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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 是所有部落妄图征服的肥沃土地。 周嘉行身上也有一半胡族血统,他为什么不动心? “首领。”周嘉行用了旧日的称呼,示意苏慕白入座,“你为什么不愿率领族人臣服于契丹?” 苏慕白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怔了怔,答:“契丹人要杀光其他部落的青壮年,我们当然不能臣服于他们!” 周嘉行:“那当年所有胡部为什么愿意归附唐廷?” 苏慕白看着他,面露尴尬之色。 周嘉行声音沉稳平静,缓缓道:“因为唐廷不会残杀胡族,不要求胡族改变信仰,还给予所有王族高官厚禄,确保他们能衣食无忧。阿史那部是突厥王族中的一支,他们的祖先归顺于唐廷时,唐廷给他们高官、土地、牛羊,他们的子孙世代不用和他们的祖先那样在塞外流离,就能安享尊荣,南归的突厥诸部获封郡王、大将军,他们迎娶中原高贵的公主,和王室联姻,子孙和王公子弟一起长大……” 这样的优待,身为战败方的胡族,怎能不动心? 在草原上,战败的部落只有一个下场:全族沦为战胜者的奴隶。 这一次,胜者却没有奴役他们,相反,他们厚待他们,以宽广的胸怀接纳他们…… 换来的,是和平和繁荣。 周嘉行提起笔,道:“安于享受,没落是不可避免的。” 阿史那部酋长说的话,他没法认同。 诚然,唐廷在一步步分化胡族,然后慢慢同化他们。 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但谁又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不愿被同化,那就远走草原深处,在苦难中磨砺自己,让自己壮大,积蓄力量。 不想生活在困苦贫穷中,那便接受唐廷的好意,努力融入中原,为自己的族人争取更多利益。 要么双方不死不休,要么弱小的一方依附强大的一方,被慢慢同化…… 这无法避免。 为了族人的利益,做出任何选择,他都可以理解。 但别像阿史那部的酋长那样,一面享受好处,一面冠冕堂皇,以复兴部落为由破坏盟约。 “中原强大,胡族臣服,中原陷入战乱,胡族崛起……直到被同化……其实这和血统无关,说来说去,还是利益。”周嘉行嘴角轻轻一勾,抬起头,“首领,不必再为我的血统来试探我,我知道自己站在哪一方。” 汉人因为他的生母轻贱他。 胡族因为他的父族怀疑他。 他不在乎,亦不会因此彷徨自卑。 更不会因此动摇。 他是他自己。 苏慕白望着周嘉行,久久无言。 半晌后,他站起身,一手抱胸,对眼前的年轻男人行了个代表敬意的礼。 …… 这天傍晚,多弟告诉九宁,阿延那没被处死。 “苏慕白坚持要手刃阿延那,刀都架到阿延那脖子上了,周使君说阿延那不知道阿史那部人的谋划,把人放了。” 九宁心道,果然,苏慕白这么做,可能就是想陪周嘉行演一场戏,以确立周嘉行的权威。 她坐在灯前看一本书,侧耳细听旁边帐篷的动静。 周嘉行就在不远处忙他的军务,灯烛一直没熄。 之前的作战计划是故意刺激阿史那部的,具体的出兵方案只有他和他的部署知道,还没有正式公布。 她等了很久,有些无聊。 多弟把阿山他们给她堆的小雪人挪到帐篷里给她看。怕雪人化了,特意弄了个冰盆,放在离帐帘不远的地方。 九宁放下书。 案上刚好有一碗豆子,她顺手给每个小雪人添了双眼睛。 不一会儿,怀朗入帐,劝她早点就寝。 “二哥呢?” “郞主还有事要忙。” 九宁有话要和周嘉行说,道:“我还是再等等吧。” 不等还好,这一等,周嘉行直接出了营地。 怀朗道:“郞主去见几个人,明天才能回来。” 九宁嘴角一扯,没办法,只能躺下睡觉。 睡到半夜,朦胧中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脚步声杂乱。 她猛然惊醒。 守在一边的多弟忙道:“九娘,外面有动静。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怀朗他们都在外面看着呢!” 九宁喝了口水,抬头四顾。 帐里没点灯,黑魆魆的。 外边人影幢幢,有人打着火把走来走去,怀朗、阿山几人的影子打在帐篷上,看样子离天亮还早。 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怀朗挑开帘子一角,在外面道:“九娘安心睡罢。” 没说出了什么事,可能是营地里其他部落的人在闹事。 九宁打了个哈欠,起来解手。 走到屏风后面,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打雷声。 “打雷了?” 她半梦半醒,呢喃了一句。 雷声直接冲着帐篷的方向过来,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响亮,急促,如密集的鼓点。 九宁反应过来:这不是打雷,是马蹄声。 随着马蹄踏近,帐篷外一片压抑的呼吸声,然后帐帘被一双手猛地撕开。 夜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大帐。 