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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口。 “你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啊?”赵太太低声问她丈夫。 正如顾轻舟所言,赵家相信她,除了赵太太和赵先生人好,更多的不是顾轻舟的口才,而是顾轻舟的枪。 顾轻舟诊脉的过程中,从手袋里拿了次巾帕,她的手袋就没有关上。 她特意给赵太太看的。 于是,赵老爷和赵太太就很清楚看到了她包里的手枪。 赵家的生意不大,仅仅是富足而已。 赵老爷既不是帮会的,也不是政府的,交恶的仇家更是没有,所以不会有人暗杀他,他还没有这个资格。 顾轻舟包里带着一把精致的勃朗宁,她绝不是来行刺的。 这种手枪贵,而且不容易弄到,除非是有军政府高层的关系。 赵老爷和赵太太是在一次宴席上,见军需部的次长显摆过一次,听闻非常值钱,大概是赵老爷珠宝行大半年的净收入。 一个能随身带枪的少女,她不仅有钱,而且她身份尊贵,尊贵到不值得她害死赵老爷。 正是如此,她后来的诊断,赵老爷和赵太太深信不疑。 “她会不会是司督军的女儿?”赵太太问。 第一豪门的小姐,学会了医术,想要找个病案证实一下,看到报纸登了重金求医,就上门来了。 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哪怕不是司家的孩子,也是军政府高官门第的小姐。”赵先生道。 军政府高官门第的小姐,用得着骗钱吗? 有了这层猜测,又因为顾轻舟的医术真了得,赵老爷和赵太太就格外信任她。 身份,有时候比才学可靠。 当天喝了药,赵老爷沉沉睡去,第二天早起,再喝白虎汤的时候,赵老爷就没有再呕吐了。 “难得,最近这一个月,第一次喝东西不吐。”赵太太大喜,“老爷,那个小姐真是医学神童。” “造化,这是我们的缘分。”赵老爷道。 到了中午,赵老爷的小便就通畅了些,不再是淅淅沥沥的。 他又喝了一碗药。 药后的一个小时,赵老爷这大半个月第一次有了想排粪的感觉。 他拉出了三枚干燥结实的燥粪。 赵老爷和太太都大喜。 “该请顾小姐来复诊了,可是她没有留电话啊。”赵太太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顾轻舟只留下了两天的药。 赵老爷则道:“她是不会留电话的,毕竟不方便。” 他还是认定,顾轻舟就是军政府的人。 她不方便透露身份,哪怕问了,她也不会把电话告诉赵家的。 “也对。”赵太太道。 同时担心,怎么办呢,难道要照原方子抓药吗? 正在犯愁时,刘婶进来道:“太太,顾小姐来了,正在楼下呢。” 赵太太就亲自下楼,迎接了顾轻舟。 一看到顾轻舟,赵太太就大喜,将赵老爷的好转,都告诉了顾轻舟。 “已经不吐了,能喝药、能吃饭,这真是万幸!”赵太太道,“从前用了那么多的药也不行,如今终于有了好转。” 她又说,“老爷小便通畅,下了三枚燥粪。” 医者无性别,病人的情况也应该如实告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太太就说了,顾轻舟也表情淡然听着,同时点点头。 寒暄了几句,顾轻舟再次给赵老爷诊脉,又看了看舌苔,说:“脉搏仍是洪大有力,舌苔上的芒刺却少了些,热邪已经去了一半。” 顾轻舟修改了复诊的方子,白虎汤的生石膏,从之前的三两变成了五两。 人家大夫开方子,都是几钱几钱,顾轻舟一口气就开了五两,等于是半斤! 这方子很猛。 她也解释了:“重症就要下虎狼狠药,你们放心,我心中有数。” 赵老爷和赵太太没有反驳,很信任她。 “先喝两日,我后天再来复查。”顾轻舟道。 赵老爷依言喝了。 这两天的药喝完,赵老爷又排了数次的便,都是一枚一枚的燥粪,约莫上百枚,小便则很畅利。 “好畅快!”赵老爷感叹。 腹内燥结的痛苦,终于减轻了很多。 两天之后,顾轻舟一大清早就到赵家复诊。 “情况已经好转了。”顾轻舟笑道。 赵老爷和赵太太深以为然。 顾轻舟就开了第三次复诊的方子:“以后就不用白虎汤了,专门用生石膏。生石膏也不用再煎水,直接磨成细末,用鲜茅根煎熬将,将药末喝下去。 喝上五六天,就能正常排便;而后再喝几天,两三天也行,四五天也行,随你们的便。” 说罢,她将这些话写在药方上,交给了赵老爷。 写完了,顾轻舟笑道:“若是病愈,请到平安西街的何氏药铺,交上贵府承诺的诊金。” 赵老爷就问:“那是贵府吗?” “不,是我亲戚家。”顾轻舟笑道。 她不肯说自家的地址,赵老爷更加猜测她身份不低。 顾轻舟快要走的时候,刘婶找到了她,请她赐个方子,解了她的顽疾。 “小姐,我们老爷请遍了名医,您一来就药到病除,我的病还请您赐方!”刘婶道。 顾轻舟笑道:“您那个是小病,只是没寻到懂这病的大夫。” 她开了逍遥散加桂枝,对刘婶道,“您是肝郁化火,脾土发热,故而阳气不越。四肢是诸阳之本,阳气不行,气凝血滞,所以十指肿胀疼痛。您喝上三剂药,即可痊愈。” 她说的很笃定。 刘婶不会给诊金,顾轻舟仍是认认真真写好了药方,交给刘婶,让她按方抓药,喝上三帖之后,就不用再管了,明年春上肯定不会发病。 说罢,顾轻舟正要走的时候,那个消瘦的佣人胡四,磨磨蹭蹭,有点尴尬对顾轻舟道:“小姐……” 他也想让顾轻舟给他看看。 顾轻舟看了眼消瘦的胡四,道:“你的病就更容易了,都不用吃药,我教你一个偏方,即可痊愈!” “真的?”胡四大喜,又不太敢相信。 不过,顾轻舟治好了赵老爷,又给刘婶开方子,还能不诊脉就断定自己的病,胡四很信任她。 “你去买三两大蒜,将它捣成汁,直接喝下去。”顾轻舟道,“保证病愈。” “啊?”胡四不解,“这是为何?” 其他佣人也好奇。 “大蒜还能治病吗?” “胡四这什么病啊,大蒜汁就能吃好?