪怕平野夫人最后的决定深得司行霈的心,他也没办法原谅她。 虎毒不食子,那女人就连顾轻舟都想要杀,可见她的恶毒。 最好的幡然醒悟,也没办法盖住她的灭绝人性。 如果她稍微有点人性,依照顾轻舟对亲情的依恋,她们母女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再想想。”司行霈冷冷道。 顾轻舟笑了笑:“记恨那件事?” “谁能释怀?”司行霈道,“如果不是叶督军精明,我们全部都要爆炸上天。说起这个,金家好像还在天津吧?” 顾轻舟拉了下他的袖子。 “算了。”她道。 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道:“这世上的罪孽,总会有人来处理。咱们俩,就别沾惹太深。手里的人命太多,无法福泽后代。” 司行霈把这句话给听了进去。 他点点头,不再固执己见了。 不过,司行霈想了想:“我还是要去趟金家。哪怕不报仇,我也要去吓唬吓唬他们。” 顾轻舟:“……” 司行霈不是开玩笑,而是说到做到。 傍晚时分,他果然就打听到了金家的住所。 金家财大气粗,在天津的日租界有好几套房子,他们全家住在一处小洋楼里,目前日子还算安稳。 平野夫人“生病”的事,金太太也知道了,有点忐忑,害怕日本人迁怒他们。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平野夫人离开了。 “我听说,日本人之所以让平野夫人病成那样,是因为他们手里研制出了治疗肺痨的新药。 如果平野夫人听话,他们就会把药给他。他们要什么?”金家的大少奶奶对金太太道。 金太太冷笑:“无非是钱。平野夫人留下的钱,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武装一支庞大的军队了。 除了钱,还有她的跟随者。那些人,将来都可以成为日本人的眼线,甚至可以像提供钱财给平野夫人那样,提供钱财给日本人。” 要钱、要名单。 这两样一旦给出去,平野夫人这条命就到头了,她是不会给的,唯一让她屈服的,就是威胁到了她的性命。 日本人果然如此做了。 他们给她下了无解的病毒,让她在命悬一线时求他们。 日本人甚至知道,平野夫人只有求他们这一条路走,几乎都不派人跟着她,不囚禁她。 因为,肺痨已经是架在她身上的牢笼了。 平野夫人那么自私自利,她岂会为了外物丢掉性命? 不成想,佣人却禀告说:“门口来了几个人,有个人说他姓司,想要见见夫人。” 金太太和金大少奶奶同时吓得面如金纸。 当时没有炸死他们,司行霈来寻仇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娘?”金大少奶奶如今没了丈夫,把婆婆当成了主心骨。 金太太也快要吓疯了。 他们想要炸死顾轻舟和司行霈时,已经是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了。 “快,打电话给巡警,让日本的巡警来救命!”金太太大声道。 此刻,金二少走了出来。 他斯文腼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镇定:“娘,让我去见见他吧。” 司行霈去金家,无非就是猫到老鼠窝里一游,吓得那些老鼠瑟瑟不安,并不是想要一口气吞了他们。 金家的二少爷见到了他,主动道:“爆炸没有成功,但我们家有错。司师座,我给你道歉。” 说罢,他站起身给司行霈鞠躬。 这个鞠躬,诚心诚意。 司行霈原本就是来吓吓他们的,果然接受了金二少的好意。 他离开之后,金家吓得不行,立马着手收拾,也准备逃到海外去,天津实在不安全了。 顾轻舟说司行霈无聊,却也知道,他是在替她出气。 既想要积德,不害金家,吓吓他们总无伤大雅,他是尽可能给太太出头,不让太太受半分委屈。 顾轻舟抱紧了他的腰。 第三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找寻平野夫人时,日本人才知道,平野夫人不见了,三天前就乘坐夜里的邮轮离开了。 后来,日本人也追到了英国去,可惜跟其他人一样,就是知道平野夫人在英国,千真万确的在,但找不到她。 藏得如此深,肯定有什么的,故而大家更加疯狂要找到她。 顾轻舟没有接触过保皇党的核心机密,她手里又有人质,从此之后,余孽们要么对她敬而远之,要么觉得她毫无价值,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 第1368章 臭流氓 回到了太原府,下飞机时扑的热浪,激出了顾轻舟满身的汗。 司行霈也是汗流浃背,看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他戴上了墨镜。 “回家,还是去吃饭?”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道:“回家吧,我要洗个澡,实在热得不像话。” “嗯,是很热。”