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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是她暂时不能说。 “……太太投缳,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少帅在家,他抱着太太的腿,哭了大半天。”朱嫂道。 一股寒意,从顾轻舟的后背延伸荡开。 她轻轻咬了咬唇。 “真可怜!”朱嫂开始抹眼泪。有些事,不管过去多久,提起来仍是伤心欲绝。 然后朱嫂又说:“我八岁就在太太娘家做工,跟着太太一起长大的。后来太太出嫁,将我带到了司家。太太寻死那天,特意把我支开。 我回到司家的时候,太太被人放在木板上,不知为何七窍开始流血,只怕是舍不得少帅。我们说太太走了,少帅说没有,‘姆妈还在流血,死人不流血’,少帅那时候三岁啊!” 顾轻舟听了,仍是沉默,心中却酸楚难当。 司行霈是不是从那天开始,就觉得流血才是生命的征兆? 他嗜血疯狂的病症,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吗? 也许那时候只是个开端,让他明白:流血就是好的,流血意味着他没有失去母亲。 “……唉,可怜。”朱嫂深深叹气,眼泪禁不住。 她不想今天哭哭啼啼的,就努力忍住了,打岔去教顾轻舟揉面。 顾轻舟也略带感触,说:“我……我自己来!” 她将一团面揉到劲道,稍微用力,导致额头布满了细汗。 司行霈难得下午早点回来,他没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只是天气转凉了,他给顾轻舟买了条披肩。 这是一条纯白色的雪绸披肩,缀了很长的白色浓流苏,穿在她身上,宛如盛绽的白玫瑰,层层叠叠的荡开。 他觉得很好看,正好军务处理完毕,就提早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在厨房忙碌的顾轻舟。 顾轻舟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斜襟上衣,袖子半卷着,青稠长发挽成低髻,粉颈低垂,竟有做太太的模样。 司行霈心中微动。 放下礼物,他走到厨房,看到顾轻舟正在揉面,司行霈蹙眉:“你伤还没有好,用这么大劲做什么?” 顾轻舟抬头微笑,露出一口细糯洁白的小牙齿。 朱嫂在旁边解释:“今天是少帅的生日啊,顾小姐想给少帅做顿长寿面。” 司行霈一愣。 他想发火,脸色微沉了下去,同时又看到顾轻舟吃力揉面的样子,心中再一软,火就下去了。 “我不过生日。”司行霈道,然后上前拉顾轻舟的手,“洗洗手,咱们出去吃饭!” 朱嫂立在旁边,不太敢深劝。 因为朱嫂从小在司行霈母亲身边长大,所以她像是司行霈的姨母,更像是长辈,司行霈很敬重她,不拿她当佣人。 凡事朱嫂说话,司行霈都会听的,独独生日触犯他的忌讳。 提到生日,就会想起他母亲…… 他不能想! “我都揉了半天。”顾轻舟迟疑,“我和朱嫂准备了一早上,快要好了。长寿面是积福的,你一年到头常有事,运气用光了怎么办?” 她略带担心的眸光,软软落在司行霈脸上。 司行霈有点动摇。 顾轻舟就趁热打铁:“我第一次做饭……”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司行霈。 “好,尝尝你的手艺。”他道。 顾轻舟的面揉得差不多了,朱嫂再帮着揉了几下,就彻底揉好了。 将面擀薄,然后切细条,顾轻舟不紧不慢的,做工粗糙但是态度认真,半缕青丝低垂,莹白胜玉的面容泛出几分红潮,格外娇艳。 她这样真好看,像司行霈的妻子! 司行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手拿着电文,一手拿着雪茄,目光不时追逐厨房那道倩影,心中有暖流徜徉。 顾轻舟做好了面,朱嫂也将水烧开了。 面条下锅,顾轻舟开始做盖头。 鸡蛋炒好备用,顾轻舟切好萝卜、豆角、木耳、酱干,肉丁,一切照朱嫂吩咐的,将各种配料准备齐全,热油下锅,再放入甜面酱。 面煮好,淋上半碗鸡汤,浇上盖头,顾轻舟小心翼翼端给司行霈。 “有点烫,可能味道不如朱嫂做的。”顾轻舟道,“你尝一口,就当吃过了。” 她将筷子递到他手里,说,“祝少帅长命百岁。” 司行霈笑。 接过筷子,他尝了一口。 味道是很鲜美的,不咸不淡,鸡汤浓郁,盖头甜咸适宜,面条有点粗,好歹煮熟了,而且很有劲道,可见顾轻舟揉面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 他没有说话,埋头一股脑儿将一整碗长寿面都吃完了。 放下筷子,他意犹未尽将碗递给顾轻舟:“再来一碗。” 然后看着朱嫂喜极而泣站在旁边,道,“你们也吃啊,都沾沾福气。” “嗳!”朱嫂欢喜道。 朱嫂比司行霈会夸人,一边吃一边夸顾轻舟的面做得好。 顾轻舟有点难为情,她也埋头吃了半碗。 司行霈吃了三碗,终于填饱了胃口。 饭后,他们俩在庭院散步,而后在凉亭小坐的时候,司行霈将顾轻舟抱到腿上。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天天煮饭给我吃。”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心中平静又温暖。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好的一次生日。 “我不要,做饭好繁琐!”顾轻舟道,“况且,我做的并不如朱嫂,我不想抢了朱嫂的活儿。” 司行霈抬起她的脸亲吻她。 “就做给我吃,我喜欢吃轻舟做的饭。”他道。 顾轻舟垂眸,浓浓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抱紧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却不再勉强她一定要答应什么。 