小姐给我们听听,我们也当个趣闻,说给别人听。” “胡四这病蛮严重,西医说是什么炎症,怎么用大蒜治炎症吗?” 众人七嘴八舌,围着顾轻舟问个不停。 第123章 好人好报 赵家的佣人围着顾轻舟,好奇询问。 他们没听说过大蒜治病的。 胡四什么病,他们也好奇。 “你这病,是最近半年才发的。”顾轻舟纤浓的羽睫微闪,就有了几分少女的俏皮,问胡四。 胡四道是。 “这是蛔虫病。”顾轻舟笑道。 胡四立马道:“不会的,我疼得很厉害,怎么只是蛔虫?” “你看过大夫?”顾轻舟明眸微眯,带着审视的光,问胡四。 胡四迟疑,摇摇头。 顾轻舟在乡下长大,她知晓穷苦百姓的心态:病都是拖着,拖个三五天,甚至半个月,好了就不会去看。 除非到了生死攸关的大病。 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去吃药? 胡四犯胃疼,而且怕冷怕饿,自己估摸着都是小毛病,不会花钱去请医的。 “大蒜能治蛔虫?”佣人们更是好奇。 顾轻舟道:“蛔虫寄生在人的体内,性喜温、怕寒。我瞧着你身形消瘦,而且面皮松弛,估计是这半年瘦下来的。 而你体内小有顽疾,不至于让你陡然消瘦,除了蛔虫。大蒜味辛性温,可避秽杀虫。将蛔虫打杀而出,病自然痊愈了。” 胡四犹自惊诧。 是真的吗? 只是蛔虫病? 不过,这病不需要花钱,吃点大蒜汁就好,胡四亦能接受。 不好也不损失什么。 他果然回去捣大蒜汁去了。 喝下去之后,当天夜里,胡四去上厕所,拉出很多条长蛔虫,吓得不轻,同时也知晓顾轻舟所言不差。 翌日,他回到赵家上工,将此事告诉其他下人。 众人惊叹:“顾小姐医术真了得,大蒜也能治病,省钱省力,这样才是神医!不像其他大夫,动不动就开了长长的药方,光抓药就所费不少。” 同时,他们也让胡四闭嘴,“不要再说蛔虫了,恶心得吃不下饭。” 佣人也转述给了赵老爷和赵太太。 赵太太笑容娴雅,端着描金的骨瓷咖啡杯,慢腾腾喝咖啡,笑道:“是挺灵的,顾小姐医术高超。” 满屋咖啡的醇香。 太太又开始喝咖啡了,说明她心情好了。 佣人们亦感觉这咖啡香,像极了盛绽的繁花,赵家重新有了生机。 老爷没事了,佣人也不会遭辞退,大家都保住了饭碗。 赵老爷喝完了剩下的药,又过了四五天,每天都正常如厕,这困扰了他大半年的便秘,彻底治好了。 “顾小姐说,等病好了,将诊金送去何氏药铺。”赵先生道,“咱们俩亲自去一趟吧。” “理应如此。”赵太太说。 赵太太甚至想给顾轻舟打一块“妙手回春”的金玉牌匾,一起送到何氏药铺。 赵先生觉得不妥:“顾小姐说了,何氏药铺不是她家。送牌匾太老气了,如今什么年代!” 赵太太挺时髦派的一个人,听闻就打消了送牌匾的念头。 两口子换了干净华贵的衣裳,带着厚礼,以及三百块的诊金,去了何氏药铺。 顾轻舟算准了赵老爷和赵太太这几天要登门,就每天都到何氏药铺来等。 凑巧何微这天也在家。 姑姑洗了李子,让在井水里湃好了,端上来给他们吃。 酸甜可口的李子,孩子们吃得满嘴都是,顾轻舟柔嫩的唇上,也染了层紫红色的果汁。 “请问……”赵太太穿着白底绣宝蓝色鸢尾花的旗袍,越发衬托得肤质剔透白皙,养尊处优,她慢腾腾看了眼屋子里的众人,话才说了一半。 她身后的赵先生,犹有几分病容,风采不及,就看上去老了几分。 何家众人吃了一惊,心想:这是哪家的富贵人,来中药铺子做什么呢? 不会是惹事了吧? 如今西医盛行,中医人人喊打,富贵人家的先生太太,都是去教会医院的。 何梦德和慕三娘顿时很紧张,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 那厢,赵太太已经瞧见了顾轻舟,细碎小步子踏入药铺的大门,旗袍衣袂蹁跹,软绸似朵蓝蝴蝶,她笑道:“顾小姐,您在这里呐。” 他们夫妻俩身后,还跟着几名佣人,提了好几个礼盒。 原来是找轻舟的。 何家夫妻松了口气。 慕三娘热情好客,因为小时候富贵过,她待人接物都是不卑不亢,举止大度,迎接了赵先生和赵太太。 彼此坐下,孩子们都出去玩了,只有顾轻舟和何微陪坐一旁。 赵太太亲切娴雅,将顾轻舟和何微毛遂自荐之举,告诉了何梦德和慕三娘。 “真的?”何梦德和慕三娘惊讶又得意,“你治好了赵老爷?” 赵太太瞧见这一幕,心中就明白:何氏药铺的人都知道顾轻舟擅长医术,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 果然,这孩子是有真本事的。 “是医缘,正好会这个病。”顾轻舟四两拨千斤,“赵老爷,您现在感觉如何?” 已经痊愈了,赵老爷就不太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自己的如厕情况,只是道:“都好了,顾小姐,一切正常!” 赵家的佣人带了十二个礼盒,赵先生掏出三百块钱,都是十块一张的大面值,放在何家的桌子上。 三百块,就是很厚的一沓! “这是诊金,顾小姐。”赵老爷道,“您治好了我的病,小小心意,请顾小姐莫要嫌弃。” 顾轻舟笑了笑,道:“多谢啦。” 何梦德和慕三娘有点怔愣。 这么一大笔钱,若是给何家的,他们肯定不要;但赵老爷是给顾轻舟的,何家就不能说什么。 顾轻舟则是大大方方的收下。 钱送到了,赵老爷和赵太太闲聊了几句,问起顾轻舟的来历,顺便问起了这药铺。 介绍药铺的时候,何梦德是知无不言;但说起顾轻舟,就是吞吞吐吐的,语焉不详。 赵氏夫妻知趣,也没有再深问。 “……粗茶淡饭的,不要嫌弃。”眼瞧着十点半了,慕三娘准备下厨。 赵太太就站起来,说:“不打扰,不打扰,改日再来。” 话说到了,他们两口子就告辞了。 等赵家老爷太太走后,顾轻舟将那沓钱收起来,分了一半给何微。 “我不要,我不要!”何微很尴尬,“姐,我没出力!” “是你看报纸找到的。”顾轻舟坚持,“况且我一开始就说好了,要分给你一半的。” 慕三娘和何梦德也劝顾轻舟赶紧收好,不许给何微。 