司行霈道,“我要打赤膊了。” 顾轻舟道:“你有点讲究好不好?” “不好。”司行霈道,“我又不是霍爷,讲究什么?凉快就行了。” 果然,上了汽车之后,他就把上衣脱了,露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 顾轻舟看了眼他。 他余光瞥见了,立马蹬鼻子上脸,笑嘻嘻问顾轻舟:“好看吗?想不想摸一把?” 顾轻舟:“……” 臭流氓的脸皮没有最厚,只有更厚。 “你一身汗。”顾轻舟嫌弃往旁边挪了挪。 司行霈不以为意。 他喜欢开车,专心致志把车子开得几乎是贴着地面飘,回到了家里。 一回来,他就拿起凉水往自己身上浇。 程渝和卓孝云知晓他们今天归来,早已等在正院。 见状,程渝喊卓孝云:“孝云,你快来看呐,司师座卖肉了。” 卓孝云:“……” 卓少奶奶毫无节操的,围观起了司行霈耍帅,还拉着她丈夫一起看。 卓孝云强行把她拉了回来,道:“我晚上给你看。” “你原本就是我的,看是应该的。司行霈又不是,看了就是占便宜。你真不会算账。”程渝道。 顾轻舟正好进来了,听到这席话,她:“……” 家里不止一个臭流氓。 顾轻舟更衣之后,出来和程渝、卓孝云说话,把玉佩拿给他们看。 “具体是什么,你们看得出来吗?”顾轻舟问。 程渝和卓孝云凑在一起,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了个所以然。 “砸了看看呗?”程渝毫不负责道。 顾轻舟白了她一眼:“你能靠谱一点吗?” 程渝不靠谱,卓孝云却是比较靠谱的。 “就是普通的玉佩吧?我更倾向于,这是一个信物。”卓孝云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拿了东西,这个信物拿出来,他就会把东西给你?” 顾轻舟道:“她倒是特意提过神父和圣经。” 程渝道:“那就去教堂问问。太原府的教堂不多,一家家问,总能问出一点什么来。” 顾轻舟觉得,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靠这个笨的排除法试试。 司行霈稍后更衣出来了。 他道:“我叫人拿着这个,到处去看看,你就别去了,天这么热。” 然后他又说程渝,“你怎么还不回去啊?你挺个大肚子,万一出了事,我们可赔偿不起。” “呵,你还诅咒我,有没有点品德啊?”程渝冷冷道,就是不走。 到了这边,程渝才有了家的感情,她死活不想回北平去。 卓家的大宅里,气氛是很奇怪的,随时随地都要当心。 “那我们过些日子回平城了,你怎么办?”司行霈道。 程渝一愣:“你们要回去了?” “太原府又不是我们家,事情处理完了,干嘛不回去?”司行霈道。 程渝怅然若失。 顾轻舟安慰了她几句,就叫人准备摆饭。 天太热了,一点胃口也没。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轻舟天天去跑教堂,有意无意把玉佩挂在脖子上,叫神父们看见。 没有人多看她的玉佩一眼。 顾轻舟不甘心,又开始翻圣经,找到跟玉佩有关的描述,或者相似的。 她甚至把玉佩的图描绘下来,一点点比对。 也没有。 “这玉佩跟神父和圣经都没关系的,而且她当初说神父和圣经时,分明就是想要摆布我。”顾轻舟道。 可见,平野夫人说这两件事的用意不同,能串联起来就更加不容易了。 “要不,拿去医院给照一下?”司行霈出馊主意。 顾轻舟一听,居然觉得这个馊主意前所未有的靠谱。 她果然拿去照了。 这一照,顾轻舟就很庆幸自己没有盲目砸开玉佩。 玉佩里面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就是通体的玉质。 “孝云说得对,这块玉佩就是类似‘信物’。”司行霈道。 顾轻舟道:“会不会,这就只是遗物?平野夫人既然想到了死,万念俱灰时,身外物她未必记挂。” 司行霈想了想,不得要领。 平野夫人的心思,旁人是猜不透的。 虽然当时的护士和医生都是平野夫人的人,但她还是谨慎怕隔墙有耳,什么话也没对顾轻舟说。 顾轻舟把尽可能想到的,都去找寻了一遍,一无所获之后,她放弃了。 她给五先生写了封信,刊登在王晨的报纸上,暗示五先生暂时别放人质,要善待他们,并且告诉他,自己在康家的钱庄里存了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五先生他们养活那些人质的。 等事情结束,再释放他们。 此事做完,时间就到了七月中旬。 中元节一过,太原府的高温就降了不少,早晚都有凉风习习,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结束了。 叶督军邀请顾轻舟两口子吃饭,还让叶妩和康昱也来了。 叶妩怀了身子,吃什么吐什么,顾轻舟给她开了个药方,她如今还是没什么饭量,一直守着一杯水喝。 “我们也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采莲了。”顾轻舟对他们道。 众人一愣。 叶妩莫名就红了眼眶:“真要走啊?从前司师座在平城,你也在这边,不是好好的吗?” 顾轻舟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姗也道:“阿妩,你快要做母亲了,怎么还小孩子脾气?你老师她总是要回家的啊。” 这些安慰,不说还好,一说叶妩就哭了。 叶督军就道:“不是说了,要等我婚礼之后再走吗?” 司行霈道:“你婚礼,我们可以再回来。” 顾轻舟道:“答应了嘛,那就等督军结婚之后,我们再回家。况且,在太原府的日子实在轻松,我也不想走。” 说罢,她还给司行霈使了个眼色。 司行霈只得点点头。 叶督军却是不太放心:“你们确定,保皇党的事都结束了?” “我确定。”顾轻舟道。 第1369章 沸反盈天的谣言 七月底的一场雨,将太原府的酷热带走,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桂花香。 叶督军的六姨太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半年的调养,已经养出了白皙红润。 有人对未来叶夫人的身份存疑。 听说是姨太太扶正,不少人唏嘘,各种流言蜚语都有。 当然,七八成的流言是恶意的。 嫉妒者在多数。 “凭什么我比她漂亮、出身比她高贵,却不能一步登天?” 这大概是太原府众名媛的心思。 男人们则是不能理解叶督军为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的。 “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真喜欢她,多往她那边去几趟就是了。抬成正妻,实在荒唐。” “生了儿子也没什么,叶督军那样的身份地位,有多少女人愿意给他生儿子?” 由此可见,男人素来比女人势利和现实。 对这门婚姻,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 他们不能理解叶督军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能理解叶督军对自己儿女的维护。 六姨太没有高贵的身份,但她首先是个母亲,她肯为了孩子牺牲;其次是个有血性的女人,肯为了民族和家庭牺牲。 身份是一层包裹,将其拨开,里面是金玉还是败絮,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叶督军到了如今的年纪和地位,早已不再追求外在泡影了,他需要内里的金玉。 “自从你发出去请柬,外面说什么都有。”司行霈登门,对叶督军道,“话可都不太好听。” 这次,他不是幸灾乐祸。 他的表情和声音里,都带着那么点真诚。 叶督军抽出一根烟扔给了他。 把雪茄裁开,叶督军慢腾腾拿出火柴点上:“说就说吧,嘴长在他们身上。难道还有人敢当我和我夫人的面说吗?” 这倒是。 以叶督军的地位,太原府甚至整个华夏,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我已经问过了自己的三个女儿,她们同意此事,且真心祝福。我结婚是为了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家庭和睦就够了。 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过给旁人看。”叶督军吐出一个烟圈,淡淡道。 他难得解释了下。 他也知道,司行霈和顾轻舟表面上装作浑不在意,心里挺担心他这个老哥哥的。 为了给司行霈两口子宽心,他破例说了这么多,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儿抖落出来。 “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皇帝,就是一方督军而已,难道我的婚姻还要牵扯政治吗?”叶督军又自嘲笑了下。 他的婚姻,可以是自己的私事,并不是天下大事。 “那行。”司行霈笑了笑,“其实是轻舟有点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叶督军道,“让她好好的来吃喜酒便成了。” 司行霈颔首。 他把原话,回去告诉了顾轻舟。 叶督军三月份说要跟六姨太结婚,那时候只是告诉了六姨太,他自己的女儿们,以及顾轻舟夫妻。 外人一概不知。 而且,那时候只能算口头上的承诺,大家心里有数,却不会泄露出去。 然后,叶督军把婚礼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好像是仓促间下了决定,而且结婚的对象实在出人意料,整个太原府的舆论都炸了。 