狂风涌入。 嘈杂声也卷了进来。 九宁愣住了。 外边燃烧的火把发出黯淡的昏黄光芒,笼在门口那人的背上。 他望着漆黑一片的帐篷。 身影一动不动。 浅色的眸子,闪动着幽幽的暗芒,煞气逼人。 九宁怔怔地看着他。 他一言不发,带着满身凌厉寒气,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大帐外,怀朗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跟进帐篷。 “郞主?” 黑暗中,没人看得清周嘉行脸上的神情。 他挥挥手,双眸直直望着九宁,像盯准了猎物的狼。 怀朗有些担忧,暗叹一口气,抓住试图上前阻拦周嘉行的多弟,退了出去。 帐帘重又放下,营地的杂乱人声忽然都消失了。 陷入一片凝滞的安静。 九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周嘉行绕过屏风,一步步走过来,忽然道:“等等!你别过来!” 周嘉行脚步一顿,盯着她的眼神蓦地一沉。 九宁手忙脚乱地抓起屏风上挂着的一张厚披帛披在肩上,掩好。 眼角黑影一闪。 一双冰凉的手放在她肩膀上,收紧,直接拎起她,半抱半拖,把她送到床上。 砰的一声响,九宁摔在松软的枕上。 天旋地转。 “吧嗒”,她脚上的睡鞋落在地面上,两声脆响。 九宁晕晕乎乎了一会儿,心道:还好天气冷,她穿得多…… 定定神,对上周嘉行俯视的视线。 他按着她的肩膀,冷冷地看着她。 九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疼!” 周嘉行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一语不发。 九宁简直要被他逼疯了,“真的疼!你压住我头发了!” 周嘉行冷漠地扭过脸。 手却松开了。 九宁赶紧推开他,坐起身子,扯出一束被他刚才的动作压在肩下的长发,随手拿起根簪子一挽,拢好披帛,蜷缩成一团。 她一肚子火气,但还是先冷静下来,问:“出了什么事?” 周嘉行不语。 九宁心底怒气翻腾,忍着没打他,继续问:“你半夜冲进来,就是想这么坐着?” 周嘉行唇角微翘,眼底涌动着血色。 “想走?” 九宁一怔。 这时,帐篷外传来一道略带了几分犹豫的声音:“郞主,抓到了一个。” 周嘉行低头,看着缩在床脚的九宁。 九宁神情茫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回望着他,毫不示弱。 周嘉行望着她,道:“进来回话。” 外边的人低语几句,然后怀朗低着头走进大帐,没敢抬头,也没敢靠得太近,站在屏风外面道:“郞主,是阿史那部的人。” 寒冷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九宁睁大眼睛,看一眼大帐外摇曳的火光和人影,再看一眼周嘉行,忽然明白过来了。 周嘉行沉默着。 没人说话。 怀朗悄悄退了出去。 周嘉行闭一闭眼睛,站起身。 “等等!”九宁扯住他的胳膊,一字字地问,“你以为我要偷偷离开?” 营地里发生骚乱,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怀疑是她暗中捣乱,想趁机逃跑,所以大半夜骑马返回营地,冲进大帐,不由分说来抓她,就是想质问她? 周嘉行轻轻挣开她的手,起身离开。 “二哥!”九宁揉揉眉心,“周嘉行!” 周嘉行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九宁气急,光着脚下了床,几步追上去。 “苏郞主!你不想知道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吗?” 帐篷外,周嘉行的身影定住了。 第94章 冬夜的风, 下刀子一样, 刮在脸上,冷得刺骨。 九宁掀开帐帘,刚走出几步, 冷得直打哆嗦。 周围昏黄火光摇晃,怀朗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追出来。 她没穿鞋,只着罗袜, 长发松松挽着,因为气愤, 雪白脸上泛起薄红。 朦胧的光影笼在她脸上、身上,在她的每一根发丝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亲随们呆呆地望着她。 周嘉行停步,双眉略皱,虽然看不到身后的情景, 却能从亲随们脸上的神情看出他们在失神。 他扫一圈左右, 眸光锐利。 亲随们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收回视线,退开几步, 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周嘉行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九宁一脚踩进雪地里, 几步走到他身后。 积雪松软, 只穿了一双薄袜的脚踩上去并没有硌得疼, 不过真的很冷。 很快就湿透了。 