僵持了片刻,顾轻舟仍是将钱塞到了何微手中,再三道:“这是我和微微一起办的事,钱要平分。” 何微快要急哭了,死也不肯要。 顾轻舟却坚持,她知道这一百五十块,够何家买半年的柴米油盐。 何家一直不富裕,药铺处于稀薄盈利的状态。 顾轻舟给得真诚,何微只得收下了,然后交给了慕三娘。 “唉,总是占轻舟的便宜,将来还不知道怎么还她的人情。”慕三娘也不好意思。 “姆妈,等我长大了,能出去做工了,我会还给姐姐的。”何微道。 何微努力又上进,慕三娘和何梦德颇为欣慰。 赵家夫妻给了诊金,回头再想想,仍觉得三百块买一条命,实在是赚大了,亏欠顾小姐一点什么。 “你不是说,想要送顾小姐一块牌匾吗?”回去的路上,赵先生突然想起了这茬,问他太太。 赵太太颔首:“你不同意的啊,现在怎么又说?” “我是想啊,既然牌匾不好送,何不登报,宣传宣传何氏药铺呢?”赵老爷道,“帮他们做个小广告。” 赵太太一听,很靠谱:“这个主意甚好!若是有人得了疑难杂症,也算是咱们指了条明路。这不光是报恩,还是做好事,咱们自己也积德呀!” 赵太太的姐姐是高嫁,嫁到了报纸业巨头的邢家。 想要大规模登报,甚至作为头条宣传下何氏药铺,对赵太太非难事。 他们两口子一合计,越发觉得此事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无形中积了功德。 赵太太办事扎实,有打算,说办就办。 于是,岳城晚报上,一连三天大版面宣传何氏药铺。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有病家登门,何梦德吓住了。 而后,何微拿了报纸给他看。 “是那位赵先生登报的吗?”何梦德问。 “肯定是啊。”何微笑道,“赵老爷和太太真是好人!” 何氏药铺顿时门庭若市,何梦德从早忙到晚,累得一口水也没顾上喝。 何梦德的医术,算是中等偏上,绝称不上“神医”,而且他只擅长脾胃科,病患登门,他能治就治,不能治绝不接待。 过了几天,病患慢慢少了六七成。 这股子热浪过去,何氏药铺每天都会有点生意,忙忙碌碌的。 何梦德厚道,铺子里的药也好,慢慢的也打出了些名声。 何家的日子就好转了很多。 “原来好人有好报,这话是真的。”顾轻舟微笑。 她既说何梦德,也说赵老爷。 赵家的确是厚道人,若不是何微非要赚那笔钱,顾轻舟也没留意到赵先生求医的广告,更不能解了他的病痛。 如此说来,平素多积德行善,为人厚道,总归是有好处的。 后来,赵老爷没有再发病了;刘婶的肝郁化火也好了,来年春上再也没发作;胡四的蛔虫算是小病,治好之后,他能吃能喝,又慢慢养胖了,做工也卖力。 顾轻舟后来跟赵家没有过接触,他们在她行医的人生里,只是短短的过客。 第124章 跟我走 盛夏的岳城,像个火炉,所有人都在火炉里烤着,一动就浑身冒汗。 那明媚金灿的骄阳,将繁世装点得金碧辉煌,原本最是可爱温暖的,现在也变得讨厌可恨。 顾轻舟窗外的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总是恹恹的,点点碎芒透进来,阳台上有暴晒的干裂气息,顾轻舟门窗都不敢开。 她在读信。 信是何微写的,每个字都很认真,笔画整整齐齐的。 何微说:“生意越发好了,阿爸夏天都累瘦了。我辞了一份家教,专心帮阿爸栽药。家里请了两个帮忙的伙计。姐你还记得阿慕吗,就是你的未婚夫,你们怎从来不一起来看我们?” 她说些细碎的事,顾轻舟会心微笑。 何微还暗中打探顾轻舟和司慕,颇有点八卦。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 信读完了,顾轻舟铺开了信笺,也准备写回信的时候,楼下的电话响起。 而后,女佣妙儿脚步轻盈上楼,敲顾轻舟的房间:“轻舟小姐,有您的电话,是颜小姐打过来的。” 顾轻舟下楼去接。 二姨太请了两个朋友,在偏厅打麻将,三姨太和四姨太也陪同。三姨娘坐了一方,四姨太依靠着三姨太看牌。 顾家的三个姨太太,此前难得的和睦。秦筝筝暂时处于半倒未倒的地步,所以姨太太们抱团,免得被秦筝筝拉下水。 顾轻舟看了眼她们,走到了电话机前。 话筒放在旁边,顾轻舟拿起来接,颜洛水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晚上出去吃饭。” “有什么好去处吗?”顾轻舟问。 “嗯,有家新开的饭店,是军政府的股份,地地道道的岳城馆子,听说装修得很奢华,另外还有舞厅和洋酒。 今晚客人不多,明天才是正式开业,今晚是试开业。阿爸可能占点股份,他和姆妈也去。”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义父回来了?” 颜洛水嗯了声,道:“是啊,前天晚上回来的。五点你能出门吗,我和小五开车去接你。” “五点可以啊。”顾轻舟道。 挂了电话,见二姨太在那边打麻将,顾轻舟就上前,和二姨太细语:“二太太,颜小姐约了我晚上去吃饭,可能晚些回来。若是喝酒了,就可能不回来,去颜家小住一晚。” “不妨事,你自去吧,向颜参谋颜太太带句好。”二姨太声音柔婉,很开明不多问。 牌桌上打得热闹,顾轻舟说了句话,就不打搅她们,兀自上楼了。 回眸间,看到二姨太穿了件宝蓝色滚金边的繁绣旗袍,带着两只镶嵌红宝石的卷草纹镯子。 黄澄澄的镯子,压在雪白丰腴的胳膊上,越发光彩夺目,映衬得二姨太的眸子流光溢彩。 二姨太再次被称为“太太”。 和上次的小心翼翼相比,现在的二姨太是做天和尚撞天钟,不把这“太太”的称呼当回事。 她也不怕做错,故而大大方方拿出了“太太”的派头,穿金戴银不说,还约了女伴到家里摸牌,全是当家正房太太的做派。 她越是这样,秦筝筝越是刺心,意外的,顾圭璋却越是满意。 顾圭璋就是爱奢华排场。 顾轻舟看她们,她们也看顾轻舟。 在家里,顾轻舟穿着及脚面的月白色八福裙,同色绣金线海棠花的斜襟中袖短衫,身材纤瘦,像一朵轻盈的花,行走间裙袂翩跹,竟如繁花缓缓盛绽。 “你们家这位小姐,一点也不像乡下养大的。”打牌一位胖太太,低声对二姨太道。 二姨太微笑:“轻舟啊?我们家如今数她最有出息了。” “她是和司家定亲的那位?” “可不是嘛。”二姨太笑道。 “生得真不错,我瞧着能胜过你们家大小姐去!” “这可比不了!”二姨太好笑。 顾缃和顾轻舟比?那实在太抬举顾缃了。 可这位太太不知情,只当顾缃留过洋,模样又美艳不可方物,是远比顾轻舟强的,当即道:“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造化不同,虽然这位比大小姐差了些……” 同桌打牌的三姨太,噗嗤一声笑出来。 做正东方的太太放冲,胖太太胡牌了,话题就彻底从顾轻舟身上,回到了牌桌上,大家笑嘻嘻的算钱。 顾轻舟回到房间,开始写信。 写信之前,顾轻舟先练了半个小时的字,原因是上次写信,何微明里暗里嫌弃顾轻舟的字不好。 回信写好之后,顾轻舟贴好了邮票,让佣人送去邮局。 快到四点,她就开始梳洗,更衣打扮。 四点半,顾轻舟准时下楼,楼下的牌桌已经散了,诸位各自回房,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慢慢翻阅报纸,等待颜洛水和颜一源。 颜五少的汽车,五点准时到了。 顾轻舟上了汽车。 “……这些日子忙什么?”颜洛水问她,“也不给我打电话。” “我去看了个病人。”顾轻舟笑。 她将她和何微去赵家看病的事,全部说给了颜洛水听。 顾轻舟心情不错,所以讲得绘声绘色,甚至不失夸张,像传奇故事,颜洛水听得眼睛都直了。 “这么好玩?”颜洛水抓住了她的胳膊,“下次有这等好玩之事,一定要带我去!” “嗯。”顾轻舟应了。 颜五少专心开车,不时回头插几句话,车子就很顺利到了饭店。 新开的饭店,装饰得奢华,尚未入夜就挂满了灯笼,红灿灿的灯火,照得满堂金萃,喜庆又热闹。 是中式的饭店,叫“悦大菜社”,融合了苏州菜、宁波菜和无锡菜三大菜系,浓油赤酱,色艳糖重。 饭店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 车子不多,却都是名车,车牌个个都有来历。 其中也有两辆车不挂牌。 顾轻舟有点慌。 在整个岳城,敢不挂牌出行的,都是军政府的车。 义父都有空来吃饭,那么司行霈会不会回城了? 那厢,颜五少停好了车子,顾轻舟和颜洛水踏入了悦大菜社的大门。 高大的门槛,朱红色的雕花大门。 整个大厅非常宽阔,分了十二张桌子,两桌之间摆一座花梨木底座的娟绣八扇屏风,屏风上的山水,都是江南小乡村,阡陌翠碧,粉桃秾李。 最前面的高台上,请了著名的苏州评弹师父,弦琶琮铮,轻清细腻,唱腔又抑扬顿挫,婉转动人。 大厅里有了几桌,颜新侬和颜太太坐在最西面的里间。 “姆妈,义父。”顾轻舟上前。 “来,坐我身边。”颜太太拉了顾轻舟,让她先坐下。 顾轻舟依言坐了。 环顾四周,顾轻舟问颜洛水:“说好的舞厅呢?” 颜洛水指了指旁边的门,笑道:“在那边呢,回头再过去玩。” 顾轻舟就不再说什么。 人到齐了,颜新侬点了菜。 菜上了之后,一道草头圈子烧得柔软鲜嫩,顾轻舟就盯着这道菜吃。 “颜叔叔。”而后,她听到了司行霈的声音。 那口圈子还没有嚼烂,顿时就卡在她的喉咙里,她呼吸有点不畅。 想起上次的误会,顾轻舟冷了脸,默默端过手边的酸梅汁喝。 冰凉酸甜的酸梅汁,缓缓在喉间流淌,终于把僵持不下的食物带了下去。 菜社的灯火是旖旎阑珊的,黯淡迷蒙,顾轻舟低垂着眼帘,默默看着眼前的筷子,没有抬头。 “阿霈,你也来了?”颜新侬笑着起身。 “是啊,听说今天开业,就来瞧瞧。”司行霈道,“阿婶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 颜太太微笑:“少帅吉言。” 然后,司行霈和颜洛水、颜一源也打了招呼。 “轻舟?”司行霈道,口吻像跟陌生人打招呼。 顾轻舟这才抬了眼帘,叫了声少帅。 “什么少帅,我不是你阿哥吗?”司行霈开玩笑。 呸! 顾轻舟又垂了眼帘,不说话。 司行霈打过招呼,就离开了,他坐在隔壁的那一桌。 顾轻舟的余光撇过去,透过稀薄的娟绣屏风,可以看到他高大结实的背影,斜斜依靠着雕花木椅。 在他身边,有个纤瘦的身影,正咯咯娇笑。 顾轻舟心中毫无涟漪,她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想说。 后来,颜五少非要去隔壁的舞厅弄些洋酒来喝,颜洛水陪同他去,主要是看着他,不许他喝醉。 顾轻舟落了单。 她有点闷,就去了趟洗手间。 中式的饭店,电灯外头都罩了灯笼罩,光线淡然。 她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司行霈依靠着墙壁抽烟,雪茄橘红色的星火忽明忽暗,将他深邃的眸子衬得有点阴冷。 顾轻舟从他身边路过时,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回头跟我走。” 他身上有雪茄的清冽,也有香水的温馨。 顾轻舟觉得恶心。 “我去跟我义父义母说一声,若是他们同意,我就跟你走。”她冷漠,眸光里一片冰凉。 司行霈就搂住了她的腰。 而司行霈的女伴,已经从洗手间出来,是个时髦派的女郎,打扮得美艳又不失气度。 看到司行霈怀里的顾轻舟,女郎怔住,而后美丽的眸子里,浮动一层薄雾,她紧紧咬住了唇,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 “少帅,我先走了。”女郎哭着道。 她不追问、不厮打,直接就退出去了。 第125章 轻舟,一直都是我的 出来吃饭,顾轻舟原是很开心的,她从未跟义父义母出来过。 像一家人! 结果,就遇到了司行霈。