这就好比一锅滚烫的油里,投入了一块冰,瞬间就能炸成一片,甚至会溅起火花。 太意外了。 叶督军的年纪摆在那里,大部分人没想到他会真的再续弦;叶督军的身份也摆在那里,另一部分人也没想到他会娶出身不高的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是他自己的姨太太。 这就叫人想不通了。 单单靠这女人给他生了个老来子,就能平步青云到这样的高位? 正如叶督军所言,舆论的油锅怎么沸腾怎么爆炸,也不敢有人把油星子滴到他身上,没人敢当他的面说。 可顾轻舟就不能幸免。 太原府的世族都知道,顾轻舟两口子跟叶督军关系密切,顾轻舟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问她。 就连王游川都好奇了下。 这些舆论,顾轻舟虽然能预料到,但陡然面对时,还是被轰了个跟头。 “……整个太原府,谁有叶督军的地位?”司行霈慢条斯理道,“其他人钻营着要权力、要地位,要往高处爬。 他们自然就不知道,最高处的人需要什么。以己度人,才有乡翁猜测皇后用大金碗吃大蒜的笑话。” 顾轻舟点了点头。 叶督军是很稳的,他什么场面都见识过,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顾轻舟帮着叶姗筹备叶督军的婚礼,也见到了叶家的亲戚朋友。 她也看到了石博山。 石博山老实了很多,从前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全不见了,规规矩矩的帮叶姗写请柬。 “我听说夫人去了英国?”石博山问她。 顾轻舟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狐疑看了眼他,又问,“还跟那边有联系?” “不是。”石博山道,“蔡长亭死了,夫人也逃走了,日本人气急败坏,我是听我姨父说她去了英国,不是自己打听的。” 顾轻舟嗯了声。 石博山看了眼她,想起之前好几次对她的承诺,就道:“你师弟的眼睛,还是那样吗?” 顾轻舟不知缘故,被他问得懵了下。 过去两年多了,很多人已经不问二宝的眼睛了,大概都认命了。 包括顾轻舟自己。 不成想,石博山突然提及,太过于意外。 “嗯,很难好了。”顾轻舟道。 石博山想了想:“我跟你提过宁先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提过好多次,说他是很厉害的术士。”顾轻舟道。 “他真的很厉害。” “我也相信。”顾轻舟道,“我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位算命的老先生,他简直是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所以,我相信真正厉害的术士是存在的。” 石博山点点头:“有些人不信。” “我信。”顾轻舟道。 她又想起了郭七老先生,以及那位玄真道士。 “既然你相信,我出去一趟,替你走访他。万一真能请动他,也许二宝的眼睛会好转呢?”石博山道。 顾轻舟又狐疑看了眼他:“你不是说请不动吗?你之前都是遮遮掩掩的。” “是请不动的。”石博山道,“我那时候还要维护自己神秘莫测的面子,万一答应了请不来,岂不是自打脸? 所以之前每次都是虚虚的试探下,你也没求我,我也没机会告诉你,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跟你谈条件。 如今,我算是什么体面都没了。能为你做点事,也算是赎罪。真的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你别抱希望,我也是去尝试下。” 第1370章 宁先生 顾轻舟看了眼石博山。 涉足如此深的石博山,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那等下场时,他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叶督军为了保下这个外甥,付出了多少。 石博山一直很内疚。 美梦是个五彩的玻璃球,再美轮美奂也经不起摔。 一旦摔碎了,里面的人看透了幻影,都会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会诧异想:我当时怎么被迷了心窍? 就像石博山这样。 如今,他总想要弥补。 叶督军这边,军中事他不敢伸手,家里未嫁的又是表妹,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需要什么,故而什么也做不了。 顾轻舟是叶家的挚友,石博山下意识想要把弥补给她。 “督军大婚的日子快要到了,你如果现在就要去,让我的飞机送你。”顾轻舟道,“就以八月初五为期限,在初五之前,不管请不请得动,你都回来。” 顾轻舟不想给石博山拖延的借口。 此刻的石博山,肯定是迷茫和无助的,一旦有了个借口,他就能趁机沉迷其中,后半生不作为了。 顾轻舟不能让他这样。 他应该面对自己的过往,重新开始。 他愿意弥补内疚,这很好,但顾轻舟不是他的遮挡物,不会替他找好逃避的借口。 “这……会不会太仓促?”石博山担心问。 顾轻舟静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会。” 石博山顿时就明白了。 他道:“那我尽力而为。” 他果真去了。 到了八月初五,他又回来了,很遗憾对顾轻舟道:“对不起,我没有请动他。他说即将是多事之秋,他要走了。” 顾轻舟道:“没关系的。术士乃高人,能请动自然是缘分。缘分是不能强求的,既然他不来,那就等二宝慢慢适应吧。” 然后,顾轻舟又道,“再说了,二宝的眼睛至今不能痊愈,心理的原因很大,他来了也未必能好。” 石博山点点头。 因他一开始就说了艰难,如今失败了,他倒也好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没有深究不放。 叶督军婚礼当天,顾轻舟很忙。 叶妩挺着大肚子,叶家的大小姐叶妍上个月生了个女儿,都帮不上忙,只有顾轻舟帮衬叶姗。 叶姗负责接待,顾轻舟则负责各种杂务,一刻也不得清闲。 婚宴还是设在督军府。 还没有到吉时,顾轻舟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入了泥里,根部有点松了。 叶妩和叶姗的脚都比她大。 顾轻舟见这边一切井然有序,就对叶姗道:“我要回去一趟,换双鞋,一个小时后过来。” 叶姗道:“这边也没什么要你操劳的,你先去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艰难走到了家门口,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青色长衫,像霍钺惯常喜欢的那件一样,却有一头很长很柔顺的头发。 他的面部特征很明显,是个英俊得很正派的男人。 他这头长发,让他看上去有点奇怪。 就好像大夏天穿皮草的人,感觉头发很多余,很不和谐,反而损了他的英俊。 “小丫头,你过来。”他冲顾轻舟招招手。 顾轻舟别说长到如今的年纪,就是她十几岁的时候,也是少年持重,很少会被人当成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此人的面貌,约莫二十来岁,口吻却老气横秋。 顾轻舟想起了石博山的话。 他说,有个术士…… 眼前这人,长发及腰,有点不搭调,却也不凌乱。 他仍是风度翩翩。 “过来。”他见顾轻舟愣神,略微蹙眉,眉宇间的不耐烦一览无余。 “您是叫我吗?”顾轻舟问。 那人满脸都写着“尽问废话”的不悦,也不点头,也不说话。 顾轻舟犹豫了下,这里是自家门口,副官们就在门口站着。 故而她走了过去。 “您是……”顾轻舟斟酌着,不知该不该直接问。 脾气很不好的长发先生打断她:“我姓宁,石博山找过我,别问东问西。那个瞎眼的孩子,我已经见过了。 他的八字正合我意,如果我治好他,就要带走他。听说此事你做主。我不是拐带人口的,你写个契约书给我。” 顾轻舟错愕看着他。 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事会是如此变故。 这位兄台,眼神锋利,言语刻薄,浑身上下都透出“我看凡人不顺眼”的烦躁,他真的是位厉害的术士吗? “您的道号?”顾轻舟又试探着问了句。 “放肆,你当我是谁?”宁先生果然就不悦了,“快些,你们这里处处碍眼,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顾轻舟问:“您要带走我师弟,什么时候送回来?” “回来干嘛?” “结婚、生子、过日子。”顾轻舟道。 宁先生道:“哦,没打算送回来。” 顾轻舟:“……” 她正了正神色:“我不同意!” 宁先生唇角略微讥讽的弯了下:“不想要他好?” “好不好的,我们没办法替他决定。他想要留在这里,哪怕是瞎子他也高兴。”顾轻舟道,“对不起宁先生,辛苦您跑这一趟。” 宁先生面无表情。 他一如既往很刻薄,和郭七老先生一样古怪。 “确定?”他问。 顾轻舟点点头。 于是,他转身就走了,他走得很快,几个起落就到了街角,消失在顾轻舟的视线里,头发却纹丝不动。 顾轻舟莫名愣了下。 她好像有一瞬间的失神,明明看到了他走,却又不知道为何他走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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