冰凉的感觉顺着脚底直往上冲, 她蹙眉, 不及开口抱怨, 前面像座山一样一动不动的周嘉行忽然转身, 眸光微垂,视线落到她脚上。 “你看,没有鞋子,我也能走的。” 九宁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周嘉行没说话。 近在咫尺,九宁看着他那双浅色眼眸,再一次确认:站在她面前的,是周嘉行。 不是什么其他人,也不是她要费心去应付的任务。 就是周嘉行。 “二哥。” 朱唇轻启,她轻轻地道,不是故意撒娇,亦不是讽刺。 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这么叫他。 这一声轻唤,周嘉行等了很久。 他直直地望着她,眸子里暗流涌动。 忽地俯身,抱起九宁。 送她回了帐篷,放她靠坐在榻边,单膝跪下,抬起她的腿。 她脚上罗袜早就透湿。 看他似乎恢复成正常的周嘉行了,九宁立刻控诉他:“我冷。” 脚指头在罗袜里扭动。 周嘉行看她一眼,作势要起身。 九宁攥住他手腕:“等等!” 话还没说完……不对,还没开始说! 周嘉行看着她紧攥自己的手,道:“让你的侍女进来。” “我自己来。”九宁道,指指屏风,“你给我站那儿去!等着!别想跑!” 外边的亲随乖觉,知道里面肯定要热水和新袜子,很快找齐了送来。 怀朗端着热水踏进大帐,刚好听到九宁对着周嘉行发号施令,嘴角抽了一抽,踌躇着没敢继续往里走。 下一刻,他张大嘴巴,看到周嘉行——他们说一不二、英明神武的郞主……竟然真的如九宁命令的那样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还站得笔直,手上一颤,差点打翻铜盆,像被雷劈了一样,久久回不过神。 九宁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放那儿吧。” 怀朗低着头走过去,放下铜盆,左脚绊右脚,脚步虚浮,梦游似的出去了。 九宁没叫多弟进来伺候,自己换上新的暖和的罗袜,穿上靴子,下地,背着手走到周嘉行跟前。 周嘉行看着她。 火光透过帐篷照进来,能看清他深邃的眉目,线条流畅,利落。 地上横放一张长榻,九宁坐到书案前,示意他也坐下。 张口正要说话,帘子撩开半边,阿山探头探脑,道:“郞主,又抓着一个……” 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出去!” 九宁忍无可忍,怒道,随手抓起一本卷帛扔了过去。 哐当一声,卷帛落地。 阿山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九宁。 九宁横眉冷目。 周嘉行跪坐在她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出声说什么。 似乎习以为常。 九娘……九娘脾气好大……郞主都不敢吱声了…… 阿山暗暗咋舌,缩了缩肩膀,转身溜之大吉。 到了外面,其他人围上来:“郞主怎么说?” 阿山呵呵了两声。 怎么说,郞主一个字都没说! 大帐里头,九宁起身捡起被自己扔出去的卷帛,小心拍去尘土,放回原位。 万一是重要的东西就不美了,还是得放好。 周嘉行看着她,嘴角微翘。 终于安静了。 “二哥。” 九宁正襟危坐,倒了碗茶,推到周嘉行面前,凝望着他,一字一字地道:“对不起。” 周嘉行有些诧异,缓缓抬起眼帘。 九宁看着他的眼睛,迎着他的视线,“对,我骗了你……我故意接近你,试探你,撒谎骗你,一开始,我没有把你视作兄长。” 她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有些话其实用不着费心找时机。 周嘉行目光平静,没作声。 “我们没有一个好的开始……”九宁苦笑了一下,“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从来没有。” 即使是梦中的前世,她也不会用这种假意示好的手段去对付其他人。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也不知道你发现以后心里在想什么,不明白你是怎么看我的……” 她接着道,“二哥,我不知道我的欺骗已经伤害到你……” 周嘉行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她明白这一点,以前不在乎…… 现在,不得不正视他。 他赢了。 “这些天我很混乱。” 九宁喃喃道,给自己倒了碗茶。 茶水早就冷了,她端起碗,啜饮两口,试着理清自己的心绪。 被他戳破谎言后,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离他远一点。 刚付诸行动,就被他发现了。 冷静下来以后,她明白,眼前这种尴尬僵持的局面必须由自己来打破。 起因是她,自然得由她来结束。 大概猜出她想做什么,周嘉行居然避而不见。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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