这个生日,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将自己带回来的披肩送给顾轻舟,亲自为她披上。 夜风旖旎,两个人踽踽而行,竟有种相依到老的错觉。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该上学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舍不得她去学校。 她离开之后,想要再见她,就得去她家里了。 上次差点被她继母抓住,她当时吓得半死,司行霈也心疼。 司行霈从未想过跟她偷偷摸摸的,只是她不愿意破釜沉舟。 “再过几天。”司行霈道。 “再过几天的话,学校都要放年假了。”顾轻舟说,“我明年要毕业,功课不能太差。” 顾轻舟很上进,司行霈略感欣慰。 “也对,那初五再去,明天和后天是周末,你再陪我两天。”司行霈道。 他空闲的日子少,所谓陪伴,无非是他夜里回来,能有个人抱着睡觉,就养只猫似的。 顾轻舟没有反驳他,很温顺的答应了。 顾轻舟不理他。 不管过了多久,她仍觉得他要求她做这种事很恶心。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晨四点半,顾轻舟就醒了,天色迷蒙,司行霈正在更衣。 他整整齐齐穿好了军装。 “我有点渴了。”顾轻舟道,她穿着拖鞋睡着,下楼去喝水。 等司行霈下楼的时候,副官推门而入:“少帅,早上有一锅汤放在门口,说是给少帅的生辰礼。” 副官带进来时,这锅汤已经再三检查了,没有炸弹,也没有暗器。 “汤?”司行霈蹙眉。 顾轻舟也有点疑惑。 副官道是。 打开了锅,顾轻舟闻到了浓郁的肉香,闻上去味道还不错。 她伸头看了一眼,汤是乳白色的,颇为鲜美,还丝丝冒着热气。 外头送过来的,傻子才会喝,顾轻舟看着,准备等会儿扔掉时,司行霈去厨房拿了一个大捞勺。 他把汤里的骨头捞了出来。 “啊!”顾轻舟看了一眼,忍不住错愕惊呼,胃里不由自主的翻滚,哇的吐了出来。 第165章 请客 一大清早,外头是黎明的黑暗,凉风丝丝灌入。 有人给司行霈送了一锅汤,没有藏武器,因为里面是一个完整的人头。 司行霈捞起来,那人头的嘴巴被针钉着,唇角上翘,是个笑嘻嘻的模样。随着捞勺出水,煮成了乳白色的眼珠子骨碌滚到地上,落到了顾轻舟的脚边。 顾轻舟当时就吐了。 人头是谁,司行霈也不认识,这是示威的。 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住了,司行霈准备挪窝,再住,就不知道下次有人送什么过来。 司行霈的敌人太多,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挑衅他。 这件事,他是要查清楚的。 顾轻舟却大受刺激,因为在人头捞出来之前,她还觉得这锅汤好香,有点想吃。 看到了那颗煮烂的人头,唇角还诡异的上翘,顾轻舟差点崩溃了,她再也不肯跟他在一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叫声尖锐,吃不下东西,吐了好几回。 司行霈无奈,先将她送到了颜家。 周末,颜洛水在家,看到司行霈送顾轻舟过来,颜洛水很吃惊。 一看到颜洛水,顾轻舟就抱住她哭了。 她哭得颜洛水手足无措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舟,没事的,没事的轻舟。” 司行霈将顾轻舟交给颜太太之后,摸了下她的脑袋:“我过几天来看你。” 很是亲昵。 颜洛水这时候就什么都懂了,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惊愕看着司行霈,又看顾轻舟。 因为太吃惊了,颜洛水没说什么。虽然猜到了,但是这么直接挑明,颜洛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颜洛水一直觉得司行霈是长辈。 顾轻舟趴在颜洛水怀里,不肯理司行霈。 等司行霈走后,颜太太问:“怎么了轻舟,他欺负你了?” “不是,是早上有个人,送了一锅汤……”顾轻舟把那个人头汤的事,说给了颜太太和颜洛水听。 颜太太和颜洛水脸上也变了颜色。 她们光听着都觉得恶心透了。 顾轻舟还是吃不下饭。她只要闻到饭菜的味道,眼前顿时浮现那个煮烂的人头。 她在司行霈那边养伤时,每天都要喝骨头汤,现在回想起来,她真是越想越恶心,水都不想喝。 司行霈还把那两只狼崽一起送了过来。 “这狗好可爱!”颜洛水抱着木兰,爱不释手。 “这是狗吗?”颜太太比较有见识,”“这是小狼吧?” 颜洛水惊喜:“是吗?”她居然更喜欢狼,抱着左看右看。 夜里,颜太太让佣人炒了米饭,桌子上不带任何汤水的菜,让顾轻舟多少吃点。 顾轻舟仍是吃不下:“我真的没胃口。” 颜太太没办法,只得削了水果,让颜洛水端给顾轻舟。 顾轻舟脚边有一个小碟子,放了半碟子牛肉,暮山和木兰正在吃。 颜洛水端了水果进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道:“轻舟,姆妈已经告诉我了,其实我也能猜到几分,那天我看到你们俩站在帷幕后面……” 顾轻舟的手指发僵。 颜洛水知道了,接下来司老太肯定会知道,司督军也会知道。 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流言蜚语能将顾轻舟生吞活剥。 “姆妈说,少帅答应过不伤害你,等你到十八岁。这两年,总有办法脱身的。”颜洛水道。 见顾轻舟脸上有痛苦之色,颜洛水将切好的苹果递给她,打断了话题,不再提司行霈了。 整个周末,顾轻舟滴水未进。 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头,但是被做得那么鲜美的人头,还是让她作呕。 “我再也不想去司行霈那边了!”顾轻舟哽咽着对颜洛水道。 