虽然他有女伴,却不会放过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情一片灰白。 司行霈身边,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女人,顾轻舟只是其一;而他,也从未想过娶顾轻舟。 顾轻舟对此很在意,她觉得这样低贱,她不想成为某个男人的众多情人之一,她需要专一。 但是,她又无可奈何。她是司行霈的,但司行霈不是她的,他不会只属于她。 在他们的关系里,顾轻舟没有半点自主的权力,她只是被迫接受和依附。 故而,她恨司行霈,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恶心的人。 “不去追?”看着女郎走开,顾轻舟斜睨司行霈,眼神似古潭无波。 司行霈笑,轻轻摸顾轻舟的脸,道:“我想你了轻舟,好些日子没有见你,还准备吃了饭再去你家里捉你,没想到你来了,老天爷都知道我犯相思病。” 他不接话,只顾说他的。 顾轻舟就道:“你恶心!” “只恶心你!” 顾轻舟心中冷,也懒得躲避。 不成想,那个哭泣着却潇洒离开的女郎,突然尖叫着,又跑了回来:“少帅,少帅救我!” 远处,一个同样漂亮年轻的女子,疾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两个女人,是姊妹俩,都是船舶汤家的。 跟司行霈出来吃饭的女孩子,是汤家的五小姐;现在追过来、气势汹汹的,则是汤家的四小姐。 顾轻舟看着这一幕,心想:“司行霈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缺德恶心事!” 汤五看到她姐姐就害怕,急忙往司行霈身边躲:“少帅,救命啊少帅,我姐姐要杀我!” 这个汤五小姐,并非司行霈认识的,而是旁人介绍的。 军需部的次长,说帮司行霈做媒,约个名媛陪他吃饭。 整个岳城都知道,司行霈是不可能娶门第低的女人,所以说什么做媒,无非就是帮司行霈弄个女人,让他回城的时候快活快活。 军需部的人也是挖空了心思讨好少帅。 军需部的次长,是受了汤家的托付。 汤家愿意奉献女儿给司行霈做个露水鸳鸯,只求以后汤家的船舶走码头的时候,司行霈的人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年头,谁家的船是干净的?走私、鸦片,随便带一点,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而司行霈是个来者不拒的。 世道笑贫不笑娼,汤家原本就是商户,也没什么底线。 军需部次长介绍的是汤家四小姐。 不成想,这位五小姐很有手腕和心机,居然取代了四小姐,偷偷摸摸跟着司行霈出门了。 汤四和汤五都是庶女,身份不高,而且没有留洋,她们俩都盼着司行霈能高看她们一眼,将来图个前程。 能抓牢司少帅,做个姨太太无疑是最好不过的。 现在,汤五却耍心机,抢了汤四的机会。 汤四小姐泼辣,愣是追了过来。她急红了眼,也没看到司行霈怀里还抱着顾轻舟,只从司行霈身后将汤五拉了出来。 汤四小姐很有力气,按住汤五就掴了两巴掌,同时骑到了汤五身上,又打又挠。 司行霈摇摇头,冷漠揽了顾轻舟的肩膀:“走吧。” 他懒得看两个厮打的女人。 不成想,处于下风的汤五一下子就拽住了顾轻舟的脚踝。 顾轻舟的脚踝很细瘦,她一把抓牢,而司行霈又带着顾轻舟走,两下用力,顾轻舟身子不稳,噗通地摔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就会抢男人!”汤四大骂汤五小姐。 不成想,汤五小姐却从头上拔下了金簪。 这支簪子,簪头锋利无比,汤五小姐直接往汤四小姐身上戳。 汤四小姐的胳膊,立马一条长长的血痕。 吃了亏,汤四小姐回神,就去夺那只簪子。 顾轻舟被拉得跌倒,正巧在两个女人身边,司行霈去扶。 司行霈的手还没有伸过去,汤家的两个女人抢簪子时,簪头划过了顾轻舟的胳膊。 “啊!”顾轻舟细皮嫩肉的胳膊,顿时滚出了血珠。 司行霈再也忍不住,一脚把汤四踹飞,拉起了顾轻舟。 看到顾轻舟胳膊上的伤,司行霈嗜血的眸子阴冷,他收敛着情绪,呼吸沉重。 汤家的四小姐被踢开,五小姐终于能喘口气。 她们俩打得狼狈不堪。 司行霈将顾轻舟扶稳,然后从腰里掏出了手枪。 顾轻舟疼得很,正低头看自己胳膊的伤口,恍惚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她吓了一跳,却见司行霈对准了汤五。 顾轻舟以为,他要吓唬吓唬汤家小姐,说点什么狠话,却听到砰的一声。 干脆利落,没有二话,他把汤家五小姐给毙了——只是因为她伤了顾轻舟的胳膊,一条血痕,一点皮外伤。 顾轻舟震惊,耳边全是枪声,她四肢发硬。 汤五小姐的额头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先是冒黑烟,而后血如泉涌。她睁大了娇媚明亮的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司行霈,哐当倒地,死了! 万籁俱寂,枪声的余音还在空气里飘荡着。 片刻之后,被踢了一脚的汤四小姐,失控般的惊叫,大哭大喊。 司行霈的枪,立马就对准了这个吵闹的女人。 顾轻舟回神,扑倒在司行霈的胳膊上,枪歪了几分,然后子弹还是发出去了,把墙壁打穿了。 汤四小姐两眼一翻,吓得彻底昏死过去。 若不是顾轻舟,那枪就是打在汤四的身上。 顾轻舟回手就扇了司行霈一个耳光:“你神经病啊,这是人命!” 司行霈却望着她胳膊上的血,汤五额头上流出来的血,精神一震。 他猛然将顾轻舟压在墙壁上,狠狠的吻她。 两声枪响,惊动了所有人。 司行霈的副官先行一步,将后门锁上。 司行霈压住顾轻舟,手早已从她旗袍的底下滑了进去,亲吻她,抚摸着她。 