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主动提起司行霈。 “好好,不去不去。”颜太太道。 周日的晚上,顾轻舟吃了小半碗米饭,干米饭有点难以下咽,她就着清水吃了。 到了周一,顾轻舟跟颜洛水一起去上学。 她休学大半个月,再回来有点陌生,好在颜洛水和霍拢静一直陪同着她。 关于司行霈,颜洛水果然只字不提,霍拢静也装作不知道。 “你告假之后,宛敏成了领唱。”下午,同学们都去合唱班,顾轻舟在教室里补习算数,霍拢静陪着她,告诉她合唱的事。 霍拢静没有参加合唱,她不喜欢唱歌,声乐课上总是走神,密斯也拿她没办法,谁叫她哥哥是青帮的龙头? “真的?”顾轻舟倒是有点意外。 顾轻舟请假之前,她取代了宛敏成了圣诞节合唱团的领唱,因为宛敏唱得很糟糕。 难道这段日子,宛敏改进了吗? “是啊。不过,她还是唱得不好,是另一个领唱出力,她浑水摸鱼。她去了学监的办公室,甚至写信给校董,非要争取这个机会。”霍拢静道。 “她为何非要这个机会?”顾轻舟问的时候,自己也思考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被霍拢静先说了起来:“证明不是她能力不行,而是你搞鬼将她挤下去的!所以你告假了,她一定要争取,证明的确是你的错。” 顾轻舟深以为然,她和霍拢静的想法一致。 “她的好胜心太强。”顾轻舟道。 霍拢静颔首。 等合唱班结束,学生们回到教室时,宛敏特意路过顾轻舟身边,看了眼顾轻舟。 宛敏是位个子娇小玲珑的女孩儿,娃娃脸,看上去很可爱。 顾轻舟和她同学一载,彼此都觉得不会是同类,所以无来往。倏然结仇,倒是把宛敏这个人仔细想了想,深觉她一直挺好胜的。 顾轻舟放下算数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先去了颜家。 颜太太打电话给顾公馆,说:“顾太太,轻舟已经好转,今天都去学校了,回头我送她回去。” 秦筝筝很高兴,电话里笑声温雅:“我们也怪想念轻舟的,老太太昨儿还说,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晚饭后,颜太太和颜洛水送顾轻舟回家。 顾圭璋也提前安抚好了老太太。 当着颜太太的面,老太太没说什么,事后却专门由秦筝筝陪同,把顾轻舟叫到房间里拷问了一番:“怎么受点伤要休养这么久?” “是军医说的。”顾轻舟道。 “我看你就是偷懒。”老太太厉喝,觉得顾轻舟不老实。 她骂了顾轻舟半晌,临了还说:“祖母这是教养你,为了你好!你从小没人教,不成样子,我是盼着你成才!” 顾轻舟上楼的时候,边走边想:“假如我母亲没死,我岂会从小没人教?”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了冷意。 有个念头,在顾轻舟心里成型,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回房之后,认真想了半晌。 她有了新的打算。 她先按兵不动,暂时把功课补上,准备两个星期之后,着手开始收拾家里这些人。 功课更要紧,因为学业即前途。 回到家中,顾轻舟仍是吃不下饭,夜里会做噩梦。 那锅人头汤给她的阴影,实在太过于强烈,甚至比当初看活剥人皮更强烈,因为它是实实在在跟吃的东西相关,怎么也逃不开。 顾轻舟饿了好几天。 到了周四,顾轻舟放学回来,突然接到了电话。 是督军府打过来的。 “轻舟小姐,督军从南京回来了,明天是周五,您晚上放学之后过来吃饭,督军会派人去接您。”打电话的是司夫人的副官。 顾轻舟心中警铃大作。 这半年来,司督军知晓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怕激化婆媳矛盾,从来不轻易请顾轻舟吃饭。 这次是怎么了? “是不是司行霈那个混账东西去说了什么?”顾轻舟胆怯,“司督军会怎么对我?” 司督军是顾轻舟回城之后,第一个对她有善意的人,她真怕面对。 “好,知道了。”顾轻舟还是答应了。 她一整晚没有睡,胡思乱想了很多,心中防备司行霈,就跟防贼一样。 第二天上课,顾轻舟也是精神恍惚,算数课上被胡修女叫起来,她呆呆的,引得全班哄笑。 胡修女是很偏袒顾轻舟的,就道:“轻舟生病了多时,功课跟不上,大家不要笑她,应该多帮助她才是。” 学生们就止住了笑。 颜洛水和霍拢静担心她,问她:“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是督军府打电话给我,说司督军请我去吃饭。”顾轻舟低声嘟囔,“我害怕。” 颜洛水和霍拢静顿时就明白她怕什么了。 此事,她们俩是帮不上忙的。 颜洛水道:“要不,我晚上叫姆妈陪你一起去?” “不了,总要面对的。”顾轻舟想。 若是司行霈闹开了,司督军饶不了顾轻舟,退亲是肯定的,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也要看司督军的恻隐之心。 另外,书估计是念不成了。 顾轻舟觉得可惜,她辛苦了一年,再辛苦几个月就可以拿到毕业证,将来不管去哪里,都能找到事做,现在退学不划算。 这些念头,七上八下全部缠绕着她,让她既没心思念书,也没心思对付家里的人。 这一天,顾轻舟仍是滴水未进。 终于熬到了放学,顾轻舟走出校门时,看到了军政府的汽车,有副官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 顾轻舟一咬牙,心想总要面对的,就去了督军府。 第166章 新房 顾轻舟到督军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下车的时候,一脚深一脚浅。 十月的夜风寒凉,从翠袖沁入,顾轻舟的小臂拢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她觉得冷,不知是心里冷,还是身上冷。 她很胆怯。 和司行霈相遇以来,顾轻舟觉得自己的处境是很难堪的。 “司督军若是知晓我和司行霈的事,为了防止丑闻扩大,他会杀了我吗?”顾轻舟想。 前途更是渺茫。 她愣了一下。 路灯亮起,高大的木棉树正值落叶,树叶铺满了街道,橘黄色的路灯光芒似纱幔萦绕。 门口岗哨严密,五步就有扛着荷枪实弹的守卫。 顾轻舟踩着落叶,脚步轻盈,进了高大威严的大门。 远远的,可以闻到餐厅里食物的香味,顾轻舟却想吐,依旧是上次那锅汤的阴影浮动。 司行霈带给顾轻舟的,痛苦总是远胜于欢乐。 她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 餐厅的水晶灯,从透明玻璃窗里照出来,将庭院一株碧桃树染得晶莹剔透。 “顾小姐。”女佣先看到了她,给她开门。 顾轻舟环顾屋子,发现没有司行霈,而司督军满面笑容,正在和司夫人、司琼枝谈笑风生。 司慕也在。 看来今天不是坏事,而只是请吃饭,跟司行霈无关。 她想:“难道督军请我吃饭,是想劝我给司慕治病吗?” 不是算账,顾轻舟心情稍微轻松了几分,踏入了餐厅。 “阿爸,顾姐姐来了。”司琼枝提醒司督军。 她已经不再称呼嫂子,而是叫姐姐。 这也许是个信号,司夫人可能说动了司督军,同意退亲。 “难道是提退亲吗?”顾轻舟还在猜。她其实有点担心现在退亲。 因为退了亲之后,她真的没有借口逃离司行霈,就彻底落在他手里。 对司行霈的好印象,又因为那锅人头汤一扫而空,顾轻舟想起他又是胆寒又是反胃。 “轻舟。”司督军冲顾轻舟招手。 顾轻舟就走到了司督军身边。 他身边的位置空着,专门给顾轻舟留着的。 “督军,您气色挺好的,最近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顾轻舟道。 “高兴的事,也没有多少,身体是比从前好了些。”司督军开玩笑道,心情愉悦,估计是南京一行,收获颇丰。 然后他又问顾轻舟,“听说你摔伤了?” “已经好了,督军。”顾轻舟道。 “是瘦了。”司督军打量她,“好些日子没请你吃饭,一家人就该多聚聚。” 顾轻舟低垂眉眼,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 司督军不像是找事的,反而和颜悦色,就连司琼枝和司夫人,也收起了她们的冷傲,态度温和。 司慕坐在顾轻舟的旁边,他目光放空,既不看顾轻舟,也不看其他人,好似置身事外。 佣人端了菜上来,司夫人让佣人给顾轻舟盛汤,顾轻舟脸色大变。 她实在不能看到汤…… “怎么了,这汤不对吗?”司夫人看到了顾轻舟的表情,觉得她太矫揉造作了,忍不住问道。 这就带着几分责问。 顾轻舟尴尬:“不是,我不太喜欢喝汤。” “尝尝吧,这是督军自己猎的山鸡,味道不错。”司夫人坚持,似乎非要顾轻舟喝下去。 顾轻舟脸色发白。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顾轻舟的汤碗稳稳接了过去。 是司慕。 司慕端起这碗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了。 “你这孩子,像什么话!”司夫人恼怒,瞥了眼自己的儿子。 她给顾轻舟立规矩呢,没想到她儿子这么没眼色! 好好的,他喝顾轻舟碗里的汤做什么! 难不成他看上了顾轻舟? 司夫人脸色顿时不太好。 司督军则笑了,说:“他们年轻人,就是别人碗里的比较香。” 这话,只是替司慕说情,顾轻舟却做贼心虚,愣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想,若她不是司慕的未婚妻,也许司行霈对她会没兴趣。 对司行霈而言,顾轻舟也是别人碗里的汤。 她精神有点恍惚。 这顿饭,顾轻舟吃得比较拘谨,一会揣摩司督军请客的目的,一会儿又想到司行霈,都没吃几口。 司督军和司夫人只感觉她吃得比较少,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饭后,司督军单独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有事和她说。 “轻舟,你喜欢哪里的房子?”司督军稳稳坐在沙发里,气宇轩昂,带着慈父的温柔,问顾轻舟。 顾轻舟不解,心想难道司督军也知道司行霈那栋花园洋房吗? 不应该啊,司行霈那地方挺隐秘的。 “……我对岳城不太熟。”顾轻舟如实道。 司督军微笑,意料之中:“我打算今年过年就和你阿爸商量,明年七八月,将你和慕儿的婚事办了,新房也要准备。 慕儿一向是不计较,他住哪里都无所谓。倒是轻舟你,以后你要替慕儿掌家,你若是有了中意的地方,就跟慕儿说,让他告诉我。” 顾轻舟倏然迭眸,不言语。 司督军还以为她害羞,笑着道:“婚姻是大事,轻舟。老式的人,什么都是父母准备好,可你和慕儿是时髦派的,你们自己的意见也很重要。” 新房,以后顾轻舟和司慕要住一辈子,司督军想问问她的意见。 顾轻舟心头发涩,她眼神暗淡的低垂着,搅动自己披肩的浓流苏。 她和司慕的婚姻,真的要提上日程的吗? 这就意味着,该到了退亲的时候。 她答应过司夫人的,真的要结婚时,她会退亲,自己揽过所有的责任。 “轻舟,我知道夫人对你有点偏见。”司督军突然道。 顾轻舟愕然,忍不住抬起眼帘,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声音微低,似有秘密般,对顾轻舟道:“当年司顾两家定亲,为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你外祖父,他对我有再造之恩。” 顾轻舟不太懂,疑惑看着司督军。 显然,这个再造之恩,司督军暂时是不打算详细说明的。 “夫人她是女人,女人天生就对其他女人很苛刻,这点我明白。”司督军道。 正如他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夫人,司夫人不喜欢顾轻舟,情理之中。 “你放心,你一定会是司家的儿媳妇,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任何人都会知道,司家娶了你是大福气。”司督军道。 顾轻舟立马拒绝:“督军,我不要,无功不受禄。” “谁说你无功?你治好了老太太,就是救了我母亲一命;治好了颜太太,就是替我挽住了总参谋长的家庭,这都是大功。”司督军道,“况且,将来慕儿的病,我也要指望你。” 司督军说,他给顾轻舟准备了大礼,却没有说是什么,只是告诉顾轻舟,尽管准备结婚就是了,司夫人的反对无用,这桩婚事他首肯,就能办成。 他这么自信,顾轻舟反而茫然。 顾轻舟也在考虑,怎么跟司督军解释,她并不想嫁给司慕。 她只想顾家的人受到报应,她得到了外祖父的家产,远远离开岳城,离开司行霈的掌控。 当然,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顾轻舟笑容糯软,心中却十分煎熬。 他们俩正在说话,司督军兴致很好,估计是真的起了娶儿媳妇的念头,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司督军道。 一阵细微的香风,倩影推门而入,有热可可的清香飘渺而入。 高挑纤柔的女子,穿着一件月白色素面旗袍,头发挽成低髻,年轻的面容干净,肌肤净白剔透。 “督军。”女子柔声,将一杯清茶和一杯热可可放下,“请喝茶。” 然后,她将热可可端给顾轻舟,素手纤巧嫩白,皓腕凝雪,推送了过来。 顾轻舟接住。 “这是五姨太。”司督军介绍道。 司督军的五姨太叫花彦,今年才二十五岁,跟了司督军五年多,无子嗣。虽然不及司夫人风华绝代,花彦的容貌耐看喜庆,一张圆圆的脸很讨喜。 五姨太的眼睛深邃,眸光盈盈,似秋水澄澈,看上去很干净。 “督军,我听说顾小姐擅长医术?” 花彦坐在司督军身边,问道。 司督军点点头:“不错,轻舟的医术很高超。” “督军,我从三月中旬腹痛,到现在还是隔三差五的发作。”花彦道。 司督军一愣。 显然,花彦没有告诉过司督军。 “没去看医生?”司督军蹙眉,“生病了可不能硬扛。” “去看了。”花彦温柔道,“每次吃了药没事,过段日子又犯,总是不能断根。听闻顾小姐医术很好,想麻烦顾小姐帮我看看。” 看病是顾轻舟分内的事,她并不介意。能解了世间生灵的疾苦,是顾轻舟学医的责任,她从小就是这样发誓的。 “姨太太,您现在还疼吗?”顾轻舟问。 “不疼,不过三天前才发作过的,下次不知又要何时发作。”花彦笑道。 她笑容甜美款款,眼眸低垂,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司督军看了眼顾轻舟,再看了眼花彦,突然觉得这两个人神态有点相似,不免失笑。 顾轻舟道:“既然不是急病,那我明日来瞧可以吗?今天都这么晚了……” 第167章 送佳人 司督军的姨太太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轻舟今天晚上受到的刺激有点深,不管是之前那锅汤的恶心,还是司督军的这番话,都叫顾轻舟心绪不平。 她没心思去单独想,姨太太请她看病的目的。 顾轻舟习惯了一步算十步,她精力不济的时候,就不能答应什么。 “明日您给我打电话,或者去顾公馆,我再给您细看。现在是晚上,望闻问切,也看不清楚。”顾轻舟道。 “自然自然,是我唐突了。”花彦忙道。 顾轻舟眼波微动,有轻微的涟漪滑过,她问花彦:“姨太太,您也听说过我会治病?” “是啊,上次还听三小姐夸您呢。”花彦如实道。 三小姐,就是司慕的胞妹司琼枝。 司琼枝很不喜欢顾轻舟,她夸顾轻舟,只怕是别有用心的。 墙上的西洋大摆钟响起,已经晚上九点了。 顾轻舟想告辞,就佯装用手遮住口鼻,打了个哈欠。 司督军喊了副官:“去把二少叫过来,送顾小姐回家。” 顾轻舟忙道:“督军不用的,随便派名副官送就可以了。” 司慕很讨厌顾轻舟。 特别是今天在饭桌上,顾轻舟不肯喝那碗汤,司慕只怕是觉得顾轻舟成心和他母亲作对,他不想看到无声的硝烟,所以端过去喝了。 这会儿,心里只怕不高兴。 “他盼着做绅士呢,也要给他个机会。”司督军笑道,似乎很懂年轻人。 顾轻舟苦笑。 于是,顾轻舟从司督军的外书房出来的时候,司慕正斜倚着车子抽烟,等顾轻舟。 夜幕之下,碧穹繁星点点,新月如眉嵌入其中。暗淡的灯影照在司慕身上,冷漠无声,他冷傲而疏离。 顾轻舟原本想说点什么的,比如感谢他今晚帮她解围。 但是,治病的事,顾轻舟给了司慕希望又让他失望,她失言在先,说什么都显得很白莲花,顾轻舟就沉默钻入车子里。 司慕将烟抽完,烟蒂丢在地上,他也上了车。 顾轻舟坐在后座,车厢里幽淡,司慕几乎看不见她的脸。 当然,他也不想看到。 他开得很稳,不急不躁,对顾轻舟也没有太大的怨气,只是很漠视她。 车子到了顾公馆时,司慕下车,很绅士将顾轻舟送到了屋子里,免得她家里人唠叨。 这招的确不错。 至少顾圭璋看顾轻舟的时候,脸上是有喜色的。 罕见司慕登门,顾圭璋对这门姻亲提心吊胆,生怕顾轻舟把司家得罪了。 如今他送顾轻舟回来,无疑是给顾圭璋吃了颗定心丸。 “少帅,吃了茶再回去吧。”顾圭璋热情得有点谄媚。 顾轻舟道:“阿爸,督军让少帅早点回去,明日军政府还有正经事,不能耽误了。” “也是,也是。”顾圭璋道。 司慕简单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他的车子消失在视线里,顾圭璋才从丹墀上走回来。 顾圭璋满面笑容,心情很不错,问顾轻舟:“今天去督军府,司督军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给顾圭璋一点甜头。 顾老太来了,她很相信秦筝筝的话,对顾轻舟充满了敌意,而且那老太太泼辣,顾轻舟需得有点牵制她的东西。 顾圭璋就是保命牌。 “……也没说什么,督军就是问我,喜欢哪里的房子。”顾轻舟好似懵懂道。 顾圭璋精明百倍,他立马就听懂了:“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对岳城不太熟,不知道哪里的房子好。督军又说,我和少帅是时髦派的人,应该问过我们的意见,不能老问家长,光他们拿主意。