副官见怪不怪,立在门口。 顾轻舟狠狠咬他的唇,他才清醒几分。 “收拾干净,你知道怎么做。”司行霈对副官道,然后一转身,直接将顾轻舟打横抱起,从后门出去了。 顾轻舟被他丢到了汽车上。 汽车在街头飞跃,差点撞翻两个人,终于到了司行霈的别馆。 一进门,顾轻舟的衣裳就被他撕开了。 顾轻舟尖叫,又叫又踢,终于让司行霈的神志回来几分。 拉开电灯时,他仍有几分恍惚,而顾轻舟的胳膊屡次碰到他军装上的徽章,伤口更深了,血浸湿了她的整条胳膊。 司行霈倒了两杯威士忌,一口气灌下去,人终于镇定了几分。 “疼不疼?”司行霈坐在顾轻舟对面,看她的伤口。 他头发凌乱搭下来。 顾轻舟的眼睛微湿,声音出不来。 司行霈拿了碘酒和药,给她擦拭伤口,见伤口并不深,只是浅浅的一条,不需要去缝针,他松了口气。 他擦药很仔细,也很小心,生怕弄疼了顾轻舟。 “司行霈……” 他抬眸,眼眸似墨色宝石一样,明亮乌黑,只是深敛其中,就显得深不可测。 “怎么了,弄疼了?”他心疼问。 顾轻舟则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司行霈见血失控,失控到杀人跟宰鸡一样,顾轻舟觉得他不正常。 “别胡说。”司行霈却慢慢露出了一点笑容,像安慰顾轻舟似的。 “你为何见到血就没了理智?”顾轻舟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受过心理创伤?” 司行霈不答话。 “你请医生看过吗?”顾轻舟又问,“教会医院有心理科,你可有去瞧过?” 司行霈蹙眉,抬起了顾轻舟的下巴,轻轻落吻,道:“别多想,睡一会儿吧!” 他讳疾忌医。 顾轻舟的心也冷了。 “我今天是跟义父义母出来吃饭的。”顾轻舟冷然道,“不需要解释下吗?” “我去说。”司行霈道。 顾轻舟起身要走,司行霈将她放在床上,吻她。 这次的吻,温柔缠绵。 “睡好吧,我会打电话给你义父的。”司行霈道。 他果然下楼,打了个电话去那家饭店,他的副官接了,然后请颜新侬听电话。 司行霈说,轻舟他带走了,明天会送回去,让颜新侬夫妻俩先回家。 颜新侬怔怔的,手里的电话差点没拿稳。 “你……你说什么?”颜新侬耳边嗡嗡的,反问司行霈。 “轻舟,一直都是我的。”司行霈直接道。 而后,他挂了电话。 颜新侬手里的电话筒,也无声掉了下去,哐当砸在桌面上。 第126章 妻子是最危险的位置 司行霈挂了电话,就上楼哄顾轻舟睡觉了。 “我已经告诉了颜参谋,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司行霈道。 顾轻舟咬唇不语。 这必须得说,要不然怎么解释她的失踪? 顾轻舟可以骗顾圭璋,可以骗秦筝筝和姨太太们,但是她不想骗颜新侬。 她把颜家当亲人。 亲人,不应该活在谎言里。 见顾轻舟不说话,司行霈又问她:“你饿吗?我看你后来没吃多少。” 在悦达菜社,司行霈打过招呼之后,就一直用余光瞥顾轻舟。 顾轻舟后来没动筷子,他是知道的。 司行霈也觉得奇怪,自从遇到了顾轻舟,最近半年来,他约会过两次名媛,都能让顾轻舟撞上! 这难道就是命运的预兆,让他必须为顾轻舟守身? 清心寡欲的生活,司行霈能忍受,毕竟军营也不是常有女人的。 他只是找不到忍受的理由。 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面前摆满了美食,而且是自动送到他嘴边,他为何不吃? 现在,他好像找到了不吃的理由:因为他的轻舟会不高兴。 司行霈问她是否饿了,顾轻舟没有答话。 她侧躺住。 司行霈这会儿彻底从嗜血的疯狂中清醒过来,人开始有了理性,会关心顾轻舟。 他下楼去洗米,将粥炖在煤火上,若是顾轻舟夜里饿了,可以吃些。 顾轻舟躺在床上,胳膊上疼痛倒没多少,心里的痛却不轻。 义父已经知道了。 总归,很多人都会知道。 顾轻舟的名誉,早已被司行霈撕得粉碎,就像她那件旗袍。 撕开了,她遮羞的布都被扯开了,她很难过。 这点难过,很快就被汤五小姐死不瞑目的模样取代。 人家有什么错? 司行霈答应跟人家约会,好好的约会变成了对女伴的羞辱,半途跑去找顾轻舟,结果又直接枪杀她。 顾轻舟知晓,司行霈的副官不会让此事传出去,哪怕真的传了出去,船舶汤家还敢去南京告司行霈不成?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 汤五小姐的母亲,会不会痛苦的撕心裂肺? 痛苦加在别人身上时,司行霈从来不考虑。 顾轻舟对着另一侧躺着,青稠般的墨色长发铺满了半枕,她睡衣的领口很宽,能露出半截后颈,以及雪色肌肤。 她的肌肤很丰盈,嫩得像白茶花的花瓣,一碰就会红。 司行霈的手,穿过了顾轻舟的黑发,凉滑馨香。 他吻了下她的头顶,又吻了下她后背的肌肤,说:“不要担心,我明天会去跟颜新侬谈。” “那你怎么跟那位小姐的父亲谈?”顾轻舟声音疏离,好似从远处的山谷传回来的回音,空荡荡的。 司行霈避开了她那条受伤的胳膊,从腋下穿过去,抱紧了她的娇躯。 “无需谈,是她先动手。”司行霈冷漠道。 “可是人家死了!”顾轻舟道,“你若是不喜欢她,可以不约她;你既然约了人家出来,出事了就不应该毙了她。” 司行霈将头放在她的肩窝处,嗅着她浑身的清香,心满意足:“你不必管。” “女人很廉价,是不是?”顾轻舟问他,“对你而言,是玩物,是猎物,甚至是牲口,随时可以打杀?” 司行霈这时候才发现,她真的生气了。 他坐了起来,试图也把她抱着坐起来的时候,顾轻舟挥手,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 她的眼泪流了满脸。 顾轻舟明明可以有个很温馨的夜晚,她的义父义母很疼她,颜洛水和颜一源把她当亲妹妹。 她向往家庭,喜欢亲情,那是顾轻舟人生里最缺少的东西。 可司行霈毁了它。 颜家以后怎么看顾轻舟? 颜太太是老式女人,她估计再也无法善待顾轻舟了。 “轻舟!”司行霈抓住了她的手,见她掌心都打红了,心疼放在唇边吻了吻,“别动手。” 顾轻舟的手劲挺足,司行霈脸上,也是被她打得火烧火燎的。 私下里,司行霈在自己的爱宠面前,不需要什么尊严,他也不会觉得被她打有什么丢脸,只感觉她的手都打肿了,可怜兮兮的。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他吻她的眼睛,又帮她擦拭眼泪。 良久,顾轻舟终于不哭了,眼泪止住时,司行霈道:“轻舟,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督军上战场,那时候我还没有枪高,自然不能扛枪打仗,只能做些后勤之事。 打扫战场,是战后必须的。那些被子弹打穿了的尸体,都要搬到一处烧掉。若是他们的军装整齐,还要脱下来再用。” 顾轻舟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他。 十岁吗? 司行霈微微笑了下,在她唇上轻啄:“轻舟,我从未把人当玩物,我只是从来没觉得人命珍贵而已。在我的生活里,命随时都会丢,是最廉价的东西,一支枪比一条命值钱多了。我有时候会想,你还有一年多才满十八,我有没有命等到你成年的那天。” 顾轻舟复又低垂了眼帘。 她就知道,这种人不值得为他动容,他的嘴里吐不出象牙。 “对不起轻舟,我今天不该杀那个女人。只是,她划伤了你,我不能那么便宜她。”司行霈道。 顾轻舟冷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她的家人。” “她的家人?”司行霈略有感叹,“是她的父亲将她送给了我。岳城的人都知道,我玩女人是很凶的,在我床上,有时候半死不活。可她家里为了码头,将她给我了。轻舟,她的家人也不在乎她的命,只有你为她惋惜而已。” 顾轻舟又睁大了眼睛。 一股子绝望,毫无预兆涌上了心头。 女人的地位,低到了如此地步! 不止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就是顾轻舟自己,她相信顾圭璋也会随时卖掉她的贞操,甚至她的生命。 司行霈看到了她澄澈眼底的绝望和惊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轻舟,我怜惜你的命。只要我活着,你的命就不会丢,知道吗?” 顾轻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般,她依靠着他,一滴滚热的泪滑落,滴在他的胸口。 司行霈吻她,然后抱着她睡着了。 第二天,他将顾轻舟留在别馆,不许她回顾公馆,自己开车去了趟颜家。 颜新侬一夜未睡。 看到司行霈时,颜新侬的眼底淤积很深,眸子阴郁,有浓浓的愤怒。 司行霈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点燃了雪茄。 一时间,颜新侬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 司行霈就先说了:“去年腊月我被李文柱暗算,随行二十名副官全部牺牲,此事你还记得吗?” 颜新侬点点头。 司行霈跑到李督军的地盘,勾搭李文柱最心爱的姨太太,把人家睡了之后,从姨太太手里拿到了李文柱军火库的地图和营卫,兵不血刃抢了人家的军火库。 李文柱大怒,毙了姨太太,闹到了南京。 各地军阀占山为王,南京政府的管束力不大,三言两语就把李文柱打发了。 李文柱气急,筹划了大半年收拾司行霈,差点得手。 “……那天我跳上一列火车,出了李文柱的地盘,是轻舟当时替我掩护。”司行霈道,“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要她。” “可她是司慕的未婚妻,你这样会气死督军的!”颜新侬道。 司行霈慢慢吐烟雾:“我不是为了报复司慕,也不是为了气督军,才要轻舟的。” 颜新侬无语。他狠狠吸了口烟,呛得肺里生疼。 良久之后,颜新侬问司行霈:“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偷鸡摸狗,玩累了把轻舟丢了?” “我不会丢轻舟。”司行霈道。 颜新侬按灭了烟。 “阿霈,你第一次开枪,是我教你的,这些年我也是把你当儿子一样!你这件事办的,实在太过分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颜新侬沉痛道。 哪怕闹开了,司慕退亲,司督军也绝不会接受司行霈和顾轻舟定亲。 这太丢人现眼了! 一家子兄弟俩,闹出这等丑闻,司督军接受不了。 司督军是个很老派的人。 “……督军为了颜面,可能会秘密处死轻舟,你懂吗?”颜新侬道。 “我当然懂。”司行霈淡淡道,“他不会有机会下手的。” 他会保护顾轻舟。 在司行霈的地盘,顾轻舟是至宝,没人能伤害她,包括司督军。 “那你是打算娶她?”颜新侬试探着问。 司行霈摇摇头。 他没有这样的打算。 “我不会娶她。”司行霈道。 颜新侬气得猛然站起来,怒指司行霈:“那你何苦毁了她!” “我没有毁她,我很疼她!”司行霈收起了漫不经心,肃然道,“轻舟是我的宝贝,我把她放在心坎上疼,我从未毁过她!” “可这个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会吞没她。”颜新侬道,“少帅,杀人不一定要用枪!” “可是我娶了她,她就会成为我的短板。想要毁一个人,就先找最薄弱的地方下手。我的妻子就是我最薄弱的地方,他们会千方百计弄死她。”司行霈道,“娶了她,才是真正毁了她!” 颜新侬知晓司行霈惹了多少麻烦。 这些年,这位少帅嗜血般的吞并地盘,抢夺军火,他结仇无数。 