我哪有什么意见啊?”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明白,好事将近了! 最迟明年年底,他就要嫁女儿了! “你这孩子,一点成算也没有。你既然不知道,也该搪塞,回来问我。”顾圭璋道。 然后,他告诉顾轻舟:“下次督军问你,你就说你喜欢两处的房子……” 顾圭璋将房子的地址告诉了顾轻舟,都是岳城最名贵的地方,风景也不错。 那两处的房子,都是顾圭璋相中的。 顾轻舟道是。 上楼之后,顾轻舟一边盘算着对付顾老太,一边想着司琼枝让五姨太求医的后招,一边又考虑学校里宛敏的敌意,甚至还会想到司行霈。 一心几用,反而每条思路都叫顾轻舟捋清楚了。 她捋完了之后,安心睡觉。 夜里,有人轻轻摸她的脸,她只当是做梦,转身又睡着了了。 翌日早起,顾轻舟闻到了玫瑰的清香,她微愣。 睁开眼,床头柜上,五朵红玫瑰鲜艳馥郁,开得妖娆丰腴,将清香布满了整间屋子。 顾轻舟惊呼,坐了起来。 “混蛋,他昨晚又爬上来了!”顾轻舟气得无语。 上次他煮馄饨给她吃,顾轻舟是想努力记住他的好。 现在想起来,却又只能想到那个被煮烂的人头,顿时回到了从前,对司行霈的恐惧日益加深。 她任由玫瑰在房间里开放着。 幽香馥郁,满屋繁华。 梳洗之后,顾轻舟下楼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老太又说顾轻舟吃饭太慢了:“吃个饭跟数米粒一样,这样矫情,以后不好生养。” 这次,顾圭璋毫不犹豫帮顾轻舟说话:“姆妈,淑媛都要斯文。吃饭慢条斯理,这是教养。”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 顾圭璋格外坚持,继续道:“轻舟上学之后,学了不少的礼数,这很好。” 老太太就知道,儿子很维护这个孙女。有了顾圭璋这么坚决的维护,老太太心中掂量了下,这天就收敛了很多。 “原来,每个人都会审时度势。”顾轻舟冷冷的想。 她吃完早饭没有上楼,坐在客厅里,陪三位姨太太打麻将。 老太太则出门去了。 秋意渐浓,老太太御寒的衣裳都没有带来,秦筝筝又强留她,不许她回去,所以先做衣裳去了。 顾轻舟陪着姨太太们打牌,其实是打听家里这将近一个月的情况。 上周她受到了那锅汤的刺激,光战胜心里阴影去了,没空关心家中局势,现在抽空了解而已。 “还是我管家。老爷说了,太太成天要伺候老太太,再来管家太辛苦。”二姨太道。 秦筝筝是想夺了管家的,甚至让老太太去闹。 但是,秦筝筝妄图给顾圭璋戴绿帽子此事,顾圭璋是不会原谅她的。光老太太,是无法撼动顾圭璋的决心。 “挺好的。”顾轻舟打出一张牌。 三姨太和四姨太对此事不评价。 妾室们既不喜欢秦筝筝,也不喜欢二姨太,总归家中是没人能服众的。 打了四圈,顾轻舟输了不少,事情也问清楚了,就道:“不打了,脑壳儿疼。” 姨太太她们就拉了女佣陈嫂凑人数,重新打了起来。 顾轻舟这边刚下了牌桌,那边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顾公馆门口。 纤细圆润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佳人轻盈下车,倩影聘婷。 是司督军的五姨太,她昨晚想请顾轻舟看病。 “顾小姐。”五姨太态度温柔,声音袅糯,一派小家碧玉的娴淑安静,没有任何攻击性。 “姨太太,您请进。”顾轻舟站在丹墀上,亲自开了门。 几个打牌的女人望过去,顾轻舟简单介绍了下,说是司督军的姨太太,几个姨太太纷纷放下了手里的牌,过来寒暄。 花彦不拿乔,温柔和她们说话,然后还问四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大了,平易近人。 说了几句话,顾轻舟就道:“姨太太,咱们上楼吧,她们还要打牌。” 顾轻舟把花彦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花彦如实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顾轻舟:“腹痛的毛病,至今也快小半年了,军医说胰腺炎。” 胰腺炎是西医的说法,顾轻舟只是听过,具体到中医上,就有不同的分析了。 “我这个是慢性胰腺炎。”花彦又道,“军医给了药物,只是每次治好了,下次仍是发作,痛苦不堪。” 顾轻舟点点头,说:“慢性病是很痛苦,应该寻个法子根治。” “正是!”花彦道,“求顾小姐赐方,三小姐再三说您医术高超,您一定能救救我!” “姨太太,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治好,就靠咱们是否有医缘了。”顾轻舟道,“我先给您把脉吧。” 花彦点点头。 顾轻舟认真替她把脉。 把脉完毕,顾轻舟道:“五姨太,您体内湿气挺重的,能否带我去您的院子看看呢?” “啊?”花彦错愕,“我院子里没什么水啊。” 顾轻舟略有所思。 花彦又急忙道:“我是怕您来回奔波劳累。既然这样,那您跟着我来吧。” 顾轻舟点点头。 请花彦下去楼下坐,顾轻舟更衣,然后从她衣柜的角落里,拿出一个香囊。 香囊里有药材,是顾轻舟从何氏药铺抓过来的,她放了一些在自己的手袋里,下楼去了。 两个人乘坐汽车,去了督军府。 刚到督军府的大门口,顾轻舟就遇到了司行霈。 司行霈穿着铁灰色的军装,扣子整整齐齐,军靴铮亮,沉稳有力,身边的参谋说着什么,他一边颔首一边看着文件,脚步不停往里走。 花彦的呼吸错了一瞬,然后紧紧握住了细嫩的手掌。 第168章 嬉闹 督军府分为内外院。 内院是居家的,外院则是办公楼,司督军的重要会议,都是在军政府。 司行霈正在和参谋们说事情,没有看到顾轻舟。 倒是五姨太花彦,瞧见司行霈的背影,都紧张得不行。 “方才是大少帅,顾小姐见过他吗?”花彦遮掩般,问顾轻舟。 顾轻舟笑了下,淡淡道:“在司公馆见过几次。” 花彦颔首,只字不再提司行霈,绕过督军府面前的会议大厅,从一处拱门,直接进入内院。 “这里有条小路,咱们走过去,不用绕路。”五姨太道。 她带着顾轻舟,从拱门处的小路进去。 督军府假山池塘,环境幽静。 花彦的院子坐落在最西南角,靠近后门,两层小楼,带一个小巧的院子。 院子小巧,只栽种了两棵桃树,这个时节枝繁叶茂。 青砖铺地,扫的干干净净;西南屋檐下,摆放着黄杨木的桌椅,应该是黄昏时下棋用的。 花彦的卧房在二楼,铺陈得很干净,四面通风。 “您瞧,这屋子是不会有湿气的。”花彦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她站在花彦的房间里,看了下四周环境:通风幽静,很难感染湿热外邪。 排除了环境问题,顾轻舟就差不多知道了花彦问题的根本。 这个时候,顾轻舟可以确诊。 “五姨太,您爱喝酒吗?”顾轻舟道。 “不算特别爱,偶然会喝点。督军爱喝酒,有时候他过来吃饭,我就要陪着喝几口。”花彦道。 花彦其实特别爱喝酒,酒量也特别大,当然离嗜酒如命还差一点。 她觉得喝酒可能不是很好,所以顾轻舟问,她尴尬撒谎,不太想告诉顾轻舟。 “那您的腹痛,就是喝酒引起的。”顾轻舟还是道。 哪怕花彦不肯承认,顾轻舟也看得出来。 花彦难以置信,没想到喝酒会犯病,她小时候,她祖父祖母常说,酒治百病,哪里不舒服,喝点酒就好了。 花彦疑惑:“可是,我小时候也会喝几杯啊,怎么最近半年才犯病呢?” “您是北方人,对吗?”顾轻舟问。 花彦点点头。 她出生于北国,年幼时家中尚且殷实,在当地是个小富商门庭。 可惜年年闹兵灾,生意毁得一干二净,那个狗屁司令还要她做姨太太,花彦的父亲不同意,连夜带着家里人跑到了南边。 跑路的时候,只带了金银细软,房子地契丢了很多。 到了南边之后,花彦在学校念书,父亲重新做生意。 哪里知道,一向精明的父亲,居然被人骗了,家财全赔进去。 花彦的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失败,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他病了没两个月,人就走了,丢下一大家子孤儿寡母。 花彦是家中长女,还有五个弟弟和妹妹。她中学毕业了之后,放弃了出国留学的念头,就在一家报社做小编译,赚钱养活一家人。 某次采访的过程中,她的相机打到了司督军脸上,司督军就认识了她。 她吓死了,司督军却笑了下。 后来,她就被司督军接到府里,成了司家的姨太太。 在那之前,花彦还算是个独立女性的,后来就彻底放弃了,过起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也有点不甘。 “您不太适应南边春夏交替时节的梅雨。一到梅雨季节,您身上沉重,特别是那段时间,爱用酒来驱寒祛湿,对吗?”顾轻舟又问。 花彦惊叹:“的确如此。” 每次身上重,花彦就喝酒来排解。 “因为嗜酒,加上梅雨时节的潮湿,您体内的湿气造成了肝胆湿热。肝胆湿热就会蕴阻中焦,气机不通而腹痛。 西医上的胰腺炎,只是治疗了您发痛时的症状,肝胆湿热不除,您的病因未祛,就会反复发作。”顾轻舟如实道。 花彦的脉象细而疏,应该是体内有湿热,顾轻舟怕是外因,还特意带了些可以祛湿的药物过来,准备放在她的房间里。 如今看来,根本就用不上了。 “那能治好吗?”花彦紧张问。 顾轻舟颔首。 “要戒酒吗?”花彦又问。 “要戒。”顾轻舟道。 花彦蹙了蹙眉头。 顾轻舟就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服用五剂,一天一剂。 花彦接过来,仔细看了眼,方子上写着:“槟榔五钱、厚朴三钱、草果三钱,知母五钱、杭白芍药五钱,黄芪五钱……” 零零总总的,一共有十几种药材。 花彦想起吃中药的苦,不免又蹙了下眉头。 顾轻舟坐在花彦房间的沙发里,突然问了句:“姨太太,您这屋子里有几个常用的女佣?” 花彦不解,目光从药方上抬起来,道:“四个,怎么了?” “您信任她们吗?”顾轻舟问。 花彦沉默,遮掩般笑了下,继续看药方。 信任? 大户人家过日子,没有信任一说。 顾轻舟又道:“那我换个说法,您怀疑她们会害您吗?” 花彦闻言,脸色微微一沉。 老实说,她不信任这些女佣,甚至怀疑过她们害她,是别人的眼线。 花彦也曾经用过方法,去抓她们的把柄,结果抓到一位,居然只是偷窃,从而被换了出去,重新进来一位。 她觉得自己上当的,好像忠诚的被换了,反而再进来一个眼线。 自己屋子里,谁都想清净几分的,宁愿少分些服侍的人。 她也跟夫人说了,可惜夫人不同意。 夫人说,督军府过日子,有自家的规矩,无缘无故减少佣人,叫夫人为难,督军还以为夫人苛刻妾室。 “她们……应该不敢吧……”花彦声音轻不可闻。 顾轻舟道:“这样,我替您出个简单的主意,试试佣人的忠心。” 花彦很感兴趣。 顾轻舟又道:“我不是白出主意,我给您一个地址,您去抓药。若是我的方法有效果了,您就找到这个地址,送去几百块钱道谢,就说是感谢药铺的良药救命。” 对于军政府受宠的姨太太,几百块钱自然是小事的。 “好。”花彦沉吟了下,答应了。 顾轻舟就把“何氏药铺”的地址,告诉了她,让她拿着方子去抓药。 然后,顾轻舟附耳,在花彦耳边嘀咕了几句,让她如何试探。 花彦就记住了。 说完了之后,顾轻舟就从军政府的内院离开。 刚走到拱门附近,顾轻舟想起花彦带着她抄小路,结果她碰到了进门的司慕。 拱门与回廊之间,有条石块铺成的小路,并非真正的路,而是为了抄近临时搭建的,只能容纳一个人。 前几天下雨了,四周全是湿泥,顾轻舟小心翼翼走了一半时,司慕迎面而来。 两人狭路相逢,有点绕不开,司慕似乎在等顾轻舟往旁边的泥地里站,或者退回去。 然而,顾轻舟这边比较远,司慕退回去要短些,她觉得应该是司慕退,所以等着。 她穿着布鞋,是一双绣鸳鸯的白色雪绸鞋,她是绝不会往泥地里让的。泥水一沾,她这双鞋就毁了。 僵持了一下,两人都在等对方后退时,司慕俯身,双手掐住了顾轻舟的腰。 “啊!”顾轻舟大惊。 惊呼中,司慕将顾轻舟抱了起来,他身子一转,两个人就换了方向。 司慕很简单的解决了问题。 顾轻舟则惊了身冷汗。 