所有人都会盯着他,他的妻子,的确是最危险的位置。 第127章 少帅你积点德 颜新侬和司行霈聊了五个钟头,从九点多一直聊到了下午两点,错过了午膳。 蝉鸣切切,斜枝的疏影散满窗棂,颜新侬和司行霈都不知疲倦。 他们无法达成共识。 颜新侬说:“你只有两条路走,要么丢开手,别再缠着轻舟;要么放弃军政府的一切,跟着她出国去生活。” 在岳城,哪怕是顾轻舟和司慕退亲了,司督军是绝不会允许她和司行霈结婚的。 这样的话,司家会被流言蜚语困扰,司慕更是颜面扫地。 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哥哥,这是何等的丑闻! 司督军是个特别老派的人,他至今信奉忠义等儒家道德。 兄弟俩和一个女人纠缠,这是莫大的耻辱,家门不幸! 颜新侬从大局出发,替司行霈考虑,提出了两条路,供司行霈选择。 司行霈想也没想,全部都否定了:“我的一切都在华夏这片土壤,我不会放弃,我没有占过督军的便宜,我的东西都是我拼来的。 我也不会丢开轻舟,她是我的女人。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放弃,那还有什么尊严?况且,我也舍不得!” 这两样,他都做不到。 轻舟是他的宝贝,军政府是他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 颜新侬叹气:“阿霈,你在作茧自缚,你会害死轻舟!” 司行霈吐出一口轻烟,雪茄的香冽立马充盈整间屋子,轻雾缭绕中,司行霈眸光中添了几分迷蒙:“轻舟不会轻易被害死,她可精明了!” 他的轻舟,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有能耐。 她的智慧不输男子。 司行霈想到她,心中就暖融融的,好似寒冬里揣了个火盆。他从未想过害顾轻舟,从遇到她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很珍惜她。 她是司行霈养的猫,司行霈将她视为最亲密的陪伴者。 因为司行霈的拒绝,颜新侬就这个问题,和他绕了一上午。 最终,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 颜新侬上了年纪,越说越累,也就懒得再说,沉默着喘了口气。 “……最起码,你给我小心点,别暴露得太早,让轻舟背负骂名!”颜新侬最后无奈,恨不能踹司行霈两脚。 出了这种事,流言只会说顾轻舟水性杨花,而不是考虑她是否自愿。 女人处于弱势。 顾轻舟是颜家的恩人,颜新侬把她看得和颜洛水一样重要。 “知道了岳父。”司行霈道。 颜新侬瞠目结舌:我说什么了就成了你岳父?我还没答应你跟轻舟好啊! 太无耻了这个人! 废了半天的吐沫星子,什么也没说通,反而被他占了个便宜,颜新侬气得半死! 正院的女佣来说,太太有话问,让参谋长先回去:“太太说,就几句话,若是参谋长不回内院,她就要出来了。” 颜新侬无力,先回了内院,让司行霈等在外书房。 颜太太焦虑等着。 “怎样,他怎么说?”一进门,颜太太就问。 颜新侬简单把司行霈的意思复述给了她。 “这太过分了!”颜太太怒道,“应该我去说,他不能这样作贱轻舟!轻舟落在他手里,还不知什么下场,他怎么这样狠心?” 颜新侬又叹了口气。 “他要什么没有,为何非要缠着轻舟?轻舟多不容易,从小就没过过好日子,如今又这样!”颜太太更气了。 司行霈太缺德了。 颜太太想了想,说:“轻舟的父亲不靠谱,他哪里会考虑轻舟?只有咱们能替轻舟做主,你说不动他,我去说!我好歹是长辈,又是女人,我不信他不给面子!” 颜新侬拉住了太太:“你还不知道司行霈?天皇老子也不放在眼里,司家的老太太也说不动他。 我瞧着他的意思,暂时是不会放轻舟的,你去说也没用,白费口舌!我倒是说了一通,他全当废话了。” 颜太太哪里肯依? 冒着炎炎烈日,颜太太走了一身汗,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全是烟味,颜太太蹙了下鼻子,略微嫌弃。 司行霈果然还等着。 颜太太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就道:“少帅,轻舟跟着你,她是没有活路的。少帅您时常上战场,枪炮无眼,你也当给自己积点德,放过轻舟吧!” 司行霈道:“阿婶,轻舟愿意跟我!” 颜太太立马道:“轻舟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司行霈心中微感欣慰。 顾轻舟没有亲生的母亲疼她,但是她找了一对很疼爱她、信任她的义父母。 出了这种事,家长也许会怀疑女方心甘情愿,颜新侬和颜太太却认定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实情也的确如此,是司行霈逼迫顾轻舟的。 “……阿婶,我会疼轻舟的。”司行霈道,“我不想放手,我怕别人不够疼她,照顾不好她!” “做做好事吧,少帅!”颜太太快要气哭,眼角微湿道,“你不招惹她,她就会很好!” 司行霈沉默。 他心里有点堵,他这么差劲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颜太太的解答。 颜太太说:“不是少帅你不好,是罗敷有夫啊!轻舟和二少帅的婚约在前,一女不嫁二夫的呀!” “我会考虑。”司行霈闷闷道。 颜新侬是司行霈的启蒙恩师,他的第一枪是颜新侬教的。 正是如此,司行霈敬重颜氏夫妇,没有拂袖而去。 颜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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