换了方向之后,司慕面无表情,眼中没有半分涟漪,他看也不看顾轻舟,就转身继续走路了。 顾轻舟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愣了片刻。方才发生的事,始终没有真实感,顾轻舟怔怔往外走。 回去的时候,她想起方才那一幕,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没想到司慕就那么将她抱起来。 依照司慕的性格,他应该退出去让开才对。 顾轻舟深感诡异。 那一幕,不止顾轻舟一个人印象深刻,站在远处花树底下的司琼枝,同样看到了,也是震惊。 司琼枝了解自家兄长,方才的举动,看上去是为了不绕路,实则带着几分嬉戏。 司慕完全没必要这样的,他甚至可以往泥地里站一下,他的军靴又不会弄脏。 他将顾轻舟抱起来,是带着善意的玩闹。 司琼枝就明白,司慕不讨厌顾轻舟! 若是讨厌,司慕估计会直接退回到拱门口,让顾轻舟过去,而不是那么亲密的转个圈。 司慕是个君子,他做事有风度,假如是司行霈,估计会直接把拦路的人推到旁边的泥地里,但是司慕不会。 “怎么会这样呢,二哥应该很讨厌顾轻舟才对啊!”司琼枝心中狐惑,同时担心起来。 顾轻舟不会真的成为她嫂子吧? 司老太喜欢顾轻舟,司督军亦然,若是司慕也中意她,这门婚事就是板上钉钉的! 可司琼枝和她母亲讨厌顾轻舟啊! 顾轻舟有什么资格,成为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二哥不会这么没眼光吧?”司琼枝胆战心惊。 不可能啊,她二哥的初恋可是风华绝代的佳人,顾轻舟这个土包子是比不了的! 一个人钟情玫瑰,是看不上葱花的吧? “顾小姐今天来做什么?”司琼枝问跟着她的女佣。 女佣道:“还不知道。” “去查一下!”司琼枝厉喝。 女佣吓一跳,低声道是,转身就跑开了。 第169章 拉手 顾轻舟出入督军府,没有经过司夫人的首肯,让司琼枝颇有几分好奇。 派人去打听,才知道给花彦治病。 “五姨太真让顾轻舟给她瞧病了?”司琼枝诧异,心里又压抑着怒火。 顾轻舟的医术特别邪门,请顾轻舟看病,就是给顾轻舟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顾轻舟还真不满足,总想到督军府来显摆,她不会真的打算嫁过来吧?”司琼枝纤嫩的小手搅拧了起来。 她眼波里滑过几分涟漪,宛如燕尾裁开水面,有种春水滢滢的娇媚。 司琼枝是个特别美艳的小姑娘,一抬腕一凝眸,都有勾人魂魄的妩媚,完全没有同龄小姑娘的青涩。 她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毫无目的往外走。 而后,她看到了司行霈。 今天的军事会议结束了,司行霈正要出门。 司琼枝急忙追上去:“大哥!” 每次看到司行霈,司琼枝都要贴上去,特别热情。 司行霈停住脚步。 “大哥,阿爸说驻地最近没什么大事,你和二哥要留在城里,明天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滴滴道。 不知为何,司琼枝特别想引起司行霈的注意。 同样的哥哥,司慕对司琼枝宠爱入骨,偏偏司行霈对她不冷不热,让司琼枝从小就有征服他的欲念。 她习惯了身边所有人都喜欢她,臣服在她的魅力之下。 她从小就可爱,没人不爱她,除了司行霈。 于是,好胜心强的司琼枝,一直就想征服司行霈,让这个哥哥也成为她的后盾,跟司慕一样疼爱她。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忽视她,她就越是想讨好你。等你真的喜欢她了,她也未必在乎你的喜欢。 司琼枝就是这样的性格。 司行霈的冷漠,让她如鲠在喉,她一定要收服这个哥哥。 “不好。”司行霈冷冷道,“明天有事,没空陪小孩子玩。你想要骑马,让副官教你。” “大哥!”司琼枝上前,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副官哪里会尽心啊?万一掉下来,摔断了腿怎么办?大哥,还是你陪我去吧,拜托你啦。” 她手掌纤薄,肌肤凉滑,柔柔软软的抓上去,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况且她是司行霈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应该会更疼爱她的。 “大哥,带我去骑马,好不好呀?”司琼枝娇憨撒娇。 司行霈转过脸,终于正眼看她了。 看着她秋水澄澈的眸子,天真潋滟,任谁看了都会心底一软,司行霈笑了下。 司琼枝大喜。 她正高兴,却听到司行霈道:“你十五岁,用五岁的声音说话,真够恶心的。怎么,要我带着你去找奶妈吗?” 司琼枝的笑容,顿时就卡在脸上。 她不知不觉也松了手。 司行霈掏出帕子,擦拭了她拉过的手,然后将帕子丢在地上。 司琼枝好似被人当场扇了一个耳光,怔怔愣在那里,脸上火烧火燎的疼。 他居然这么对她! 不过,他素来是没有教养的,行事鲁莽,待人苛刻。 早知道就不跟他示好了。 “野种,难怪没人疼他,他活该没有亲戚家人!”良久之后,司行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司琼枝才狠狠骂道。 她真是看不起司行霈的俗气。 他那个二混子,凭什么那么骄傲?没有阿爸,他什么也不是! 司琼枝在司行霈这里碰了钉子,一肚子气。想到司慕对顾轻舟的那点亲昵,司琼枝更气。 她满腔怒火。 回到房间里,司琼枝静坐良久,她谲滟的面容全部静止,只有偶然睫毛闪动,才看得出她并非一尊精致的雕像。 “五姨太的房里,有哪些佣人?”司琼枝问她的女佣。 司琼枝的近身女佣叫翠华,并非普通的佣人,而是军政府培养的孤儿密探。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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